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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我想吃肉 -【奸臣之女(大家認為爹太搶戲)】《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01 PM     標題: 我想吃肉 -【奸臣之女(大家認為爹太搶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4-8-19 02:31 PM 編輯

【書名】:奸臣之女(後更名為:大家認為爹太搶戲)

【作者】:我想吃肉

【內容簡介】:

  鄭琰覺得吧,穿越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其實也不太難混。

  穿越界發展到今天,各種模式的穿越指南層出不窮,幾乎涵蓋所有類型,造福了諸多的穿越者,凡是你能遇到的穿越類型,幾乎都有了前輩經驗以供借鑒——依葫蘆畫瓢就行了。

  只是幾乎。

  鄭小朋友活蹦亂跳地長到了七歲,才發現——她爹是奸臣!還是個做了不少壞事得罪了不少人的奸臣。

  哪位前輩能告訴她,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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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05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6-7 07:29 PM 編輯

1、楔子

  這是一處不小的院落,東西兩廂,前後兩進,庭院寬敞,植樹種花還有秋千池塘。前殿五間,十分氣派,後院有樓,兩層小樓。院內有丫環、老媽子數名,只為伺候著院子的主人一個。

  春光明媚三月天,窗外亭台樓閣,窗內錦繡成堆,室內焚香,香是精緻的上等好香,在鑄造成山形的黃銅香爐裡徐徐逸出據說是清雅的味道來。室裡各式造型大方的家俱,床榻桌椅幾架櫥櫃一應俱全,床設九華帳、榻後雲母屏,妝台正中架一面菱花鏡,幾只漆匣依次擺放著,不用說,裡面該是各式首飾了。

  好一派萬惡的剝削階級腐敗生活的生動畫卷。

  更腐敗的是,這樣的院子在這座巨大的府邸裡非止一個。這座府邸的主人乃是新貴,府中陳設是越來越好的,絕無落魄貴族只剩下空架子窮講究的暮氣。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如果還有什麼抱怨的話,勞動人民一定會肯定地說:真是吃飽了撐的!

  眼下還真有這麼一個吃飽了撐著的傢伙。

  『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鄭琰默默地在心中吐槽道,『為賦新辭強說愁真是件犯二裝逼的事。』無憂無慮的想法自從她穿越不久就得以確立,直到昨天……她知道她爹是大家口中的「奸臣」為止。

  雪白粉嫩的皮膚,黑白分明的眼睛,卷翹的長睫毛,翹挺的小鼻子,粉色菱唇,淡淡柳眉。標準的美人描寫,當然,描寫的對象也確實挺美,就是有年紀點兒小——她眼下還是一個漂亮又可愛的小傢伙。

  小蘿莉皺著眉,潔白的上齒咬著下唇,呃,有點兒像小兔子。

  好了,現在不是說外貌的時候,該想的,是她爹。

  如果妳有一個奸臣爹,該怎麼辦?——此時妳七歲。性別,女。背景,架空的封建時代。

  妳,有什麼好辦法?



2、生在富貴鄉

  拜天朝穿越文化所賜,這年頭的孩子沒幾個不知道「穿越」這個詞的,不管是什麼樣的穿越,他們都略知一二。舉凡魂穿身穿,穿歷史穿架空穿武俠穿修真穿中穿外穿原始社會穿末日世界……現在的孩子都不會過於驚訝,也已經修煉到了「即便不是處變不驚,也不會一驚一乍」的境界了。

  作為衝殺在時代流行前線,身處穿越大軍中的一員,鄭琰同學非常大眾化地、帶著對於故鄉親人的思念,比較認命地接受了穿進了架空世界這個現實——穿回去的機率在百分之一以下,乖乖在這裡生活下去比較好,不然把自己玩死了,你都不知道下面會有什麼下場,綜合穿神馬的,最討厭了。

  受穿越小說薰陶,中國歷史算是知道得頗為科普了,至少知道了中古史上有哪些比較重要的朝代、都城在哪、皇帝姓啥,嗯,比較有名的妃子大臣也略知一二。反正,沒有眼下這個大「郤」朝,可不就是穿越了麼?還是架空的,得,歷史白學了。

  穿越就穿越了吧,咱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好青年,生存能力強大無比,作為「胃能拯救世界」的民族的一員,在這穿越過後的世界裡,活下去是不成問題的。

  俗話說得好,「天讓我穿必有用,沒有千金也能致富」,無數前輩奮發上進的經歷證明,凡是被扔去穿越的,最後終有出頭之日。生命無憂、前途光明之餘,鄭琰的擔憂之心也就沒有那麼強了。

  君不見,不管是穿成個什麼身份,前輩們都能混得有模有樣?

  拜諸多可愛的網路寫手所賜,什麼嫡子模式、庶子模式、嫡女模式、庶女模式、嫡妻模式、繼室模式、小老婆模式、兒媳婦模式、婆婆模式、言情模式、耽美模式、失寵模式、男寵模式、下堂模式、宮鬥模式、宅鬥模式……凡是你能想得到可能遇到的情況,他們都給寫了出來。

  這些模式裡還細分了各種小類,比如嫡女模式裡就有受寵的、不受寵的、有娘的、沒娘的……等等等等,其他的以此類推,想要混得好,實在是拎個模式稍作變通就能使用,真是利國利民的一大創舉。

  此間,即便你原本不學無術,穿越小說看多了,也知道許多菜色、學會很多名詞、曉得不少「未來」才有的東西的做法、粗略地知道了一些待人處事之道與經營管家之理;還有涉及什麼交往鬥爭之道的,總不會讓你無知單純就是了。

  隨著穿越小說界的發展,考據黨們還會告訴你不少人世故、稱呼什麼的常識,省得你出錯。

  (寫手:抹淚,為了總有新鮮吸引人的題材可以寫,寫手什麼都要想、什麼都要查,生生把我一不學無術變成稍有墨水T_T)

  穿越,如果本人不太矯情的話,也不是太難混的。只要你不要求當個萬人迷瑪麗蘇,指點江山還要見個帥哥都要嫖一把,種個田什麼的,小日子還是能過得下去的。這麼想實在對不起穿越前的父母,沉緬於過去卻也是於事無補。

  小人物就有一個好處,不會悲春傷秋,小人物的人生,感歎並不太多,活下去最實際了。牛角尖鑽不進去,也就不鑽了。再想家,想了七年之後,也該認清現實了。

  鄭琰就是這麼個穿越過來的小人物。

  這個小人物僅指穿越前,穿過來之後,她的身份還是挺不錯的。

  穿越大神對她算不得虐待,這一點從她現在的居住環境就能看出來了。

  她現在的身份也很得天獨厚,當朝宰相的幼女,因為她爹在皇帝跟前很有面子、很得力,又新近為皇帝辦了一件大事,皇帝也很有義氣很講買賣公平地給她封了個「縣君」,還有三百戶實封。

  她爹被人尊稱一聲「鄭相」,現有五男二女,當爹的立了功,封妻蔭子是常態。皇帝倒也注意不太縱容臣下勢力,鄭家兒子們早就循例給了出身,就不特別加封爵位。女人們倒是沒這層顧忌,妻隨夫貴,鄭夫人杜氏已是欽封的邢國夫人,再加恩,就加到了女兒們的身上。

  鄭琰的姐姐鄭瑜在父親為相之初就已封作縣君,現在就輪到了鄭琰,皇帝樂得做一順水人情——比起鄭琰之父鄭靖業給他收拾的爛攤子來,這個縣君真算是個小意思了。

  縣君,外命婦封號,正五品,多數為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妻母之封,加給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算是恩遇有加了。沒有門路、沒有後台、沒有相當水準的官員,一輩子也混不到這個品級上,何況鄭琰得的還是「實封」,不是意思意思地領俸祿,而是俸祿之外還有封地三百戶租稅收入的「實封」

  鄭琰小朋友還時常被她娘邢國夫人杜氏,帶到宮裡見了不少後宮,經過幾次後宮經歷,鄭琰也摸清楚了此時禮教大防,並不如想像中的嚴格,她家阿娘杜氏見如今得寵的貴妃苗氏的時候,皇帝還抽冷子出現了,杜氏也沒有慌亂走避。

  挺不錯的人文環境,女人也不用纏足,雖有相夫教子之說,三從四德之義,執行起來倒不甚嚴格,目前為止,也沒聽說過什麼貞婦立牌坊的事,甚好、甚好!

  她不是公主郡主宗室,和親輪不到她,她爹又是當朝宰相,她的尊榮比一般宗室也不差了。杜氏是親娘,還是元配夫妻,又管著家裡大小事務,還有啥好愁的?乖乖開了一帆風順嫡女種田模式就是了。

  思及此,她可是很乖很認真地去種田。鄭靖業不是個老古板,對女兒的教養也很關注,延西席、聘教習,與男孩子無異,都用的是頂尖兒的人。他老人家幼時頗吃了不少苦頭,對兒女、尤其是女兒很有些寬縱溺愛的嫌疑。

  小女兒很乖,認字快(鄭琰:抹汗,幸虧這裡教的是漢字,雖是繁體,卻也不太驗證)、懂道理(鄭琰:我是魂穿來的)、生得好(這是鄭相夫婦的功勞)……總之,是個模範好女兒。鄭相很滿意,女兒有什麼要求,他總要盡力滿足,反正這丫頭不會鬧什麼不好的事來,就算想,以她的年齡,也是有難度的。

  上有父親寬縱,自己還有封號,鄭琰該做的功課還是會做的,她認為的封建女孩子要學的東西,是一樣也沒落下——不然怎麼種田啊?萬人迷瑪麗蘇現在已經從主角變成炮灰反面教材了。鄭相愛女便有了這早慧之名,一直未有所出的苗貴妃對小孩子極感興趣,不由常叫她去玩。

  彼此男女大防還沒有嚴到『異性見面不嫁即死』的程度,鄭琰又委實年幼,一來二去,前朝後宮的皇宮裡,鄭琰也就不小心遇到了一回鄭靖業的「不同政見者」,自是沒人放低身段到與一個小女孩兒計較的程度,卻不免在她背後嘀咕一句「那個奸相的女兒」、「鄭靖業居然按下了傅將軍的功勞不賞反罰,只為傅將軍不依附於他」。

  阿米豆腐,前一句當過耳秋風,政敵相罵無好話,後一句就是佐證了。

  有了這件事,鄭琰就對自家的風評上了心,當然就不免看出點蛛絲馬跡來了。

  比如,眾人在她面前再小心,也帶出一點「某某官得罪了鄭相,最後被扁」這樣的話來。哪怕自家僕役是用自豪的口吻說的,也掩蓋不了排斥異己的真相。還有,某宗室,對鄭相不夠禮貌,然後就被用別的理由削了食邑,一家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等等等等。

  又比如,據父母說,他們以前過得很是辛苦,那就是祖上沒有基業,至少他們沒有繼承到,再看看現在的居住環境與僕役數量,再打開自家首飾匣子一看,鄭琰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

  哦對了,某次聽到誰誰給她爹送了一整套的瑪瑙杯子,第二天這套東西就出現在了她房裡,眼下正在她桌子上擺著呢。據說,這位有眼色的傢伙,如今已經擠掉了上司當了主管了。

  據此,她這個親生女兒都能得出結論:鄭相即便不貪污也受賄了。貪贓與枉法從來都是孿生兄弟。一旦枉法,就免不了陷害忠良神馬的,奸臣,是一個系統工程。

  靠!

  貪官+宰相=奸臣

  古今中外的歷史上,奸臣的下場總是淒涼的,奸臣家屬的下場比淒涼還淒涼。奸臣還有可能混個壽終正寢,死了再被清算,而奸臣家屬在那個時候肯定還活著,就是最大的清算對象。

  鄭琰悲憤了。

  我就知道穿越大神沒安好心!我這是掉進什麼模式裡面了啊?!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06 PM


3、家人與奸黨

  自從隱約知道自家處境之後,鄭琰就開始認真考慮各種「奸臣家族奔向光明未來」的方法。

  未果。

  想也知道,如果奸臣一家子隨便找個辦法都能有好結果的話,這個世界真就是沒天理了。

  俗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未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定當還報。

  眼下是時辰沒到,等時辰到了,那就是全家死翹翹。

  最好的避禍方法就是讓她爹轉型,問題是,型,是那麼好轉的麼?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如果政治轉型真有那麼容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奸臣」?

  又或者,培養家族之勢力,營造良好的家族氛圍,形成一個詩書傳家一類的大家族。清貴、無害,為國為民,皇帝都不好意思對你家下手。然而,鄭琰面前從來就沒有出現過自家(專指家庭)成員以外的親戚!

  家族就暫時不要肖想了,親戚都沒有幾門,還是現結的,門第也算不上太高——這也是鄭靖業被世家詬病的一大傷處。

  真是前路漫漫,滿眼黑暗啊!

  最可恨的是她的年紀,也太蘿莉了一點,有辦法也沒有執行力。古人當家立業的年紀早,也沒有早到七歲的,尤其還是女孩子,這會也不是母系社會,大環境是相對寬鬆的,還沒到她能夠隨便說一句話,就能讓便宜爹娘聽命的程度——她爹再疼她也沒用。

  鄭琰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平平安安長大,並且祈禱在她能作為成年人發言之前,自家不要出什麼無法挽回的差錯。

  阿米豆腐。

  多想無益,她現在應該繼續沒心沒肺地生活,愁眉苦臉的樣子可沒人會喜歡。如果人見人厭,她的後招就算是被廢了一半了。

  ※

  「七娘、七娘。大喜事。」杜氏那裡的一個老婦笑盈盈地過來向鄭琰道喜,「二娘有喜了,七娘又要做姑母了。夫人使老奴請七娘一處說話呢。」

  鄭靖業與杜氏育有五子二女,排下來鄭琰正是老麼,用的是男女通排的大排行,鄭琰就行七,人稱七娘。唯一的姐姐鄭瑜行四,人稱四娘,餘下的都是哥哥,從大郎一路排到了六郎。

  對於這個時空的稱呼問題,鄭琰只能慶幸她爹不姓武,她媽在出嫁前排行老大。杜大娘比杜十娘好聽多了,而她爹是她祖父的獨子,年輕時很做了不少年「大郎」

  有兒有女,還有了孫子輩,鄭靖業又已拜相,鄭靖業與杜氏在府中僕婦口中的稱呼也更具有的敬意。杜氏是恰是有詔命的邢國夫人,僕婦們自是尊稱她一聲「夫人」

  哦,扯遠了,她五個哥哥分別名為琇、琦、琛、琬、瑞,頭三個已經成婚,三個嫂子在家中的稱呼也是跟著丈夫的排行,喚作大娘、二娘、三娘,各人在娘家的排行卻不在這府中敘了,倒是自家房裡關起門來稱呼也漸漸少了,只有回娘家的時候方能聽到舊時閨中稱呼。

  老婦人說的就這個三娘,就是鄭琰三哥鄭琦的妻子趙氏。

  哎哎,這真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家族啊!

  杜氏自己生育了五子二女不說,三個兒媳婦也各有所出。

  長子鄭琇與妻子方氏育有三子,分名德興、德安、德謙。鄭琇是長兄,鄭琰是幼妹,兩個足足差了二十五歲,他的長子德興今年十二歲,比鄭琰這個小姑姑還要大。就是德安,今年也有十歲了。

  次子鄭琦比幼妹大了二十歲,比哥哥小了五歲,卻比哥哥還能生。他與妻子關氏生了德平、德良、德儉、德芳四個兒子。

  三子鄭琛長鄭琰十七歲,與妻子趙氏成婚四載,這已是第二胎了,兩人長男名德恭,去年過的周歲生日。

  大家族講究個人丁興旺、聚族而居,這大概也是農耕社會的一大習俗了。

  杜氏今年五十了,妻憑夫貴、子孫繞膝,好不快活。

  她老人家是當家主母,理所當然地居住在整座府邸的中心地帶,院子也比別人的更加寬敞。鄭琰趕到的時候,她正在屋子裡被三個兒媳婦擁簇著說話。懷孕的是趙氏,大家的恭喜卻多半要衝向杜氏。

  杜氏正說著:「開枝散葉總是喜事,不好鬧得太大,免得有人說閒話,親家那裡還是要使人去說一聲的。」

  奸相不是一天煉成的,鄭相大人雖然仕途亨通,也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絕非僥倖,否則他就是個「倖臣」而不是「權奸」了。因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家裡這一堆孩子的婚事也是後來者居上。

  這倒不是說方氏出身有多低,而是弟媳們的家世更耀眼。鄭靖業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自是不會虧待了自家的孩子,結的親家也是當時條件下能夠結到的最好的選擇。

  十五年前,鄭相已經是一郡之長,還任職於最肥的地界上,從這裡你就能看出他有多會做官了。那時候給長子挑的媳婦,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方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為一方旺族,雖則其父方延齡混了個官身之後不久就辦了離休手續,還有四兄二弟都有著六、七品的品級。

  已經算是挺不錯的家族了。

  兩位弟媳婦來頭更猛。

  方氏入門五年後,杜氏的二兒子已經可與勳貴之家結親了,娶的就是甯遠侯關正彥的女兒。

  眼下懷孕的這個趙氏更了不得,人家家族「世代為官」,已經混倒了兩個朝代,如今這是第三個,她們家依舊是全國知名品牌,呃,錯了,是全國聞名的「世家」保守估計,趙氏家族已經已經興旺了四百年。

  別看鄭靖業已拜相,能娶上這麼個人家裡的女孩子,雖非本宗,也是高攀了。跟人家比起來,鄭家就是真‧暴發戶。

  饒是杜氏身為宰相之妻、一品夫人,也會給三媳婦更多的尊重。虧得世家女孩子教養好,趙氏也不很敢在夫家拿大,雖然從小到大的教養擺在那裡,也會露出一些與這個家庭的不同來,與婆母、妯娌、小姑子相交倒並不凌人——稍有不習慣也是難免。

  似這般特意提到親家的事,杜氏也是下意識就去做了。

  鄭琰進屋之前估計是已經有人往裡稟報過了,等她邁進門檻,屋裡已經沒有說話的聲音了,杜氏招手對鄭琰道:「七娘過來坐。」

  杜氏獨在一張長榻上坐著,媳婦們在底下坐塌上分序坐定,鄭琰很習慣地跑去與杜氏對坐:「阿娘,我又要添侄兒了?」

  杜氏笑道:「快見過妳嫂嫂們,」指趙氏道,「還不賀過三娘?」

  鄭家這三個媳婦兒都是比較標準的「賢妻」相,就是那種看起來好生養,實際上也好生養,慈眉善眼。相較起來,鄭琰倒覺得她這輩子的親媽杜氏,眼睛裡隱著更多的果敢。

  方氏比鄭琇還要大上一歲,兒子都快能博個蔭官了,這兩年來力圖持重,衣服也不穿帶過多文繡的,首飾也不肯插滿頭。她的家族不是全國知名,也是一郡之望,自己又是這一家的宗婦,更不肯在趙氏面前顯得不堪。

  關氏原就出身不壞,倒是三妯娌裡最顯活潑的一個。方氏、趙氏兩個人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她一個人多,偏偏她話多得並不令人討厭。這裡面關氏那副好嗓子也是居功至偉。

  趙氏最年輕,還沒有顯懷,一身天青色的衫子,上面繡著暗紋,是低調的華麗。

  姑嫂二人廝見一回,杜氏摟著女兒道:「可惜四娘不在家。」

  鄭瑜已嫁,因嫂子有孕這樣的「小事」專程去報信還把她弄回來,即便是奸臣宰相家,也略顯囂張了些,何況鄭家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家是囂張跋扈的奸相之家的。

  又說:「過一會兒妳阿爹、哥哥們就該回來了,三郎怕不要樂得飛上天去。」

  女眷們一處說些閒話,因有鄭琰這個小姑娘在,大家又拿捏著不在趙氏面前顯得俗,話題倒是很有分寸。

  光看這樣,誰會覺得這家會敗啊?!

  ※

  如果看另一處場景呢?

  作為一個國家的宰相,鄭靖業並非一家獨大,真要這樣,不用等鄭琰有什麼念頭,這相府也到了不想篡位,就等著被收拾的時候了。這坑爹的大郤朝的官制發展至今,光宰相就有五個,只不過鄭相比較囂張比較討人厭,卻又不討皇帝厭罷了。

  得皇帝喜歡,又有能力,還囂張,鄭靖業就非常忙。

  早起五鼓、晚睡半夜,天不亮去上朝,在單位食堂吃飯,直到傍晚才回來。回來了還不得安寧,這位奸臣的家門口早早地圍上了一堆的官員,送禮的、請見的、打小報告的、來拍馬屁的、彙報工作的……應有盡有。

  既有五相,鄭靖業拜相方五年,又有勳貴、世家、宗室等在朝,他就不能太過放鬆了——他的地位還不算太穩。

  並非鄭相太無能,他拜相的時候才四十五歲,四十五歲的政協常委,「年少有為」當之無愧。拜相之初就遇到前任留下的爛攤子,還頂著一個已經登基二十七年,年近六旬,寵愛新進小老婆苗貴妃的皇帝,旁邊還有一群對他的相位虎視眈眈的同僚們,哦,皇子們也在四處活動,千頭百緒之下,他能站穩腳跟、還混得讓人想罵,功力確是非同一般的。

  須知鄭靖業既非世家出身,也不是勳貴子弟,沒背景沒後台的,混到現在,真是不容易得很!

  鄭相的書房裡,幾位標準奸黨在與奸相密謀,意圖諂害忠良。

  與想像中的不同,鄭相生得相貌堂堂,還帶著點兒仙氣。此君年已五旬,依舊風度翩翩,修眉長目,隆鼻細須,口角含笑又不輕佻,倚著個隱囊,問:「還有為難的事情不成?」

  奸黨甲(抗議,我好歹是吏部侍郎,你就這樣用個代號代過去了啊?):「袁曼道還想為傅含章鳴不平呢。」冷笑。

  奸黨乙(舉手,我是中書舍人啊,位置很重要的):「聖人最恨有人生事,他這不是找死?」

  奸黨丙是個慎重的傢伙,身為御史想得就多一點:「傅含章這一回是解了邊患,要不是他手下有腦子發熱的失了手,叫我們做成了文章,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然而傅含意此番確是有功的,如果引起清議不滿,就不好辦了。且袁曼道素有清名,還是個認死理的愣子,人是可惡,卻沒有人說他不夠公正啊。」

  奸黨小頭目:「切~偽君子罷了。」神秘地顯擺,「他要真是個守禮君子,怎麼會有那樣一個放蕩的兒子?」

  袁曼道是個耿介清流,本人雖非世家,其人品卻為世家所推崇。據說此人事父母至孝,爹死了哀毀過禮、一個人奉養親媽、自己日子過得緊巴巴還要周濟親友,弄得三十歲了還沒討到老婆。

  虧得人品好,因為人品太好,小伙子長得還挺帥,被當地郡守相中做了女婿,依舊安貧樂道。人品實在太好了,賢名遠播,被當時勵精圖治的還很年輕的皇帝召過來當了官。拿著俸祿就繼續做好事,虧得老婆會持家,一家子才沒像《武林外傳》裡的呂秀才,自己餓著攢點兒剩飯去施捨給乞丐。

  就是這麼一個人,卻是大家眼中的大好人。如果他們家繼續幾十年這樣的作風不動搖,也許又是一個新興的世家了。世家,首重名聲啊。

  偏偏他有一個不羈的兒子,也許是袁曼道把袁家所有的穩重因數全給用完了,袁守誠,袁曼道大好人的獨子,才華橫溢,卻是個豪俠任氣的。調戲調戲尼姑、挑逗挑逗歌伎、跟流氓打打架、跟奸臣磨磨牙。

  這位守誠公子還是個帥絕人寰的大帥哥,光看面相就讓人生出好感來,他做事也是自有分寸,大家再看他爹的面子,也不好與他計較。畢竟,年輕人打抱不平什麼的,也是有正義感的象徵,如果再有一個端正方嚴、素有賢名的親爹,在他那裡吃鱉就吃鱉吧。

  前兩天,丫在路上遇到一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卷起袖子來把紈絝連帶著狗腿子一行五人打得親媽都認不出來。袁大公子稱得上是文武雙全了。

  奸黨小頭目大理寺卿說的就是這件事情,這樣的案子且還輪不到他來管,但是作為司法官員,此類案件的消息是頗為靈通的。此時一一剖析,別管調戲良家婦女對不對,打人就是不對的。你看不順眼就要動手,要王法幹什麼?你不會打110報警啊?

  此風不可長啊!這小子太狂了,再有理,也不能不守法,這不是……壞你爹名聲麼?

  那啥,把這事捅出去,讓袁老頭子先頭疼兒子去吧!

  奸黨總頭子總結發言:「為人父母總是要為孩子操碎了心啊!時候不早了,你們也都回去看看兒子吧,別叫他們學壞了。我也該去教訓教訓那幾個不成器的犬子了。」

  眾人會意,咱們回去就去拿袁家公子練手去。起身,一通狂拍馬屁,什麼府上公子一表人才啊,什麼府上家教良好非袁家那個敗家子能比啊,什麼您真是慈父心腸令公子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了啊……然後帶著在本朝奸黨總頭子這裡表現了自己最「美好」一面的得意告退了。

  好一派奸黨聚會的典型畫卷!(這分明就是被人一勺燴了之前的狂歡的場景嘛!)

  鄭靖業很給面子地起身了,把大家一路送到了書房外面:「恕我還有摺子要寫,就不遠送了。」

  奸黨們很識相:「豈敢豈敢。」

  有一幫小弟,哪裡用老大們什麼都自己動手呢?鄭靖業一捻鬚,找老婆孩子吃晚飯去了。



4、將到的客人


  她爹來了,面帶熟悉的慈愛的微笑,鄭琰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看看看看,多有風度、多有派頭,多好的一枚優質老帥哥啊!怎麼就成了大家嘴裡的奸臣了呢?低下頭,看了看腰間垂下來的羊脂玉佩,拿這樣的東西給個七歲丫頭隨便帶著,如此優越的生活卻是拜此君所賜的。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奸帥奸帥的鄭靖業此時臉上全無方才在書房裡那副裝逼的模樣,笑吟吟地問杜氏:「三郎媳婦有喜了?可說與親家了?」

  鄭家根基淺,許多的規矩並不如百年世家那樣繁複,但是對於公公與兒媳婦之間這樣的大防還是很看重的,是以方氏等妯娌三個並不在杜氏面前。而鄭靖業奸則奸矣,實是個顧家的好男人,在家裡有功夫就跟老婆孩子一起吃飯。

  鄭琇兄弟三個已經成家,讓人家夫妻分隔也不太好。所以,有鄭靖業出現的家庭飯桌上,三個兒媳婦卻是絕跡的,鄭琇等三個娶妻的兒子,也在自家小院子裡跟老婆孩子一塊吃飯。

  這一頓飯就是鄭靖業夫婦與兩個未成家的兒子加上幼女,五個人一塊吃。

  嗯,作為一個奸相,鄭靖業在家庭生活上是相當溫情的。

  杜氏與兒女起身迎了迎丈夫,向丈夫道了「辛苦」,又答了丈夫的問題,就與丈夫在上首兩席坐下。兒媳婦們避讓了,兒子們卻領著孫子們向鄭靖業再次請安彙報工作。

  鄭靖業稱得上是日理萬機,倒也沒有忽略了子女的教育問題,挨個兒叮嚀囑咐了幾句。虧得他記性好,鄭德興的書讀到了哪裡,鄭德安昨天寫了首詩文,鄭琛所在司衙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一一問了一回才讓他們各回各屋,找老婆討飯吃。

  其時稍有點身份地位和財產的家庭,實行的都是分食制,一人一案,很是豐盛很是腐敗。鄭家沒有食不語的規矩,這讓三個媳婦詬病許久,各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在自己的小家庭裡樹立了這條規矩。

  鄭靖業也知道外頭「世家」的規矩,直到拜相數年後的今天,他也沒在自己家裡改了規定。他覺得家是一個人最放鬆的地方,沒必要在這種細節上拘拘板板的不自在,只要別含著飯說話噴得到處都是就行了,基本的儀態還是要的。而且,飯桌上的交流,也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不是?

  一隊打扮豔麗的婢女走了過來,依次到各位主人身後站了,伺候著用餐。

  鄭琰著聽她娘說:「已經著人去了趙家,他們家規矩重,先使人投了帖子,真要人過來,也得明天了。」

  鄭靖業道:「這些事情妳仔細著些就好。」

  對於子孫興旺此奸相心中頗為得意,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七娘過兩個月就七歲了。」笑咪咪地看著被他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眼巴巴看過來的小女兒,「也是長大了呢,與侄兒們一道讀書之外,該學的總要知道一些。」

  杜氏道:「我也是這樣說,把她拎出來學些該學的。」沉吟了一下,「要早早教她,我總覺耽誤了四娘,常以為恨事。」

  鄭琰憂鬱地想,不合時宜的嫡女種田模式開啟了,她現在需要的可不是這個啊。

  既說了此時男女大防不甚嚴謹,又是自己家裡,還是稚齡,鄭琰的文化課是與幾個侄子一道學的。現在要開始區別對待了麼?

  鄭靖業好笑地看著小女兒懊喪的表情,咳嗽一聲:「也不用就拘束了她一個人。」小閨女那驚訝的小眼神兒喲,鄭靖業看著就覺得滿足,「讀讀書、學學畫、騎騎馬還與四郎他們一道,女紅一類,另學就是了。」

  鄭琰:……你也太開明了一點兒吧?阿爹?。

  五郎鄭琬年方十七,生得面如傅粉,此時插口道:「何必這樣倉促?待三娘得閒,請三娘做個師傅不是更好?」

  他這麼說也是有緣由的,四娘鄭瑜出嫁之前,實是得了幾位嫂子的悉心指導。鄭靖業再有能力,杜氏再會持家,還是一句話:根基尚淺。

  彼時婚姻,也是看重對方家族的,若非鄭靖業素有孝名,本人還拜在「海內名士」季繁門下,家裡還顯得興旺和睦,他有再高的官位,世家也不肯把女兒嫁到他們家的,支系也不肯。

  兒女婚姻上,鄭靖業也不能免俗要為兒女尋一好人家,這個好人家的標準,頂好就是世家。鄭瑜一樣是他閨女,當然要嫁得好些。然而鄭家家教卻有不足之處,虧得有一個出身世家的三娘趙氏,臨時被抓了差。

  從後續反應來看,效果還是不錯的,至少表面上的禮儀全有了,而生活環境不同所造成的價值觀問題,實不是一個趙氏能夠處理得了的。

  這年頭,世家的家教比皇室強得多了。趙家已經熬到第三個王朝,當今朝廷才開張了八十幾年,世家大族真看不上宮廷教習,甚至國朝禮儀,還是這些世家在幾十年前受命制定的呢。

  對兒子,鄭靖業心裡也是偏向的,卻不像對女兒那樣溫柔得聲音能擰出水來,嚴肅了臉:「我欲為你擇一佳婦,你近日給我老實一點。」

  不同於長子次子乃至三子小時候跟著當時還沒發家的鄭氏夫婦吃過苦頭,四娘鄭瑜幼時還經了一點波折,五郎鄭琬以下的三個孩子,生來就是泡在蜜罐裡的。鄭琰算是個偽蘿莉,自律性還好,鄭琬、鄭瑞就有一點,咳咳,紈絝習氣。

  鄭琬見父親不喜,乖乖答應了,也不敢辯駁。

  ※

  吃完飯,鄭靖業當然不會拿朝廷大事、奸黨計畫來跟女眷多作討論。讓兒女各各回房,還叮囑鄭琰與鄭瑞:「停一刻再睡,到庭內走走。」

  鄭瑞是小兒子,對他爹倒怕得不太厲害:「阿爹日日這樣說,倒比阿娘還囉嗦。」

  鄭靖業想都不想,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後腦勺上:「還不快滾!胡說八道帶壞了七娘。」

  說完,又繼續囉嗦著鄭琰:「晚間早些睡,不要再吃果子了。」

  鄭琰點點頭,鄭靖業只覺這女兒比平時話少了很多,轉念一想,她怕是不樂被拘著學東西。到底是小孩子,平素表現得再得體大方,遇上了事情還是掩不住心思,也就一笑帶過。反正過一陣子她就知道,這是為了她好,做人爹的他也不會真讓女兒受委屈。

  轉身,他老人家跟老婆大人並肩回房去了!

  鄭琰帶著沉重的腳步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去,鑒於年齡外形等種種原因,這個沉重……在眾人眼裡帶了一點搞笑。

  鄭琰很鬱悶。

  據說邊境不太安寧,很多流民來的,當然都是黑戶,但是如果到了官府登記,就成了編戶齊民,不太安寧的邊境,實在是許多想洗白人士的希望之地。

  如果她爹對她不好、對她娘不好、如果她家兄弟姐妹不睦、如果她的嫂子們刁鑽、如果……她都能狠下心來考慮一下「翹家弄個新身份置家業招女婿」橋段。

  不幸的是,以上全部不成立。

  當爹的位高權重還在子女面前不擺譜,嫂子們對小姑子們也很過得去,兄弟姐妹之間也是有話說話。

  鄭靖業最坑閨女的地方還在於:這個奸臣居然是個一夫一妻的堅持擁護者,不但一夫一妻,還不納妾、不蓄婢,整一個模範得不能再模範的好丈夫。害鄭琰擔心、醞釀、模擬了好久的大家族嫡庶宅鬥模式完全沒有實施的餘地,對著父母也從準備費心討好,一路下跌到了自然相處這一格上。

  所謂自然相處,就是想哭就哭想鬧就鬧,偶爾還無理取鬧,有什麼說什麼,不高興還跟她爹翻個白眼——這個動作全國百分之九十九十九點九以上的人是不敢當面做的。

  這種情況下要是自己跑了(不考慮跑不跑得成功),未免太沒心沒肺了,鄭琰做不出來這種事情,只好心甘情願地跟在她爹後頭淌渾水。

  現在唯一希望的是,她爹雖然「奸」,但是不要太「惡」

  ※

  「今日接到顧兄書信,他要往京裡來,昔年讀書時得他照顧良多,我想請他到咱們家裡住下。」鄭靖業鄭重地向妻子傳達了這個消息。

  顧益純,鄭靖業的同門師兄,同在季繁門下受教。與少時家境不咋地的鄭靖業不同,顧益純卻是大族出身,可惜是旁枝庶子,否則會更有進益。即便這樣,也使他的日子比鄭靖業好過不止一點兩點,鄭靖業當年沒少受他的照顧。

  顧益純儀表堂堂,天份也高,在頗有一點共產主義色彩的大家族裡,以一庶子身份卻也得到了一點額外優待,照顧一鄭靖業不過舉手之功。鄭靖業卻記住了這一情份,至今不忘,較之旁人,更看顧益純不同。

  鄭靖業絮絮叨叨:「他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是不肯娶妻,當年……咳……就算不肯娶妻,納妾蓄婢也好,總要留一點血脈的。弄到現在眼前沒有骨肉肯侍奉,也不知道他那侄子能不能照顧得好他。」

  杜氏道:「你總操心不到關節上,不如……這一回咱們索性送他兩個婢子?」年紀一大把了,杜氏還是被鄭靖業牽著手,兩人慢悠悠地走著。

  「妳道我沒送過?他沒要。」

  杜氏心思靈活,這顧益純也算是名士了,不如讓自家出一個兒子去他跟前,拜這一師父,既抬了兒子的身價,顧益純眼前也有人侍奉了。哪怕兒子不懂伺候人,家裡也可以借著兒子的由頭,多派些伶俐的人過去。

  把這想法說了,又說:「他們大家子你還不知道麼?死板得要命,顧家郎君不肯出仕,置業也是夠過日子即止,只怕生活簡陋得很。這麼些年,一提話頭他就阻了。以往倒罷了,如今你我有了白頭髮了,他比咱們還大幾歲,不比當年了,沒人侍奉不行。」

  鄭靖業大喜:「這個主意好。」

  兩人又說了一回如何迎接,如何安排,備好拜師禮,就算顧益純是個在外人看來的狂士,或許不會收鄭家孩子做弟子,當成師侄放到跟前,鄭氏夫婦也是願意的。

  「季先生也要來。」鄭靖業冷冷冒出了一句,「只怕不肯住到咱們這裡來,不過我們的禮數總是要到了的。我親去迎他,安頓好了他,再回來領妳們去見顧兄。」

  杜氏抿抿嘴:「好。」

  季繁也是當世之高士,對於嫌貧愛富的事情是不屑去做的,但是要讓他去特意照顧一鄭靖業,也是做不到的。名氣大,慕名而來的人也就多,哪能個個都照顧得到?

  在季繁看來,鄭靖業的眼睛裡總有一些讓他不太舒服的東西,故而不甚親近這個貧寒的弟子,甚至屢有責怪之言。但是鄭靖業肯吃苦,學業又不錯,待人也有禮,季繁也不故意為難他。

  說起來,鄭靖業入仕之後升遷很快,也與他有一個名士弟子的名頭不無相關。

  到底是師父不如師兄了。

  杜氏是萬分理解的,當年……那日子過得真是艱辛,別人給的一點好都能記住。同樣的,各種冷眼也讓人心寒到麻木。

  拋開這個話題,杜氏笑道:「郎君把七娘好嚇了一場。」

  想到女兒那張皺成包子的臉,鄭靖業失笑:「她昨天說我笨。」

  當爹的帶著女兒扔色子,也是一大奇觀了,鄭靖業有意相讓,被女兒順口一句:「阿爹真笨。」打擊得哭笑不得。

  杜氏卻知道,這不是過丈夫隨口說來的笑話罷了,也順著嘲笑他小心眼,跟女兒還計較。

  「明天回來,我與她細細分說。」說到女兒,鄭靖業又想起了出嫁的鄭瑜:「四娘成婚一載,尚無消息麼?」

  剛才有未成年的小女兒在,這話就不好意思問。現在夫妻兩個說話,鄭靖業是一點忌諱、架子都沒有的。

  杜氏平添一段愁:「我也在想這個呢。」

  一年,還算新婚,沒有消息也是正常,但是做人父母的,總恨不得女兒一嫁過去就有好消息,轉年就生個男孩兒,從此在夫家地位穩固。

  兩人又互相安慰了一番,鄭靖業奸相本色暴露無疑:「妳我結縭數十載,五兒二女,誰不羨慕?大郎、二郎、三郎個個膝下不虛。」言下之意,他家的基因好,都是多子多孫的命,四娘到現在沒有好消息,肯定不怪他家閨女。

  杜氏橫了他一眼,心裡卻痛快多了:「我想也是,四娘的運道是極好的。」

  兩人接著說些家事,誰又送了什麼禮來,官場上又有什麼互動一類,次及家事。鄭靖業與杜氏對趙氏是很滿意的,聯姻,不止是男女結婚,頂好是有了「結晶」——孩子,血緣才是牽扯不斷的牽絆。

  借由這婚事,這孩子,鄭家算是在世家陣營裡插了一根針,嗯,前景可期。借著這些兒女婚事,不但兒女受益,子孫也受益。餘下的二子一女,議婚也能更好,又反過來推動了整個家族地位的提升。N贏。

  無論是對師門,還是對親家都有籌畫的杜氏夫婦大概忘了,並不是所有的計畫書都能夠達到預期目標的。他們的親家對鄭靖業不太滿意,季繁對鄭靖業很不滿意。

  親家還好辦,閨女都抵在他們家了,在「師徒如父子」的環境下,老師的不滿,卻是不那麼好對付的。鄭靖業混到現在,不怎麼在意跟別人翻臉,哪怕是老師,卻又不得不顧慮顧益純的感受。

  接下來的時間裡,鄭靖業半邊身子像被火烤,半邊身子像被冰凍,這架勢讓這位玩轉官場的權相恨得牙癢。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07 PM


5、相門是非多

  鄭靖業對親家還算滿意。

  趙家腸子都悔青了。

  什麼是世家?不是錢權財勢,而是錢權財勢都換不來的聲望!沒有起步價一百年的積累,你甭想進這個圈子——這是兩百年前的價格了,到了現在,基本上已經沒什麼人家能夠擠進這個圈子了。

  肯試著接觸鄭家,是因為鄭靖業官聲不錯,鄭琛也算是個懂事的孩子——雖然土氣了一點兒。結親的時候鄭靖業真是個「循吏」,為政一地、造福一方,治下太平,百姓不說夜不閉戶,也是衣食無憂。為人處事也是客觀周到的,判官理事更是條理分明。

  鄭靖業還有一大好處:與妻子不離不棄,私生活夠乾淨,又是季繁的弟子,兒女也教導得看得下去。鄭夫人杜氏,雖是小家子出來的,卻是持家有方,堪稱賢內助。再看鄭琇、鄭琦之妻,也是當得妯娌的。鄭家三個年長的兒子已經入仕,品階不高,卻是辦事認真。

  本宗女孩兒是不嫁的,旁支不太遠的孩子倒是可以結親的。其時宗族勢力強大,更兼鄭靖業勢頭正好,被族長一提,後來成了鄭琛岳父的鄭家三娘子的親爹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結親之後,相處下來,鄭家也不令人討厭。尤其鄭靖業有一大特點:護短。

  誰知道鄭靖業這貨混著混著就混成奸臣了呢?!

  悔死了悔死了!

  早知今日,在當初得知鄭靖業獨個與本家分宗的時候,就該絕了與他的往來的!更不該答應了這門親事。雖說嫁出去的女兒已經不太重要了,到底是自家骨肉不是?白饒給了鄭家,實在讓人心痛。

  就說嘛,一個不重視家族、不聽家族決議的人,必然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毛病。

  不過當時趙氏看中了鄭靖業的政治前途,又加上彼時朝中有異動,為了家族利益,不得已,咬咬牙,相中了鄭家的小家庭又內部和睦,迫於本宗若有若無的壓力,這才答應了這門親事。

  趙親家諱安成老先生死活想不明白,開始很看好的鄭親家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奸臣,風評是越來越壞,對人是越來越狠,只好用「富貴迷人心」來解釋。為此還頗為擔心了一回自家外孫的健康成長問題,得到女兒又懷孕的消息之後,半宿沒睡好。

  說不得,如果鄭靖業再胡鬧下去,再捨不得女兒,也只好與鄭家劃一劃界線了,他不能拿家族名聲去陪一個親家賭。眼下麼,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

  次日,鄭家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鄭靖業和幾個已有職銜的兒子去上班,女眷們留在家裡,鄭琰與年長些的侄子一起上課,杜氏則帶著兒媳婦們接待了趙家來慰問的人。

  本以為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卻不想晚飯過後又生出一段公案來。

  吃過了晚飯,鄭琰這樣的小孩子,因為年紀的關係被遣去早早休息了。其時也不是沒有夜生活,不過與她這樣的小孩子無緣罷了。晃到自己的住處,慢慢踱到了樓上,撈了本書翻開。

  婢女習慣地說了一句:「七娘別離書太近,傷眼睛。」她們倒是希望這位小主人早早安歇,然後她們也能跟著休息了。女孩子實不用這樣用功讀書的,真要熬壞了身子,她們也吃不了兜著走。

  鄭琰比她們還珍惜自己呢,她這房裡燈燭點得足,只要手裡的書間距夠大、字也夠大,倒不很費眼睛。至於繡花這樣的事情,她一準兒不會放到晚上去做,上輩子吃夠近視的苦,看個3D都不方便,這輩子連眼鏡都還沒出現,打死她也不肯糟蹋了自己的視力。

  書還是要讀的、知識還是要學的,鄭琰也不用晚上做精細活兒,她都用來背書了。鄭靖業對兒女別的要求沒有,就一條,不能丟臉。因此不論是幼時條件不咋地的鄭琇,還是可以放心當孔雀女的鄭琰,學習是必須的。

  技多不壓身,這個道理鄭琰還是懂的,沒有抗議,乖乖執行。

  今夜註定不太平!

  鄭琰的書還沒背完,外面忽然有了攘動。鄭琰放下書,問婢女阿月:「外面怎麼了?,去看看。」

  阿月下答應一聲,又對另一婢女阿慶使個眼色,意思是說,妳在這裡盯著,我出去看看。阿慶會意點頭。

  阿月跑出去看了一回,回來上樓的腳步都比平常重了幾分,還對鄭琰道:「沒什麼事情,夫人讓七娘早些睡。」

  鄭琰要是相信了才有鬼!點點頭,眨眨眼,把書放到一邊,阿肖接了放好。這年頭書本可不便宜,而且是純手工抄寫,很是珍貴。

  鄭琰身邊的婢女足有八人,除了阿月、阿肖兩個,尚有阿慶、阿祁、阿湯、阿宣、阿香、阿崔。這八個人年紀從十五到二十不等,名字聽來也不齊整——這是有原因的。

  這裡面如阿肖、阿祁這樣的,是用她們的姓氏前面加上一個阿字來稱呼。這也是其時對女子普遍的稱呼方式,女子名字雖不至於完全不能外傳,在別人嘴裡來回過著也不像話。即便是婢女,如果侍奉的主人家裡講究一點,也是要有所注意的。她們是罰沒入官而後發賣的奴婢,也有是鄭靖業升官之後皇帝一高興揮手賞的,倒是有本姓。

  阿月是極小的時候被拐賣的,不曉得什麼時候誰給起的名字,就一直用下來了。阿慶、阿香則是邊境上販賣過來的,皆沒有姓,都是隨口起的小名。

  國家法律是禁止賣良為賤的,架不住裡面利潤龐大,還是有各種有資質的、沒資質的牙行在底下搗鬼。

  鄭琰也沒有給她們改名,還是由著她們叫了本名。

  阿肖與阿湯張羅著熱水,又翻找寢衣。鄭琰趁她們一個不注意,蹬蹬蹬地就跑下了樓去。慌得樓上樓下的手丟下了手裡的活計,尾隨的尾隨、阻攔的阻攔,鄭琰一揚眉頭,對著跪下的阿月道:「妳告訴我,還是我自己去看?」

  阿月無奈地道:「七娘,是夫人不讓告訴妳。」

  鄭琰腿腳倒靈便,繞過了阿月又往外頭奔,急得阿慶在後面追著:「七娘跑慢些,天快黑了,不要跌跤。」跌壞了誰也賠不起。

  鄭琰對於自己現在的狀態是相當不滿的,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要是今天這囂鬧是一場動亂的開端,自己還被困在院子裡,連鑽狗洞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不過,看阿月的樣子,情況沒那麼糟糕就是了。

  拍拍裙子:「那妳們倒是讓我過去啊。」

  阿月非常無奈,只好湊上來小聲報告:「是相公(對宰相的尊稱,既是宰『相』又是『公』爵的意思,相是實指,公卻是尊稱)對大郎動了家法。」

  鄭家的家法還是鄭靖業自己定的,歷史不超過二十年,當時鄭琇要娶妻了,對方還是一郡的望族,自家沒有個家法也不像話,才由鄭靖業草擬公佈。不但是鄭家,任何一家的家法包括的範圍都是極廣的,從生產到生活到財產分割等等等等。阿月說的動家法,則是比較常用的一種:揍!

  鄭琰就納了悶了:「大兄素日極好的一個人,會犯什麼錯,值得鬧得這樣凶?」

  鄭琇應該算是全家最規矩的一個人了,兒子都十多歲了,鄭靖業有所不滿,也不應該鬧得這樣大的動靜,讓他臉上無光吧?

  既然杜氏知道了,鄭琇就不會吃大虧,到底是親哥哥,鄭琰還是放心不下。一轉身,從門縫裡溜了出去。侍女們無奈,只得打起燈籠一路護送。

  鄭琰先到杜氏正房,發現人不在。一問,知道人已經去了書房。

  鄭琰撲到書房的時候,發現鄭琦、鄭琛、鄭琬乃至鄭瑞都在,侄子們除了太小的,也都來了,一溜兒地跪了滿地。鄭琇正被按倒了打,杜氏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方氏妯娌三個此時顧不得避諱,急得圍著杜氏團團轉。鄭靖業的臉色在燭火搖曳中變幻不定。

  鄭琇像塊死豬肉,趴在一張長凳子上,一聲不吭地由著毛竹板子打到身上。

  這會兒最可憐的是打人的兩個僕役,打兩下看一下鄭靖業、再看一下杜氏、又看一看鄭琇。他們實在是不想打鄭琇啊!相公的命令又不能不聽,愁死人了。

  鄭靖業不能真把兒子打死了,見兒子不鬆口,鐵青著臉問:「你知道錯了麼?」

  僕役刷地住了手,鄭琇答話非常吃力:「阿爹,袁守誠不是惡人,何必趕盡殺絕?」

  鄭琰在宮裡聽過這袁守誠的名頭,老皇帝跟苗貴妃公然打情罵俏的時候,還拿這人作過例子,號稱自己年輕的時候比這位袁公子還受歡迎。

  鄭靖業怒極反笑,對杜氏道:「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好兒子!」看看不能再打了,一聲怒喝,「還不都回房睡了去!」

  鄭琰聽到這裡就退了出去,眨眨眼,盯著鄭德安,尋思著明天可以問問他。鄭德安是鄭琦的兒子,不像德興等要為父親隱瞞,鄭琰與鄭琇都是他的長輩,一個長輩問另一個長輩的事情,他是要回答的。

  ※

  「什麼?」鄭琰聽了鄭德安的回答,頓時頭大如斗。

  鄭德安果然拗不過這個小姑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昨天他大伯被打的原因。

  鄭琇這個人呢,是鄭靖業還在微末之時生的兒子,同甘共苦過來的,又是嫡長承嗣之子,自然重視他的教育。也不知是怎麼的,鄭琇居然成了一個非常正直的人。

  昨天,他去上班,等宮裡散了朝,一則小道消息長了腿似地跑了出來:鄭靖業指使人誣陷袁守誠,接著又扯出了袁曼道。

  誰都不是傻子,被袁守誠打的那個紈絝,當天晚上就掛了,第二天,就有了彈章上來。一是彈袁曼道縱子行兇,二是請求逮捕處罰袁守誠。

  頭天晚上死的,你第二天早朝上連彈表都寫好遞上了,你這消息也太靈了一點吧?

  接著,沒到下午,又有小道消息來了。

  昨天宵禁之前,有人看到鄭相門下走狗某負責京城治安的金吾衛,派人到了「受害者」紈絝的家裡。今天鄭相門下另一奸黨御史就上表彈劾。袁曼道在保傅含章,還要揭露鄭靖業對傅含章的無故打擊。鄭靖業十分想奪了傅含章的兵權,改由靠近他的于元濟頂替。

  這裡面的貓膩外人看不出來,京官裡就很有幾個能看出門道來的。

  四下一八卦,聽得鄭琇如坐針氈,還要強辯:「家父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呢?難道家父還能支使得動袁守誠去打人?」這種蒼白的解釋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當然知道他爹有一干打手小弟,這御史與金吾衛也是常常出入他們家的,昨天下班以後還來家裡報到免費加班。

  在外面要維護父親的權威,回到家裡,身為人子、身為一個孝順的好孩子,鄭琇覺得自己有義務「諫」一下父親。回來吃過飯,鄭靖業抽出時間來招來兒孫關心學習生活。正常程式走完,鄭琇留了下來。

  話剛說完,鄭靖業已經怒氣衝天了。外面人說說也就罷了,怎麼自己的兒子居然也跟老子不一條心了?耐著性子稍微解釋了一下,什麼傅含章這樣的,他爹爺爺一直領著耀武軍、他爸爸領著耀武軍、他還領著耀武軍,是非常不利於構建河蟹社會的。

  鄭琇紅著脖子問了一句:「不是為了于元濟?」

  鄭靖業頭一次對長子生出失望之情來:居然這樣幼稚!扳倒了就要打。

  鄭琦等人本就沒有走遠,裡面的父子對話又比較火爆,他們想裝聽不到都不行。後來又開了門要打,他們就更知道事情不好了。

  然後就是鬧得全家都知道了。

  鄭琰:……原本還只是懷疑她爹有不法行為,現在看來,她爹真是不好相與。貪污受賄,能做假帳,能把東西不聲不響地退回去,白白死了一個人,你能把他搖活了麼?

  她那個大哥她是知道的,不說是個呆子吧,心裡的道兒是劃得實實在在的,他能「諫」這事就不小,至少,在外面的風評肯定不好。

  鄭德安看鄭琰不說話了,吐吐舌頭,一滑步子,跑了。

  鄭琰已經忘了他了,只是一個勁地想:親爹哎,這可真是一樁麻煩事啊。

  此時,鄭靖業拆開一封信,表情能當冰庫使。信是顧益純寫的,說是與季繁一路,他得侍奉老師一道,而老師不願意住到鄭家,言下之意,不能到鄭家來住了。



6、稱奸自有因


  鄭靖業在私人問題上憋了一肚子的氣,還有種狗咬王八無處下口的感覺,在朝堂上就不一樣了,他把私事上的火氣全撒到公事上來了。在這裡要鄙視一下這種公私不分的行為。

  首先,他老人家把袁守誠的蔭職給抹了下來。由於袁守誠的爹是三品高官,作為兒子,袁守誠有一個不低的蔭職,位正七品,已經是非常不錯了。他年輕又有才華,樣貌還不錯,晉升指日可待,稱得上是前途無量。然而小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袁守誠被抽,袁曼道被勒令回家反省教導兒子去。

  接著,由於死硬為傅含章鳴不平的袁曼道著了鄭靖業的道,敢為傅含章說話的就不多了——不愛惜自己,還愛惜子孫的前途呢。以鄭靖業的脾氣,誰跟他作對,絕不是抽一巴掌就完事的。像這袁曼道,辛苦一輩子,就得這一個兒子,前途還叫毀了,由此可見鄭靖業心地之狠了。

  傅含章的罪名也很明確,就是不仁,還有冒功。說起來這件事情不是他惹的,是他的手下。今年胡人犯邊,作為一個資深將領,沒說的,領了皇帝給的工資,帶著人抄傢伙就上了。一開始是受了一點挫折,所以全軍上下火氣很大,手下有脾氣暴躁的,砍得太順手了,不小心把平民給砍了。砍到一半才發現,呀!砍錯了。

  錯有錯著,為防有人跑出去報信,乾脆把全村人都砍完了,腦袋拿回去請功了。

  其實這是應有之義,邊關常有的事情。出兵打仗跟遊戲打怪似的,得打夠了足夠數量和等級的怪,才能得到足夠的經驗升級,遊戲裡經常會有搶怪的事情發生。而在現實中呢,不同的部隊會爭功,同一支部隊也會四處找敵人來砍。一旦發現人頭數不夠足夠的軍功,就會有人動起歪腦筋來。好一點的,拿敵國平民充數,傅含章默許了這樣的做法,鄭靖業扶持的那個于元濟也是這樣幹的。人品沒有下限的,就砍邊境上的本國居民充數。

  千不該、萬不該,傅含章手下一校尉,帶著弟兄砍人的時候,經過了一個……雜居村落。

  後面的事情,不知怎麼的,朝廷就知道了。

  鄭靖業當機立斷,要借此機會幹掉傅含章。

  傅含章真的很冤,他家數代掌兵,常往邊境上跑,對胡人是恨之入骨。這年頭根本不用養匪自重,不養,他們都很兇殘。傅家的心願一直就是:讓胡人老實一點吧,維持在一個限度裡,現在他們的行為已經超過警戒線了。

  傅含章一直就不反對屠對方的居民,誰知道這一回手下人殺紅眼了呢?而遠在近千里之外發生的事情,還是自己經營了幾輩子的地盤上,發生的事情居然讓鄭靖業給知道了,可見這貨的禍心包藏了多久了!

  但是朝野上下是同情他的,沒有功勞還有苦勞,至少這一回胡人犯邊是他打退的不是?還有,傅含章家族數代為將,姻親關係也是遍佈了朝廷上下,總要為親戚說一點好話,說實話,傅含章也不容易啊!

  在皇帝那裡沒通過。

  好在皇帝顧念著傅含章的舊日功勞,只降了他三級,調到京裡來,讓于元濟去接手防務。于元濟也算是有本事的人,吃虧在出身低,在這個講究家族歷史的社會裡,再有本事,也是給人打工的料。而他遇到了鄭靖業,一路被這位老先生護著扶搖直上,也與鄭靖業關係匪淺。

  本朝天子登基以來,開疆拓土又發展生產,也算是一個好皇帝。人在高位,能力也不錯,又有了功績的時候,態度就會強硬,權利欲也會膨脹,尤其當你是一個終身制的國家元首的時候。

  幾百年來,明面上看皇帝是天下的主人,實際上,世家大族才把持著整個國家的政局。他們生命力頑強、勢力龐大、以各種姻親師生關係結成一張巨大的關係網,密密地籠罩著全國上下。

  皇帝當然不樂意!他不介意他的國家有底蘊,有許多歷史悠久的家族來做他的點綴,但是讓皇室都覺得自卑就不好了。皇帝登基的時候只有二十七歲,次年改元,挽袖子幹活了。

  他老人家先是勵精圖治,然後藉口政務繁忙,一口氣把宰相的名額從一個提升到了五個——分權。當然,這裡面有一個是宰相裡的頭兒,名義上總攬所有事務,其他的四個只是幫手,咳咳,也分管一些事情。

  他盡力提拔寒門出身的官吏,最突出的代表就是前任的首相魏靜淵,以及現任首相鄭靖業。而後就是玩起制衡之術,打擊世家。

  世家在今朝前二十年,五品以上的中高級官員中占了四分之三以上,二十年之後,已經被砍到了只剩二分之一,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勝利。目前,寒門出身的鄭靖業還在致力於這一項工作,如今已經是他改元後的第三十二個年頭了。

  好了,可以慢慢放心了,皇帝老了,往往會耽於享樂。不是不愛權,與此相反,沒了青春沒了勇力,連生命都耗得差不多了,更想抓住手中僅有的東西權力,但是他又會覺得:掌握國家幾十年了,已經十拿九穩了,朝政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可以玩了。

  這樣的皇帝最惹不起,要麼是沉淪到死,要麼一被抽醒就會跳起來砍人。

  鄭靖業拿到了傅含章的把柄,皇帝很開心,揮筆就批了,不管底下怎麼勸諫,怎麼不想執行命令。再查于元濟祖宗八代,得知他只是普通民眾出身,又有軍功,叫來一看,是個沉穩的中年人。就他了。

  從官場到軍隊,都是世家把持著,只有靠「人看人」式地發掘。皇帝看于某人本事不錯,又是鄭靖業薦的,同意得很痛快。

  而朝中看了這個勢頭,紛紛討論:鄭靖業傢伙太奸詐了,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蒙蔽聖聽」。

  ※

  鄭靖業在討論聲中冷臉走過,回到家裡頭疼怎麼教導長子。

  鄭琇挨了一頓打,他爹還在一意孤行,他非常地不開心。由於負傷,只能在家裡養病,還不知道他爹在朝上辦的「好事」,趴在床上唉聲歎氣。

  鄭琰剛進他的房門,就聽到內室床上傳來的布料摩擦的聲音,想是鄭琇趴得不塌實。

  大嫂方氏與三個侄兒都在屋裡伺候,見鄭琰來了,方氏親自迎了出來,眼睛紅紅地道:「七娘來看郎君麼?」

  鄭琰點點頭,她老人家是空手來的:「大哥怎麼樣了?」

  「上了藥,他們也沒敢狠打。就是心裡不痛快。」當然啦,很丟臉很傷心噠。

  方氏想說什麼,又住了嘴。德興幾個這兩天停了課,專心侍疾。

  看到妹妹來了,鄭琇露出一絲苦笑:「我魯莽了,倒叫妳們擔心。」

  鄭琰道:「知道我們擔心就不要魯莽啊,我從阿娘那裡來的,聽說她看完你以後回去的?」

  「阿娘生氣了。」

  「就是啊。」鄭琰坐在一旁晃著腳。

  鄭琇撐起了身體,有點激動,也覺得需要教育一下小妹妹,讓她明白一點是非、知道一點自家的處境才好:「如今阿爹四下樹敵……」還說,「阿爹大才,可擔天下任。只是這手段……」

  鄭琰這才知道,說她爹奸,很大一部分原因,乃是他有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味。管你什麼出身、管你好人壞人,誰擋路了砍誰——除非你肯跟我混。

  不但如此,還招俫自己的手下,結黨營私,還十分功利——沒有幾分本事、不能為他帶來利益的,他老人家是不要的。凡是跟著他混的,總要提攜。要提攜人,就要把前面擋道的連帶給砍了。

  這個時代的形勢就是這樣,各種大大小小的世家把持著從上到下大部分的好官職,要擴展自己的勢力,就要幹掉這些人。

  皇帝還以為這貨是個反拼爹拼祖宗的鬥士非常好用,還在努力提拔配合,鄭靖業想的卻是實現自身價值——我要幹出一番事業來。出身不夠「高貴」,想要贏得尊敬、想要過上好日子,就要靠實力說話。

  鄭靖業的信條,說白了就是「天助自助者」,你小子不肯努力,老子懶得理你。他不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你要不幸之後還不爭,他才不會管你,如果有需要,他還會打劫你。只要你有能力、肯上進,當然,還要跟他走得近、一條心,他不管你的出身,必定會幫你。

  前提是:你自己得肯上進。

  一個新的利益集團的誕生,必然會觸及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鄭靖業還不想依附別人,年輕時勢力不夠還會妥協、會曲線協商,他那溫文爾雅的外貌很是迷惑了不少人,年紀越長,權力越大,本性越顯,讓人不能容忍了——這是利益問題,怎麼忍?小打小鬧的,為了拉你一個比較有前途的人入夥,可以讓一點利益,因為你可以帶來更多利益。你現在不是要分蛋糕,還要從別人嘴裡奪食,人家不咬你才怪!

  鄭靖業自己辦事有問題,又有一群跟他越來越不對付的人搗亂,從名聲很好變成毀譽摻半,最後變成了個壞人。受習慣影響,人們更願意相信世家這樣一慣有權威人對鄭靖業的評價,鄭靖業的風評越來越壞了。

  鄭靖業不可能約束好手下每一個小弟,小弟們也未必是全部都忠心耿耿,各人也有各人的私心,犯點別的事情的也不是沒有。最後都牽到鄭靖業有一個領導責任了。

  袁曼道為傅含章辯護,說的是傅含章不可能看住每一個士兵,但是現在別人卻不會這樣想鄭靖業,只覺得壞事都是鄭靖業指使的。

  事實上,沒有他當後台,這些人未必就幹得出這樣事來,從這一層面上來看,鄭靖業確是要擔責任的。

  鄭琇希望他爹和光同塵,融入到世家圈子裡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千夫所指,手段陰狠:「魏靜淵那奸臣下場極慘,我實不想阿爹步了他的後塵。」

  好吧,她爹只是手段不太好了一點、為人極端了一點、不分青紅皂白了一點,還沒有禍國殃民,甚至客觀上起到了衝擊門閥制度,為普通百姓求得話語權的作用。但是這比當個純粹的貪官還危險啊!

  世家是那麼好對付的麼?

  與他們一道也不是個好辦法,通過鄭琇的描述,鄭琰至少明白,皇帝不喜歡削弱君權的世家——廢話,哪個皇帝喜歡啊?但是如果鄭家削尖了腦袋,鐵了心跟世家混了,皇帝動世家有顧慮,動鄭靖業是沒有顧慮的。

  她爹只是做了所有「權臣」該做的事情,還沒有誤國也沒有殃民,還在她的心理底線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只是……別人不這麼看而已。

  「大哥,魏靜淵又是誰?」

  「魏靜淵是——」鄭琇想要回答,又覺得跟幼妹說太多,看著妹妹發亮的眼睛,不覺喪氣,這丫頭當聽故事呢?

  鄭琇不想說了,跟小妹妹說了,她不大聽得懂,跟弟弟們說,他們又似是而非。再這樣下去不行啊!錢沒了可以再掙,沒有官位可以奮鬥,只有人品,稱丟了就找不回來。名望,是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夠丟的!豈能自毀長城?

  「說呀!」終於能夠聽到一個完整的講述了,不用東聽一句西聽一句自己拼湊。

  鄭琇一閉眼睛,裝成體力不支的樣子。

  鄭琰:……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08 PM


7、師生不相親

  一頓板子,打得不重也不輕,鄭琇請了假在家裡養傷。鄭琰天天去看他,他卻再也不講故事了,只是說一些小道理,什麼待人要寬和啦、什麼舉動要有禮貌啦,聽得鄭琰耳朵生繭。她不喜歡聽這些神神叨叨的話,她爹做事有不周的地方,她哥哥說的也不全對。

  要她說,在這個門閥世族壟斷大部分資源的時代,像她們家這樣的,不像她爹這樣殺出一條血路來,就只好當人家的跟班。世家子有文化、有教養,確實比很多貧寒之家出來的孩子素質好,讓人誇獎羨慕。

  世家有已經完全成形的規範體系,有一整套更嚴密的倫理道德,行事比別人更有規矩,非世家之人在他們面前顯得是那樣的粗俗,讓你覺得:也許他們生來就是高貴的,國家就應該讓這樣一群人管著才不會有傷國體。

  依然不能掩蓋這樣一個事實,這些都是建立在資源分佈不對等的基礎上的。世家子從出生開始就接受良好的教育,而貧家子可能沒有老師、沒有文具、沒有課本,能一樣麼?不是天生劣等,卻是後天環境太差。偏偏世族橫行的世界,非要把這種後天造成的結果,讓人認為是別人先天不足。

  以血統來劃分人的階級,絕對是鄭琰最討厭的事情之一。

  討厭、實在是太討厭了!

  這是對能力、公平的赤祼祼的藐視。鄭琰沒有傻到要求絕對公平,真要絕對公平就應該是千人一面、智商也都一樣才行,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不應該阻攔有能力的人發揮他的本領。

  事實卻並不是這樣的。據鄭琬嘀咕,在魏靜淵之前,前數三百年,沒有一個丞相不是世家出身的。沒有一個名門出身,你再有本事,也只好靠邊站著去。所以鄭琬認為,他爹不行威不足以服眾。

  鄭琬的這些話也只敢跟妹妹念叨一下,絕不敢跟他哥哥說,他哥雖然被他爹打了,但是如果他哥生氣了要打他,他也只有挨的份兒。

  鄭琰對鄭琬的牢騷也是一笑而過,這位哥哥也還年輕,跟她爹十七歲時候的情況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拍拍膝蓋站了起來:「五哥還是去讀書吧,阿爹看到顧伯父的信,正不痛快呢。」

  「是季先生的事?」鄭琬的口氣突然八卦了起來。

  估計是,鄭琰答道:「阿爹又沒跟我說過,季先生出什麼事了?」

  鄭琬抽抽嘴角:「他要是真出事就好了。」咱爹去裝模作樣哭一回喪就成了,現在的問題是他活得好好的,還要到京裡來找事。

  「???」看來季名士在相府不怎麼受歡迎啊。

  「啊!沒事沒事,妳玩去吧,我去見阿爹。」

  ※

  季繁確實是來找事的,距鄭琰生日還有一個月,這位「海內名士」入京了。

  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了一生中在學生裡比較出名的「賢人」裡的三位,其中就包括了鄭靖業交好的顧益純。此外還有一些隨行的正在學習的弟子二十來人。

  這裡面有不少世家子弟,各自還有僕役,加上馬夫、廚子、書僮……一行不下百人。

  鄭靖業性情手段怎麼樣不說,表面功夫做起來是相當到位的,他已經安排好了房舍,甚至不介意把這一行人接到自己家裡來住。他家安排客人的院子就有三四個,再不濟,鄭府隔壁不多遠他還有幾處小宅子可以住人。總之,是要盡到弟子的本份。

  季繁是不樂意的,他從來就不甚喜歡鄭靖業。

  鄭靖業投入他門下的時候已經十六了,底子還不太好,一般老師都不太願意收這樣的學生的。季繁名揚海內,多有世家子慕名而來,比起世家子,寒門子弟的素質多有不及,難免會覺得出身不好的學生成材率不高,不太願意浪費教育資源。他學生又多,一視同仁也是不可能的,就是孔子也是更欣賞顏子。

  季繁深信,自己不會看錯,鄭靖業眼睛裡有一種稱為『野心』的東西,丫就是一匹狼。鄭靖業是鐵了心要拜在他的門下,硬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昏倒。

  季繁深負名士之名,不好把一個一意求學的寒門學子踹走,勉強同意他留下來。一開始就是強買強賣,後來鄭靖業再努力,在季繁看來,都帶了一點功利色彩——事實也是——越發不喜。

  果然,鄭靖業學有所成之後,就一頭紮進了官場,學而優則仕去了。官聲倒還不錯,季繁對他的感觀好了一點,態度也緩和了不少,給面子地告誡學生,君子端方,不要急功近利一類。心是好心,但是與鄭靖業的心意不符,良諫被束之高閣。

  因鄭靖業確有政績,官場上還有一個更壞的奸臣魏靜淵在前面頂著,季繁有一段時間對鄭靖業的印象變好了不少。一切都止於鄭靖業入京之後的所作所為。

  開始還算克制,後來就變本加利,許多人說到了季繁的面上,季繁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他要進京,要當面訓斥鄭靖業。

  鄭靖業也不喜歡季繁這個老師,他是誠心誠意要拜這個老師的,但是人家不鳥他,他跪在山門外的時候,恰有一行人緩步而上。也是拜師的,不過人家出身好,來了就得老師接見,鄭靖業還被人斜著睨了好幾眼。

  面子工程還是要做的。

  再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顧益純跟著老師一路過來,鄭靖業還想帶著兒女去見他。為了他,也要帶著家人拜一拜季繁。

  雙方在領頭人都不高興的情況下見面了。季繁一路,也有幾個寒門弟子想看一看鄭靖業,如果人品不如傳說中的差,依附一下也沒關係。鄭靖業一家,老婆沒帶來,七個孩子除了鄭瑜都跟了來,孫子們也都被帶了來,鄭琇等對季繁是聞名已久,很想拜見。

  依著季繁的心意,該在鄭靖業出城相迎的時候,就劈頭蓋臉一頓大罵,質問他的所作所為的。經顧益純勸解:「不為他,只為朝廷體面,也不能這樣。先生有疑,不如安頓下來,與他面談,看他有什麼苦衷。」

  季繁罵了一句:「鑽營之輩,有何苦衷?」還是勉強同意了。鄭靖業畢竟是有才的,如能「勸」得他回頭,與既得利益集團合作,回歸社會主流,也是不錯的選擇,不必讓他太過難堪。

  即便這樣想,鄭靖業郊外親迎,季繁連車都沒下。

  鄭靖業帶著兒女恭敬地站在車前,請老師到他家裡住,季繁卻拒絕了:「老夫在京中自有居處,你若有心,往京中甯安坊去尋我就是了。」

  一句話說得鄭靖業心裡恨得不行,甯安坊是世家聚居之地,而能盛得下季繁的,大概就是蔣清泰的隔壁,被鄭靖業打擊過的李俊家了。不給面子,太不給面子了!

  還有更不給面子的:季繁說完這句話,直接讓開車走人。

  鄭靖業有多久沒受過這樣的氣了?

  季繁海內有名,京中慕名而迎的人有很多,許多不是群眾的圍觀者心下快慰。肚裡暗爽又不能表現出來,擔心小心眼的鄭相事後報復。

  鄭靖業恭恭敬敬地彎腰等季繁的車隊走了,才直起身來,看的人驚歎,這季先生真是名士,真有威嚴,這在朝上搞風搞雨的奸臣又怎麼樣?見了老師還不是得乖乖的聽話?

  等鄭靖業直起身,目光四下一掃的時候,有些精明的馬上跑了,還沉浸在「克得住奸臣的人來了,這下有熱鬧可以看了」投向鄭靖業的目光帶點嘲弄的人,慢半拍才被這目光刺得低下了頭。

  鄭靖業肚裡冷哼一聲,依舊帶著恭敬的表情,輕聲吩咐僕役:「回府。」又看著幼子幼女上了車,才轉身在鄭琇等的攙扶下上馬。

  鄭琇臉上含羞,跟在鄭靖業的後面,深覺自家這一回丟了臉。鄭琦與鄭琛滿眼無奈,前路多艱難啊。鄭琬則憤憤不平,覺得季老頭兒對自家父親太過份了。

  ※

  回到家裡,杜氏一看丈夫的臉色,問都沒問,就讓他洗臉換衣服吃飯:「有什麼事,吃過飯再說。」

  她是一路陪丈夫走到今天的,知道師生不甚和睦,也不用請示已經宰好了的牛羊收拾不收拾了,只讓做自家吃的飯來。

  吃完了飯,兒女都滾蛋了。

  鄭靖業冷笑一聲:「這是挾師名而欲掣肘了?再收拾一份禮物,明天我帶著大郎他們去甯安坊拜見季先生。」

  「啊?季先生真住到甯安坊去了?」你不來我們家也行,就這麼直愣愣跑到對頭家裡,太不給人面子了吧?!「這勢頭不對呢。」

  鄭靖業冷笑道:「怕他怎的?明日我照去,李俊能耐我何?」季繁真是老糊塗了,早些請他滾蛋為妙,還要堵了他的嘴!

  鄭靖業不愧奸臣之名,腦筋一轉就想到了一個壞主意,打定主意,心情好了很多,宣佈開飯。

  第二天神清氣爽地帶著兒女去了甯安坊李俊家裡。

  李俊算是他的師弟,也是季繁弟子,但是比鄭靖業年輕十歲,卻比鄭靖業更早來到京城——人家是世家。也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不事細務,這也是許多世家子的通病,靠父輩餘蔭就有官做,做不好也有撈,整天與人飲酒作詩,一派名士風頭,本職工作卻不肯做好。對於鄭靖業這個師兄也不甚親近尊敬,更談不上有什麼共同利益。

  他領著將作監,卻十天半個月不露面——實是瞧不上這個職位,認為不夠清貴。他的副手米源是個一步一步升上來的寒門出身,事事上心,黜了一個不認真工作的下屬。李俊不幹了,他與米源相爭,李俊說米源刻薄寡恩,米源說李俊怠忽職守。

  官司打到鄭靖業這裡,鄭靖業一巴掌拍下了李俊,管他是不是師弟,還向皇帝請罪,說有這樣的師弟他真是不好意思。李俊火了,李俊的姻親們也要為他說幾句好話,然後,皇帝火了。

  因為鄭靖業說:「百官各司其職,天子所以無憂。如今此輩但知高臥長吟、鼓腹而歌,食天子祿而不為天子憂,是為國蠹。將作監,李俊不管,米源再不管,難道要讓陛下親力親為?」

  李俊被打倒,米源頂上——從此李俊更放誕了。

  再放誕,也不能代老師決定見誰不見誰,鄭靖業此來,在很多人眼裡,算是服軟了。李俊也樂得看鄭靖業笑話,憑你怎麼鬧,最後還得按著規矩走!

  鄭靖業投的帖子是給季繁和顧益純的,拿李俊家的僕役當成是季家顧家的僕役使,問都沒問李俊一句——你侍奉師傅是應該的。

  季繁這一回是接見了鄭靖業,鄭靖業帶著兒女上前行禮。季繁硬著臉受了,這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頗有一股長者風範,青袍高冠,端坐如鐘。表情不太好看,形象氣質倒還是有的。

  顧益純瞇著眼道:「我久未見大郎,正有話要說,小娘子亦是玉雪可愛,小郎君風華內斂,深得我心。」向季繁辭出,帶著鄭家的孩子出去說話。又使一眼色給鄭靖業,讓他悠著點兒。他相信鄭靖業的本事,想哄季繁那是輕而易舉的。

  放心得太早了。

  一行人剛出了屋子,裡面就說上了話。鄭靖業道:「先生遠道而來,學生掃榻相待,不想陋室未入先生之眼,實是遺憾。」

  季繁道:「陋室華府於我有何差別?難道我進京是為了住得舒服嗎?」

  鄭靖業裝糊塗:「未知先生此來是講學還是遊歷?是走親還是訪友?」

  季繁懶得跟他繞圈子:「我為這奸佞當道的朝廷而來!」

  聲音很大,還沒走遠的顧益純暗道不好,加緊催著鄭家孩子走人。沒想到這些熊孩子一個一個都站住了,越小越不聽話,還踮著腳尖溜到了牆根子底下。

  顧益純一個人看不住這十來個人,苦笑著對著男孩子們打個手勢,鄭琇瞪走了自家兒子,鄭琦有樣學樣,但是他們自己卻留下來了。

  季繁說到興頭上,也不管有沒有偷聽,一氣大罵,數落著鄭靖業的「豐功偉績」:「你性刻毒,幼年便背棄宗族,發跡之後報復慘酷。及入仕,首鼠兩端,排斥異己、驅逐賢良。歐陽平,小人,竟用之。于元濟灌園子,至於超摺。傅含章有功之將,乃適之。袁守誠少年君子,竟黜罷。李俊人物風流,今閒置在家。周謐,清貴之士,使小吏辱之……」

  這位看來是做過調查的,若大年紀,記性倒好,一條一條數下來,鄭琰都記不住這些人名。

  鄭靖業居然還在微笑感歎:「不想我師對我誤解至些。我黜之人,其罪皆有明文,先生不解,可自查之,他們究竟是幹沒幹過。李俊世族,也不差那一點俸祿,區區將作監,他也瞧不上,常年不赴衙視事,沒的耽誤了他吟風弄月,正好讓他閒著去玩,豈不快哉?且如袁守誠,其並非我議定。」

  季繁氣得不輕:「你結黨為奸,廣布黨羽,還用你親自去做麼?」

  「天下人皆天子臣,學生何德何能,可以『使其行兇』呢?」鄭靖業的聲音輕輕緩緩的,透著委屈。

  「好好好!這些我說不過你,那麼議封呢?當年襲爵,你竟一言不發,由著魏靜淵倒行逆施,你秉政,亦不思撥亂反正!你對得起天下人麼?」

  師生二人你來我往,鄭靖業始終不曾加快了語速又或者提高了聲音,和聲細氣地辯解著,對於老師的指責,他是一個也沒承認。

  季繁的養氣功夫是不錯的,奈何遇上鄭靖業。名士做久了,人人在他面前恭敬有禮,偶有不服氣的,自有他的弟子打發。遇上鄭靖業這個從小就心機沉的,季繁終於被氣得暴躁了。

  不歡而散。

  鄭靖業當然不高興,尤其是在發現兒女們聽了牆腳之後——丟臉丟大了,得好好給他們立立規矩了。鄭琇兄妹幾個跟在他身後,眼色亂飛,步子也有點不穩。

  鄭靖業一回頭,定定看了一眼,心道,回去該告訴他們一些家史了。

  季繁也在衝著顧益純發脾氣:「這就是你說的『有分寸』?他何曾有過分寸?」

  顧益純心急如焚,沒心情分辯,垂首作恭謹狀,心裡卻想,要忙找個時間去見一見鄭靖業。



8、慘痛的家史


  鄭琰上了車,心下難安,阿慶見她有些魂不守舍,且其他幾位主人臉色也不好看,識趣地沒有問怎麼了,遞過帕子給鄭琰:「天兒越來越熱了,七娘擦擦汗。」

  回到家裡,鄭靖業還是一臉的平和。杜氏瞭解丈夫,他這個平和的樣子就不是個好兆頭,她也沒問,只是說:「累了罷?先用飯。」

  鄭靖業道:「飯後都到我書房裡去。大郎、二郎、三郎把你們的妻兒都帶上。」

  這一頓飯是相當的高品質——寂靜無聲。

  吃完飯,杜氏一個眼色,鄭琬乖乖帶著弟弟妹妹先去書房。到了書房一看,三個哥哥已經帶著全家都到齊了。誰都不敢說話。

  鄭靖業與杜氏連袂而來,臉上明顯地寫著「不高興」,德興這樣的孫子輩不明就裡,摒息凝神,鄭琇這樣的子輩聽了牆角,比孫子還老實。

  鄭靖業長歎一聲:「有些事情是要讓你們知道了。」省得孩子們『誤會』,趁此機會也扭一扭長子的強筋。

  杜氏一臉嚴肅,嘴角都往下耷拉著,顯然是知道鄭靖業接下來要說什麼,要說的話對於她來說,也不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鄭靖業道:「大郎、二郎、三郎當知道,我們家原籍在山陽。」

  三人一齊點頭。

  鄭靖業道:「我們家本是寒本,為宗族所欺,不能守業……」

  杜氏一臉扭曲。

  奸臣不是一天煉成的。鄭靖業的奸臣之路,仿佛是一篇起點男主勵志文——除了他不種馬。

  話說,當鄭靖業還只是可愛漂亮的團子正太的時候,他爹死了。寡母養孤兒,艱難自知。最坑爹的是在這個時空背景之下,宗族的作用是非常強大的。

  鄭家當然也有宗族,在前朝與本朝交替之際,曾有過一場二、三十年戰亂。人或為芻狗。想要活得稍微不那麼擔驚受怕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結陣自保。不但是像趙氏、顧氏這樣的大族,鄉間小家族也加強了內部團結。宗族的勢力更上一層樓。

  為了更好地利用有限的資源,宗族內部個人的訴求被削弱,宗族力量更加強大。農耕時代的村莊,原就是同姓聚族而居的,此時為了生存,再壓縮一點個人權益也是可以接受的。

  等到新王朝建立,宗族勢力也沒有衰弱下去,各位族人還是被族內族長一類的人支使著。雖不至於讓親戚當佃農,族人等人在很多事務上還是有極大的發言權的。

  鄭靖業他爹是病死的,一如所有悲劇故事裡描述的一樣,為了治病家裡花了很多錢。等到辦完喪事,已經家徒四壁了。

  如果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比如趙氏,或是方氏這樣的家族內部,孤兒寡母肯定要受到照顧——世家的名聲丟不起。到了鄭家這裡,孤兒寡母卻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欺負。

  說來也奇怪,也許是包子人人得而欺之,鄭家其他的族人相處得居然沒那麼糟糕,鄭靖業一家仿佛就是「企鵝群裡的豆豆」,在鄭靖業他爹還沒病的時候,族人對於這一對性情軟弱的夫婦的態度就不那麼尊重,他爹病的時候就更不好了,現在他爹死了,處境更艱難了。

  等他爹死了,他娘倒堅韌了起來。一個女人家,還是娘家日子也緊巴巴的女人家,她就算再能幹,鑒於沒有開啟主角模式,也不可能帶著隻包子發家致富。再堅韌,她的本性還是潑辣不起來。寡婦門前是非多,出於種種考慮,她毅然帶著兒子依著娘家去。

  娘家父母不在了,還有哥哥,嫂子也不是不夠賢良,好歹不會像鄭氏族人那樣欺負這一對母子。接下來的發展像一齣惡俗狗血劇,剛過上幾年不那麼糟心的日子的何氏母子遇到了難題——哥哥家也受了災過不下去了,大災之後有大疫,還死了個精光。

  何氏母子只得又回了鄭家,這一年,鄭靖業剛十二歲,還沒到擔起一個家的年齡。

  鄭家也遭了災,本來好好的日子都顧不得你了,何況現在?

  族人既看上了鄭靖業手上的幾畝薄田,也覺得何氏是個能幹又不會反抗的人,倒想把鄭靖業過繼給另一家族人,同時讓何氏改嫁。這個改嫁也是自產自銷,嫁給一個年過三旬又已喪妻的族人。反正何氏能幹,鄭家又先付過一筆彩禮,何氏也沒有了娘家人。

  對於鄭氏家族來說,這樣的安排是家族內部資源整合,對於本家族來說是非常合適且有利於發展的。鄭靖業不這麼想,何氏,也不這麼想。

  鄭靖業在舅舅家的時候,倒是有幸半工半讀讀了一陣子書——舅舅家日子雖然緊巴巴,對外甥還是不壞的——很有天份的樣子,何氏把滿腔的希望放到了兒子身上。

  逼著改嫁算自己命苦,忍就忍了,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就要不是自己的兒子可不行,何氏難得強硬了一回,以死相抗,還聲稱如果再催逼就一拍兩散。欺軟怕硬是人類的天性,鄭氏族人安靜了下來,卻是不可能給他們母子任何幫助了。

  母子二人就這樣過了四年,鄭靖業十六歲,按照法律來說,成丁了,他幹了一件轟動全族的事情——要求分宗。鄭靖業非常「不肖」地變異了,他一點也不像他的父母,性情倒是棱角分明得很,人也很有主意。

  說服了母親,他決定分宗,當然受到族人阻撓。他這四年可不是什麼都沒幹,打探到了某人與鄰村寡婦有私一類陰私事以為要脅,又拿家裡的幾畝田、幾間屋作誘餌(按照法律,賣地,同族人有優先購買權,不用說,中間又被克扣了一筆),再作出如果不讓他如意,乾脆一拍兩散的姿態,各個擊破,終於分了家。

  帶著少得可憐的家產,他卷起鋪蓋背起老娘,大步朝天闖江湖去了。

  據不完全統計,這些族人後來倒了大楣。反正一有什麼事觸到鄭靖業心頭一動想到了他們,就有人要倒一茬子楣,弄到現在鄭家本宗已經凋零怠盡了。你欺負我,我發達了不跟你計較是我肚量大。要是你逼我娘改嫁,我還原諒你,我就不是人。

  這些都是慘痛的革命家史,鄭琰是不知道的,一直不知道。她只道自家爹是貪官+權臣,自家也沒有什麼深厚的歷史背景,卻沒有深想這背後的故事。不外是小時候過得不好,長大了發憤圖強。

  現在看來,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之後,又有幾人能夠不偏狹?

  鄭琇低頭不語,他只知道小時候族人上門來鬧過幾回,每當這個時候祖母就抹淚,然後他娘就剽悍地抄起掃把一通亂打,順帶把鄭氏族人從頭罵到腳。眼淚淌了下來,小時候日子苦,他爹一邊幫人抄書一邊求學,他娘也要勞作養家,就是祖母帶著他的。他倒像是祖母的親孫子,性情溫和,不似鄭靖業那樣偏狹。

  杜氏已經忍不住落淚了:「阿娘從來慈善,人善被人欺啊。」她沒受過婆母的虐待,兩人感情好。

  鄭靖業也忍不住落淚,仰天看了一會兒房梁,繼道:「我奉你們祖母移居山陽城,遇到了你們母親……」

  杜氏的經歷更像個種田流女主,她是住在山陽城裡的,入籍是良民,已經沒了什麼土地,只有在城外有兩畝菜園(插花一句,于元濟家的菜地與她家的是隔壁,于元濟也不叫于元濟,叫于大郎,沒名字,後來鄭靖業要提攜他,給他重起了名字)。也是爹早死,還有一個老娘,沒有弟弟,自己支撐門戶。這是一個性格與何氏截然不同的女人,有擔當、有幹勁。

  鄭靖業剛好就租了她家的房子居住,此時識字率低,即便是在城裡,代寫書信代抄書這樣活計也挺受歡迎的,鄭靖業勉強能夠糊口。

  他還有一個想法:名士季繁就在山陽左邊的興泰,他要去讀書、去求名,然後發家。

  下面的發展也就順理成章了,先是兩家母親說得投機——都是寡母帶著孩子——然後兩家當家的都是孩子,接觸得也多。鄭靖業是怕了像他娘那樣的女人了,杜氏的脾性正對胃口。

  杜氏這裡,也是需要有一個男人的,兼之年紀相仿,彼此合意。

  兩下一拍即合。沒有什麼「等我功成名就回來娶妳,出去蹓躂一圈功成名就又帶回來N個家世良好的美女當姐妹,也許還要讓妳當小老婆」的橋段,鄭靖業直接結婚了。

  兩家合一家,資源整合,結婚、求學、生子,度過了一段現在看來既不幸福也不美滿,但是當時已經覺得很輕鬆的日子了。

  然後鄭靖業出仕,名師弟子的名頭幫了他很大的忙,同門裡如顧益純更是大力相助。出仕之後的路並不好走,老鳥欺負菜鳥,家世好的看不起家世差的,業務混亂、互相傾軋、挖坑使絆子,上峰不幹活全推給下屬……

  鄭靖業一開始是險些著了道替人背了黑鍋的,過五關斬六將好容易混出點樣子,得了上峰推薦做了一地小官——縣尉。大縣長官稱令,小縣長官稱尉,他到了一個小縣。

  接著麻煩來了,官場應酬自不必說,更讓人難堪的是家庭。家族已經分宗了,不敢來惹他,可他的母親、岳母、妻子對於夫人外交是完全不熟悉的,妻子還好,年輕肯學,兩位老人時常鬧笑話被人取笑。(杜氏回憶當初的難堪情狀,自己倒沒什麼,只是為兩位老人不平。)

  當時之郡守還看中了他,想讓他娶自家女兒——郡守也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很實際的一個人,不介意鄭靖業娶過老婆有過孩子。鄭靖業果斷拒絕了,官場上的日子更難混。

  鄭靖業咬牙扛了過來,提攜著于元濟跟著自己混,又薦他去投軍。發展自己的勢力,歐陽平這樣的就是當時遇到的,還得了個不畏強權的好名聲,足足在基層待了十年,這才升了官。剛升官,他母親、岳母相繼過世。

  守孝,守滿了孝,也得到了孝子的好名聲,為起復鋪平了道路。起復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運氣好,遇到一個想抵制世家的皇帝,他的起復之路才好走了一點,縱使這樣,還是花光了十年來的積蓄。

  接下來就是鄭靖業的前進之路了,什麼發展生產抵抗自然災害啦、什麼為民請命抑制豪強啦……為政一方,做出政績來能夠出人頭地,那他就去做。

  趁此機會,鄭靖業向兒女們(主要是鄭琇)表白了自己:「朝上那麼多屍位素餐之輩,難道不該為賢者讓路?他們偏不!還要禍國殃民!」歷數被他打擊的人的諸多缺點,「河堤將決還道固若金湯!遇蝗災不捕蝗只會拜神有之!城外盜匪橫行卻說『由他去』有之!」

  要知道人無完人,誰沒個缺點呢?「李俊無能為,數月不一入本司,耽誤了國事算誰的?」鄭靖業把這些個事實說出來,鄭琇也覺這些人不好了。于元濟是鄭琇認識的人,對他的感觀也好。鄭靖業就以此為突破口:「他們說于元濟是奸黨吧?你們覺得他奸麼?不過是沒有聽他們的話,就成了奸!這世上除了他們,人人是奸了!他們才是最大的奸黨!」

  喘了一口氣,發現家庭內部實現了穩定,鄭靖業嘴角翹了一翹:「我本貧家子,掙扎求生耳,不想每走一步,就有人想把我打到泥裡。我不能退、不能退,我還有一家老小,退一步是粉身碎骨!他們他們有宗族在後頭撐著,我們沒有,懂嗎?!」所以一點小手段是允許使用的。

  兒孫們齊齊一震,躬身稱是。

  鄭靖業歎道:「不是什麼值得說道的過往,放到別個家裡,怕不從小就千叮萬囑宗祖是何等風光了。我們這裡……唉,你們去罷。」

  ※

  家史課上完,鄭靖業去了一塊心病。杜氏問他:「季師那裡,究竟如何是好?」

  鄭靖業冷笑一聲:「我自有安排。」

  第二天天不亮,鄭靖業就爬起來,穿戴了去上朝。朝會上,推薦他老師季繁。說其大才,朝廷不能「使野有遺賢」,朝上一片側目,昨天季繁給鄭靖業臉子看的事情已經傳遍了京城,後宮裡都知道了,今天他居然要推薦季繁,這是……悔改了?。

  鄭琰還不知道他爹已經丟臉丟到京城外了,大清早的,鄭靖業剛走沒多久,鄭琰還沒起床,宮裡苗貴妃遣了內官來叫鄭琰到宮裡玩。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09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6-30 12:36 AM 編輯

9、季師入紅塵

  苗貴妃沒有孩子,就更樂意見到小孩子,這個小小的願望在宮裡幾乎不能實現。

  皇帝現在最年長的孩子——太子——今年都三十歲了,年幼的皇子皇女又沒有合適她親近的,就變著法兒地召大臣們的孩子來玩。不用說,鄭琰就是她很想見小孩子之一,或許是最想見的也不一定。

  鄭琰有封號有自己的配車,縣君的車駕可用銅為飾,還算寬敞,裝飾佈置得也算氣派,坐在裡面再帶上兩個婢女,一點也不嫌擠。她進宮好多回了,有杜氏領著的,也偶有就自己過去的,只要帶夠了跟車的人,家裡人還是很放心的。苗妃一大早就派了內官過來領她入宮,也不用擔心行走宮中有什麼不妥。

  此時早朝未散,鄭琰的車也不張揚,一路行到宮門前。整個皇宮是一個整體,前朝後宮,宮禁當然是嚴格的,還沒有到一驚一乍的地步。命婦女眷得宣召入宮,也是由前往後走,有品級之人,正式晉見,不興走後門,要走前門以示鄭重。

  從入宮門開始,就不能再使用任何交通工具了,你得自己走——得到特許權的例外。鄭琰是有特許的,在宮門下車,換上宮中準備的肩輿,阿月隨行入內、阿宣在車上等候。

  整個皇宮坐北朝南方方正正,從皇宮右門長慶門入,貼西牆而行,穿過了長長的廣場,這廣場處在整個宮城正中的最前沿,是百官集合的地方,命婦入後宮,如果時間太巧,很有可能碰上幾個官員。今天沒有,鄭琰坐在肩輿上四下一看,除了站崗的,一個多餘的人都沒有。

  西宮牆並不是宮城的外牆,過這道牆往西,就是掖庭宮,裡面住著低品級的後宮人員,那裡不是鄭琰今天的目的地。以苗貴妃之尊,並不住在那裡。鄭琰也無從得知裡面的情況,只是知道這正宮西邊是掖廷宮而已。

  再過一道宮門——右輔門,還沒有到後宮,度其位置,該是幾個中央衙署了,大概就是國務院所在地。鄭琰一行靠西牆往北,沒有衝進人家辦公場所,繼續前行,再過一道門,又是一個比較大的廣場。

  前行數十丈,這時候,隊伍的右手邊出現了一座壯麗的宮殿,這就是整個王朝的中心大正殿,整個皇宮也因此得名為大正宮【1】。現在,裡面一群人正看著她爹,以為鄭靖業發昏——這件事情鄭琰是不知道的。

  再過一道宮門,才算是進入後宮了。此門名月華門,過了這道門,眼前不由一亮,後宮的景色就是比前朝漂亮。花樹生蔭、亭閣錯落、流水潺潺,這後宮不像前朝那樣嚴肅,方正的宮殿外面就是各式的景色,不似前朝四處都是正方、長方形的塊兒。

  後宮離前朝最近的中央地帶有一殿名勤政殿,是皇帝起居之處。離這寢宮最近的地方,就是後邊苗貴妃所居之昭仁殿,這裡本該是皇后的寢殿,現在沒皇后,苗貴妃住了,前幾年為了這件事情朝上還生出不小的風波來。鄭琰的目的地就是昭仁殿。

  離昭仁殿還有段距離,前面遠遠看到一隊人,是步行,走得並不快,鄭琰的隊伍很快就趕了上來。兩下交錯,看到了一個半生不熟的人——蔣相的掌珠蔣文清。蔣文清沒有肩輿,身上也沒有封號,入宮只得步行。

  她也算是後宮常客,鄭琰也見過她幾次,只是交情不深。蔣文清今年十六了,跟小蘿莉沒有共同語言,她又是世家出身,雙方都覺得不是一路人,相互之間答話更少了。最近鄭靖業又「倒行逆施」,蔣文清更不想跟個小丫頭交淺言深。

  鄭琰已經讓停住了肩輿,跳下來打招呼。蔣文清之父蔣進賢也是宰相,兩家還沒有翻臉,就算是翻了臉,鄭琰也要裝成不知道地、一派天真可愛地跟蔣文清打招呼:「阿蔣一向可好?」

  兩人離著有幾步的距離,再往前,鄭琰就得仰著頭看蔣文清的臉了,她不想這樣。

  蔣文清是個美人兒,清雅如同新開的梨花,微蹙了一下眉毛,很快就調整了表情,淡笑道:「阿鄭一向可好?」

  這一位,乃是去淑妃殿裡的。淑妃楚氏乃是她的姨母,常使其入宮說話。楚淑妃住在昭仁殿右後稍遠一點的延安殿裡,蔣文清貼著西牆一路向北,就是想要繞開昭仁殿。苗妃入住昭仁殿,是前朝後宮心裡的一根刺,她僭越了。

  皇帝樂意!

  多少人拼死勸諫,把皇帝惹火了:「我勵精圖治近卅載,今鬚髮皆白,令一妃子就近侍奉,有何不可?爾等想要我無人侍奉麼?」

  昭仁殿是皇后住的又怎麼了?老子樂意讓苗妃住!我還讓她管後宮哩!神馬?冊封新皇后?

  親,對不起哦親,我跟元配老婆感情很好噠,不忍心有人占了她的位子。

  尼瑪!!!睜眼說瞎話啊這是!

  皇帝說是了,死活不肯改,就是不納諫、就是不給你這個面子,你還真能造反麼?

  蔣文清知道,鄭琰此去必是往昭仁殿的,心裡更是不痛快,還是回答了鄭琰「阿蔣要去哪裡」的問題,又問了鄭琰要去哪裡,然後說:「我與阿鄭並不同路了,阿鄭早些去見貴妃,不要耽誤了事情。我要往延安殿去了。」

  鄭琰笑得一派天真:「就此別過了。阿蔣慢些走。」揮揮手,坐上肩輿,走人。

  她走得乾脆俐落,蔣清如看得目瞪口呆。雖然很想早點擺脫這丫頭,可她這走得也太快了吧?

  ※

  昭仁殿本是皇后居所,不尚奇巧貴在大氣,殿前的石板地都比別處面積要大!雖然現在裡面住的只是個貴妃而不是皇后,四下裡侍奉的人也是按照最高規格給配置的。

  一腳踏進昭仁殿裡,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皇帝年老,很多器官的機能都沒有少時靈敏了,更喜歡聞濃香。鄭琰忍住打噴嚏的欲望,揉揉鼻子,給苗妃見禮。

  已有內官向苗妃通報了,前朝近來多事,皇帝再想偷懶,這幾天還是多抽了點時間去見百官,苗妃就閒了。正在無聊間聽說鄭琰來了,放下手中的眉筆:「七娘這裡來。給七娘上茶,拿貢桔來。」

  鄭琰給苗妃見禮,並不是跪禮,福身而已。在不是朝見這樣的過於正式的場合,臣見君也不施跪禮的。此時君臣之間,還沒有天塹鴻溝般的生疏。

  苗妃拉著鄭琰,把她抱到懷裡:「春天瓜果就是不多,這貢桔還是內侍省那裡想破了腦袋存下來的,他們也是不得法,十斤裡還折了一半去。」

  鄭琰腦袋往後一仰,拿皇帝寵妃當肉墊,看著苗妃形狀優美的下巴:「這樣難得,娘娘這裡還有?」不愧是老皇帝這個在花叢裡混了幾十年的人看中的,長得真是漂亮啊。柳眉杏眼櫻桃口,雪肌玉膚楊柳腰。

  苗妃低頭,看著鄭琰透著好奇的眼睛,笑容裡不由泛出一絲得意來,伸手點了點鄭琰的鼻尖兒:「宮裡的東西總比外面多一點,就算沒有,我叫七娘來,也要找到可口的招待七娘啊。」

  苗妃是小官之女,結交宰相家,也是好有一外援。現在的情況是,鄭家不一定需要苗妃,苗妃卻需要有一個朝臣對她表示出善意來,她對鄭琰格外親近,一度還想通過鄭瑜與鄭瑜的夫家接觸,但是人家不搭這茬兒。

  鄭琰又生得可愛,苗妃與她在一起心情也好,相處更是融洽。什麼宮裡合的香料啦、新奇的首飾啦、哪裡貢上的好吃的啦,手頭寬一點就給鄭琰了,對鄭家比對娘家還要好。

  鄭琰眨眨眼:「那我和阿蔣都有口福了,她今天走了好多路,正好吃點好吃的補補力氣呢。」

  「阿蔣?」

  「嗯!蔣相公家的阿蔣。」

  苗妃瞇了瞇眼睛,她是老皇帝一時興起,四下蹓躂不小心碰上的。苗妃家裡不是大富大貴也不是名門望族,因父親是個小官,日子過得並不緊,也是嬌縱長大的。性情活潑,正對了老皇帝的胃口。

  帶到宮裡,皇帝對她依舊感興趣,卻少不了一些宮鬥的橋段。她不是不諳世事,從小也是充滿了對世家的敬畏,一朝被抬舉,年輕姑娘難免得意忘形,吃了幾個暗虧,才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這才收斂了起來。

  苗妃是個聰明人,吃一塹長一智,抓住重點——皇帝,又思自己在外無援,往宮外找聯盟。

  鄭靖業要是把寶押到後宮女人身上,他就不是鄭靖業了。在他看來,苗妃可以接觸,但是給她當槍使,受她的遙控指揮就不必了,這樣的態度已經足以讓苗妃感激涕零了。

  當初,她不知輕重的時候,想提攜自家父兄弟弟來的,結果沒幹三個月,就出了惹皇帝生氣的紕漏來,弄得她差點跟著失寵,她這才知道,朝廷不是那麼好混的。

  對於鄭琰來說,跟苗妃聊天是件很輕鬆的事情。苗妃問她:「家裡人都好麼?」

  鄭琰放下剝了一半的桔子,取了巾子擦手:「還跟平常一樣過日子。」

  過日子總少不了磕磕絆絆,老子打兒子也算是「平常」。

  苗妃又感興趣地道:「妳昨天見了季先生?聽說是個名士,他長得什麼樣子?是不是說什麼話都很有學問?」

  「我就看了他一眼,沒我阿爹好看。問了好,我就跟哥哥、侄兒們出來了。」

  「……」有說等於沒有說。偽蘿莉是大殺器,讓聽到了一點師徒見面不歡而散的風聲、想知道內情的苗妃不確定了起來。難道真的沒有什麼?

  苗妃皺了皺鼻子,嬌憨可人:「七娘又學了什麼?」

  兩人又開始了沒營養的對話,什麼妳學了什麼功課,什麼我這兩天我爹說要教我騎馬。講了好一會兒話,苗妃估摸著皇帝要下朝了,就派人包了兩盤貢桔送鄭琰回家。

  這樣沒營養的聯絡感情時常發生在兩人中間。苗妃借此表示自己的態度,鄭琰也順手撈了不少東西,鄭靖業對幼女的疼愛因為她的「懂事」也是只增不減——這丫頭嘴巴嚴。

  ※

  鄭琰回到家裡,把貢桔交給杜氏,其中有一盤是苗妃指名給杜氏的。杜氏笑把桔子分了分,問鄭琰:「今天貴妃都跟妳說什麼了?」

  鄭琰一五一十地道:「先是遇到了阿蔣,她去見淑妃。到了昭仁宮,貴妃還問我見了季先生沒有,季先生說了什麼沒有。我說我就叫了一聲先生就出來了,什麼也不知道。」

  杜氏笑著戳戳她的額頭:「就妳機靈!」

  鄭靖業今天回來得晚,早早遣人回家,說是要晚回來,讓家裡先吃飯。杜氏也一點不客氣地帶著兒女先吃了晚安。再讓廚房給鄭靖業預備熱飯。

  鄭靖業回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很是真誠,他下了他的第一步棋。女兒結交宮妃,當爹的也不好意思閒著。他當朝推薦了他的老師季繁,這在當時是常態,熟悉的人之間互相推薦一下,季繁又實在有名。

  在這師徒不和的風聲傳來的時候,推薦理解政敵的季繁?季繁還是個聲望很好的傢伙,能夠起到招牌作用。

  鄭靖業傻了麼?這是許多人的觀點。他竟然還說「季師之才,弟子不敢置措,當由天子自征辟」。

  又一想,老師來了,按照時人的道德標準來看,師道尊嚴,老師罵著,學生就得聽著,學生在老師面前是萬不能無禮的,否則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鄭靖業也沒臉在相位上待著了。季繁大名遠揚,鄭靖業這是不得不薦呀!

  當然,說不定這是鄭靖業的試探,季繁許久不入京師了,此次來不知目的。試上一試,就知道他是不是有意出仕。如果不想出仕,鄭靖業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了。如果想……鄭靖業也只能乾瞪眼。

  這些想法鄭靖業都能猜得到,對周圍投到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睹,鄭靖業肚裡冷笑。

  季繁何曾做過官?還要讓他做京官!不出漏子才怪!在京裡出了漏子,可不如在地方上好遮掩,御史就能咬死他!嫌我不會幹事?我倒要看你能幹什麼實事。

  你們不是說我「遍植黨羽」、「朋比為奸」嗎?看看這位海內名士庭前車馬幾何!到時候你們緊密團結在此人周圍,皇帝會生氣的!

  出仕就是入了官場,從此與名士清高的形象徹底脫鉤了,只能在這一潭渾水裡摸爬滾打。鄭靖業不相信有幾個人還能保持「高潔」,有史以來,「清正高潔」的名士每朝都夠開一個《名士傳》,裡面每個人也就寫個名字加幾十字的簡介而已。而得到「清正高潔」之評的官員,兩百年的一個朝代未必能出一個讓所有人都承認的!

  鄭靖業說動了皇帝,說是放他影響力太大,在外面亂逛實在太危險了,不如收在眼皮子底下——收拾起來也方便啊。話沒有說得那麼直白,他只是委婉地表示:「季師為海內名士,遊學四方士庶傾慕。其行囊無餘資而走遍天下,所到之處,世家無不傾力供奉,識遍天下名門。如此賢者流落野外,是宰相之過。」

  鄭靖業勸說皇帝的另一個理由,是季繁對朝廷最近的政策雖然頗有微辭,但他不是一個傻子,把他留在朝中當兩天官,「知道聖人的艱難,就不會再妄議朝政了。」

  最後:「如此名士,若是有志一直在京外為聖人教化四方也就罷了,如今進京,聖人不下詔征辟,倒顯得朝廷『輕士』。今召其來,也是顯得聖人政治清明,朝野歸心。」

  幾招都拍到了皇帝的穴道上,當皇帝的沒有不想要好名聲的,弄季繁來當個裝飾也不錯,尤其最近朝上氛圍有點緊張,當個緩衝也好、粉飾太平也好。季繁與世家聯繫頗深也是事實,與其讓他四處串聯,拘在京裡也不壞。如果讓季繁知道了政事的艱難,改弦易張,從此從桀驁不馴的名士變成鞠躬盡瘁的名臣,也是他皇帝的識人之明。

  皇帝想得很美,同意了。想了一會,決定給季繁一個侍中的名頭。

  侍中這個職銜呢,一開始的時候地位並不高,但是有了這個頭銜就可以直接見皇帝。經常跟領導見面才能提升得快、才能說別人的壞話、才能讓領導記得住……總之,好處不能勝數。以至於宰相們的身上無一例外都有一個侍中的銜。

  這個職位吃香,品級一直在提高,在朝會上也得到一靠前的位置,用來安置季繁也是不錯的。就季繁本人的情況來看,去管個崇文館更合適,但是皇帝是想收伏他,不是拎他來鍍金的,季繁在文化上的名聲夠高的了,再拔高對皇帝也沒好處。

  季繁本人沒有任何治理地方的經驗,平時卻對政治發表意見,有指手劃腳的嫌疑。要給他安排一個看似合適的位置的話,御史台是個不錯的地方。可是皇帝不想聽他嘮叨挑剔,想讓他唱頌歌。

  就侍中吧!可以議政,可以當差,不拘於某一方面,能夠全面地看到朝廷的情況。希望他能夠認清事實。即使捅了簍子了,還有鄭靖業這個學生給他收拾爛攤子,皇帝痛快地答應了。

  皇帝三下詔書,吵得李俊家不得安生。

  三詔三辭,季繁賺足了名聲,還要推辭,鄭靖業又有了動作,他一天內幹掉了兩個東宮僚屬——都是有名的大族子弟。

  季繁在世家的勸說下出仕了!他本不想淌渾水的,有小人在朝,君子恥與之同列!出仕也不一定比鄭靖業位置高(這是肯定的,皇帝還沒瞎),老師的面子有點抹不開了。

  季繁對自己的能力是有信心的,也相信鄭靖業能說服皇帝,他一定更可以,因為他的學識與名望,更因為他堅信自己是對的。嘴上還要謙虛兩句,什麼以前沒幹過,怕幹不好之類的——其實心裡並不這樣想。

  雖是謙虛之辭,大家還是把這個變數考慮了進去,然後勸季繁不用擔心。其時很多官員是靠僚屬的,如李俊那樣主官好幾個月不管事的也不是沒有人。

  再者,季繁是個門生遍天下的主兒,拼湊幾個能幹活的還是可以的,實在不行,他的弟子裡有出身世家的,世家也不是全出廢物的,總有各種資源可以共用。

  退一萬步講,季繁做了官,只要到了一定級別,就可以自己任命相關屬員,有許多出身不高而有能力的人,巴不得借著這塊跳板展現才華——當年鄭靖業就是這麼起家的。

  話不能直接說出來,說出來就是藐視季繁的能力。所以名門公子們說:「今小人當朝,正須君子秉政,先生回避,如天下何?」

  季繁跳進了鄭靖業給挖的糞坑裡。

───────────

作者有話要說:

  【1】秦宮名大鄭宮。

  我一直對這個名稱表示好奇,這個「鄭」字啥的,不知是建築師的姓呢,還是地名呢,還是「政」又或者是「正」的通假。此處化用一下哈。



10、師兄的回憶

  季繁跳到坑裡尤不自知,能看出鄭靖業險惡用心的,目前還沒有出現。鄭相之奸黨一方面著急:即使相信鄭相的智慧,也不能否認季繁有一個老師的身份,足以掣肘鄭靖業很多事情。

  鄭靖業的政敵們的想法就分了很多流派,由此可見政敵們也不是鐵板一塊。據不完全統計,第一種:覺得鄭靖業這是怕了,懾於師尊的威力。第二種:認為鄭靖業被老師當頭棒喝從此醒悟回頭是岸。

  以上兩種意見可以不作考慮。

  第三種:鄭靖業一定有陰謀,具體陰謀是什麼,待考。不過大家知道他有壞心,已經心生警惕,不會讓他得逞的。

  第四種:鄭靖業一定有陰謀,具體陰謀是什麼,待考。但是,不知道沒關係,有季繁在前面頂著。鄭靖業不可能對老師出手,如果做了,大家群起而攻之。當年鄭靖業一介孤寒,不是在季繁門下混過,他不可能有現在的成就,季繁弟子的身份是他的敲門磚。現在對老師出手,那就是忘恩負義,有這一條就能咬死他。

  大家都很樂觀。

  直到鄭府出現了一個不樂觀的人——顧益純。

  顧益純太瞭解鄭靖業了,即使分別了二十年,他還是稱得上這世上最瞭解鄭靖業的人之一。杜氏也是瞭解鄭靖業的人,她能夠從鄭靖業的氣息上,察覺出鄭靖業的情緒,而顧益純根本不用跟鄭靖業共處一室,都能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親眼看著鄭靖業從一個只是粗識文字的鄉下小子,一步一步入京為官的,雖然鄭靖業入京之後,兩人就沒再見過面,書信往來依舊不絕。

  這太不像鄭靖業了,不掐死季繁算鄭靖業好心了,怎麼還推薦他當官?

  憑良心說,季繁這個名士也有平凡人會有私心,不過對顧益純也算照顧了。顧益純也不想鄭靖業因為跟季繁這個老頭子頂了牛,把已經不好的名聲再弄得更不好一點。

  這麼想著,他派人去鄭府遞上了名刺。

  這一道名刺遞過去不要緊,把鄭府大總管嚇得魂都快沒了。

  你妹!幸虧老子認得顧先生身邊的老僕,要不然讓那幫不懂事的清客,把顧先生的名刺當成什麼阿貓阿狗的給扔了……相公會打死人的!暗自提醒自己:以後不能接到名刺隨便處理,每一份都要看一看,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顧益純當天就收到了鄭靖業的明確答覆,另附一張正式邀請函,請顧益純過府一敘。顧益純看著請柬上寫著「想來先生事務繁忙,已無瑕他顧。」不由苦笑。鄭靖業的性情,還是沒變吶!

  ※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初秋的早晨,淡淡的秋霧讓天地間都詩情畫意了起來,作為一個「閒得蛋疼的名士&准名士&自許為名士群體」中的一員,他拎了張杌子往門口一擺,觀起景來——這也是名士作派之一。

  別說,放空心靈什麼都不想,眼睛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遠方(俗稱發呆),真是讓心情平和了不少啊!就在這時,一個少年一身單薄的褐色葛衣短打扮,就這麼慢慢地從霧氣中浸了出來。

  當時的顧益純很閒很閒,閒得蛋疼的那種閒。他是季繁的得意弟子之一,天生聰慧,又出身名門,還是那種沒有沒落的名門。這輩子已經沒啥好想的了,就只剩下四處閒晃、閒坐、閒談、看閒書打發時間。

  猛然間看到這麼一個人,把驚訝放在心裡,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這小傢伙是來幹什麼的呢?

  薄霧中他眼神再好,也沒好到隔著幾十步遠看清人臉,只是從身形步態上辨認,覺得這是個少年,而且還是個步伐很穩的少年。一步是一步地往前走,不快不慢。與所有名士一樣,季繁的山居設在離城比較遠的地方,這麼一大清早地趕了這麼遠的路過來,還能保持步子的節奏,不錯,不錯,有意思。

  接下來就更有意思了。顧益純思考的功夫,鄭靖業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長揖到地,問他:「請問兄台,這裡是季先生的居所麼?」

  顧益純吃飽了撐著的扮起了門房懶懶地道:「正是。閣下有何貴幹?」上下打量著,喲,長得不錯嘛,少年的身子骨還沒完全長開,略顯纖細,一張被秋霧打濕的臉,下巴尖尖,唇紅齒白劍眉星目,像是鮮花上頭沾了露珠。

  不可否認,要不是長成這副德性,顧益純也懶得搭理鄭靖業。換一個角度來看,如果鄭靖業小同學長得奇醜無比,醜出了特色、醜出了水準,顧益純說不定也會跟他說說話。

  果然有意思!慕名而來找季繁拜師的,或者說,敢來來找季繁拜師的,多少都要有點倚仗。最起碼的,親自來的人得有一點文化知識,衣著上也要講究些,絕不能是這樣的短打。如果是派家僕過來打頭陣的,僕人的衣服當然不會太好,至少要帶著名刺、書信,多半還要帶著禮物。

  眼前這個小傢伙兩手空空……不對!丫手上拎著幾條乾肉?

  顧益純想吐血。放軟了聲音問:「你可有薦書?」

  季繁的名頭那時候就已經很響了,學生太多教不過來,他也挑徒弟的。除非本人驚才絕豔,否則必須得有季繁信得過的人,或者是不得不賣面子的人的薦書。

  鄭靖業非常誠實地搖頭。

  顧益純又問:「你原是在誰門下?讀過什麼書?」

  待這小傢伙依舊誠實地告訴他,小時候半工半讀在村頭袁大爺的小破屋裡識了些字,並沒有拜過名師之後,顧益純艱難地嚥了口唾沫。

  抱著好玩的態度,顧益純大方地說:「我去問問先生還收不收學生了。」

  季繁當然收學生,只是條件越來越嚴格,鄭靖業顯然不符合他的條件。他老人家慢慢地踱到堂前,隔著長長的中庭看了一看鄭靖業。小伙子印象分不錯,季繁出了幾道題權當面試。

  題目有深有淺,鄭靖業的水準只能是勉強及格,倒是字寫得不錯。季繁皺一皺眉頭,沒有直接說收了這個徒弟,鄭靖業在他面前力圖鎮定。

  顧益純看得出來,季繁心中不喜,非常地不喜。顧益純心裡也搖頭,鄭靖業的答案,透著一股子逼人的寒氣。少年有銳氣,這很正常,如果有暮氣了,才讓人惋惜,但是這股子寒氣就……

  季繁不喜還有另一原因,這份答案讓他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史上有名的。

  話說,皇帝們一直致力於削弱世家啊、離皇位太近的宗室們的力量,明著幹誰都不願意,他就給在外的人派那麼一兩個明為輔助、方便與皇帝聯絡,實為監視的人。這些人都用的是寒門出身,這些人很少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其中最兇殘的一個叫張智,十五年間八次外出,逼死了五個上司,另外三個心理壓力太大,辭職不幹了。季繁想起的人,就是他。

  季繁有名士之名,倒是不握,也不想得罪這樣一個人,卻不想收這樣的弟子。又問鄭靖業的家庭情況,鄭靖業也不撒謊,只是瞞了一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事,顧益純一聽就皺眉了,心道:你這樣可不成,先生怕不會收。

  果然,季繁道:「求學問道是好事,只是父既亡,而家無恆產,又有老母需要奉養,再來讀書,你母親怎麼辦?他既讀得幾個字,山陽府君那裡謀為一小吏,養家糊口為先。」

  你丫一不是望族有宗族支持、二不是暴發戶有錢財支持,還過了最佳的學習年齡,最主要的是,你現在的任務不是趕緊長大了打工養老娘嗎?

  鄭靖業回答得乾脆:「學生自處之,必不令母親受饑寒。」

  季繁對這樣的態度非常不滿,拂袖而去。

  鄭靖業非常光棍,就這麼跪到了季繁的門前。季繁再不高興,也不能擺出拒絕有心向學的好孩子的樣子,捏著鼻子收下了他,對他當然也就很一般了。

  倒是顧益純,他真的是太閒了!有事沒事就逗著鄭靖業,先是觀察,鄭靖業當他是空氣,然後在他周圍閒逛,鄭靖業依舊當他是空氣。鄭靖業的目標很明確,他是來學習的,是來開眼界、鍍金的,雖然季繁迂腐了一點,但是畢竟比私塾水準高太多!還有禮儀,未學書先學禮,這是出身貧寒的鄭靖業最缺的。他沒功夫理一個出身高貴,閒得頭上要長蘑菇的「師兄」。

  顧益純快要好奇死了,忍不住派了個人去打聽鄭靖業。鄭靖業的來歷很清楚,跟家族鬧得亂七八糟的事情是瞞不住的,現在還一邊讀書、一邊幫人寫信抄書的事情也是擺在眼面上的。顧益純聽完之後冷笑一聲。

  第二天,顧益純問鄭靖業道:「你這樣拼命,究竟想做什麼?」

  「過得好一點。」

  「你這麼篤定能成?」

  「總要搏一搏。」

  「敗了呢?」

  鄭靖業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成了一半了。」

  「先生弟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不是入了門就能算成了的。」

  「我不是說這個。」說完,閉上了嘴巴。

  顧益純福至心靈,所謂成了一半,是指離了那個家族。

  這一天,鄭靖業來了一個大主顧,讓他抄書,出雙倍的價、出筆墨紙硯,要求是只給他抄書,不許分心接別的生意誤了他的事。鄭靖業想了想,沒答應。

  顧益純跳腳:「做別人的生意也是做,怎麼就不做我的生意了?別以為是便宜了你,這書不好抄!」

  很多書都是私藏的,花錢都買不到(鄭靖業也沒那個閒錢去買),上面有許多學士的注釋。紙張泛黃,有些脆弱得讓人害怕它會隨時變成一堆粉末。

  顧益純的要求就是:「把這些抄了,一個字也不能錯,我要查。正文要寫得大,注釋字小些……」最後道,「我也找不著旁的合適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用不用心,反正你在我眼前,哪一頁抄錯了,我就讓你重抄!省得再跑腿到城裡算後帳。」

  「哦。」

  「哦什麼哦?」

  「先抄哪一本?」

  「嘎?」這小子也太跩了吧?

  抄來抄去的,兩人之間答話不多,心裡卻親近了不少。

  顧益純也就勞動著他那閒得快要生銹的一把骨頭,跑去鄭家。

  鄭宅屋淺,顧益純老遠就聽到一對母子的對話。

  「這是你辛苦抄書得的錢,怎麼就給我買了新布?還托人去縫?家裡得過日,阿娘穿得舊一點有什麼?黃土進士半截了都。」

  「這是什麼?」

  「錢啊。」

  「錢能做什麼?」

  「用處多了。」

  「兒現在就用了它。不用就不叫錢。」

  何氏:……「你拿什麼娶媳婦啊?!」

  顧益純:……「果然有趣。」

  反正那一天顧益純就賴在了鄭宅不走,讓人買了酒肉來,招待鄭家母子一直吃。何氏還扎手紮腳,十分不敢,又要到廚下準備飯菜。

  顧益純道:「有勞伯母,有黃黍飯就好,平日少吃這個,想嘗個鮮。」

  鄭靖業沒說話,去幫忙燒灶,被何氏攔了出來,顧益純的書僮機靈,雖然不大會,還是狠心去領了燒灶的差使。

  飯是在鄭家吃的,鄭家提供的也就是一鍋黃黍飯,酒肉都是顧益純帶來的。何氏要躲在廚下吃飯,被顧益純邀了過來,他嘴巴甜得很,一口一個伯母,自稱晚輩,說是鄭靖業同學,要是讓長輩這樣躲著他,他可沒臉見人了云云。

  何氏有點吃不安穩,顧益純一直招呼著她吃這吃那,鄭靖業看不下去了,道:「阿娘,顧兄向來促狹,跟親近的人才這樣的,平日多蒙他照顧,他……不是外人。」

  顧益純咧嘴一笑,露出八顆白牙,鄭靖業翻了個白眼。

  何氏匆匆吃完了飯,看兒子跟同學還在喝酒,道一聲恕罪,抱著半匹布,出門到隔壁去借地方給兒子做衣服去了。

  顧益純鬆了一口中氣,鄭靖業冷笑道:「世家子,倒會哄人。」

  顧益純回以冷笑:「我算什麼世家子?婢生子罷了!」

  鄭靖業的冷笑凝在嘴角。

  顧益純是顧家婢生子,生下來剛滿周歲,他媽就被轉贈給了別人,他倒還是鄭家小主子之一,衣食無憂。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這個國家的各個地方,是常態。到他四歲上,一場很大的疫病席捲而來,為了避疫,顧家也是使出了很多的辦法。

  其一就是離開現居住地,躲一躲,很多小孩子被「寄養」。顧益純庶出,得到的照顧就不如人,嫡出的兄長被祖父母帶在身邊,他就被放到別人家裡,巧得很,這個別人還不是其他人,是他的外公家。

  一年半以後,警報解除,他又回到了家裡,很多想法就已經不那麼正宗了。

  這年頭,庶出子女不認生母、只有嫡母,這是法度,正常,他們也安之若素。婢女被送人也很正常,但是在顧益純的心裡,親媽被當成禮物一樣地送人了,這就讓人不太淡定了。顧益純還聰明、早熟,又沒有足夠成熟,所以他痛苦,痛苦得要發瘋。

  由於他的天份,顧家很自然地給他找了位名師,就是季繁,季繁也想收這個弟子,但是顧益純還是不高興。

  最讓他不高興的是,不但母親由人擺佈了,他自己,也比他那婢女出身、完全不記得長相的母親好不到哪裡去。相貌出眾、名師弟子、世家子公子,他該結婚了。

  據內部消息,結婚的對象是張智的女兒。

  我靠!這丫頭的爹不是好人,這不是問題,問題是,顧益純完全不想娶這丫頭!他見過這丫頭,長相不好就算了,更難得的是她的脾氣比她的長相還不好,這也就罷了,最鬱悶的是她還腦殘!凡是你能想像得到的腦殘嬌嬌女的橋段,她都親自實踐過,身邊的小丫頭三五天一換,據說非死即殘。

  顧益純從此成了「名士」,仗劍遊走、裝瘋賣傻、犯夜禁、戲王侯……妄圖逃出生天。然後被他爹一句話,從他姐夫那裡借來的三十個部曲一擁而上,捆起來關禁閉。

  僥天之倖,世家、宗室們再也忍受不了張智了,讓他「被事故」,乘船過江的時候掉水裡了。感謝坑爹的婚俗禮儀,不但步驟多,而且持續時間長,兩家還沒下定禮,事情還沒敲定,張智的女兒還不算顧益純的老婆。

  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顧益純拍拍胸口,卷起鋪蓋就跑到季繁那裡躲著了。季繁十分同情他,出面為他說,顧家才在說了自家的難處之後,很無奈地保證,顧益純的婚還是要結的,但是……結婚對象他們會慎重考慮的。

  從此顧益純悟了,他爹不算是對他不好了,至少盡了撫養義務,對他也算是有父子之情。可他爹把「大局」看得比情義更重要。休說對他生母了,便是對他們這些子女,乃至對結髮妻子,當情義與「大局」相抵觸,他那位父親也能果斷地把他們捨棄掉。或者依舊他老人家對這些人的情義深淺,表現出從流淚到毫不在乎幾個不同等級,但是該捨棄的還是會捨棄。

  就這樣一輩子受他控制?他死了再受兄長控制?婚事不由自己作主,兒女子孫也聽宗族擺佈?不!他不幹!他可不想下一回被捆著送入洞房,一個名士,夠對得起顧氏給他的照顧了。

  但是,熟知宗族之強盛,又欠著宗族養育之恩的顧益純也做不出「當腐朽家族的叛逆兼革命者」的事情來。他老人家想了又想,覺得很難逃出宗族的魔掌。至於後代,對不起,他還沒那個情操,自己鞠躬盡瘁,讓子孫也鞠躬盡瘁,只為維護著一個壓迫著他的玩藝兒!沒門!窗戶都沒有!

  大不了老子不幹了!死也不讓我的孩子受你們壓迫,不幹了不幹了!一輩子不結婚唄!季繁這裡先躲躲再說。

  一躲就遇到了鄭靖業。

  小傢伙那麼的有活力,是的活力,不是他那樣發瘋式的名士風範,而是知道自己的目標,有自己的計畫,一步一步地走,絕不妥協,他不但有反抗的精神,而且有更積極的行動。

  顧益純想幫幫鄭靖業,看看這個人能走多遠,如果鄭靖業能夠揚眉吐氣,也算是他自己多活了一世。看著鄭靖業活得張揚,顧益純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寬敞了許多。

  鄭靖業也沒讓他失望,顧益純想,這樣就很好。

  ※

  「十六郎,明日訪客,穿哪件衣服好?」

  顧益純回過神來:「隨便吧,他不會在意的。」

  ※

  鄭靖業當然不在乎顧益純穿什麼衣服,他只要認出顧益純就好了。

  今天的顧益純與印象中影像重合了。在季繁面前,顧益純還是要保持應有的肅穆的。眼前這個,才是本尊吧?鬢邊白髮是應有之意,眼角也有了一點細紋,身材依舊高大,臉上那帶著那種懶到骨頭裡的笑,才是他。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鄭靖業就在想,有這種「標準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式」微笑的人,是怎麼混成季繁這個名士的弟子的?

  他為這個人抄了整整七年的書,滿滿一大架子,最後,這些書又全被當成贈別之禮還給了他。還特別挑剔,有的書他整整抄了五遍才滿意,還振振有詞:「讓你抄你就抄,我用得著。」

  顧益純一看鄭靖業身後半步,杜氏;夫婦倆身後,兒孫,鄭家兒孫他見過,還有三個年輕的婦人,看她們的站位,應該是鄭靖業的兒媳婦。居然全家出迎了。

  顧益純苦笑,鄭靖業就是這樣的人,別人再說他奸滑,在顧益純看來,這個人,其實很純粹。

  師兄弟再見面,招呼都不打,顧益純往裡走,鄭靖業九十度轉身,等顧益純走到身邊,再轉九十度,兩人並排往裡走。子孫輩呼啦啦散開,等三人走過了,再合攏,調整次序,跟進正堂。

  鄭靖業請顧益純上座,才鄭重地重新介紹了顧益純,又命:「來拜見顧伯父。」

  地上擺了一溜的拜墊,鄭靖業動了真格的,讓兒女、兒媳、孫子,鄭重行了大禮。子孫們知道鄭家起初之艱難,自也知道顧益純的幫助之功,再看在鄭靖業的份上,跪就跪!

  鄭靖業很滿意,鄭琇這實誠孩子還兩眼含淚地對顧益純深情地喊了一聲:「伯父。」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10 PM


11、新來的老師


  鄭琇不想給妹妹講故事,卻很樂於給妹妹說說他們家那短得可憐的「家史」。鄭琇年長,小時候還見過顧益純幾面,在他的描述裡,顧益純是個絕世大好人,形象好、氣質好、人品好、禮貌好……

  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鄭琰原本還以為,顧益純此人就是像在李俊家裡見到的那樣,咳,裝模作樣,如果再加上一條的話,還有在季繁面前裝孫子。沒想到他孤身來到自己家裡,居然變了一個樣子。

  顧益純還是這個樣子看起來比較順眼,鄭琰在心裡下了個評語。

  顧益純也算得上是國內數得上號的「名士」,名頭固不及季繁響,勝在有一個不錯的姓氏,自有家族為其經營名聲。鄭家長輩如鄭靖業、杜氏,對他是有一份革命友誼、故人之情,晚輩如鄭琇、鄭德安等,也是久聞其名,便是媳婦與方氏、趙氏,也都聽過他的名字。

  插花一句,顧氏、趙氏同為名門世家,相互之間還有一絲不算太遠的親戚關係。

  鄭靖業很是鄭重地向大家宣佈:「三十年前,我與顧兄已是通家之好。」

  所謂通家之好,就是指在眼下這樣的場合,雙方男女之間不需要過於避諱,在公共場合如食堂,都是可以隨便見面的。

  他老人家一句話,女眷們就省得避開了。

  顧益純粗略地知道鄭家的情況,又問了趙氏父親好不好。顧益純的妹妹嫁到了趙氏本家,是趙氏將要出五服的伯母。

  趙氏恭敬地答道:「家父尚算康健,也很掛念伯父。」她是鄭家媳婦,稱呼也就隨著丈夫了。

  顧益純一笑而過,又與鄭靖業說些閒話,並不涉及到季繁,只說他上一回到京裡來,還是鄭靖業沒入京為官:「我上一回便是住在甯安坊自己家裡,今番依舊在甯安坊,總覺不如以前了。」

  鄭靖業舉杯,顧益純感歎完了也舉杯,滿堂皆飲。

  放下杯子,鄭靖業道:「你覺甯安坊不如從前也是有緣由的。削爵以來,那裡的排場可是減了。」

  顧益純眉頭一皺。

  鄭靖業話鋒一轉:「顧兄此次入京,自己有什麼打算麼?」不等顧益純回答,又說,「先生入仕已成定局,你不想入仕這我是知道的。既不想入仕,再待在先生身邊就有些不妥,你想好去處了沒有?」

  顧益純這兩天正在煩惱這個呢,季繁的這個職位已經夠高了,可以自己征辟僚屬。只要顧益純自己願意,少不得在季繁那裡混個一官半職,而且依季繁對這個弟子的滿意度來看,這個職位還不會太低,而且必是「清要」之職。

  顧益純不想涉足政治,真要入了官,他就是個為顧家家族勞碌的命了——除非與家族決裂。顧家幾百年的世族,絕不是鄭靖業本家那樣的小家族,說跑就能跑得了的。

  即使是鄭家,鄭靖業當年離開本宗也是花了很多心思,一點家業也折了一半進去才跑了出來。跑出來之後,做了好幾年的官,還會受這個家族的困擾——直到他心情不好就找家族的麻煩,把這個家族整得煙消雲散。

  何況是顧氏?所以一直以來顧益純都有出仕的機會,他都拒絕了,有多遠躲多遠。咳咳,季繁因此很是看重他淡泊名利的作派。

  鄭靖業很理解顧益純,也就更加討厭顧家,也就不想提顧家。只問顧益純有什麼打算沒有。

  顧益純發現只要跟鄭靖業在一起,他苦笑的次數就會增多,他那倒楣悲催的名士淡泊形狀總要受到刺激。悶頭喝了一口酒:「先生也想我出仕,要不就薦我入幕府,我沒答應。」

  「還留在京城麼?」

  顧益純對上鄭靖業的眼睛:「先看看。」

  鄭靖業沒有閃開,嘴角微微上翹,與他不同,顧益純對季繁的某些行為可能覺得有點不妥,但總的來說還是很尊敬這位老師的,季繁就這樣被自己給坑進朝堂了,顧益純肯定不放心。扣下了季繁,就等於扣了個人質,除非顧益純對這位老師失望,否則他不會這麼輕易離京。

  杜氏等兩人慢慢移開眼睛才說:「你們兩個就算多年不見,也不用這樣兩兩相望罷?往後都在京裡,有的是見面的時候讓你們對著相面,現在還是吃飯罷!菜都涼了!」

  鄭靖業捏著酒盅道:「就妳管得多。」

  顧益純笑著搖搖頭:「阿杜的脾氣還是沒變。」

  他們三個說話,底下兒孫輩的面面相覷,眼睛都不知道看誰好了。

  杜氏衝兩個男人翻了個白眼:「我原就這副脾氣,要變什麼?三十多年了,嫌我管得寬?晚了!」說著又衝顧益純舉杯邀酒,「這是在自己家裡,別說那些外面的事,聽著就頭疼。」

  顧益純好脾氣地喝了,又對鄭靖業道:「她不是這副脾氣,撐不起你這個家,」又故意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小聲道,「還要在管家婆手裡討飯吃,總要誇一誇。」

  鄭靖業與杜氏都笑了。

  鄭靖業正色對杜氏道:「妳怎知我方才說的就是外面的事?我問顧兄是不是有意出仕,正是家事。」

  顧益純也好奇,停杯問道:「我出不出仕,與你家事何干?」

  鄭靖業放下杯子,整整領子,一指下面,嚴肅地道:「你看我這些兒孫還能看罷?」

  顧益純也嚴肅地點頭:「很能看。」

  「夠不夠當你學生的?這些人,隨你挑,你選上誰是他的運氣,選不上的,我再另尋師傅。」

  顧益純靜靜地看著鄭靖業,鄭靖業毫不回避。

  鄭琇等已經很興奮了,顧益純這些年遊手好閒,沒為國民生產總值做出過什麼貢獻,有點兒時間都當名士去了,實在太閒,都貢獻給科學文化知識了!季繁越來越老,精力也不如以前,後來收的不少弟子很多時候是顧益純代為授課,只是顧益純自己是一個弟子也不肯收。

  鄭琇眼巴巴看著顧益純好一會兒,忽然伶俐了起來,自己起身,還趕著弟弟妹妹、兒子侄子起身,上前到顧前純案前躬身站好,就差一起跪下了。方氏妯娌也敏捷地跟著站到一旁。

  剛站好,就被鄭靖業喝退:「添什麼亂!下去吃飯!」

  杜氏反罵鄭靖業:「你才不要添亂!剛才的話應該悄悄到書房裡商議才是,你當著孩子的面渾說,又怪誰?」轉對顧益純道,「你一直一個人,這麼多年了,送你奴婢你也不要,自家也不收弟子,真要這麼孤零零的過下去?」

  鄭靖業一指自己的子孫,豪氣沖天:「你就都收了,也沒人能支使得了他們!」他知道顧益純的心結,也是擔心自己收了弟子,礙不過情面,受顧氏所請托,弄得像是顧氏門客一樣。

  鄭靖業的子孫,想來不會這樣。

  顧益純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好!好!好!」

  ※

  一頓飯,鄭靖業給家裡子孫拐了位極其難得的老師,前面說了,顧益純代師授課很長時間,雖然自己不收徒弟,但是很多師弟都算是他的半個弟子,他的名頭也是極響的。

  鄭琰第二天才知道,她也入了顧老師的學生名冊裡了,因為她也要參加拜師禮。

  拜師可不是一件隨便的事情,鄭靖業為此準備了好久。

  在外界看來,鄭靖業先是薦了名士老師入朝,又為自己的子孫拜名士師兄為師,擺足了親善的樣子。而且,他老人家現在在朝上也不搞風搞雨了,處於半蟄伏狀態,很像是「幡然悔悟」了。

  連季繁也被他給騙了過去,聽說顧益純答應了鄭靖業的要求,皺了皺眉頭,忍了一會兒才說:「他那幾個兒子倒未聞有劣跡,若是可堪調教,你便用心教導,不要讓他們走偏了路。」竟然沒有反對,而且這句話還是在籌備自己的一套班子的間隙裡抽空對顧益純說的。

  顧益純默。

  他這個老師,不可謂不聰明了,否則也成不了名士。在這個沒有網路沒有傳媒的時代,想成為一代名士,除了過硬的學識,還要有一顆能發現機會的頭腦去推銷自己、讓眾人知道自己。能做到全國聞名,季繁一點也不蠢。

  可是現在卻……

  顧益純道:「學生明白。老師入朝為官,也請自己保重。」

  說鄭靖業功利心重,哪個名士又不想指點江山呢?就算是本來不想,只想做隱士的,名頭大了,來請教的人多了,也免不了自得起來。顧益純知道自己怎麼說都沒有用了,現在只希望鄭靖業手下留情。

  鄭靖業應該會手下留情,畢竟昨天晚飯後,鄭靖業向他保證過了。

  鄭靖業說:「天下對我誤會良多,旁人尤可,季師令我痛心。」然後就舉了許多的例子,「這些事,不決斷則誤國啊!」然後表示,只是希望季先生入朝來接觸一下,知道其中的難處,同時,「先生有大才,真能有我想不到的更好的辦法也未可知。我也想一手把事辦了,一手收好名聲呢。」

  顧益純理解:讓這老傢伙過來,一是讓他吃吃苦頭知道一點難處,不好意思再胡說八道說政府不作為——這是主要目的;二是試試他的能耐,如果真的好的解決辦法,鄭靖業也樂得做個好人,順利跟著沾點好處。

  不過,顧益純懶洋洋地靠著隱囊:「一入名利場,事情可就不太好說了。」

  鄭靖業悶聲道:「我給了他機會了。」出不出仕在季繁,能不能解決問題也是考驗季繁自己的能力,季繁做什麼事情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顧益純默。

  罷了罷了,自己收了鄭靖業的孩子,也是賣了他一個人情,鄭靖業總不會做得太絕。有自己在,總能從中轉圜,也好為季繁解一解圍。

  ※

  鄭家子孫的拜師禮是隆重的,鄭靖業有意抬高顧益純,反正季繁已經入了官場了,算不得名士了。既然顧益純想混「名士」圈子,那他就要把這位師兄抬到圈子的頂端,為他再添一層保護膜。

  有封號如鄭琰都被勒令不許穿朝廷發的制服,只穿一件很莊重的禮服,鄭靖業自己也沒有穿制服,顯得像是普通的父親為子女請老師一樣。

  拜師的地點也不是鄭府,而是顧益純在宣德坊的一處宅子裡。宅子是顧益純自己的,他既不做季繁幕僚,也不好混在季繁家裡,更不想住到顧家在京中的宅子裡,自買了一處宅子住下。

  他手頭沒幾個錢,遊手好閒吶!此時講究家族共財共居,如果祖父、曾祖父,反正吧,有個頭兒活著,子孫就要住到一塊兒,而且不許有自己的小產業。私房錢是免不了的,也只是夠奢侈地生活而已,比如顧益純有錢雇鄭靖業抄書,敢置房置地?抓起來可以打四十板子,打不死再判一年有期徒刑。

  這一處宅子買下來,還是得跟族裡說明一下情況才行。

  族裡比較大度,顧氏一族一向既維護傳統又懂得變通,很爽快地答應了。同時暗示,是不是多收幾個其他的弟子?他們連推薦表都做好了,顧益純給推過去了:「先看看這幾個德行如何。」暗示,如果鄭相的子孫跟世家子弟脾氣不投,豈不是自找麻煩?

  顧家勉強同意了。

  拜完師,鄭琰的苦難日子也開始了!

  顧益純一點也不在乎他的學生們乖不乖,他也是有真材實料的。不說文化課了,以他老人家五十出頭的年紀,還能百步穿楊,烹茶煮酒賞花拂琴樣樣精通,悄悄說一句,連賭博都是一把好手,真是不服都不行!

  鄭琇樂不可支,恨不得辭官不做過來聽課,被鄭靖業和顧益純聯手抽了回去,只能利用業餘時間學習。

  哥哥們服了、侄子們服了,鄭琰也服了。但是,她很感興趣的賭博活動此時不讓她學,她有別的功課。

  她爹早就好聲好氣地跟她解釋過了,她已經是大姑娘了,要多學一點東西了,於是她的課程就有了新的安排。本來的安排是,早起跟哥哥侄子們一起讀書,下午學習淑女課程。

  原計劃裡,下午的課程是讓趙氏來教的,趙氏懷孕了,只好按下。現在來了個顧益純,聽了這個情況之後果斷地說:「不妨事,我有數,讓她過來跟我學。」

  顧益純當然不會女紅,但是據他說,女紅是要會一點的,如果不太會,也沒什麼,反正鄭琰現在是剝削階級的一員,能拿得起針線就行了。如果在淑女技藝裡非要放棄一樣的話,對於他們這個階級的人來說,必須是女紅。

  甚至妳的字也可以寫得醜一點,只要認得就行了,但是遊藝一類卻是必須會的。淑女功課三大宗:唱歌跳舞做遊戲。呃,錯了,是騎馬、跳舞、唱歌。除了學習一點文化課之外,這年頭的貴族教育裡還包括體育藝術。

  貴族之家相邀遊園是常有的時候,聚會的時候,男女分拔,興致到時,拍案而歌,那是必須的。如果你張不開嘴,是要被嘲笑的。又有郊外踏青,妹子也要騎馬,時代開放嘛。

  顧益純表示,女人應該天生就有做針線的天份的,這個不用著急,即使著急,鄭家也肯定能找到合適的繡娘當師傅。當務之急是讓鄭琰學唱歌、跳舞、騎馬、射箭。

  這幾樣他都能教,而且還嚴禁鄭靖業夫婦找什麼著名歌星當老師,據說會教歪了孩子。妳可以唱不上高音,卻不能唱出帶著庸俗調子的歌。此外,還要學習樂器,同樣要練習「高雅」的曲目,而且,必須帶著高雅的意境。技巧可以不嫺熟,但是心靈必須不能是一邊彈著高山流水,一邊想著水煮魚。

  「不喜歡沒關係,我也不喜歡這些膩膩歪歪裝模作樣的,可妳得會!」沒商量,學吧!

  是要命的還不是這個,顧益純還要鄭家準備幾道拿手菜,讓鄭琰學,鄭琰同學必須對廚房熟悉再熟悉。因為……凡有些歷史的家族,誰家沒幾十道私房菜呀!

  然後,據顧益純說,世家女孩子比別人家多的就是底蘊,除了禮儀之外,還有譜系之學。這是必須學的!哪郡有哪些旺族,都分幾房,與另外幾家有什麼樣主要的姻親關係,幾百年下來,盤根錯節,妳不是生在這個圈子裡,經過十幾二十年乃至幾十年的耳濡目染,都不一定能搞清楚。用顧益純的話來說,像鄭琰這樣的,現在開始背都有點晚了。

  說完又搖頭:「妳們家三娘,他們那裡教導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如今看來也不如前了。她知道的譜系就已經少了很多。」

  鄭琰兩眼望天: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呀!怎麼又開了種田模式?!



12、老師的評價


  「你還是宰相麼?不見你忙著國事,見天往我這裡來磨牙!」顧益純一聲冷哼,他老人家為鄭靖業教育子女兒孫忙得腳不沾地,鄭靖業居然閒了下來

  未入京前也有各種傳言,鄭相門前車馬雲集,上班的時間大家在皇宮、衙門裡混水摸魚,下了班之後才跑到鄭府裡認真工作加班加點。入京之後才發現滿不是那麼一回事的。

  鄭靖業很閒,有一種閒得發慌的趨勢,有事沒事就跑過來找師兄聯絡感情,並且擺出一副媒婆嘴臉,死纏爛打,希望他這位還沒到「有心無力」年紀的師兄,娶個老婆或者是納個妾、蓄個婢,省得絕了後

  「國事自有季先生他們在忙,我累了這麼些年,還不許我自在這一兩天?」鄭靖業把這個話題一帶而過,繼續鼓動顧益純

  顧益純不為所動:「你不是給我找了個好差遣麼?府上郎君娘子,幾乎沒把我這把老骨頭累散了架!」

  鄭靖業卻不接這個茬兒,放下手中茶盞,冷聲道:「你的顧慮我也知道,早些年說這些話是我不自量力,現在我能說,」頓了一頓,「趁我還能活個一二十年,你趕緊娶妻生子,我總能看顧他長大不受你們家裡的擺佈

  顧益純忽地道:「先生那裡,你待怎地?」

  鄭靖業接得非常順口:「先生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退避一旁就是了。先生與蔣嚴州近來打得火熱,有蔣嚴州幫襯著,朝政上面就不會犯什麼忌諱。你問的我答了,我問你的話你還沒答呢。」

  顧益純搖了搖頭:「天不早了,堂堂宰相犯夜禁可不好。」

  宵禁怎麼禁得住宰相?他是有權批特別能行證的人,鄭靖業識相地不再接話,念起兒女經來,順便問一問子女的學習情況

  顧益純想了一想,道:「阿琰最像你。」

  鄭靖業笑道:「我的閨女,當然像我!」

  顧益純搖了搖頭:「不是相貌,是性情。我未見四娘,單是看的這些子孫裡,只有她最像你!她要是個男子,扔到四十年前的山陽,又是一個鄭靖業。」

  鄭靖業的臉嚴肅了起來,此時名士如果光是行為瀟灑、有點學問也就是尋常貨色,最考驗名士們水準的一項業務還是品評人物。在這個做官靠推薦、靠餘蔭、靠招聘、靠自薦的時代。

  顧益純名聲之響,超不過師傅也是讓人垂涎,這一雙慧眼也是功不可沒。鄭靖業未顯達時他就慧眼識英材,鄭靖業果然位極人臣。他評魏靜淵欲速不達,魏靜淵身死家破。他說蔣玄應(蔣相,世家,祖籍嚴州)有拜相之福,蔣玄應現在就是宰相之一。在這一點上遠勝其師。
  
  鄭靖業對兒女稱得上是關心了,對小女兒更是疼愛,只是素日裡小女兒只是顯得早慧而已。即使不願意承認,鄭靖業心裡還是明白,隨著家裡日子越過越好,子女們吃苦耐勞的精神是隨著排行倒退的。他小時候吃了多少苦?鄭琇這樣的還經過一些,已經「煦煦如君子」了,何況幼女?
  
  鄭靖業平生一大恨事,就是覺得長子不夠果敢。他最引以為豪的,恰恰是自己的堅毅果決。
  
  顧益純唯恐天下不亂地又加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廢話,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是顧益純這句話似乎別有深意。
  
  「這樣最好。」回去還是觀察觀察吧。

  ※
  
  鄭琰不知道她已經被她老師和她爹討論過一回了,她正在跟杜氏一起看禮單。
  
  開學快一個月了,她跟她的哥哥侄子們才得了兩天的假,明天是她七歲生日。
  
  顧益純很重視基礎,要求學生們認真打基礎。跟他接觸久了,你就會發現,顧益純看起來像個痞子,行事方式也帶一點無賴,但是骨子裡還是帶著一股子的正統氣息。

  當年他給鄭靖業打基礎的方式,就是讓這貨抄書抄書再抄書,對於弟子們,都不用迂回的,直接讓抄來背去。習射更是要求天天重複練習,雙臂練得抬不起碗來,他也不肯放鬆一點要求。
  
  打基礎,就是要夯實了。

  什麼理由都沒用,什麼?你說你聰明?過目不忘?不用抄了?誰說的?!
  
  基本功,就是靠這樣重複機械地練習打下來的。

  以前鄭靖業找的老師,學識上遜於顧益純,且再不屈的風骨在遇上宰相家的時候,也不可能與對待平民完全一樣。在鄭靖業看來已經算鐵面無私的家庭教師,在顧益純眼裡完全就是在混水摸水。
  
  鄭琬曾經想反抗的,結果被顧益純親自挽起袖子修理得哭爹喊娘。顧益純是世家子,世人尚世家,他又有能力,鄭琬被修理完了,變得服服帖帖。鄭琰非常識趣,不像她哥哥那麼笨地抗議,老老實實學習,還給自己訂了學習計畫,得到表揚。

  苦日子過了好多天,終於得了假——鄭琰的七歲生日到了,眾人終於逃出生天。這時候她才想起來,她爹不是說七歲生日過了才給改課程的麼?怎麼顧先生一到,他爹說話就不算數了,欲哭無淚。
 
  據嫂子們說,女孩子總要學著管家的,可以從自己身邊的小事做事。於是,她被拉來看她自己收了多少禮,杜氏直接把這些都劃歸了她的私房。反正……這裡面需要回禮的並不多,越是貴重的禮物越不需要回,因為它們都是下面人討好鄭相的。

  而需要回的禮都不會太貴重,很多都不需要回,至少不需要她回。因為送禮的人有些是她爹的平級,只是為了表示意思,自然不會給個七歲的丫頭送太貴重的禮顯得失了身份。有些則是「賜」,是從宮裡出來的,或者是某些宗室貴人所贈。也是各有分寸的。

  這些東西多是小女孩用的首飾,鐲子啦、釧子啦、小簪子、耳環、項圈、項鍊等等等等,還有些精緻的擺設,精美的絲綢,實用的小飾物,在其中鄭琰發現了比較熟悉的香熏掛球,撈過來放到一邊,權作紀念。

  趙氏的肚子只是有一點點模樣,整個人還不顯雍腫,也出來指點:「自己的東西都要有個數,造個冊,用的時候也方便。家裡的東西不能亂,一處歸一處。」

  方氏也說:「一樣東西放到一個地方,單交給一個人保管,使人人各司其職。」
  
  這些道理鄭琰都知道,咳咳,感謝網文科普。其實她對這些東西完全真不感什麼興趣,不管什麼東西,一旦多了,也就不金貴了。

  看著各色禮單以及禮單主人的名諱,對著自己死記硬背一知半解的譜系知道,鄭琰忽然悟了:錢啊什麼的都是假的,如果她爹不是鄭靖業,這些東西肯定不是自己的!保住這片家業的根本,是保證有足夠的勢力,使自己的腰包不被人覬覦。

  這也是活命的終極解碼!

  不管她學了多少東西,目的就是這個!不這樣,她根本活不好,搞不好還是被清算。
  
  很快,她的這一結論得到了佐證,就在她的生日宴上。

  ※

  以七歲女孩子的生日宴而言,鄭琰這一個生日過得真是奢華無比。雖然只是自家親友小聚,人數不多,該有的還是有。相府張燈結綵,光是百戲都弄了三個班子來。連出嫁的四娘鄭瑜都回娘家給妹妹過生日來了。

  鄭瑜今年二十歲,結婚一年,已作少婦打扮,眉眼間與杜氏有五分相像,只是沒有杜氏滄桑,笑起來清脆,說起話爽快,與二娘關氏相映成輝:「三娘大喜,我在那邊住著,不好立時過來。」
  
  鄭瑜嫁得也是不差,當初鄭靖業為了選女婿也是煞費苦心。娶了兒媳婦那是別人進了自家地盤,我的地盤我作主。嫁女兒就是女兒到了人家的地盤上,舉動受牽制。

  鄭靖業頭一個否定的就是世家,這些家族臭規矩多,我的女兒哪能受這個?
  
  男方又不能太差了,底子太薄的家裡,能在二十來歲混得配得上他閨女的,他認為還沒出生呢。爹好不算好,兒子好才是真的好。

  鄭靖業把女婿人選就定在了與本朝同期的勳貴之家身上,經過他老人家的一系列明查暗訪,用算計政敵的架式進行調查研究,最後選定了十幾個年齡合適、未婚配、家庭情況不太複雜、沒有亂七八糟消息傳出的少年來。

  然後讓女兒自己去挑丈夫,這個挑不是讓鄭瑜對著一張張個人簡歷相面,而是讓女兒見了人,看哪個順眼就嫁哪個。這時代民風也夠彪悍,對於女子的各項要求都還在,但是執行的力度端看各人心情而已,鄭家四娘一身男裝跟著哥哥們出去蹓躂了。

  鄭琰的姐夫是成國公吳承業的嫡長子吳熙,與鄭瑜年歲相仿,結婚一年以來小倆口日子過得倒也算和美。

  趙氏亦笑道:「有勞四娘掛心。」姑嫂一處說話。

  不一時席面擺了上來,堂前演起了百戲,在鄭琰眼裡統稱為雜耍。

  鄭瑜正與關氏隔空說笑,忽然住了口,眼睛死死地盯著堂下一個正在拋彩球的年輕女子。
  
  杜氏覺出不對來,發問:「阿瑜?妳看什麼呢?」說著自己也看了過去,眼神慢慢變得驚疑不定,轉頭對久跟著自己的侍婢道,「再等片刻,妳去留下那個小娘子。」

  堂下那個年輕女子手裡七只小彩球拋在空中不停轉手,輪成一橢圓的圈子,眼睛死死地看著自己面前這一片地方,表情僵硬地表演,差點漏了一顆球。帶著一身虛汗下去,抱膝坐在角落裡。
  
  鄭琰只覺得氣氛有點怪,四下看看,有些狐疑,但是母親與嫂子、姐姐的樣子好像又恢復正常了,心裡暗暗嘀咕。她不知道的是,女眷們心裡已經驚濤駭浪了:那是魏家三娘,前宰相魏靜淵的親閨女!

  ※
  
  「我說看她演得好,賞了兩串錢,別的什麼也沒說。」杜氏向鄭靖業報告。
  
  鄭靖業道:「沒多說話?」

  「我怎麼敢認了她?」

  「這樣最好,往後是好是歹,端看她的造化了。」

  「可惜了,好好的女孩子,與四娘同齡吧?當年也是尊貴的人,如今淪落至此。」
  
  鄭靖業想的卻是,魏靜淵當初建言:沒官家眷沒入掖庭,使罪人之後藏身宮中,有傷宮中教化。
  
  說的是怕犯官家屬懷恨作亂,鄭靖業的心裡,卻覺得魏靜淵這樣做,還有一半是怕皇帝看中了犯官的閨女納作妃子,然後演一齣奮鬥復仇記吧?

  魏靜淵大概沒有想到,他建議把犯官家屬罰作官奴婢,或者發賣或入教坊,最後坑了自己的女兒吧?

  魏三娘當時是沒為官奴婢的,現在在演百戲,這中間還不知道經歷了什麼了呢。
  
  夫妻二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鄭靖業道:「天氣太熱,聖人已經下詔再過三天,都要移到熙山避暑,使人去灑掃別業,我們隨駕啟行。思玄(顧益純字),與我們同行。」

  杜氏改了顏色喜道:「正好,我們家的別業與成國公家的別業離得近,四娘也可多得走動。」
  
  鄭靖業低頭想了一下,這要放在往日也就罷了,他閨女的生日,弄個前丞相的倒楣丫頭過來算什麼事?還有,季繁正挽起袖子在朝中準備大幹一場,今天指責這個有失官體、明天勸皇帝不要沉緬女色。鄭靖業知道,季繁私底下在醞釀一件大事,這件事情或許要涉及到魏靜淵,令鄭靖業不得不防。

  明天到皇帝面前,還是略微提一句吧。

  皇帝聽鄭靖業說:「據臣妻說,看到一個演百戲的小娘子,看著像是魏家三娘,臣想總不至於是罷,怎麼就在這時候,來了這麼一個人呢。」

  皇帝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魏靜淵的名字,虎了臉,鄭靖業識趣地轉移了話題。
  
  前宰相的女兒就像是一片樹葉,落到水面,打了個漩兒,隨著水流又漂出了眾人的視線,沒人再提起她。

  感覺到母親、嫂子、姐姐不對勁的鄭琰也不知道哪裡不對勁,過了生日,就把這一件事拋到了腦後,照著「淑女養成功課」的要求,學習收拾搬家。她當然是要出城避暑的。
  
  ※
  
  熙山原名「西山」,顧名思義,它在京城西邊。前朝有一位酸溜溜的皇帝,嫌西山之名過於直白,就改成了現在的這個名字,一直沿用到了現在。

  鄭家在熙川的別業也是相當不錯的,是皇帝抄了一位前高官的,看看鄭靖業沒有像樣的別業,順利就賜下的。既然是高官,別業的地理位置就不壞,難得別業裡還有一池數頃的荷花,此時來住正相宜。

  離鄭家別業東院牆往東走二里地,就是成國公家的別業,走親戚那是相當的方便。
  
  到了別業,一通好忙。熙山也是皇家避暑之地,翠微宮正在此處,每年夏天,政府都要搬一大半的人員過來辦公,無數達官貴人悉集於此。山上適合造房子的地方不如平地多,適合造房子又有好景致的地方就更少一點,所以別業通常沒有府邸大。

  到了這裡,鄭琰的居所就不是兩進了,只是一個獨門小院,景色倒是不錯,卻被勒令不許去水邊,因為危險。

  指揮著把東西放下:「都不要忙,一人管一樣,誰走路帶風了我罰誰,原來收著哪一處東西的還照原樣放好。」一刻之後,全部放好。

  就說了嘛,事先有人打掃,還有什麼需要幹的?不過是把帶來的隨身物品放放好,用得著作出一副很忙的樣子麼?

  又去母親那裡晃了一圈,聽說顧益純也在搬家,看來今天的課是不上了,鄭琰想了想,回來背譜系。

  行走上流社會,關係最重要。

  阿慶踮著腳尖走過來看了一回,悄悄下去,往香爐裡焚了香,鄭琰脫口而出:「百合。」
  
  悲劇啊!她的功課裡沒有學化妝,先學分辨香氣,據說以後還要學習合香。這也是閒得蛋疼的幾百年世家發明出來的無聊玩藝兒!

  「這下你可信了罷?」顧益純看著火爐上翻騰的水花,悠然地問。

  鄭靖業啞然,昨天搬家,四下一團亂,他閨女三下五除二把房裡事情搞定,穩坐釣魚台背譜系——他的子孫們大多在看先賢著作。

  「把他們放到一起讀書是做對了。」鄭靖業自言自語地道。

  在老師和父親口中得到不知是褒是貶的評價,鄭琰依舊照她自己的安排來學習。最近流行的穿越者都是計畫長遠流的,當然是有思想有眼光的好孩子。

  到了別業來住,比在城中的空氣自由多了,各家相互之間的走動也頻繁了,鄭琰不希望自己的學習進度因為社交活動而有所耽誤,就更要擠出時間來補充知識。

  社交活動是不能夠隨便推的,尤其她還受到吳家的邀請,要到吳家的別業去做客——鄭瑜有了身孕,娘家又近,去看看也是常理。作為妹妹,就算在姐姐那裡小住幾天,吳家人也挑不出禮來。

  鄭琰得包袱款款去看望姐姐去。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23 PM


13、探親的遭遇


  如果鄭琰知道顧益純對她的評價的話,她估計會對這位老師「敬鬼神而遠之」,這貨太邪門了!她是知道鄭靖業的發家史了,如果讓她穿成了少年時期的鄭靖業,估計如果不想被族人欺負死,她也會走差不多的道路。

  起點非種馬奮鬥模式嘛!(雖然此類文少了點。)

  現在的情況是她不知道,所以她依舊當她無憂無慮的鄭家七娘。才剛學了一個月不到,尚未進入深奧的內容,估計未來幾年也都是打基礎的階段,這事急不來,鄭琰按部就班地跟著顧益純學習。聽到姐姐有了好消息,也表現正常地收拾小包袱去看姐姐。

  鄭瑜有孕不但對於吳家來說是一件大事,對於鄭家來說更是如此。吳家的長男媳婦有了身孕,懷著的是未來的寶貝金孫,意義十分重大。對於家庭人口很少又比較團結的鄭家來說,那就是純關心鄭瑜這個人了。

  杜氏帶著兒媳婦和小女兒一起去看鄭瑜,吳家怎麼說也是有些歷史的人家了,登門拜訪也不能寒酸了,乘著馬車去,一隊四輛車,每個人車邊還跟著幾個僕役,隊伍裡不但有人有車,後面還拖著家裡給鄭瑜準備的各種補品。鄭府到吳府統共只有兩里地,這麼一長串的隊伍就得有個百多米,聲勢著實不小

  吳家的別業環境挺不錯,大小與鄭家的仿佛,人卻比鄭家多了不少。除了當家的成國公吳承業及其妻王氏,吳承業的寡母范氏也在。

  范氏與故去的老成國公育有四子一女,此外老成國公的婢妾們還生了六子四女,吳承業這一輩就有兄弟十個、姐妹五人,吳承業是老大,刨去因為醫療衛生條件夭折了的,活到經結婚的就有八男三女,而結婚有後的有七子二女。

  老成國公死了,范氏還在,吳承業襲爵,大家還是住在一起。兄弟姐妹裡年長的都快有孫子了,除了嫁出去的,剩下的還是與大家住在一起。到了鄭瑜丈夫吳熙這輩兒上,光是吳姓男丁的大排行就排到了二十七,他十叔家裡三歲的小堂弟就是二十七郎。

  又有,吳熙出嫁的兩位姑姑,其中一位是他父親的同胞妹子,死了丈夫之後,乾脆就帶著一雙兒女到娘家住著了。而吳熙的四叔早亡,也留下了一個女兒,被王氏養在跟前。范氏還在籌畫著給吳熙過繼一個兒子。

  這還是當時大家族裡人口比較簡單的,換了顧益純家,情況比這複雜了十倍都不止——他們家現在五世同堂,具體情況大家可以腦補了。

  邢國夫人到訪,吳家大開中門相迎。范氏在正堂坐著,王氏則親自出迎。

  鄭琰扶著阿慶的手下了車,關氏特意等著她,領她往前走。杜氏與王氏已經寒暄上了,王氏先笑道:「親家這樣奔波,我們真是過意不去。」

  杜氏也道:「瑜娘新嫁婦,親家多擔待。」

  王氏對鄭瑜是在滿意與不滿意之間的,她是比較傾向於讓兒子娶個世家女,這樣面子上也好看,媳婦的教養也好。吳承業自有考量,吳熙對新婚妻子又比較滿意。范氏一力支持兒子孫子——她也是勳貴出身,年輕的時候議婚,范老爺子也想把她嫁到世家去,未果,她覺得受到羞辱,對於世家總有那麼一點心結在。

  當下敘禮,互相見面。范氏笑咪咪地對著鄭琰道:「七娘又長高了,更像大姑娘了。」

  這位老夫人鄭琰也見過好多面,這兩年一到夏天熙山避暑之行,鄰居家不免走動,還有在宮裡,范氏也是一品的誥命,鄭琰又與苗貴妃關係好,見面的次數也多。

  鄭琰彎了彎眼睛:「老夫人越來越精神了。」

  關氏的姑母與范氏所出之女是妯娌,見了吳氏也叫姑母,與吳家也熟,接口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就要四世同堂,豈能不精神?」

  杜氏嗔道:「就妳的嘴兒巧。」

  王氏道:「嘴巧難道不好?有個巧嘴的媳婦伴著,心裡也舒服不是?大娘也會說話,回回說到我心裡,我聽著每每多笑幾次呢。」

  下面才是入了正題,讓鄭瑜與娘家人說話。鄭瑜一直都在,現在才按次序被慰問,杜氏對王氏道:「妳不嫌她聒噪就好,」又問鄭瑜,「現在也是快要做娘的人了該穩重些了吧?」

  滿屋子的女人都輕聲笑著。范氏又問:「我們聽說府上三郎亦有喜事?」

  杜氏道:「是我們三娘,今日這樣,正好留她看家。」

  范氏又嗔著不告訴她這樁喜事。

  ※

  添丁進口是好事,范氏與王氏格外寬容,特意留了時間,讓鄭家探親四人組到鄭瑜所居之處說話。

  吳熙是正子嫡孫,排行老大,鄭瑜在吳家就被稱為「大娘」,夫婦二人因為在宗族裡的特殊地位,還能分到一處獨立的院子。吳熙的十叔一家就與八叔一家擠在一處住,而吳熙那位回娘家住的姑母則帶著一雙兒女跟著范氏住。

  杜氏四人並婢女們往鄭瑜的小院裡一站,就顯得擁擠了不少。杜氏四下看看,留意觀察著這裡比去年來的時候的變化,看著擺設等略有增減,沒有什麼不妥,又看鄭瑜房中婢女,也像是老實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

  鄭瑜撈過一只徑尺的扁盒,打開來是一盒子糕點果子,共有八格,每格一樣,招呼鄭琰一起吃:「嘗嘗看,很好吃的。」

  婢女們有眼色地給杜氏婆媳三人也上了茶點。

  杜氏又問鄭瑜的起居飲食:「我年輕的時候過得苦也就罷了,雙身子的人最易改口,妳有什麼喜好沒有?」

  鄭瑜嚥下口中點心:「我也沒怎麼挑嘴,就是比平日吃得多。」

  鄭琰悶笑,腦袋上挨了一下。

  杜氏直白地問鄭瑜:「妳身子沉了,姑爺怎麼辦?」一點不避諱地警告女兒——看好妳老公,別讓他沾花惹草。

  杜氏這麼說也是有原因的,如果吳家真是有名號的世家也就罷了,她是不用擔心的,世家維繫的紐帶就是宗法婚姻,故而最重嫡庶,寵妾滅妻最後必須是男人自取滅亡,老婆還活得好好的。

  吳家是勳貴,聽著也有些歷史了,卻不如世家厚重,雖然勳貴都極力向世家靠攏,還是時不時有些不規矩的事情發生。對於鄭瑜來說,看住丈夫最重要。

  杜氏一點也不避諱,極力向女兒們灌輸這樣的知識。而兒媳婦們人品還不錯,主要是都給她生了孫子,她也樂得兒媳婦們管好兒子,別讓兒子們學壞。

  鄭瑜道:「這個還用您擔心?我這裡雖不是什麼名門,規矩還是有的,他要真有什麼不好的,不用我說,家法也饒不了他!」再說了,就算沾花惹草了又怎麼樣?生下兒子,看好兒子,狐狸精來一個我賣一個!搬家之前吳熙的十嬸還打死了一個據說是勾引了他十叔的婢女。

  杜氏看了看女兒:「做事不要太生硬。」

  鄭瑜作虛心受教狀。

  方氏笑而不語。關氏捂嘴笑道:「我們四娘最是伶俐的一個人,阿娘何須擔心?這一年多來四娘與姑爺琴瑟合鳴,多少人羨慕著呢。要說生硬,怎比得了廣平坊裡的王家?」

  她這一說,眾女都笑了。

  鄭琰是知道這件事情的,廣平坊王家,與鄭瑜的婆婆的娘家不是親戚,同姓而已,卻是寒門出身。這個寒門說的不是窮,只是與世家相對而已,也是有錢人,就是族譜短了點,祖上也沒有什麼名人高官。到了眼下當家的王柏這裡,也許是積累夠了,王柏為官自有一套,一路升做到了太常寺卿的位置上,成了九卿之一。

  王柏同志有一大特點:口花花。他老婆有一大技能:管老公。

  王柏與同事應酬,管不住嘴巴,看到主人家一個漂亮歌伎,主人家很是大方:「老兄你看上這個女子,就贈與老兄吧!」大手一揮,讓歌伎下去打包一下衣服,跟著王柏回家。

  王柏說話的時候正有五分醉意,等歌伎收拾好包袱,他的酒馬上醒了兩分,等歌伎隨他登車回府,剛到家門口,酒全醒了——嚇的!

  硬著頭皮下車,他老婆正在家裡等著呢,洗腳水都燒好了,一看帶回來個小妖精,還是老公跟人家要過來的。這下可反了營了,燒好的洗腳水也不讓端上來了,撈起王柏為燒包裝逼買的寶劍,一路追殺王柏。

  夫妻二人一追一逃,足足跑了八條街,差點犯了宵禁。

  杜氏笑完了才說:「那是人家的夫妻相處之道,你看王太常聽到人家說他的時候可有不滿之色?那是心裡有數,他樂意。甭管妳用什麼法子,得讓他自個兒樂意了才行。」

  媳女齊齊受教。

  方氏臨走前留下了一些滋養秘法,關氏亦有囑咐,趙氏也托鄭琰帶了許多禁忌來。

  鄭瑜道:「我可不客氣啦。」

  杜氏又說鄭瑜:「不要因為身子貴重了就驕縱,兩下相安才是最好,這裡畢竟是婆家。」逼著鄭瑜認真答應了才放心離去。

  ※

  婢女拎起裙角,跑到范氏那裡彙報,王氏急道:「這可如何是好?」

  吳熙的十嬸唐氏同在婆母跟前,也想搓手。

  范氏道:「有什麼可『不好』的?」

  王氏道:「傅家的孩子正在門口呢,遇到鄭家的人來,這個……」

  范氏道:「兩家都是親戚,他們要來,難道我們還能攔住了不成?攔誰是好?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說。」

  唐氏道:「傅家來的是兩個孩子,就怕年輕氣盛頂撞了邢國夫人。鄭相前陣子剛剛……」坑了傅含章一把。現在傅含章的兒女遇到鄭靖業的妻女,差不多算是仇人見面了。

  范氏沒好氣地道:「妳不會看著點兒?妳們與大娘去送邢國夫人回府,叫沅娘姐弟兩個把傅家的孩子邀去玩,一邊緊著點,一點慢著點,遇不上就行了?就是在門口遇上了又怎麼樣?不令他們搭上話不就成了?」

  妯娌兩個一齊出了口氣,她們兩個不是想不出這樣的辦法,只是一時慌了而已。鄭靖業性情很是刻毒,而傅家人也是傲氣,如果傅家孩子脾氣上來,對邢國夫人有所不敬,倒楣的還是傅家孩子的爹——傅含章。

  傅含章卻是范氏親生女兒先前嫁的丈夫的哥哥,是范氏外孫、外孫女兒的大伯父。

  范氏發了話,王氏與唐氏馬上佈置了起來,派人去叫正在讀書的傅宗迪與傅沅,去接待傅含章的一雙兒女哥哥傅宗銓、妹妹傅宗彥。

  結果還是遇到了。

  兩撥人不是在門口遇到的,不幸是在正堂門外遇到了,時間差沒打好。杜氏一行是來告辭的,傅宗銓兄妹是來向老夫人問好才去看望堂弟堂妹的。連范氏都頭疼了起來。

  傅宗銓今年十二歲,與鄭德興同年,三不五時奉父命來與堂弟聯絡感情,鄭瑜認得這倒楣孩子。傅宗銓真是倒楣,本來呢,到了他這個年紀,可以蔭選為皇帝親衛——如果他爹還在原職的話。今年他爹被鄭靖業給打擊得連降三級,他就不夠格蔭選入親衛了。

  這孩子生得多好啊!小小年紀已經是小帥哥一枚,一身玄色衣衫,烏髮雪膚光彩照人,劍眉星目顧盼生輝,高高的鼻樑、高高的個子,整個人帶著一股銳氣,仿佛出鞘的寶劍。

  只要往殿上一領,皇帝再沒有不肯讓他入選的。可惜了,因為他爹被降職,他沒辦法被領到殿上去。

  如果十二歲就成為皇帝親為,加上傅宗銓小同學的自身素質,前途光明。現在卻要多幾分曲折了。這不但是折騰了人家爹,還是耽誤了人家兒子。

  鄭瑜小聲提醒娘家人:「這是傅家的孩子,來見堂弟的。」

  鄭琰知道這個傅家,顧益純講過世家的劃分,大致分為三等。

  全國知名的第一等世家,稱為華族。必須是有史可考的家族,歷史至少也是三百年,但是必須出九位或者以上的三公級官員,同時分佈比較平均,不能是頭一百年裡把持朝政,後兩百年裡家破人亡。

  二等世家稱為膏粱,同樣必須有史可考的家族,歷史至少三百年,出過九位九卿級的高官,而且分佈比較平均。傅家雖不是一等世家,也算是全國知名的第二等世家。

  至於三等世家稱為薪餘,或是歷史不夠長,或是影響局於地方而非全國,或是近百年來沒有什麼名人高官,又或者是世代為官的級別比較低。

  在此之外,還有一些勉強算是世家,但是在以上三等家族眼裡已經是不入流的家族。

  再往下,就是廣大的寒門地主與平民百姓了。

  狹路相逢,不對,是堂上相逢,兩撥人都到了范氏跟前。

  鄭琰眨眨眼,遇到個美少年,可惜是仇人家的,算起來還是她爹主動結的仇。



14、總有不如意

  一看到傅小帥哥那張臭臉,范氏這位老夫人心裡都開始打起小鼓了。

  一邊是世家子弟,別看是十來歲的孩子,獨個兒到了吳家來,范氏也只有拿他們高高在上的,真不能拿長輩的款兒來壓他們。

  另一邊呢,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家眷,鄭靖業對老婆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要是讓杜氏在吳家被個晚輩弄得丟了面子,或者是讓她「覺得」沒面子,吳家就要受點折騰。

  范氏的打算就是讓兩撥人不要見面,或者就是擦肩而過,別當面鑼對面鼓的就行。誰知道就讓兩邊人遇上了呢?

  杜氏一進屋裡就看到了傅家兄妹,世家不愧不世家,養出來的孩子確實別有一種氣度,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像李俊那樣人事不懂的,這兩個孩子讓杜氏一看,就知道是那種肯努力的。人世間打滾了幾十年,杜氏相信這一點眼力自己還是有的。

  她不打算主動詢問,她倒要看看吳家是個什麼態度。要是更傾向傅家,她就要回去跟丈夫說道說道,合計一下大女兒在吳家的生活問題了。

  鄭瑜認識傅宗銓,也知道她爹對傅宗銓的爹做了什麼,但是作為人家女兒,她不能失了外氣。同時,她還真瞧不慣世家的作派。

  吳熙的姑姑在傅家過得就挺壓抑,所以丈夫一死,她就火速打包了兒女跑來娘家。一回到娘家,她的脾氣也漲了起來,連著一雙兒女,行動守禮,卻隱隱都帶了幾分自傲。傅家也常有人過來看望吳氏的一雙兒女,每次來也都是行止有禮,可TMD就是讓人覺得不舒服!

  這讓鄭瑜超級不爽!跩什麼跩啊?!

  情緒一閃而過,鄭瑜口角含笑,先向范氏、王氏、唐氏打了招呼,然後說明了來意:「看也看過了,阿娘來向祖母道別。」

  杜氏也說:「叨擾了。」身後兩媳一女也跟著向范氏行禮。

  要照范氏的心意,本來應該邀請杜氏一行留下來用飯的,現在也不敢說這個話了。她現在是巴不得把杜氏一行趕緊禮送出門,省得留下來上演全武行,可又不能擺出趕其中一方出門的姿態來,范氏惆悵了。

  即使不打算留飯,此時說一句慢走,再讓兒媳婦、孫媳婦送人出門就行。現在呢?傅家來的一對兄妹杵在那裡,范氏要是立時答應了下來,就顯得是為了傅家趕了鄭家走。

  現在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鄭瑜又笑問:「傅家大郎又來看阿迪?」

  她這一句話問了出來,原本凝固的空氣又流動了起來。范氏調整了表情:「正是,我已使人去叫阿迪過來了。」

  傅宗銓的一張美臉板得緊繃繃的。他是來看堂弟堂妹的,傅家對吳家實是有些不滿,不說吳家娶了鄭靖業的女兒(趙家也嫁了個女兒到鄭家去),鄭靖業位極人臣,家庭內部還算團結,聯姻也就聯了——世家有時候也不是完全不知變通的。而且,在世家眼裡,吳家這樣隨著新朝崛起的家族也是暴發戶,沒指望他們有多麼講究。

  但是,丈夫死了,帶著丈夫唯一的兒子跑到娘家去,就讓傅家很不滿了。即使這是為世情所允許,在世家也極少有這種情況發生。傅宗銓的小嬸子吳氏還就真敢這麼幹了!真當幾百年世族跟這些暴發戶似的沒規矩麼?還是為了凸顯傅家會虐待他們母子?

  傅家還得捏著鼻子認了,還要時不時地到吳家來看望自家骨肉,還要時不時地邀請傅宗迪兄妹去做客。

  他們這樣做了之後,輿論也轉向了,比較起來,傅家的人品似乎更讓人相信。傅含章是憂鬱的,很怕侄子侄女被暴發戶吳家給教壞了。這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吳家居然娶了鄭家的女兒做長媳。

  傅含章在家裡不止一次地說過:「荒唐!」

  現在這一堆荒唐的人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擠不出好臉色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倒是希望眼前這一堆人趕緊消失,他也不想跟這些女人囉嗦。世家與寒門,還是不要聯姻的好,一旦放低標準,什麼阿貓阿狗都成了親戚,煩!

  心中不耐,傅宗銓還是沒有發作。今時不同往日,擱到以前,他扭頭就走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倒是要有人贊他一聲有骨氣。如今經過了兩次改朝換代,又有今上這樣不樂意朝政被世家掌握的皇帝在,世家的勢力已經不如以前了,太狂了不好。

  傅宗銓耐住性子,聽范氏順勢向杜氏介紹他們兄妹。這是仇人啊仇人,鄭靖業不但讓他爹丟臉,還阻了他的前程,傅宗銓覺得他現在能夠站在這裡,向鄭靖業的老婆問好,真是修養好得可以成佛了。

  ※

  到底是世家!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心聲。

  鄭琰眼睜睜地看著傅宗銓毫不拖泥帶水地向杜氏行禮問安,一舉手一投足間,如果錄下來都能當教學片來使,比起她那十七歲的哥哥還帶有風範。傅宗銓的妹妹傅宗彥與鄭琰差不多大,也跟在哥哥後面向杜氏見禮。

  禮畢,傅宗銓起身,站得穩穩的,一點少年人的羞澀都沒有。他的妹妹傅宗彥也是腳步輕盈地退到哥哥身側,兩人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順暢。

  冷漠,界限分明,這是傅宗銓給鄭琰的第一印象。

  這小子大概不知道,邪魅冷酷型男主已經不吃香了,鄭琰撇撇嘴,又特意看了看傅宗彥。

  還真是一枚小美女啊!雪膚花容,嬌嬌嫩嫩,鄭琰敢打賭,傅宗彥長大了比蔣文清還會好看。

  杜氏只作不知道丈夫做了什麼『好事』,直誇傅家兄妹,鄭瑜已經使眼色叫人到她的房裡取了給傅家兄妹的見面禮了。杜氏順手就轉贈給傅家兄妹,還說:「沒想到會遇到你們兄妹,也沒什麼準備。」

  傅宗彥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傅宗銓倒是拱手為禮:「長者賜,不敢辭。」轉頭揚了揚下巴,自有僕役出來,從鄭瑜身邊的婢女手裡接過了見面禮。

  整個過程中,兩份禮物並沒有在雙方主人手裡經過。估計這兩份東西傅宗銓能允許他們進傅家的門就算運氣了。

  傅宗銓也借著這一番動作掃了一眼杜氏一行人,目光在一雙好奇的眼睛上一掃而過,度其年齡、打扮,該是鄭靖業的小女兒了。傅宗銓想扶額,世道越來越敗壞了,宰相家的女兒這樣沒規矩。看來傅宗迪兄妹所說的話可信度非常之高:鄭家的女兒,確實有夠囂張。

  屋外腳步聲起,范氏舒了一口氣,傅宗迪兄妹來了。

  一番見禮,杜氏戲也看夠了,向范氏告辭:「實是不早了,他們父子幾個也快回家了,回來不見了我們又要磨牙。」

  范氏看著杜氏臉上表情是一種刻意的淺笑,就知道這位還是心情不爽了,額角一抽一抽的,心說,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把女兒嫁到世家去、給孫子娶個權相的女兒,這都是聯姻手段也是為了自家的發展,現在兩處親家不對付,吳家就被架在中間了,兩頭她都不能得罪。

  至少沒翻臉,直接責任人也不是自己,范氏這樣自我安慰著。聽說杜氏要走,她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來:眼不見為乾淨了。反正傅家對吳家的感觀本也好不到哪裡去。

  范氏對傅宗迪道:「傅大郎來看你們兄妹,你可好好好招待,不可失禮。」又親送了杜氏一行出門,心裡很悲催地想,本來她是不用送客的,讓王氏去就好了。

  傅宗銓靜靜站著,面無表情地看著范氏、杜氏一行往外走。傅宗迪是有點怕這個堂兄的,不敢催促,直到傅宗銓收回了目光,他才一躬身:「大哥,這邊請。」

  ※

  杜氏笑盈盈地出了門,在門口請范氏回去,兩下推讓了好一陣,才上車的上車、回家的回家。

  一上了車,杜氏的笑臉就垮了。她活了這麼久,不該與一個孩子計較的,可這孩子的目光,太蟄人!

  杜氏出身是寒門中的寒門,嫁給鄭靖業是她此生中最正確的決定,夫榮妻貴進入上流社會。

  萬想不到上流社會不是那麼好混的,在圈子外的時候,覺得進了圈子裡邊就是幸福,孰不知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杜氏年輕時的相貌還是不錯的,除此之外,性情也爽快,也肯吃苦耐勞。到了圈子裡面才發現,這些都不重要,人家要求妳的體態、禮儀、衣著搭配、會吟詩、會歌舞、會樂器、會品茶、會……

  最初的十年,苦不堪言。沒少被人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審視,或許看她的人已經覺得目光夠和氣、夠隱蔽了,她還是能夠感覺得到,那種飄散在空氣裡的疏離。後來這樣的目光越來越少了,隱藏得也夠深了,杜氏也懶得計較了。

  沒想到在今天,又從一個毛孩子的眼睛裡看到了。

  杜氏頗覺氣憤難平。你們跩什麼跩啊?

  由於路太短,區區二里地不夠杜氏的怨氣消散的,冷著臉下了車,總管上來報告:「相公已經回來了。」

  杜氏一愣:「怎麼回來得這樣早?」

  政府部門集體避暑並不代表著機構不運轉了,大家到了熙山還是要辦公的,不過是心理上放鬆了一點,呃,行動上也有一點放鬆。基本的作息還是要遵守的,杜氏拿鄭靖業要下班回家當理由,實際只是一個藉口而已。事實上離鄭靖業下班還要好一陣子呢。

  杜氏先把自己的不快放到一邊,扶著婢女的手下了車,盯著女兒也下了車,才一面往裡走,一面問:「今天有什麼事不成?」

  今天還真有一件大事,逼得鄭靖業不得不早早回來,召開個小小的奸黨會議商議對策。

  他老人家挖了坑把季繁給推到了坑裡,沒想到季繁從坑裡刨了一大把爛泥往坑外扔,濺得四處都是。

  首當其衝的就是鄭靖業,他被兜頭澆了一臉,還要被皇帝用詭異的目光打量——裡外不是人。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25 PM


15、第一個馬仔

  「季繁這是瘋了麼?」

  依舊是鄭派奸黨小聚會,沉不住氣的理所當然是小嘍囉。光祿寺卿第一個嚷了出來,嚷完了,才想起來季繁好像是鄭靖業的老師,又訕訕地住了口。

  果然,鄭靖業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嚷嚷什麼呢?」

  光祿寺卿把心一橫,反正季繁對鄭靖業的態度也不咋地,不怕鄭相真的生氣:「下官說的是真心話,自從這位名士入了朝,在座的誰不縮起了肩膀等著挨他的罵?罵就罵吧,咱們是晚輩。可他一長輩,不帶這麼坑人的。這兩天,我都不敢回家了我。」

  焦急的語氣把鄭靖業給逗樂了:「你也是九卿之一,還怕這樣的場面?」

  答話的是戶部尚書:「光要是我們也沒什麼,這一回,只怕聖人要疑上相公您。季侍中是您薦的,他又出了這樣的一個主意,您又沒明著駁,這個……怕不好辦吶。」

  鄭靖業一挑眉:「有什麼不好辦的?」也不看看他今天都叫了誰過來!他這不正是要解決著問題嗎?季繁還真是會給他找麻煩!當初是借季繁的名聲出仕的,現在輪到他連本帶利地還債了。

  也罷,把季繁解決了,從此無人能在道義上壓得住他了,頂多在背後耍耍嘴皮子。

  「他要辦,你們就認真協辦。光祿寺就把歷來先賢後人、勳貴遺孤、世家子弟,統統錄了給他,記住,每個人都要寫出最光鮮的一面。」

  「……」光祿寺卿。

  「戶部那裡,把國庫所積之柴、米、錢、鍛數目造冊,天下戶口、田畝厘清,務要清清爽爽。我還沒說完,把要發放給駐軍的糧餉刨出來、俸祿刨出來、公廨田刨出來、封邑田畝刨出來……」

  「!」鄭靖業還沒說完,戶部尚書就悟了,「高,實在是高!」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兩人齊聲拍馬。

  ※

  為什麼說鄭靖業這手很高明呢?這還要從季繁說起。

  季名士人生的前七十年,過得是順風順水。他老人家即使不是出身什麼一流世家,也不是苦哈哈的窮人。在經歷過嚴格守喪、謝絕徵召等等一系列行動之後,又憑藉其口才與學識,季繁終於成為一代名士,這個時候他才剛剛三十五歲。

  然後開課收徒,出了很多名士學生,更出了很多高官學生,他老人家也名滿天下。季繁很聰明,知道自己出身不算高,年紀輕輕的入朝當官也沒有什麼大前途——那會兒的世家比現在還強大——不如一直當個名士。

  年輕的季繁也是有傲氣的,當個刀筆小吏算什麼事?不如繼續當名士。

  直到鄭靖業拜相,學生都當宰相了,季繁的名頭更響,然後麻煩也來了。這個他本來就不怎麼看好的學生……捅漏子了,他理所當然地被很多知道他們關係的熟人輪番約談。

  季繁被迫進京,一到了京城,鄭靖業馬上服軟了,雖然沒有痛哭流涕表示懺悔,也是用實際行動表示了退讓。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鄭靖業向皇帝推薦了他!鑒於他的名頭之響,一上來就做了侍中。

  忘了說一句,他老人家今年七十五了,孔子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成聖三年了。他老人家還能在這個年齡段開始一份全新的工作,實在是有莫大的勇氣。

  本來日子過得挺美好的,很多人都支撐他,也沒人給他搗蛋,他招兵買馬,辟用了不少人做僚屬,小日子過得也是紅紅火火。

  季繁不知道,鄭靖業不給他搗蛋,乃是因為工作本身就是個折磨人的小妖精——如果你想混下去的話。

  這不,正人君子們在最初的一個月給予季繁各種幫助——從推薦可用之材到介紹朝廷動態——之後,要求季繁對他們的政治投資進行回報。

  季繁左看右看,才發現自己這一回是真的落在坑裡了。

  他是鄭靖業推薦做官的,他必須從此對鄭靖業禮讓三分,不能再擺老師的架子了。除非鄭靖業辦了什麼禍國殃民的大事,鄭靖業最近是什麼小動作都沒有,此命題不成立。

  這朝上各種關係實在複雜,順了哥情失嫂意。一舉手一投足,一個政策下來就要讓一些人得利,而讓另一些人生氣,惹到了他們的時候,他們可是不管你是不是名義,照樣把你罵成個奸臣。

  在給予他很大幫助之後,有人理所當然地請季繁牽個頭(他名聲最大、地位也高嘛),要求恢復舊制。

  這個舊制,是被先前那個比鄭靖業還壞一百倍的奸臣魏靜淵給破壞掉的諸多政策中的一個。魏靜淵最大的惡名就是來源於此:降級襲爵。

  話說,世家勢力大,幾代當宰相當九卿什麼的,在朝中勢力非同一般,皇家都希望跟他們聯姻,哪一個一流世家內部沒幾個世襲的爵位、娶過十個八個公主呢?

  從有分封制開始,分下去的爵位給了你,就一直是你這一系的了,除非改朝換代或者是全家謀反,否則,你是王、你兒子也是王、你孫子還是王,國家不但要少這一部分稅收,還要免除因為你而帶來的相關一系列的稅收。

  不但如此,如果一個父親立功很大,本身爵位已經很高了,還可以另封一個或幾個兒子爵位。即使沒有爵位多封,還可以蔭子補官。

  最兇殘的是,一個王朝覆滅了,皇室除了被新王朝選一個政治上的花瓶,以示新朝寬容之外,其他皇室成員都成了平民。可世家不一樣,他們有勢力,新王朝需要他們幫忙,他們本身也許就是縱容新王朝建立的「功臣」好了,可以繼續接著領新王朝的爵位,當新王朝的高官。

  有官有爵之人非但本人不繳稅,每人根據品級的不同,可以有數名到數百名的奴僕,與數頃到數百頃的耕地不納稅。

  現在的皇帝年輕時一面通過對外擴張建立威信,一面著手處理這個問題。等他威信建立起來了,戰爭也花了不少錢,那啥,宰肥羊唄。魏靜淵應運而生,他的許多政治主張比皇帝還激進,提出了「降級襲爵」的制度。

  當爹的是親王,兒子就是郡王,孫子就是公爵。當然,相應的特權也要有所削減。還有,不再是所有的爵位都有實封,有些就是領定額的俸祿,不再給實封。不但對世家如此,對皇室也是如此。

  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的措施,魏靜淵成了眾矢之的,最後被幹掉以洩眾忿。

  哪怕是魏靜淵身死家敗,皇帝也沒有鬆口說恢復舊制。當然,皇帝他老人家不是頂在最前線的,他老人家裝死,幫他頂缸的是鄭靖業。任憑多少人明示、暗示,鄭靖業就是不接這個茬。再加上鄭靖業本人行為方式也有點問題,打擊政敵手段也很惡劣,他的名聲也壞了。

  虧得有個始作俑的魏靜淵,不然這鄭靖業就該是本朝第一大奸臣了。

  ※

  「原來是這樣。」鄭琰了然地點點頭。她爹、她老師比較重視她也不會拿這些事情跟她說,她另有探聽的管道。

  比如魏靜淵的光輝事蹟,成年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問一問身邊的婢女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而季繁做了些什麼,她正好有三個已經出仕的哥哥,還有幾個半大不大的侄子。她打聽不到的,他們肯定能打聽得到,她再從他們那裡問一些事情,東拼西湊也能知道一點真相。最方便的是,她的侄子欠了她一個大人情。

  在這個家裡,她算是有地位的,也得爹娘疼愛,年紀又小,基本上只要不闖進爹媽兄嫂的臥房,哪裡都去得。廚房馬廄前廳後院,沒有她到不了的地方。恰逢她侄子德興有一事相求:這孩子上交給他爹的家庭作業交錯了。

  「該繳這一本的,一時發昏,拿錯了。小姑姑幫我一回吧。」

  「你把這一本今天再交上去不就成了?」

  鄭德興苦著一張臉:「哪有這麼容易的?」吞吞吐吐,還是招了。

  原來,這時並沒有長篇小說,而是流行一種話本子,並不長,但是內容頗為精彩,家長們自己也看,卻是絕對不提倡孩子看的。

  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小學生們私底下流傳的方法:手抄本(這年頭沒有什麼活字印刷),外頭弄個與課業本子一樣的封皮,混在一堆書本裡非常利於隱蔽。

  唯一的不好就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容易拿錯。鄭琇和方氏都是端方的人,讓他們發現了少不得一頓手板。鄭德興思來想去,全家可以不用避諱地到他家院子裡,再進他爹的書房的人,也就是他祖母、母親,最後一個就是他小姑姑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避個嫌。

  就她了!據他觀察,他這個小姑姑也是個活潑的人,還是個小孩子,也好勸說。最壞也就是被告發,或者辦不成事,結果都是被罰,如果小姑姑幫了忙,他就賺了。

  鄭琰板著臉:「你怎麼這樣不求上進呢?」

  鄭德興看著個小孩兒在他面前擺譜,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鄭琰很是為難,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就這一回,我給你換了回來,這手抄的本子,就歸我了。以後你也不許亂看書。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以後我有事要用到你,可不許推脫。」

  鄭德安對於幫他姑姑辦事並不在意,七歲的女孩子能有什麼難為事呢?對於手抄本卻是非常心痛,又怕事發之後肉痛,忍痛點頭:「就依姑姑。」伸手,奉上正規的課業本子,「阿爹快回來了,您千萬快著點兒啊。」

  鄭琰抽過課業本子就往書房去:「大娘知道了必要怨我的!」

  人情就這麼欠下了,鄭德興今年十二了,算半個大人,鄭靖業在考慮給他在宮里弄個親衛幹一幹,想打聽什麼朝上的事情也容易。

  鄭琰的第一個放在朝廷上的馬仔就這麼上了賊船。鄭德興在這件事情上也不能說沒有受益,至少鄭琰想打聽什麼事情,是要他去辦的,也是鍛鍊了他對朝政的敏感。

  鄭琰並沒有接觸到政治,她的那些個三腳貓的知識都是從書上學來的,不少都是多少人智慧的凝結。這其中在天朝學校裡背了十幾年的政治經濟學,更是有利於鄭德興同學大局觀的建立的。

  這是後話了。

  現在,鄭琰在聽了鄭德興轉述朝廷正在大盤點的消息之後,鄭重對鄭德興許諾:「以後有要我幫忙的地方,只管來找我。」



16、失控的局勢

  「太子殿下,該著急了吧?」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皮膚白皙,蓄著美鬚。口中說著近乎大逆不道的話,聲調還是舒緩得在念情書。

  「不可無禮。」同樣和緩的聲調從文士身前的青年口中傳出,聽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訓斥。

  文士掃了一眼青年,悠悠地道:「謹領命。」

  「山泉烹茶味道最佳,能來飲否?」

  「故所願也,不敢請爾。」

  兩人舉步緩行,山間小風一吹,很有一股神仙姿態,後面打扇的、提壺的、捧毛巾塵尾香爐的一齊跟上。

  臨水小亭,已有二、三人就坐,茶具擺開,就等人齊了開茶話會。

  這就是一個茶話會。

  主席:皇次子齊王蕭令業。出席者:齊郎中令顧宣,齊常侍沈處綱,齊舍人歐陽述,齊謁者郭劭。

  會議主題:皇帝的心意是不是要改變、太子是不是要下課、齊王有沒有可能入主東宮。

  顧宣淡定地洗著杯子,沈處綱默默地看著亭外的一片綠水,歐陽述一束花白鬍鬚拿在手裡捻來捻去。郭劭一看在座的自己職位最低,先開口:「今天,東宮詹事可是討了個沒趣。」
  
  沈處綱微微一笑:「這是應有之意,這些年,可是辦了不少東宮的人。」
  
  蕭令業也微笑:「昨天東宮燒了幾十頁的廢紙,都是太子殿下寫壞了的字紙。」
  
  歐陽述放下鬍鬚:「看來是太熱鬧了,擾了太子殿下呢。」

  這些人都是世家出身,不是一流也是一郡之傑。東宮詹事是附和季繁的提議被罵的,從另一角度上說算是維護世家利益,但是詹事被皇帝痛批,這些世家出身的人卻在這裡高興。
  
  可見凡事並不是可以一概而論的。

  自從魏靜淵拜相,這朝上就很熱鬧,今天你做了什麼不法的事情被揭發了,明天哪裡官員不稱職又牽連到了他。世襲之家被兜頭打了一悶棍,嗷嗷叫著反撲。希望虎口奪食的草根們因為許多禮儀問題或被嘲笑,或因「失儀」而被彈劾罷官。

  這種情況直到魏靜淵死,都沒得到改善。相反,魏靜淵的死,又是一場大熱鬧。
  
  等到魏靜淵死了,許多人想著,這下該是各歸各位,大家依舊按照原來的生活方式過日子了吧?皇帝死活沒搭這個茬兒,又看中了鄭靖業,把他給推出來讓朝堂繼續熱鬧。

  這種熱鬧本質上是權利和利益的爭奪與再分配。

  從宏觀上來說,是對腐朽的門閥士族政治的衝擊,讓更多的有才華的人,參與到國家決策與運轉中來,有利於全民族的發展。

  從微觀上看,就相當微妙了。

  客觀規律是通過無數的個案體現出來總趨勢的,在這個客觀規律被眾人所熟知並信奉之前,你不能要求每個人事事都從宏觀的角度看問題不是?許多有識之士更許會發出「舊家恩寵不如前」的感歎,更多的人只是看到了一個一個的個案。今天張家被打了,明天李家被罵了。然後,他們會往另一個方面去想,從而得出一個奇怪的結論。

  這個結論就是:皇帝不喜歡太子了——拿一份十二年前東宮僚屬名單,與現在的東宮僚屬名單一對比,你就會發現,除了正常退休的,有一半人都因為各種罪名,或貶或離職或者乾脆被砍了。
  
  這樣的情況越往後來越明顯,令人不得不產生遐思。

  齊王就是心馳神往的人之一,他也有足夠的資本去意亂情迷。

  今上六十年的人生中,前三十年裡是一個孩子也沒有。一直捱到了登基,還是沒孩子,不得不廣選淑女。直到三十歲上,方由宮人生下了現在的太子。

  從那以後,皇帝好像找到了生孩子的竅門,兒子女兒不停地往外蹦,時至今日他老人家已經有了二十三個兒子、二十七個女兒,現在活著的有十五個兒子、二十二個女兒。

  以上這些子女中,無一嫡出,報告完畢。

  然後問題來了!

  皇長子占了一個長字,但是出身並不高貴,尤其在崇尚世家的年代,在父系出身相同的時候,母系的出身就尤其重要。皇長子的生母只是一個普通的宮人,是皇帝在一直無子的情況下病急亂投醫的產物。出身既不高貴,也沒有苗妃之寵,到死都只是一個淑媛。

  在她死之前,她的兒子還不是太子,在她死之後,她也沒有得到追封。皇太子的位子,也是殺出一條血路拼出來的。

  其他的皇子就不一樣了。皇帝久婚無子,病急亂投醫之下,聽說誰家子息旺,就把這家適齡的女孩子弄進宮來。此時他與世家處在短暫的蜜月期,他的皇后就是世家女,可惜一直無子。
  
  皇長子非嫡、母卑,在重嫡庶的時代混得艱難,雪上加霜的是,這些世家女子還真有好幾個生了兒子的。這裡面包括皇次子、皇三子、皇七子等一系列皇子,直到近十來年,皇帝後嗣無憂,身邊出身低微的女人方多了起來。

  皇帝有意無意排斥世家在朝堂上的權利,也不是想把他們趕盡殺絕,而是控制。與許多旁觀者順口說的「打擊世族勢力」不同的是,皇帝希望把這世族勢力維持在一個範圍之內。同時,皇室也是很欽羨世家的。不但皇后是世家女,皇帝給兒子挑老婆也是從世家裡挑,嫁女兒也希望往世家裡嫁。
  
  皇帝中年的時候一度很喜歡幾個世家女子,其中就有蔣相的親戚淑妃。

  對於一個母家出身不好的皇子做了太子,很多人心裡不是不嘀咕的,架不住太子懂事(沒娘的孩子可憐)、好學(認真的孩子可愛)、上進(壞了……),他又長得健康。為固國本,就在十二歲時被冊為太子。

  世家也覺得有這樣一個太子也不錯,那啥,如果讓張家外孫子做了皇帝,李家不願意,讓李家的外孫子做了皇帝,王家又不高興。這一個好,跟大家都不沾邊,咱們從頭競爭起。心思靈敏的已經開始對東宮進行投資了,正好,皇太子母家沒勢力,也需要結交朝臣。

  皇太子蕭令行十八歲娶了國內一流世家陳氏的女兒做太子妃,轉年就生了個兒子——地位很穩固。

  兒子周歲一過,風向變了,魏靜淵這貨當了宰相。魏某人在地方鍛鍊的時候就以「不畏豪強」著稱,世家遇到了他算是倒了八百輩子楣了!大筆一揮,削爵、括隱、考勤、查辦不法,樣樣不容情。
  
  朝廷內外哭聲一片,大批官員紛紛落馬,這裡面有中央官員也有東宮屬員。
  
  朝廷上的人員再變,人們只有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才會覺得皇帝要完蛋。東宮的屬員十年如一日地被幹掉,誰都要想一想了。

  魏靜淵也好、鄭靖業也罷,本心裡都沒有針對太子的意思。但是太子與世家牽扯太深,看起來就好像是前後兩任宰相都跟太子過不去,而皇帝也被這兩個「奸臣」離間了父子親情。
  
  ——除了奸臣與皇帝,別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冤枉啊!!!

  量變引起質變,初時還沒人有異動。連著量變了十年,今年皇帝又六十歲了,很多人心動行動了。這大概是皇帝與兩任宰相沒有想到的事情了。

  這真是一個不美麗的誤會啊!

  ※
  
  熙山既然叫山,地勢就不太平,鄭琰的馬車彎彎繞繞地往翠微宮駛去。熙山占地面積不小,如果把個不認識路的人隨便往裡面一丟,運氣好的也要錯過三回飯點。

  即使如此,鄭府離翠微宮也不是很遠。一座山,不可能處處都適合建房、處處都適合賞景。最好的地段是皇帝的別宮,諸臣按照地位的不同居住的地方也各有差異。鄭家別業雖然是接手別人的,也是擇了一個離皇帝比較近、景色比較好的。

  正方便了鄭琰被苗妃拎到翠微宮去玩。

  翠微宮比大正宮小了不少,前面一堆也是各單位的辦公場所。鄭琰坐在車上,搖搖晃晃就進了翠微宮。

  苗妃正在無聊,拜季老先生所賜,皇帝不得不再次於度假期間出面調停,無意間就冷落了美妾,苗妃只好自己想辦法打發時間。

  鄭琰看到苗妃,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苗妃跟前什麼時候冒出來這麼大個團子?!
  
  大團子是個小正太,生得粉嫩嫩水靈靈,鄭琰睜大了眼睛一時回不過神來——這是誰家的孩子啊?長得還真是不錯哎~他的五官不像傅宗銓那樣分明,看起來平淡柔和,嫩嫩的皮膚,烏黑明亮的眼睛,嘴巴上還泛一點水澤。

  鄭琰的怪阿姨之心瞬間回來了,心都要酥了——這小臉手感一定超好的,捏下去一定很Q很有彈性。

  「不認得吧?這是令儀。」苗妃很熱情地解說。

  「……」很有名麼?

  苗妃看鄭琰一臉懵懂,沒好氣地道:「看傻了麼?見到我們二十三郎不會說話了?」
  
  「這到底是誰啊?」鄭琰從諫如流地改正錯誤,說話了。

  「二十三郎啊?」

  「誰家的啊?」大姐,您甭玩我了行不行?

  「不是說了麼?我們家的啊。」

  「嘎?」鄭琰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剛剛用極其猥瑣的目光吃了一位皇子的小嫩豆腐。
  
  苗妃笑得直打跌:「想不到吧?」

  鄭琰誠實地點點頭,又跟這小皇子福了一福行禮。小皇子一直那麼坐著,此時認真地點點頭:「免禮。」

  鄭琰沒想到這是位小皇子,乃是因為這小子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是不錯,卻不是制服,而且,她從沒見過這小子。

  蕭妃招招手,讓鄭琰上前坐著,自己摟著蕭令儀:「翠微宮地方畢竟不如大正宮大,我們能擠就擠著住。正好,二十三郎就住到我這裡來了。」

  眼前這個蕭令儀是皇帝最小的兒子,生母只是一個普通的宮人。他爹兒子又多、正事也多、私生活還豐富,基本不怎麼跟小兒子、小女兒們玩,有那功夫,他還跟苗妃努力一下給蕭令儀再添個弟弟呢。

  而苗妃,據鄭琰觀察,她似乎正處在一個難以抉擇的境地。究竟是從後宮抱養一個孩子呢,還是專心跟皇帝生一個?這是一個大問題。鄭琰覺得吧,苗妃如果是擔心養老問題,完全可以一邊養著別人的孩子,一邊生自己的,但是苗妃似乎覺得兩者無法兼得。

  現在這是想清楚要下手了?

  鄭琰滿腹狐疑,苗妃卻已經向蕭令儀介紹起她來了:「二十三郎,看看七娘好不好看?」
  
  蕭令儀認真地點頭:「很好看。」聲音也軟糯糯的。

  鄭琰:「……」

  苗妃笑得更歡了:「七娘已經讀書認字了呢,二十三郎今天有不會的字拿來問一問七娘,看她會不會。」

  她在被迫進行選擇,依照她的心意,撫養別人的孩子,不一定能養熟,不如自己生一個。無奈皇帝跟別人就生得出來,跟她就生不出來。如果不是現在的情勢,她還能再等,如今外面劍拔弩張的,苗妃也等不得了。

  苗妃知道自己的出身和現在的高位,讓後宮很多女人看不順眼,一旦這些女人的兒子當了皇帝,絕對夠自己喝一壺的。就算是太子這個生母已經死了的人登基,她也討不著好去。如果生不出來,就只好弄一個養子了。正好,蕭令儀的生母死了,她的心也就活泛了起來。

  鄭琰眼睜睜看著宮女捧了一本書來,蕭令儀接過了開始翻,傻眼。皇子七歲方讀書,在那之前,全憑愛好、天份、周圍環境進行學習。這個五歲的小皇子到苗妃跟前了讀書?關係不一般吶!
  
  眨眼間,書已經攤到了她的面前,苗妃道:「我原就不識幾個字,妳又拜了個好師傅,這事就交給妳啦。」

  鄭琰衝苗妃一皺鼻子:「貴妃又逗我,還說不識字。謙虛的人會變胖的。」
  
  苗妃噗哧一笑:「少貧!」

  蕭令儀還眼巴巴地等著鄭琰回答,鄭琰一時心軟,接過了書來。小孩子的識字課本字倒簡單,但是今天這些字太繞。傳說中的讓老外昏倒的形近字「己、已、巳」隆重登基,熟悉得讓鄭琰嘴角直抽抽。

  鄭琰:「……」這些個字她認識,但是要怎麼講得讓個正太記住呢?想了一會兒道:「殿下只記一句話就成了。」一指殿外日晷,「自己看,已到巳時。」正好從不封口到全封口。
  
  蕭令儀念了兩遍,抿著嘴點點頭:「這個好記。」又閉上了嘴巴,笑一笑,看著鄭琰,倒把鄭琰看得耳朵有發熱,不自在地咳嗽一聲,轉臉看到苗妃正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們倆。
  
  不是吧?!真以為姐只有七歲啊?真以為姐那麼多的宮鬥宅鬥文是白看的啊?
 
  鄭琰在苗妃的眼睛裡仿佛看到一個「我扶你兒子上位,你讓我女兒當皇后,」的交易,然後就是「皇帝登基之後為了穩固地位對皇后不錯,一旦羽翼豐滿就要廢掉這個挾恩自重的皇后,另立真心為后,抄了壞皇后的家、殺了壞皇后的爹,讓壞皇后在冷宮裡度過淒涼餘生」的戲碼。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26 PM


17、家有惡客來

  鄭琰聽著苗妃的殷殷囑託:「出來避暑就是讓妳玩的,小姑娘不要總悶在家裡,人都悶得呆傻了。四處走走,過來跟我說說話。」腦袋有些發懵。

  蕭令儀這個小破孩兒(從可愛的團子正太瞬間變成小破孩兒了)還一揚手裡的書:「我等妳啊。」

  靠!

  鄭琰在心裡默念一百遍:我現在七歲,我天真無邪,我神馬暗示都沒聽明白。臉上帶著驚訝的表情(這是真的),仿佛不太相信這位小皇子如此熱情(這是假的),又略仰著臉看著苗妃點了點頭。
  
  苗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小丫頭是個穿過來的妖孽,自然更想不到這一直天真爛漫的小丫頭已經腦補出了挺接近真相的東西,只道她剛才的一臉驚訝是對蕭令儀的突然出現表示不解。所以苗妃依舊笑得燦若春花:「路上小心。」

  不好,趕緊回家跟爹娘報告去!

  回去的路上,鄭琰兩隻手像在捻鈔票一樣地空捻著,心裡不停地分析苗妃這一舉動的含義。
  
  要說苗妃有什麼計畫,純屬鄭琰自己猜測,但是,朝中近來多事,弄得她這個小丫頭片子都聽到不少消息,朝上又不太穩,皇帝又上了年紀,苗妃還沒有親生兒子,而在苗妃殿中也看不到什麼與太子有關的蛛絲馬跡。綜合起來,至少苗妃是希望抱養一個孩子,並且希望得到鄭靖業的支持——哪怕這孩子以後當不了皇帝,也要多撈一點好處。

  以苗妃的出身以及她與諸宮妃的真情敵關係來看,苗妃對於宮外支援的需要是很迫切的。畢竟,皇帝已經老了,誰都不知道他還能撐幾年。不想當一個淒涼寡婦式的太妃,苗妃就要有所行動,可她的力量實在是太弱了。皇帝再寵愛她,也沒有頭腦發暈要封她為后,此路不通她得另謀出路。
  
  皇子裡面親媽還活著的不在少數,而親媽已經死了的,跟她的關係要麼不太好,要麼就是蕭令儀——他還太小,小男孩子總是難養活一點。另一條路就是跟外朝大臣合作。

  但!是!鄭靖業憑什麼要幫她?以前苗妃對鄭家女眷青眼有加,那是一種默契,互相不使絆子的默契。現在要讓鄭靖業出力,苗妃必須拿出能夠打動鄭靖業這隻老狐狸的籌碼才行。她的籌碼又太少,可以活動的餘地很小,幾近於空手套白狼。

  除非她能王霸之氣大發讓鄭靖業畏服(這是不可能的),又或者讓鄭靖業拜倒石榴裙下(這也是不可能的),或者拿住鄭靖業的把柄(這只會招致滅口),那就要給鄭靖業一個足以打動他的許諾。
  
  鄭琰一定不能讓她爹按著苗妃的劇本走!

  捏著拳頭回了家,鄭靖業還沒回來,鄭琰搶先一步找杜氏「告狀」。

  杜氏不在家,方氏道:「阿娘探望四娘去了,七娘還不去讀書?」

  鄭琰心道,就算是現在去了,也不能集中精神,還不如安靜地待著呢。唉唉,這養氣的功夫還是不夠,一到顧益純面前準露餡兒。鄭琰總覺得,顧益純的那雙賊眼很有穿透力,讓被看到的人有些不安。

  「我讓阿月去老師那裡告個假。剛從外頭回來,出了一身的汗,回去換身衣裳,過了晌午再過去。」

  方氏手裡的扇子對著鄭琰輕輕搖了幾下:「快去吧,阿娘也快回來了,出門的時候還念叨著妳呢。換完衣裳快來見阿娘。」

  「哎。」

  回到自己的屋裡洗了個澡,又換下了進宮時穿的衣服,只著一套輕薄的衫裙,鄭琰光著腳踩著木屐,阿慶給她重新梳頭髮。雙丫髻梳好的時候,杜氏也回來了。

  鄭琰踢踢踏踏地到了杜氏跟前,兩個婢女一左一右地給杜氏打著扇子,杜氏捧著茶盞,聽方氏說:「于家小郎君使人送信要來問安,奇的是不但給阿爹留了名刺,也給阿娘留信。顧先生家中送信給顧先生,也給咱們家留下了名刺。名刺都放到書房收著了,顧先生的信已經給先生送去,于家小郎君給您的信放在您的妝台上了。」

  于家小郎君是于元濟的小兒子,于明朗,今年十八歲,前兩年在外遊學。于元濟原是杜氏的鄰居,兩家關係也是不錯,說起來于家起家,還是托了跟杜氏娘家關係好的福,這才搭上了鄭靖業。于家與鄭家的往來,即使是男人之間有事,也不忘與杜氏多聯繫。

  杜氏點一點頭:「他也該回來了,他們家張羅著給他訂親,就等他回來了。」看到鄭琰,杜氏放下杯子。

  鄭琰跳過門檻兒:「阿娘回來了,阿姊今天又罵誰了?」

  孕婦的反應千奇百怪,脾氣也變化無情,鄭瑜這位孕婦的愛好就是吐槽並且一針見血。連皇帝的弟弟衛王新納了個美姬都被她刻薄了一回:「誰年輕貌美,他就與誰鶼鰈情深。」衛王與王妃少年時也是神仙眷侶。

  虧得鄭瑜還算克制,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話要對什麼人說她還知道。有些話不能在婆家人面前說,杜氏這個娘家媽就不幸當了心情垃圾桶。鄭琰看向杜氏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杜氏被逗樂了:「你那是什麼眼神?今天貴妃又說什麼了?」

  鄭琰一聽這個來了精神了,把今天在翠微宮的行程都報告了一遍,能想到的細節都說了。杜氏聽說蕭令儀出現在了苗妃那裡也是微微吃了一驚,皇帝再寵苗妃,也是有點限度的,比如,壓根都沒提過封她為后的事情。

  聽到後來,杜氏的臉色也有點奇怪了。苗妃想撫養一個皇子,這個念頭並不奇怪,蕭令儀的生母出身也不高,抱過來養的阻力不算很大。讓兩個小孩子(異性)經常接觸,就有那麼一點奇怪了。
  
  鄭琰最後來了一句狠的:「貴妃今天的眼神特奇怪,看我跟看她那盤子裡的冰鎮酸梅湯似的。」

  大夏天對冰鎮酸梅湯是啥眼神?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杜氏會把這句話說給鄭靖業的,如果沒有說,鄭琰不介意把這句話再重複給鄭靖業一遍。

  鄭靖業估計是聽了杜氏的彙報了,回到家裡之後又把鄭琰給拎過來重問了一遍。鄭琰自然又重複了一遍,一句話也沒少說,還添了一句:「貴妃今天特別怪,小殿下讀書,跟她還有相關,跟我又有什麼相干?」

  鄭靖業多奸詐啊?眼珠子不用轉都想明白苗妃這是什麼主意了,退一步,保底。進一步,登基。東宮近來麻煩越來越多,動了歪心思的人可不止一個!

  ※
  
  爹娘真是居家旅行趨福避禍的兩大法寶!下午鄭琰就被扔給了顧益純:「七娘已經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胡鬧了,從今天起,功課要上緊,跟六郎一般用功才好!」

  鄭家七娘子被禁閉讀書了,與此同時,鄭靖業跟皇帝請了病假,說是夏天貪涼,結果真的感冒了。

  鄭家擺出了一副收縮的姿態,這讓鄭琰放心不少,認認真真跟顧益純讀書去。
  
  第二天,鄭琰一臉輕鬆去上課,看到顧益純一張便秘臉。鄭琰心裡嘀咕著,難道有什麼事發生?還沒嘀咕完,她的禁閉令就被解除:于明朗來了。

  于家和鄭家不說是通家之好吧,至少兩家孩子小時候沒少見面,以此方氏等雖還有點避忌的意思,鄭琰卻是要去見一見他的。

  到了杜氏那裡,鄭琰就傻了。

  杜氏一臉怒容,于明朗雙膝著地還透著哽咽之聲,于明朗旁邊還有倆陪跪的女人。看那服飾,一個是小姐一個是丫環。小姐裝束的年輕女子跟于明朗並排跪著,丫環打扮的退他們一步。
  
  杜氏破口大罵:「你這個小畜牲!家裡使你出去遊學,是叫你學好。你不但不長進,還自作主張拐騙起婦女來了!我打死你!」

  不用驚訝,杜氏的脾氣就是這樣的。而且,由於兩家的淵源、于元濟職業的關係,很長一段時間,未發跡的于家是依附著鄭家一起生活的。

  于明朗大驚失色,旁邊那個女子像是帶著哭音求情:「千錯萬錯都是奴的錯,夫人饒過大郎罷!實不是大郎拐騙,奴家中已無甚可戀,再在家中也是一個死,大郎不過是救奴一命。」
  
  杜氏捶桌而起:「不是拐騙?可有憑證?妳當朝廷是擺設?妳的戶籍在哪裡?跟著他走可有書契?妳父母知道麼?這還不是拐騙?」火起來撈著扇子劈頭蓋臉抽著于明朗,「我打死你個小畜牲!你阿爹腦袋別在腰上為你們掙一口吃喝,還不夠你禍害的!」

  年輕女子以身相護,于明朗很是感動,淚流滿面:「雅兒。姑母只管衝我來吧,您打了我,消消氣,千萬幫侄兒這一次。」歷史原因,杜氏與于元濟卻是姐弟相稱的。

  原來這年輕女子倒是有個雅名,就叫「雅」。

  杜氏額角突突亂跳:「你閉嘴!」發完了火,開始想辦法了,「按律,非婚而奸者,杖二十,徒一年半。你們知不知道?」

  于明朗一張嘴,還沒回答,杜氏又說:「你閉嘴!你家裡已經為你議婚了,你知不知道?」
  
  「你閉嘴!成婚要到衙門改戶籍,你知不知道?」

  這回不用杜氏喝令閉嘴了,于明朗乾脆不張嘴了。

  杜氏繼續道:「無媒無聘,她父母又不在,你說當老婆就當老婆?還有沒有王法了?!」說完,抬頭看到兒孫都到了,也不讓小孩子走,黑著一張臉就罵,「誰敢學他的樣兒,不用回相公,我先打死他,省得丟臉惹禍!」

  鄭瑞為首的幾人齊聲應喏。杜氏又看到了鄭琰,看這丫頭一臉若有所思(鄭琰:這段子好熟,不過,這不應該是「兒子在外面遇到『真愛』回來求母親成全」的段子麼?于明朗咋到咱們家哭來了?)

  杜氏這會兒才算是徹底消了氣,喝道:「你們這像個什麼樣子?去梳洗換了衣裳過來說話。」
  
  于明朗還不肯起來,杜氏冷冰冰的看著他,刺得他心頭一寒,扶著那位「雅兒」爬了起來,吶吶地問:「那我家裡那邊?」

  「你還想怎麼著?滾出去!」眼睛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掃了一眼,火苗又上躥了。
  
  于明朗抱頭鼠躥。

  杜氏的火氣又上來,忍氣道:「去個人,到于家去,告訴他們,小郎君在我這裡,叫他們多帶些人來接。」然後才是有些夾雜不清地開罵:「小畜牲,不體諒父母艱難,偏要惹事生非!不知羞恥!還夜奔!還要做妻!」

  鄭琰瞬間腦補出了真相:將軍家的小公子,外出遊學,遇上了個美麗的姑娘,兩人一見鍾情,然後私奔。而且,杜氏氣成這樣,可見兩人的情況絕對不是那麼美好的。大概是于明朗想娶這姑娘,姑娘肯定是願意嫁的。姑娘有家,但是跟家裡關係不好?逃婚?或者乾脆就是有夫之婦?
  
  杜氏看到女兒,也不讓她避開,趁機開始向所有後輩灌輸「不可行非法之事」,不多教一點道理,長大了犯糊塗的時候再修理已經晚了。

  由於這是教育課程之一,鄭琰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據于明朗跟那位雅姑娘說,兩人是在於明朗遊學途中認識的。其時民風開放,這姑娘帶著婢女逛街,遇到了于明朗,反正就是看上眼了。
  
  但是,姑娘的爹想把她給嫁了,嫁的還是一個長得不如于明朗好看,當然家世也沒于明朗好,同時,人品據說也不咋地的人。但是,這婚事是她們族長做的媒,男方是族長老婆的娘家侄兒。
  
  姑娘一急之下,找到了于明朗,于明朗正在熱戀中,腦袋一熱:「跟我走,我娶妳。」這姑娘也就搬了個梯子、帶著丫頭、扛著包袱,她麻溜地翻牆跑了。跑了之後就該是正名份、見公婆了。
  
  寫了多少情詩、說了多少情話,不兌現不行啊!剛一回家,聽說家裡要給他議親,他跳起來就反對,這下全露餡了。最讓他媽生氣的是,「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于明朗正在熱戀中,反正他是一定要娶這個女人的,魚水之歡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可他媽怎麼肯要這樣一個兒媳婦?還是拐來的!一度起意把這主僕二人一塊兒打死,隨便一埋,來個死無對證。這種事情,對於靠砍人起家的于家來說,基本上沒啥難度。熙山又是山區,非常適合毀屍滅跡。最後還是忍下了,就是礙著一個于明朗。

  最後讓步,當妾當婢都隨你,當妻,不行!民風再開放,有些規矩還是在的,不過是有的規矩你不遵守,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的規矩就不行了,比如婚姻。

  于明朗見事不妙,想了一想,能讓自家聽話的也就是鄭家了,帶著情人就奔過來找杜氏求情。
  
  杜氏要是肯答應了,就是腦子抽了!于明朗二人梳洗的功夫,她教訓完了兒孫,正要說什麼,于明朗又過來討情。

  杜氏道:「我已使人去告訴你母親了,你回去給我老實點!」

  于明朗道:「姑母好狠的心!侄兒今番不能活了!」

  正說著,外面又來通報:「外面有個小郎君求見,說是顧先生的侄孫,必要拜見主人家的。」
  
  這屋裡正一團糟呢,還涉及到拐賣婦女兒童的惡性治安案件,讓一向重規矩的世家子弟遇上了,又是一樁麻煩!

  杜氏道:「請他到顧先生那裡去。」一指德興,「你陪著去。」

  再看于明朗,完全說不聽。那位雅姑娘還在哀哀切切:「總是奴的命罷了。」死拉著于明朗,「奴只求能在於郎身邊奉茶便無憾了,本是我們做岔了事情。」

  杜氏的臉色緩了下來:「妳還算是個知禮的,怎麼就做下這樣的事情了呢?」一指于明朗,「你閉嘴!」又對雅姑娘道,「勸著這個傻小子,為了妳跟母親起口角,這是不孝!他再這麼頂下去,帳都要算在妳頭上的,懂不懂?」

  于明朗還要說什麼,鄭德興又派人送來了顧家子弟要來拜見的信。



18、行家一出手


  所謂世家,總有一套令普通人捉摸不透的行為方式,浸潤到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裡。比如,到人家家裡做客,必須要拜會一下主人,尤其是,你要拜訪的不是這家的家主的時候,就更要向這片地盤上的老大表示一下誠意,免得讓自己像是偷溜進來的。

  顧鼐就是這樣想的。

  他的叔祖父顧益純是借住在鄭家的,如果他來拜見叔祖,必須跟鄭家的當家人鄭靖業打個招呼。鄭靖業告病,卻不是什麼大病,很多人在猜,這是他的又一個陰謀詭計,裝病躲起來在策劃下一次的陷害忠良。如果他真的病了,那麼作為客人又是少年的顧鼐,就更要問候一下鄭靖業的病情了。
  
  問題是,鄭靖業他老人家現在不在家!

  鄭相把他自己的老師弄進朝廷,弄得朝廷烏煙瘴氣之後,裝病告假,他跑去釣魚了!
 
  杜氏一面安排著孫子接待顧鼐,一面使人去尋鄭靖業。還把于明朗跟那位雅姑娘死死地看在自己面前,等於家來人好當面交割,以防中途生變。

  她這一安排,顧鼐在顧益純這裡耽擱的時間就略長了一些,鄭德興頗有些不好意思,尋些話題問顧鼐,半是為了分散顧鼐的注意力,半也是因為欽羨世家。顧氏始祖而下分為五支,顧益純與顧鼐所在的並非本宗,卻也是這五分支之一的正宗,鄭德興對顧鼐頗有親近之意。

  「顧兄一路而來,不知有何感觸?」

  顧鼐微微一笑:「一路坦途,自入熙山,反倒崎嶇了起來。」

  顧益純的住所頗有古風,一半以上的家俱都是矮式的,坐具也是。此時三人俱是跪坐,顧益純看著侄孫,心裡歎了一口氣,他已經猜到這小子是為什麼來的了。

  本來,他一直躲著不回家,礙於他的名聲越來越大,家裡已經妥協了,很認真地跟他談條件:回來,不逼你娶不想娶的人。顧益純還是打死不肯回去,家裡就先派了他的侄子到他跟前去。他不肯收徒嘛,也不肯回來為家族教育下一代,只好用這種折衷的方式,聊勝於無了。
  
  顧益純進京之後就給送家書為名,把他給打發回老家了。不喜歡這個束縛著他的家族,心底還是存了一點家族意識的。顧益純敏銳地感覺到了京中氣氛的詭異,怕自家人一不小心陷了進去,造成無法承受的後果,寫著注明:都在家裡老實待著,情況有點不太對。

  家裡想來也是略有所覺,沒再打擾他。誰料到這兩個月下來,家裡又巴巴地送了個侄孫過來。顧鼐帶來的家書他還沒拆封,估計不外是先問候他的身體,再問朝中局勢,家裡可能也要有所動作了。
 
  朝中多事,不參與,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邊緣化,參與,就有政治投資的風險問題。顧益純試圖分析出一條對家族無害的路,又想,朝中多事,鄭靖業這個宰相不知道有沒有危險?他不是世家,失敗了還有家族庇佑,看面子也不會死得太難看,有什麼他都只能自己扛,真的不太保險啊!
 
  顧鼐與鄭德興卻在一邊都很有興趣地進入了社交狀態。

  ※
  
  顧益純聽兩個小孩子裝大人地在那裡互相問候,有一種翻白眼的衝動,然後,他果真翻了個白眼。黑眼珠往上,呃?那是神馬?!

  鄭靖業一身短打扮,腳上一雙麻鞋,褲腿卷到了膝蓋上,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過來了。
  
  顧益純撇撇嘴:「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釣魚,看看日已近午,才得五尾,想想不夠這一大家人裹腹,只好下去撈了。」
  
  顧益純大笑,手中團扇連連拍著身下的席子,鄭靖業估計是釣魚的時候帶著斗笠,取下斗笠的時候頭髮有點毛,也沒有梳理就過來了。顧鼐與鄭德興已經起身,肅手而立。
  
  鄭靖業走近了,打量著顧鼐。就見這小子眉目疏朗,還是少年人有些纖瘦的身材,個子倒是不矮了,就在那裡默默站著。

  鄭靖業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聽說家裡來了兩撥小輩,于明朗那個事情本身不是件什麼大事,只是擔心有人借機生事而已。而眼前這一個麼,就有點麻煩了。
  
  鄭靖業敢打賭,眼前這個十四歲的,比在杜氏那裡抱著個女人哭的十八歲的于明朗要成熟得多。
 
  「這就是那位小郎君?」鄭靖業的聲音帶著點戲謔。

  顧益純點點頭:「七郎,見過主人家。」

  顧鼐上前行禮,自報家門,長揖到地,口稱晚生。

  鄭靖業口中說著:「不必拘禮。」一使眼色,鄭德興上前扶起了顧鼐。

  顧鼐抬起頭來,看到鄭靖業,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驚詫。這傳說中的奸臣居然長得這樣好看!不但沒有三角眼、吊梢眉、塌鼻樑,恰恰相反,人家雅望非常,冒充個世家名士完全沒問題。
  
  再觀鄭靖業舉止,一身粗布衣在身上,半點局促都沒有,仿佛穿著他那身宰相工作服似的。言談間使人如沐春風:「七郎所來何事?不妨多住幾日,今天正好嘗嘗這鯉魚,鮮得很。」仿佛下河摸魚跟掃雪煮酒一樣風雅。不對,他好像是能把親自摸魚待客變成一段美談。

  是真名士自名流。

  這不科學!

  顧鼐此來是身負重任的。京中權利的躁動世家是再敏感不過了,再不鳥皇室,也得跟權利打交道。世家從何而來?真以為是代代君子相承麼?祖上要是沒出過幾個高官,能入世家排名?
  
  同樣的,世家也不是鐵板一塊,雖然共同維護著所謂的世家地位,相互之間的權利鬥爭從來沒少過。還是前朝時候的事情,另一世家谷氏把皇后的位子從季氏手裡搶了來,生生壓了季氏十年,季氏柄權後就把谷氏當家人的諡號給卡得死死的,成就了谷氏一百二十年的遺憾。這還只是表面矛盾,暗地裡各家的相位爭奪也沒少過。

  朝中異動,顧益純又讓家中不要亂動。思來想去,還是得摸摸京城的脈博。顧家當然有為官的,還不少,但是本家占了很大一部分,各支屬的數量雖不少,在外的更多,且都是成年人了,容易引人注目。

  這才派了顧鼐來,一是年紀小,理由好找(侍奉叔祖);二也是因為顧鼐小小年紀,卻已是別有主意;最後,視情況,為顧鼐謀一出身。即使不是直接得官,在顧益純這位名士那裡待過的履歷就是最好的敲門磚。

  本來顧益純與鄭靖業走得近了,家裡還有些不喜,現在這個時候,有什麼比從一位當朝首相家裡探聽朝廷走向,更準確的消息來源呢?在皇帝更喜歡往貴妃那裡跑的時候。

  顧鼐已經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心理準備,被挑剔啊、被人用羨慕嫉妒恨的眼光打量啊、被婢女們圍觀啊、被相府以勢凌人啊……每一樣他都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除了因為鄭靖業去摸魚耽誤了點接見的時候,鄭府待客居然很規矩,鄭靖業上來居然和風細雨。
  
  顧鼐眨了眨眼,多年的世家教育還在,還能一心二用地回答鄭靖業的問題。
 
  說了不多會兒話,到了吃飯的時間了。

  鄭靖業起身:「我與思玄師出同門,七郎此來,只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又命擺飯,「說與夫人,我與顧兄一起用飯。」留鄭德興與顧鼐一起吃飯,讓杜氏帶著其他人吃。

  這麼安排是有原因的,鄭靖業已知杜氏讓于家來人領于明朗,算著車程,也要到下午了。杜氏多半得看著于明朗一道吃飯,再帶上顧家祖孫倆一道吃就不太相宜,主要是防著顧鼐。
  
  吃過了飯,到了午休時間,留顧氏祖孫在顧益純的住處說話,于家的人也該到了,鄭靖業正好去處理這一件事情。

  打算得挺好,事情的發展也還算順利。

  鄭靖業席間很有興趣地介紹道:「我幼時家貧,這世上只要能吃的,我就能弄了來填肚子。捉魚只是小技。」

  顧益純道:「還有釣魚、捕蛇、獵鳥,就沒有你不吃的。」

  顧鼐仿佛心口中了一箭,只要再跟這傢伙這樣相處下去,他就要覺得是家裡人看錯了鄭靖業了。
  
  吃完了飯,顧鼐懵懵地向叔祖告退,到了新分給自己的屋子裡,一頭紮進床上,只覺得腦子裡成了一團漿糊。

  這不科學!哪家奸臣這樣居家的!

  ※
  
  顧鼐小朋友,你說對了!

  奸臣就是在家裡,也有不居家的時候,鄭靖業一回了正房就換了身長衫,趿著木屐,踱到小花廳。

  杜氏午覺也不睡了,親自看著于明朗。外面知了一聲一聲地叫,杜氏閉目養神,于明朗坐在下首,心中很是不安,他身後站著的兩個女人也額上出汗。

  雅姑娘的婢女名叫小環,看著自家主人有些搖搖欲墜,畏著相府威嚴不敢造次,卻伸手戳了戳于明朗。于明朗一回頭,看到心上人這般受苦,心中大慟,據著心上人的手,張口就求起情來。
  
  杜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倒是那位雅姑娘馬上道:「我沒事的。」

  于明朗還要說話,鄭靖業來了。

  鄭家除了鄭琇、鄭琦、鄭琛去上班沒回來的,自鄭琬以下悉數到場,方氏妯娌三個都陪在杜氏周圍,鄭琰坐在杜氏的長榻上,其餘都在堂下坐著,正夏中午,個個昏昏欲睡。聽到鄭靖業來了,都打起精神,解決完這件事情就可以睡覺去了。

  鄭琰從榻上滑了下來,給鄭靖業讓座。晚輩們見禮畢,乖乖按次序站好。
  
  鄭靖業先問于明朗:「你想怎麼著?」

  于明朗只覺得掌中柔荑輕顫,鼓起勇氣道:「我是要娶她的。」

  鄭靖業問了三個問題:「怎麼娶?」、「拿什麼娶?」、「娶了之後拿什麼養?」
  
  于明朗張口結舌,吱唔道:「……我……總是……家裡……」

  杜氏覺得手又癢了,鄭琰覺得嘴巴癢。

  于明朗沒有挨打也沒有挨罵,他媽來了。

  于元濟的老婆姜氏親自上門來領人了,錯眼不見兒子就跑到鄭家來了,這讓姜氏惱怒異常。于明朗跑到鄭家是幹什麼來的,姜氏一猜就猜得著:請鄭家為他撐腰唄。

  居然想要轄制父母?找死!

  鄭家晚輩先見姜氏,鄭琰就口稱「舅母」。

  姜氏一頭汗進來,勉強笑笑:「阿琰真懂禮數。」狠剜了兒子一眼,又向杜氏道:「這個畜牲這樣亂跑,我沒臉見阿姊了。」

  杜氏道:「先把這事辦了再說,鬧得滿城風雨不像話。」

  于明朗死活不肯鬆口,大概覺得有外人在場,母親不會太爆發。姜氏爆發了:「我養你十八年,不及賤婦奉承數日!」向鄭靖業夫婦訴苦,「人來了,我也認了,非要做妻!我的親家在哪裡?!」
  
  姜氏本也是農婦出身,這些年受了薰陶,言談舉止文雅了不少,這一回被氣得原形畢露:「原是說了親的人家,你再娶了,」一指雅姑娘,「不是她給你做小,是給你她做小了!」
  
  噗!鄭琰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下了頭來,肩頭還是忍不住聳了聳。

  鄭靖業咳嗽一聲,對於明朗道:「方才我問你的,你還沒答呢!你拿什麼娶她?拿什麼養家?」
  
  姜氏猛點頭:「對啊!你說,你憑什麼?」

  于明朗本以為把人往家裡一領,萬事皆成的,現在是徹底傻眼了。心裡是慫了,又捨不得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只得忍下羞愧,希望能夠動之以情。向鄭靖業申訴,這一位是患難之交,不能讓她受苦的。他們是真心的,萬不能相負的。

  于明朗覺得,鄭靖業這樣一心一意對老婆好的,應該可以理解的。

  鄭靖業還沒回答,姜氏已經一巴掌抽到他腦袋上了,雅姑娘又要上來護著情郎,鄭家三個媳婦再上來拉架。

  鄭靖業冷眼看著一場鬧劇,終於開口了:「給你兩條路:一、聽你母親的,二、我把這逃家女送回原籍。」對於丞相來說,一張字條的事,好辦得很。

  好辦得很!

  于明朗跳了起來:「相公奈何以勢壓人。」

  「想娶也行,你自去衙門把戶籍改了過來。我不會幫你,你父親也不會幫你,你要怎麼把這逃家女的戶籍移過來,隨你!你不是不喜歡以勢壓人麼?那就一視同仁,也別借勢壓別人。」
  
  「記住,移不過來,那也不算是你的妻子,還是無媒苟合。」

  于明朗:「……」

  一剎那,屋裡安靜極了。

  ※
 
  于明朗一行三人被姜氏帶來的人裝到車裡看得密密的,姜氏復向鄭氏夫婦道謝。

  杜氏還沒說什麼,鄭靖業道:「寵妾滅妻,非安家之道。不要讓他們弄出孩子來!廢嫡立庶,自取滅亡!」
  
  姜氏凜然稱是。

  姜氏原還覺得鄭靖業對自家兒子太狠,經這麼一提醒,又想起一件舊事來。

  她是原配,性情也彪悍,但是于元濟他發跡了!將領在外,行軍不能帶家眷,但是如果駐防得略久一點,也會起小心思,于元濟就曾很寵愛一個婢女,還生了一雙兒女,還帶回家裡來了,帶回家裡來了,還堂而皇之地給了優厚的待遇,然後就是家裡雞飛狗跳。

  黃臉婆自然不如小嬌羞可愛,幾乎被弄得要下堂。

  黃臉婆卻是有靠山的。

  鄭氏夫婦殺到于家,杜氏只是罵了一通,鄭靖業發揮他一貫的作風,下令:那位小嬌羞,每天洗于元濟和她自己她兒女的衣服、做四個人的飯、四個人的衣服全由她來做——不給經費,只給兩畝菜田。

  于元濟要怒,鄭靖業道:「且看如此操持十年,她還十指纖纖如春蔥否。我賭她撐不了十年——能這樣做十年的女人不多!你離家十載,弟妹就是這樣過來的。賭不賭?」

  姜氏最恨小嬌羞。深深地覺得,萬一兒子跟這小妖精有個什麼首尾,娶不到好老婆不說,再弄個極受寵愛的庶子來,真是在打她的臉。

  連聲稱是:「回去我自收拾他。」

  鄭靖業擺擺手,這樣的雞毛蒜皮他本不欲管,不過是因為牽扯到了于元濟。對鄭靖業來說,對手昏亂正是他下手的機會,如果是隊友昏亂,那就要壞自己的大事。于明朗不算什麼,可袁曼道不就是被他兒子給連累的麼?袁守誠還算是見義勇為呢,于明朗這是個什麼破事?
  
  于家人一走,鄭靖業就沉著臉對兒孫上起了政治課:「世家多陳規讓人厭煩,唯有一條可取……不行正道,鬼魅有隙可趁……如何飲食、如何穿衣,末節,如何安身立命,大道!」最後喝問,「都聽明白了嗎?!」

  鄭琰心裡翻白眼,她抄了鄭德興的手抄本裡,就很有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這教育得真是及時啊。

  鄭靖業的眼睛已經照到她的身上了,對於女兒,鄭靖業是憂慮的,總不能看她一輩子,萬一吃虧怎麼辦?萬一被哪個臭小子拐跑了怎麼辦?于明朗真是給他提了個醒,衝這一條,鄭靖業打算出手收拾殘局,不讓于明朗死得太難看。

  鄭琰覺得情況不對,發現鄭靖業在看她,猛點頭道:「老婆多了拌嘴,兒子多了打架。為母則強,為了兒女的前程殺人放火都做得出來。侍妾覺得要是沒了嫡子,自家兒子就能繼承家業,下毒坑害都是輕的……」

  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史實上也有這樣的事情,不成功的有戚姬,成功的有鉤弋夫人,武惠妃弄死了三庶人——雖然唐明宗的頭一個太子不是皇后生的,就是這個時代的史書裡也是有的,「前朝殷貴嬪……」

  鄭靖業頭疼地看著女兒,丫頭,妳看錯方向了!雖然說得很有道理,這世上為了爭自己那一點小利,而勾結外人壞了祖宗基業的人不是沒有,而是很多!想當年,鄭靖業為了脫離本宗,拿手頭那點薄田作誘餌,就能讓本宗幾位叔伯離心離德,就別提其他了。

  家規得再加上嫡庶一條!不對,這丫頭哪裡知道這些家長里短的?

  鄭琰只想回去午睡,太睏了!
  
  方氏妯娌三個張大了嘴巴,這小姑子還真能說……顧先生教得好啊!

  杜氏扶著額頭:「行了!都回房歇著去,今天的事情誰都不許說出去!」
 
  ※
 
  出了這件事情,鄭靖業被迫提前銷假回歸,于元濟剛剛被派領兵在外,他不能讓于家在這個時候出事。拐騙婦女,事情可大可小,在男人眼裡,不算個事。但在政客眼裡,卻是很容易做文章的。

  鑒於苗妃也是跟皇帝「街角偶遇自由戀愛最後被拐騙入宮」,皇帝對這事倒是很容易理解,鄭靖業的嘴巴真是能把死的說成了活的,皇帝那裡就算是備了案了。甚而至於,皇帝一高興,還打算給這個「同道中人」一個蔭封。

  鄭靖業扶額笑道:「他還年輕,怕不頂事,待于元濟得勝回朝,讓做父親的調教調教再給官也不遲。」于明朗那副德行,怎麼能弄到皇帝面前來?

  皇帝不以為意:「那就再等等吧。」

  虧得這「等等」,沒過兩天,就有風聲傳到皇帝耳朵裡:于明朗不是你的同道中人,他老人家要讓私奔的逃家女當正室。

  皇帝怒了!他老人家怎麼著也不能答應這個啊,不然後院還不得起火啊?
 
  鄭靖業在打拼的過程中,客觀上削弱了世家的勢力、動搖了太子的地位,太子要安慰他的追隨者,庇佑追隨者,不肯坐以待斃,又必然跟宰相起衝突。

  于元濟是鄭黨的元老骨幹之一,他的兒子出事,正是大家樂見的。就算不是政敵,聽到于明朗的行為,也是掩鼻而過,何況現在正愁把柄?
 
  拐帶婦女是風流韻事,拿來當老婆就是惡性事件了。鄭靖業在袁守誠的事情上做了初一,就別怪別人在于明朗的事情上做下十五。

  出道三十餘年,一切盡在掌握中的鄭靖業,終於見識到了豬一樣的隊友的破壞力。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27 PM


19、坑爹的兒子

  「啪啪啪啪」一聲一聲的竹板敲擊著肉體的聲音,聽得人在寒冬臘月裡脊背生汗。
  
  于家正在動家法,主持者:于元濟。

  本應紮根邊疆為祖國奉獻青春的于元濟于將軍,剛剛把從傅含章家族手裡接手來的耀武軍整頓得能夠執行他的命令了,正帥上秋天胡人犯邊。天賜良機!正可借一勝之機揚名,同時也可以軍功令耀武軍上上下下服氣,順便也為自己多立一點功、給小兒子于元朗也弄一個高一點的蔭封。
  
  仗是打勝了,但是其他的盤算統統落了空——京中出了變故。

  前面說了,鄭靖業政敵不少,這其中最讓人頭疼的當屬鄭靖業沒把他當敵人、他卻認為鄭靖業在針對他的皇太子。近二十年的太子生涯,早讓這太子把這國家當成他自己的了,也讓他養成了上位者特有的神聖不可侵犯的自大思想。

  鄭靖業無意間挑戰了東宮威嚴,太子自不肯坐以待斃。
  
  既然是太子,當然有自己的班底,才智之士也不少,要做的這件事情也不用另起爐灶,根本就是抄襲了鄭靖業的創意。不外是把于明朗的事情給捅出來,不說他以妾為妻,只是把與白氏(那位雅姑娘姓白)有婚約的那個男人找了出來,狀告于明朗誘拐了他老婆。

  也是于明朗嘴賤!他被綁回家裡,先被姜氏一頓大罵,又被禁了與雅姑娘見面,理由是要讓那位雅姑娘熟悉一下規矩,也是要準備一下納妾的儀式。一面使人到白氏的家鄉去,與白家緊急磋商,令與夫家退婚,轉入于家為妾。

  于明朗欲見情人而不可得,在家裡實在無趣,出去與狐朋狗友一道喝酒。這一喝就喝壞了,幾個酒友裡面便有一世家子。世家子弟根本就是瞧不上他的,文不成武不就,雖然大家都是靠餘蔭得官,好歹也要有點樣子。便是鄭靖業家的三個兒子,拿出來至少外形不錯,于明朗長相湊合,氣質就差遠了,跟隻小雞崽兒似的,沒意思透了。

  礙著大家都在京城混,眼下局勢又不明朗,胡亂應付他一下而已。

  朋友在一起喝酒,喝得越多,嘴巴越鬆,于明朗不免把煩心事說了出來。這真不算什麼大事,但也理所當然地被世家子弟鄙視了一回,人家沒有特意為他保密,于明朗自己喝醉了,也沒要求人家保密。

  東宮順理成章地利用了這一情況。從得知消息到商量對策到佈局,頗費了一些周折——白氏家不在京城,來回跑腿多費了些時日。接著就是進京告狀,然後是御史上書彈劾,搶在于元濟開戰前上的表,為的就是讓于元濟下不來台。這個準備的彈劾時間由傅含章友情提供。

  御史八月初二上表,于元濟八月初三點兵秋防,就差了這麼一天。「父親為國奮戰足掩兒子浪蕩無狀」變成了「父親為替子贖罪奮勇殺敵遮羞」。

  鄭靖業當機立斷,把事情推到于明朗的酒肉朋友身上,姜氏素信鄭家,回家就把于明朗打了一頓。這消息肯定不是兩家樂意洩漏的,讓于明朗承擔後果是最好的,也讓他明白自己到底闖了多大的禍,省得心裡怨恨父母長輩「不成全」。至於推給酒肉朋友,也是看著于明朗的朋友家裡與自己不對付,不趁機對付政敵就太不明智了。

  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就是你了!

  然後再細細查訪,究竟是哪裡走漏了風聲。于明朗挨了兩下打,自己臉先白了,他想起來了,他確實說過。這頓打,起因只是為了給對手下套,結果卻是打對了人。

  于元濟一仗打完,等著晉升,卻傳來了噩耗,事情還是自己兒子惹下的。召回京來,加官晉爵是沒有了的,皇帝給面子地賞了一千金,也不讓他回邊境去了。御史們的上書寫得情真意切,國家不能讓功臣的後代因為疏於管教而不成人形,對吧?于元濟你就留在京中吧,傅含章又因為「熟諳邊事」升了三級,回去了。

  真•坑爹。

  對此,鄭靖業只能說:靠!

  當個奸臣容易麼?好不容易陷害了忠良一把,又讓自家豬隊友給輸回去了。他都在皇帝那裡打好預防針了,皇帝也知道于明朗勾搭了一個漂亮的小娘子回來,只當風流韻事。只等把白氏的戶籍起出來放到於家名下,一切就都風平浪靜了。于明朗自己把把柄送到人家手裡了!

  費了多少神,把袁曼道這樣的有行之士全家都得罪了,把傅氏這樣的名門世家弄成了敵對的局面,才把于元濟給推上去,又被于元濟他兒子把事情給弄回原點了。

  於家雞飛狗跳自不待言。

  于元濟有了這個兒子也真是前世孽債,自己仕途受阻不說,還要向皇帝謝罪。末了,還得跑到鄭家道謝兼請罪,比起向皇帝謝罪的作秀,在鄭家他是真的痛哭流涕了:「都是我沒教好孩子。」
  
  鄭靖業一臉平靜:「如今回來了,就好好教導。這本不是什麼好事,不值得四處宣揚,我這裡、你家裡沒人傻到多嘴去說,他自己倒全說出來了。管好他!」

  「哎。」

  「御史原就是沒事找事的,彈劾也是常事,可這進京告狀就有意思了……那個馮四郎是怎麼知道白氏在京的?還是在你家裡?必有緣故。」說到最後有些自言自語。

  于元濟可不管這些:「我回去審那小畜牲去!」

  鄭靖業已經想通了:「必是看你我不忿之人下的套了,真捨得下這樣的本錢,還有這樣的本事鬧到不可開交,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于元濟一頓,他要真的傻,戰場上早死千八百回了,沉了臉:「大哥是說,有人算計咱們?」
  
  「從來只有我算計人,誰能算計到我?」橫了于元濟一眼,「看好家裡,別給他們機會,餘下的事,我來。」

  「哎!」

  鄭黨不用招呼就先為于明朗開脫了,首先,白氏沒有過門,主要是還沒有放定,只是開始議婚,不算是馮四郎的老婆,不算是拐帶人妻,按規定可以減刑。馮四郎所告不實,反坐,打了四十板子,流放一千五百里。白氏家裡也非常配合地聲稱,沒有跟馮四郎訂親。

  于明朗就算是普通的拐了人家女兒私奔,應該打板子判有期徒刑,于家選擇了交罰金贖買,一千金瞬間去了一半。白氏私奔,應與于明朗同罪,如果于家肯要,也只能當妾,如果于家不要,也就不要了。于明朗已經受罰了,脫了罪名了,無法再告了。

  白氏父母只能選擇長跪懇求,本來是要向于家討個說法的,現在于家硬扛了罪名,白氏的板子、有期徒刑怎麼辦?不求什麼娶了做妻了,當妾也行,求于府先幫白氏把這刑罰給逃脫了吧。二十板子敲下去,用力一點,打死打殘都有可能。

  為維護法律的尊嚴,即使可以交贖金抵罪,價碼也是非常高的,白家顯然是擔不起的。于家不是于明朗作主,于明朗自己都要家掏錢贖身,嘴上說著要愛護白氏一輩子,也就是口上功夫罷了。
  
  于家丟了一個大臉,憑什麼幫白家呢?紅顏禍水好不好?引誘貴介子弟墮落好不好?不找你的麻煩就不錯了。

  為了面子,于家代為出資贖了白氏的罪,條件:白氏的父親「把喜兒給賣了」,白氏從良家子就變成了于家的奴婢,姜氏捏著一紙契書,恨得咬牙切齒。

  是恨。于元濟當年那朵小嬌羞如今也成了黃臉婆了,可是小嬌羞的一雙兒女還在,在未來的日子裡還奉承著又生了一個兒子,兩兒一女卻是沒有闖過禍的,人家長得比于明朗好看、腦袋比于明朗聰明。兩相對比,讓姜氏顏面掃地。
 
  于元濟開始正家法了。

  鄭靖業也查出事件的背後有東宮的影響,雙眼蒙上了一層陰霾。

  ※
  
  「聽說今天舅母要來?」六郎鄭瑞開始變聲,調子聽起來有些滑稽。

  八月裡權貴們集體從熙山遷了回來,顧益純帶著侄孫又回到了自己的宅子裡,鄭家子弟再上學就要天天早起從家裡趕到顧益純處了。現在是課間休息時間,鄭瑞歪歪身子,向妹妹打聽情況。

  「早上聽阿成(杜氏婢女)這麼說來的。」

  「聽說阿舅昨天動家法了,于五(于明郎行五)叫打得不輕。」鄭瑞的語氣三姑六婆了起來。
  
  鄭琰翻了個白眼,她這哥哥也真是夠無聊的,不無聊,也不會找差了七歲,眼下年紀差了近一倍的妹妹來八卦。

  「他活該。」鄭琰幸災樂禍地道,「惹下這麼大的麻煩,二十板子就了結,便宜他了。」斜了鄭瑞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是不是想先知道要罰什麼,也去幹壞事?」
  
  「胡說八道!」鄭瑞端起哥哥的架子,試圖壓制妹妹。

  想也知道壓不下的,鄭琰右唇角上挑,鼻子裡配合地一聲冷哼:「你們那些手抄的本子,我可都知道。」說著還晃了晃身子。

  鄭瑞連忙撲了過來:「別胡說啊。」

  「你再嚇唬我一下,我嚇糊塗了可就真要胡說了。」鄭琰的眼睛看天看地看四周,就是不看鄭瑞。

  鄭瑞:「……」識時務者為俊傑,臉上堆笑,:「阿琰,阿琰,六哥知道阿琰最乖了。」
  
  鄭琰噗地笑了出來:「六哥,你別逗了。」

  鄭瑞鬆了一口氣,趴在鄭琰的矮書案上:「小丫頭,就妳鬼靈精。我也是無聊才看的,誰還把那些個當真不成?也就于五那個傻子,他快要叫京裡內外給笑話死了。」

  「阿舅忙裡忙外,可叫他給拖累死啦!」

  「可不是。三娘添了侄兒、四姊添了外甥,兩件喜事都叫這事弄得不是滋味了。」

  趙氏生下了第三個兒子的時候正是九月,彼時于明朗的官司正打得熱鬧,鄭瑜生下長子是在十一月,于明朗事件最後宣判。這幾個月,鄭靖業一力約束子女,弄得全家上下很是緊張,連逗小嬰兒玩都被限制了。
  
  兄妹二人齊齊一聲長歎,鄭瑞忽然坐了起來,戳戳鄭琰:「妳看妳看,大郎又是那個樣子了。」鄭家孫子輩也是用的大排行,鄭德興排行老大。

  鄭琰順著鄭瑞的手指看去,鄭德興正與顧鼐說話,那個表情……說不出來的違和啊!克制不住的微笑又想表現得淡定,力圖鎮定中帶著三分熱切,鄭琰仿佛看到了自家侄子長出了條尾巴正在搖啊搖。反觀顧鼐,唇角上翹似是在笑,那笑意並沒有從嘴巴上升到眼睛,分明是在應付。
  
  好丟臉!

  鄭瑞從旁嘀咕:「這麼黏乎。」

  鄭琰的臉皺成一團,自家侄子這副表情真是慘不忍睹啊!不行,不能讓他這樣丟臉,必須約談。
 
  也許是這一對兄妹的目光太過熱切了,正在說話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顧鼐眉頭微皺,這個鄭家,確實不怎麼有規矩。女孩子讀書也就罷了,大凡有點本錢的人家對女孩子的教育都不差的,但是這已經過了七歲了的丫頭,跟一幫小子堂而皇之在地一起讀書,在顧鼐眼中就是沒規矩的表現了。

  鄭德興有些緊張,不知道顧鼐為何而不喜,那邊那一對,一個是叔叔一個是姑姑,他分明惹不起。

  鄭琰回了他們一個大大的笑容,顧鼐訕訕地低頭,這丫頭長得確實很漂亮,笑得太耀眼了,人也聰明,就是規矩上不太好,家教啊!說到家教,看看另一位,鄭家六公子正笑得一臉紈絝子弟特有的懶怠相,顧鼐雙眼生疼。

  鄭德興輕聲道:「七郎?」

  鄭德興對世家的敬畏,是時代特有的心理,世人崇世家。他那個正人君子的父親與並非一流世家出身的母親,更是助長了這種心理。

  見到顧鼐,鄭德興的心裡是既想親近,又怕人家瞧不起,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仿佛捧著個寶貝,頂在頭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他想結交這樣高檔次的朋友。

  顧鼐對鄭瑞兄妹胡亂點點頭,收回了目光。眼前這一個倒是有心向學的,只是底子有點差啊,鄭家到底根基淺呢。鄭德興這幾個月最常做的,就是想模仿顧鼐的作派,同時從顧鼐口中探聽一些世家行為方式,以資模仿。

  顧鼐又輕聲向鄭德興說起他們家年末祭祖的事情來,鄭德興認真地聽著、記著。
  
  鄭琰自從跟著顧益純學習,就忙得不可開交。她已經可以騎溫馴的母馬,拉開一張小弓,把全國比較著名的世家的譜系背得差不多了,字也寫得更有樣子。會做簡單的香囊,繡兩三種花樣子,學會了彈琴和吹笛,練熟了五支曲子,能分辨十餘種香料的味道。

  如此之忙,自然沒功夫找鄭德興討債,只是覺得鄭德興與顧鼐走得近罷了。今天越看越覺得這兩隻走得未免太近,還是向鄭德興探聽探聽情況比較好。

  鄭德興見小姑姑問,還有些扭捏,扛不過鄭琰胡攪蠻纏:「你們倆走得太近啦,是不是要做什麼壞事?不許你再跟他鬼混!」有事沒事,先扣你個罪名。

  鄭德興只得辯解:「我只是欽羨世家風範!」

  這貨是認真的!鄭琰看到鄭德興的眼珠子都快要認真地瞪出來了,才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愛慕他呢!

  此後再看鄭、顧二人,越看越歎氣,鄭德興心理上先弱了,自然是越來越弱,真讓人看不下去。他不會真把顧鼐當偶像了吧?

  鄭琰摸著下巴,笑瞇了眼睛。鄭瑞深身一抖:「不要笑得這樣嚇人,會嫁不出去的!」



20、屏風換燉肉

  東宮出手,打了鄭靖業一個措手不及,丟了于元濟對耀武軍的指揮權,還讓于元濟被迫回京變相禁閉,不由讓鄭黨恨得牙癢癢。

  鄭靖業本不欲與太子為敵的,名聲不好,也很不容易搞,沒事搞他幹什麼?但是現在明擺的太子看你不順眼,你不把他搞掉,難道等他登基了把你搞死?
  
  太子怎麼就突然跟我扛上了呢?鄭靖業到底是鄭靖業,在書房枯坐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看看太子身邊都圍著些什麼人!有一半是跟自己有仇的,另一半跟自己沒仇的,那是新換上的,被頂替掉的那些都是已經被自己收拾了的。

  得,這基本上就是自己跟太子結仇了。跟太子和解?怎麼和解?皇帝允許?你丫一宰相沒事跟太子那麼黏乎,皇帝能樂意麼?再有,太子會接受麼?你打了他的臉,太子憑什麼接受?他只要等到皇帝掛掉就可以了。

  鄭靖業召集黨徒再次開會:「季師想要恢復舊制,做得如何了?」

  光祿卿笑得賤兮兮的:「他老人家想要恢復舊制,自然是還在『想』了。」對自己的幽默感很是自豪地笑。

  戶部尚書樂道:「今年又打了一仗、又是聖人六旬萬壽,春天的時候還重修了翠微宮,光這幾樣就花費頗多,我又令他們把常平倉填滿。嘿嘿,哪有餘錢?」本來魏靜淵對爵位的調整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解決財政壓力,再補回來財政肯定吃不消。

  鄭琇作為鄭靖業已出仕的長子,被父親推到中書舍人的位子上,大約相當於是皇帝的秘書,也得以參與會議,聽他們這樣說,心下不喜,默默聽著,並不發言。

  鄭靖業屈指在案上彈了兩下:「誰知道東宮詹事,開國縣侯李伯安?」

  「他怎麼了?」

  「季師欲復舊制,我為人弟子,豈能不再看看舊家籍簿?不過是看到李伯安現報上來的嫡次子,比他的嫡長子只小了五個月而已。」鄭靖業就算是在捅人,臉上還是一派溫煦君子模樣。
  
  「他混淆嫡庶!」鄭黨中的御史來了精神,「這是欺君!」

  這又要說到魏靜淵了,他老人家不但定了降級襲爵制,還嚴格了「無後除國」制度。即,你的爵位只能傳給大老婆生的兒子,小老婆生的不行!大老婆沒生兒子,不好意思,爵位收回。如果你面子足夠大,功勞足夠多,可以以宗族的孩子為嗣,降級襲爵,當然,嗣子也必須是嫡出,不然特權就統統收回,該繳稅的繳稅、實封也統統繳回。

  光祿卿補上一句:「還寵妾滅妻!不對,是以妾為妻。必有一個是庶子,以庶充嫡,豈不是說庶子之母是正室?」越說越興奮了,管它是不是真的,先把李伯安搞臭再說。

  以妾為妻者,兩個都打八十板子,判兩年徒刑,妾打回原形。當然,你也可以不服刑,跟于家似的,拿錢來贖,或者,拿你的官職啊、爵位啊什麼的來抵。

  鄭琇大驚:「父親,李伯安東宮寵臣。眼下不可獲罪於東宮啊!」

  鄭琇被打了一頓,又經過憶苦思甜教育,雖還老實,也不那麼天真了。這一回卻是必須諫一諫父親的。皇帝老了,太子正在壯年。
  
  「那就看著東宮為小人環繞?」鄭靖業是果斷要跟東宮作對的,但是不能明說,誰也不能明說要幹掉太子,那樣鄭黨說不定就先要散掉一半。

  跟傅含章在東宮面前爭寵?還是就這樣到東宮面前乞憐?都是行不通的,必須背水一戰!還得速戰速決,皇帝上了年紀了,這事決不可拖過三、五年,如果五年之內還不能解決,那也甭解決了,全家準備大逃亡吧。

  鄭靖業分明是要把太子弄下台,還作出一副為太子好的樣子來,滿屋裡的人還都相信了他。鄭大奸相給他們洗腦:「使太子親君子遠小人,方可使國祚長久。太子親近君子,明德正心,方知我等忠誠。」

  李伯安還確實做了不厚道的事,據說就這個私生活不檢點的傢伙,把于明朗心肝寶貝的原未婚夫弄到京城來指點告狀的。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都是私生活問題,你這個還涉及到詐騙國家財產(爵位有俸祿運氣好的有實封。)、妨害執行公務(襲爵)呢。

  鄭琇默,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來。

  ※
  
  整人也要看時候,比如說現在,臨近年關,各相關部門忙得一塌糊塗,你弄個什麼事上去,想混水摸水的,成功的把握會大一點,想要認真辦事的,可能就要麻煩一點。是以鄭靖業哪怕想好了招,也沒有出手,反而準備過年去了。

  這是一個大節日,各家互致年禮就能耗去一、兩個月的時間,過了正旦再要四處走親訪友,過了正月十月上元節,這才算是真正的閒了下來。

  有什麼事,到那時候再說,同時也是多觀察一點局勢,畢竟與太子叫板絕不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情,但凡還有一線餘地,誰也不會甘冒奇險。
  
  如果放到別個人家裡,非得把全家人忙個半死,到了鄭家就簡單得多了——他家人口簡單。一沒有宗族、二沒有世交,不過四家姻親,再有就是季繁那裡非得走一走場面。除此之外,就是尋常的官場問候,以鄭靖業今日之地位,需要致禮的地方並不多。

  趙氏也出了月子,杜氏帶著三個兒媳婦忙這些綽綽有餘。

  往年是沒有鄭琰什麼事的,今年卻被鄭靖業要求:「妳現在也學了女紅,也跟著妳先生讀書,宣德坊那裡,不管妳弄什麼,總要有一樣是妳自己拿出手的東西才好。」

  杜氏道:「她那一份子我早給她備下了,還是前兒大郎媳婦說給德興哥兒幾個備下了謝師的禮,倒提醒了我。」

  「那不是一回事,這是正經拜了師的,就算是日後她嫁人生子,該敬的還是得敬。妳備下的,是咱們家的禮數,阿琰自己得有誠意才行。也不必非要是貴重的東西,女紅要是做不來也不必送,反正要有一樣。」

  鄭琰搖搖脖子:「我也不知道給先生什麼好,我只會做小件的,就把屋裡的東西點了點,倒有幾塊好墨。」

  她坐在矮榻上,兩隻腳來回晃著,這是好早就想好了的,如果顧益純只是單純長輩,她那點針線手藝送點小物件也不錯,但這個是老師。鄭琰想,還是送些雅致的禮物比較好。

  鄭靖業家的孩子要上學,巴結奉承的人不少,鄭琰生日,除了送珠寶綢緞玩器的,送筆墨紙硯的也不在少數,內有不少是名家製作的文房四寶。

  鄭靖業說完正事,更加和藹了,摸著鄭琰的頭髮道:「果然長大了。」對他閨女亂晃的兩條小短腿視而不見。

  鄭琰一揚脖子:「那是,我都有誥命了,阿娘還讓我開始打理自己的東西呢,我都長大了。」杜氏與鄭靖業在子女教育問題上,別的不說,首先就是鍛鍊他們自立能力。

  杜氏不免嘲笑:「我看是她女紅不好,說起來阿瑜當年女紅也不怎麼樣,虧得咱們家現在不愁衣裳,要不妳們倆可真要愁死我了。」

  鄭靖業摸著鬍鬚笑而不語,只看著杜氏,杜氏臉上一紅,她的女紅也不咋地。要說做個衣服、打個補丁、縫個被子她都做得來,就是最不耐繡花,想也知道,一個女孩子支撐家業,要忙的事情一大堆,哪有功夫幹這些個?

  可憐鄭靖業兩人成親之後,只要是老婆做的衣服,總是半點文繡沒有,不知道的人還誇這位後起之秀「質樸、有古之君子風」。杜氏生鄭琇那會兒坐月子,當時親媽和婆婆都在,她坐足了一個月,閒來無事,給鄭靖業的新衣服袖子上鑲了兩道邊,驚得鄭靖業差點絆著門檻摔出去。

  鄭靖業看了老婆一眼,又看女兒:「妳既是小財主了,妳外甥、侄子那裡可要給壓歲錢的。」他就是這麼一逗女兒。

  鄭琰道:「那是當然。」

  杜氏有點驚訝地道:「怎麼沒聽妳說起?」

  「都說了還有什麼意思?」

  鄭靖業樂道:「是我閨女。我再指點妳一樣?」

  「好啊。」

  「聖人和貴妃待妳不薄。」

  「有~」往年她年紀小,一沒私房,二也不會做手工。自打過了七歲,她可以支配的資源多了很多。

  杜氏平民出身,根據自己打滾多年的經驗認為,女孩子賢良淑德都是次要的,首要是要會過日子。杜氏父親死得死,窮人孩子早當家,她對女兒的教育,不免帶上了自己經歷的痕跡。兼之鄭靖業並不提倡自家女孩子向世家的死板教育靠攏,他早看出來了,畫虎不成反類犬,不然也不會給鄭瑜議親的時候,直接把人人眼熱的世家子弟劃到線外。

  結果這一年鄭琰準備的年禮竟是人人有份。

  鄭琰自有縣君的俸祿與三百戶食封,杜氏慢慢交給她來打理。雖不許兒孫有私產,對女兒總是優待的——她們得在娘家就學會持家,以防出嫁之後措手不及被婆家看不起。在杜氏看來,這是女兒的私房,出嫁也要帶走的,自己頂多從旁指點。不想這丫頭很有管家婆的天份,帳目記得清清爽爽。
  
  年前半個月,杜氏還是不放心,讓鄭琰把準備的東西拿出來看一看。

  侄子外甥人人得了個紅包,真正用紅綢制的紅包,一人十枚金錢,公平得很。這金錢也是鄭琰從宮中得來,宮裡常用金銀鑄成錢狀,市面上並不流通,拿著拿箱底玩的。當然,如果你膽子大一點,融了也成,或者當成金子按重量來稱作內部交易也沒人管。

  兄弟們都是筆硯一類的東西,不多不少,一人一套,嫂子們是幾樣香料。鄭瑜那裡除了香料還有衣料。

  皇帝苗妃都不是缺東西的人,鄭琰一人送了一盆冬青給他們。

  甚而至於,連身邊的人每人都有一百錢的壓歲錢。獨獨沒有鄭氏夫婦與顧益純的。
  
  杜氏一指戳在女兒的額角上:「小狐狸。」

  鄭琰吐吐舌頭。

  ※
  
  「妳就給朕這個?」皇帝其實是個隨和的老人,至少在鄭琰面前是這樣,一般不太用太正式的稱呼,現在用了個書面語,意在加強其態度。

  鄭琰此時正在昭仁殿裡玩,逢年過節的,大臣、命婦們總要進貢一點東西,鄭琰有封號,但是年紀小,正式的那一份杜氏已經用她的名義給送上去了。現在這一份是她自己帶進來的。
  
  就兩盆破花,不對,還不會開花,還小氣巴拉地一人只給一盆。
  
  鄭琰哼哼著:「這個多喜慶啊,經冬不雕,萬年長青的。」

  皇帝就是逗她一玩兒,他老人家兒子閨女太多,多了就不稀罕了,苗妃喜歡鄭琰,他也見得多了,也喜歡這個長得可愛,性格也討喜的小丫頭,當然,這丫頭還有個好爹,這就更讓皇帝對鄭琰高看一眼了。

  苗妃打圓場:「成日裡看著珠寶珍玩,再看看這個,倒是也養眼。」

  皇帝嗔一句:「妳慣的她。」苗妃飛了一個媚眼給皇帝,皇帝自得地摸著鬍子笑了,又說鄭琰:「好歹也給一對啊。」

  「我是帶了兩盆來啊,要對兒自己對啊。」

  不出意外,腦袋上挨了皇帝一爪子:「小丫頭哪裡學來的?妳在家裡也這樣?鄭靖業也不管妳?」

  鄭琰搖搖頭:「哪能呢,我在家裡還亂晃呢,我爹逮不著我。前天他自己還下廚做飯呢。」
  
  皇帝:「……哈?」怎麼可能?

  「宰相宰相,不會做飯當什麼宰相啊?」鄭琰大逆不道地衝皇帝撇嘴。

  皇帝:「……」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鄭靖業確實下廚做飯了,驚掉了三個兒媳婦的眼珠子。

  鄭靖業幼時家貧,他媽何氏當然是不肯讓兒子做家務的,可一旦何氏病了,鄭靖業只有自己頂上。人說一事通、百事通,他老人家不但出得了廳堂,還入得了廚房,據說做的飯菜挺好吃。杜氏坐月子的時候享用過幾回燉肉,過年的時候說漏了嘴。

  鄭琰就算非常想觀摩一下,也沒有讓當朝宰相當廚子的道理。

  今年恰有了藉口,鄭琰送他爹的新禮物讓她爹倍兒有面子,鄭靖業一時不察失了口:「不錯不錯,妳想要什麼啊?」

  「您給燉回肉唄。養家糊口養家糊口,糊糊女兒的口嘛!阿娘總念叨,不好意思說呢。」
  
  腦袋上被杜氏敲了兩個大包為代價,鄭琰終於吃到了鄭靖業燉的肉。

  香!非常香!

  鄭靖業一面擦手,一面笑罵:「妳倒鬼靈精,一樣的東西,怎麼妳先生不用燉肉,我倒要給妳做飯了?」

  「他又不是我爹。」

  鄭靖業心情好,沒跟她計較。吃完了飯,到了書房,看著那架小屏風直樂。
 
  據說海內有名的書法家,鄭靖業排名第一的,顧益純也算是榜上有名,還有一個就是那個李俊,三人都是季繁門下,但是作為老師的季繁,書法卻不如三個學生。

  鄭靖業的楷書,顧益純的行書,李俊的草書,都是大家爭相收藏的。

  對於鄭琰來說,前兩樣作品非常之易得,鄭靖業的書房基本上對她不設防,他老人家還常抱著她到書房玩,有時候見客還帶著她。顧益純就是她老師,教她讀書寫字的人。

  前面說了,鄭琰的針線活不咋地,只會繡簡單的圖案和做小件東西,但是,她有作弊器。丫是穿越來的,紅樓夢裡的慧紋是個很好的創意。名人書畫太複雜,繡不來,如果單是字的話,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上手坑了她爹和她先生兩首詩作,依樣畫葫蘆地在白絹上描出形狀來。這對她來說不難,她的字,就是承自這兩位,描起來也有數。然後就是只管用黑線順著筆意往裡面填。一樣地繡了兩件屏風,都是兩頁合扇的擺設屏風,每頁兩尺高、尺半寬,一頁是鄭靖業的楷書、一頁是顧益純的行書。
 
  極其雅致!鄭靖業把這屏風擺到書房,連政敵來了都要贊一贊這屏風真雅致、做得有創意,鄭靖業一高興,燉肉就燉肉吧。

  顧益純也把屏風擺到書房,閒時賞玩而已。顧鼐沾了他叔祖的光,近距離觀摩了鄭靖業的楷書,心道,鄭靖業精明一世,可惜孫子器量不如乃祖。又想鄭琰,可惜出身不好,若是生在世家,有這樣的鐘靈毓秀,不定是什麼樣的美事呢。看一回,歎一回。

  兩位男士還各得了雙厚襪子,尺寸也合適,很適合在顧益純的住處穿。顧益純的住處古風頗重,進屋就是穿著襪子踩地。

  給她親娘的就更兇殘了,丫頭親自做了胭脂給她娘用,反正杜氏出門有人誇她氣色好,她就說是閨女給做的胭脂的功勞。

  倒是想得周到。

  ※
  
  「丫頭就是拿這個換了燉肉?」皇帝眼前擺著架屏風,正是鄭靖業得到的新年禮物,此時鄭靖業用防賊一樣的眼神看著皇帝,皇帝也不計較,「我就是看看,又不搶你的。」
  
  鄭靖業不客氣地道:「那就好。」

  皇帝想翻白眼:「拿一頓肉換來的,你可得好好護好了。」

  鄭靖業沒有把屏風藏著掖著,皇帝很自然就知道了這件事情,自認是一位藝術愛好者的皇帝表示想要看看這門新工藝,順便把鄭琰拎來說話,不排除當面侵犯人家的智慧財產權,問明瞭工藝流程下令皇家作坊去仿製的可能。

  屏風帶來了,小女孩的手筆,繡工不見得有多精妙,勝在創意,還勝在底稿是兩位書法大家寫的。

  這樣的東西,皇帝還真是不怎麼稀罕要的,架不住鄭靖業看他就像看土匪,皇帝壓下欲出口的讚揚,忍不住嗆聲了。

  鄭靖業淡定地道:「做人家父親的,給女兒燉鍋肉吃有什麼。」

  皇帝驚愕,旋即道:「也就是你這般養孩子。」看向鄭琰,「妳要記得妳父親的好,不要總想著吃!」這又說起鄭琰的宰相論來了。

  「有什麼錯兒啊?」鄭琰衝皇帝翻白眼,「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宰相嘛,不就是天下的廚子?」揮蒼蠅似的衝皇帝擺手。

  皇帝很驚詫,看看鄭琰又看看鄭靖業,大笑出聲:「卿家教得好。」

  鄭靖業連說慚愧,皇帝對鄭琰道:「看也看過了,做得很不錯,貴妃很想妳,去昭仁殿玩吧。」
  
  鄭靖業的目光一直盯著女兒邁出門檻沒跌倒才收回來:「陛下見笑了。」
  
  「做父母的,總是怕孩子吃虧嘛。」皇帝理解。

  鄭靖業心有戚戚焉地點頭:「就怕他們學壞了,真是愁人。」

  「可不是!擇師友、選幕僚……」皇帝開始吐槽。

  他老人家兒女成群,每個人都要配一套班子,還不能弄些「小人」去教壞皇子皇女。好容易選完了,誰知道上崗之後還有不稱職的,再調換。皇帝年輕的時候想孩子想得要死,年老了兒女多得他想發瘋。

  鄭靖業微笑著安慰皇帝:「諸位殿下本性純良,不會讓您擔心的。」

  也許是氣氛太美好,也許是鄭靖業的語氣太溫情,皇帝吐槽的欲望越來越強烈了。鄭靖業也說著自己的煩心事,比如鄭琇太方直,腦筋不轉彎,比如鄭琬、鄭瑞有點紈絝習性不像苦孩子出身,比如鄭琰不按牌理出牌讓人頭疼。

  不看談話地點——大正宮偏,你會以為這是在開家長會。

  鄭靖業還在擔心:「大郎耿直,五郎性子散漫,臣真怕百年之後,做兄長的管他太嚴,兩人拌嘴。」

  過了幾天,當衙門上班了,朝會重開了,御史上書彈劾李伯安的時候,皇帝還沒從子女教育問題上回過神來。

  御史的上書寫得極巧妙,首先,肯定太子是好的,其次,擔心有小人對太子造成不良影響。然後就是說出了李伯安的事情。

  國家對爵位的管理是嚴格的,至少在登記方面是這樣的。不過也沒人閒到天天研究人家的爵位傳承,更多的人愛研究的是世家的家譜,這被稱為「譜學」。既沒人研究爵位登記表,李伯安的事情還真沒幾個人能看出來。

  不幸遇到鄭靖業。據他觀察,整個過年期間,太子殿下對某些人禮遇有加,對他卻是不冷不熱,心裡就有了數。咬咬牙,幹吧!

  先是引得皇帝擔心他的兒子,更擔心死後太子受了不良影響對兄弟們不好。然後安排御史彈劾其不分嫡立庶,接著,光祿卿後知後覺地叫了起來:「不止這樣,這還是欺君。」涉及爵位承襲問題。
  
  李伯安如果沒嫡子,也該過繼其弟的嫡子為嗣,這又涉及到欺騙祖宗、刻薄弟弟。
  
  李伯安登台很正常,官沒了,親生兒子的世子位也沒了,皇帝橫插一杠子,親自過問了過繼事宜。太子又折一條臂膀。

  ※
  
  鄭奸黨對此很是慶幸。

  然而,讓鄭靖業萬萬想不到的是,季繁卻以此為突破口,請求恢復舊制。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爵位的承襲越來越困難,讓人不得不鋌而走險。

  好好的一個家族,因為沒有嫡子,祖宗拼命換回來的爵位就收回了,一大家子就少了一份俸祿,實在對不起這些有功之臣。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28 PM


21、季師的頓悟

  驚愕之後,鄭靖業肚裡偷笑,依舊在他的坐位上坐得挺直。

  世有三公與皇帝「坐而論政」的說法,表示皇帝對大臣的尊重。故而宰相是有個坐位的,這個待遇,皇子諸王都沒有。後來這官制改而又改,但是這個尊重大臣的規定還是變,不過人數上一直有所增減而已。

  眼看著這個老傢伙跳到坑裡,鄭靖業心裡如何不暢快?

  季繁一直在操辦這件事情,鄭靖業是知道的,季繁自入朝以來,還真沒辦過什麼大事。原因也簡單,鄭靖業本來就是攛掇著皇帝,把這老頭弄來當活招牌的,沒打算讓他幹啥實事,也就沒分給他具體任務。

  鄭靖業已經挖下了坑讓季繁跳,不意季繁的行動力實在成問題。

  這也不怪季繁,名士有名士的做法,官吏有官吏的門道。初時看著花團狂錦簇,誰知道裡面一團爛泥?先是沒僚屬,招聘人手吧,都是要靠推薦的,全都是使得不順手的人。再說議政,他又沒個具體業務,也就是個備諮詢,事事發表一點意見就是不讓他插手去辦。御史罵人還有個職責所在呢,他就是個看戲的。

  季繁要真是個傻子,他也不可能混到現在這樣大的名頭。即使老了,腦子久不動有些鏽了,磨了這些時日也醒過味來了。

  明白過來也晚了!

  季繁騎虎難下。終於明白了政治的一條潛規則:有些不想執行的規定,也不說廢除,就這麼拖拖拖,拖到不了了之。正如民間對於女子的要求,還是希望三從四德什麼的,但是如果你穿上男裝帶個奴婢上街,大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實世家找他訴苦,也不是把寶押在了他的身上,明擺著的,皇帝連自家人的爵位承襲都壓下去了,他還管你什麼世家!

  這位皇帝與以往的皇帝都不同,自古皇帝不長壽,活過五十歲的都算是燒了高香了,在位能超過二十年的都是神人。這位倒好,從小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上馬能砍人,下馬能罵人,活到如今六十歲了,還有心情抱著如花似玉的小老婆。

  登基三十餘載,開疆拓土、保境安民,文治武功樣樣行,朝中也有許多心腹。一個人在一個位子上待得越久,他在這個位子上的威信就越高,就能辦出許多破空這個位子界限的事來。他,扛得住!

  可是季繁一開始進京就昏了頭,先插了一隻腳進去,跟世家走得太近,還TMD答應了人家。

  他初時是沒有料到鄭靖業會薦他為官,現在爬到牆上下不來了,為了名士的名頭記,他也要提上一提的,總不能言而無信,季繁還要這個臉皮。他心裡對這些讓他出頭的人也是恨得不行,挖坑的鄭靖業倒讓他給忘了。

  要麼就是把世家的要求暫緩,要麼就是克扣軍餉、賑災款、皇帝的用度……反正,必與一項有衝突。季繁也光棍了起來,反正他只是要給世家一個交待,或者說,一種姿態。那他就上書唄,辦事的又不是他!

  季繁在下面說得動情,朝上立著的一大半的人面露慘色。是啊,人家努力工作換來的爵位,萬一老婆命不好生不出兒子來,庶子也是子,憑什麼不讓人家襲爵啊?這不白幹了麼?很多人家的爵位在建國之初可真是拿命拼來的。

  皇帝是不可能答應的!答應了豈不是打自己的臉?還要掏自己的腰包。不幹,堅決不幹!皇帝的手撫上一份摺子,這是前兩天遞上來的,對於京畿地區收成的擔憂——今年冬天沒下雪。

  混蛋!一群大老爺們見識還比不過一個丫頭!國以民為本,懂不?!

  季繁心裡也是大怒,一群王八蛋,讓我出頭,你們怎麼不跟著附和啊?

  鄭靖業咳嗽一聲:「復不復舊制,不過聖人一句話的事,為臣子卻要為君分憂的,這一筆錢要從哪裡出?」起身向皇帝躬身道,「臣惶恐,戶部那裡現無這筆款子的。」

  鄭靖業多敬業啊,國家去年收入多少,花銷多少,今年又有什麼樣的預算一一說了出來,最重要的是,鄭靖業表示:「諸王年歲漸長,亦需營建府邸,分派封地。」

  你們說吧,從哪裡扣出這一筆發俸祿的錢來,從哪裡撥出合計得有幾十萬的封戶出來。克扣軍餉?截留賑災款?讓皇帝兒子沒飯吃?你說你說你說。

  鄭靖業上台之後對皇帝來說一個大的好處就是,他擋住了許多人對於魏靜淵政策的反彈。

  誰也不敢說,你別給大頭兵發工資了,會造反的,也不能說不管災民的死活,他們造不造反另說,你說不賑災那就是不恤民,名聲就臭了。至於皇帝兒子,你自己掂量著看。如果誰有更好的主意,歡迎提出。

  鄭琰的縣君,大半由此功勞而來,先時鄭靖業就是拖拖拖的,用各種藉口拖下來,也有點「養匪自重」的意思,使皇帝少不了他,再額外撈些好處。此時既是被東宮惦記上了,少不了先糊這些破事,好專心辦了太子。

  皇帝笑了:「都不要吵了,剛過完年就嚷嚷,不成話。」讓季繁把計畫寫一寫遞上來,看看可行性。

  又一次鄭靖業幫皇帝擋了災,在皇帝心裡,他真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鄭靖業回去把閨女看了好幾圈。心說,這丫頭要是個兒子就好了,要是再大幾歲就好了。

  ※

  皇帝高興了,鄭靖業略有遺憾,季繁這裡就開了鍋了。

  季繁突然覺得,在京裡再待下去就沒意思了,鄭靖業的話讓他遍體生寒,老先生幾十年的精明全回來了,走!趕緊走!再不走,幾十年的名聲就全交待了!

  季繁悟了,就算是國庫有錢,皇帝也不願意發,也總有各種理由搪塞,最常用的理由就是用之於民!如果今天這話被添油加醋傳出去,一個不顧百姓死活、只管諂媚世家的名聲砸下來,季繁就不要活了!

  如今朝廷上寒門出身的官員也不少,許多人只是門第不如世家,家財絲毫不少的。也就是說,能量也是不小的,他們絕對樂得看見許多世家子弟,因為襲爵的原因蔭封不夠級別,或者乾脆沒了蔭封的優惠,出頭之日來了!他們絕對會樂意把這消息散播出去,借民間輿論壓一壓這些攔路虎。

  即使沒有這些人,他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得意門生,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趕緊的識相滾蛋,說不定鄭靖業還不至於趕盡殺絕,要是晚了……

  季繁一個哆嗦,他得承認,他老了,讓他安心養老去吧。

  退休報告還沒打上去,攛掇著他出頭的人不好意思再縮著了,一堆的人跑到季繁家裡去慰問。

  鄭靖業卻是個做事偏要做絕的人,他老人家輕輕巧巧就把這事捅到皇帝跟前去了。

  眾所周知的事實就是,這時候朝廷人才半在世家,也必須承認世家子弟的教養確實不壞,皇帝給太子選的人馬,大半出自世家。季繁為他們出頭,他們自然也要回報。太子也指望著借季繁的身份壓一壓鄭靖業,能搞臭鄭靖業最好。

  鄭靖業又不是傻子,在皇帝面前感歎:「臣原以為,他是海內名士,入朝為官也是為朝廷張目,不想他老人家一派天真爛漫。人本高潔,不相信人心鬼蜮,叫人賣了還在替人數錢呢。」

  皇帝原也當季繁是擺設的,此時一點頭:「原也怪不得你。」

  鄭靖業搖頭:「臣這師父是死乞白賴拜的,算是要脅著當了人家弟子的,自季師入京,就不樂見我,也有這個緣故的。總想著,當時辦得不地道,說出去也不好聽,也該回饋一二,他又是海內名士,對陛下許有益處,兩下便宜,臣也算是沾了個光,還了師恩,報效聖人,彼此便宜。誰料……」

  長吁短歎,「先生入京,我就有些怵著見他,後來先生入仕,想登門拜訪,又怕驚了他那裡的客人。這一回,是非去不可了。故此想向聖人討一紙手書,好作敲門磚,否則還真怕被打出來。打出來也沒什麼,那是師傅,要是被旁人看到,臣未免臉上無光,咳咳,宰相叫打出來了,也丟聖人的臉,他那裡日日有不少與臣同朝為官的登門請教。」

  「他那有什麼客?」皇帝因鄭靖業把季繁的提議拍回,心情大好。

  鄭靖業搖頭:「聖人,寫吧。」

  鄭靖業帶著皇帝安撫的小紙條到了季繁家裡,季繁家門口堵著一堆的車馬呢。鄭靖業不客氣地進門,客氣地見季繁,身邊還帶著幾個皇帝好心好意給鄭靖業護航的內官,以期讓他家宰相不會丟臉被趕出來。

  至於內官回去會跟皇帝說他在季繁家裡見到了什麼人,那還真不是鄭靖業能控制得了的,不是麼?

  師徒再見面,感慨萬千。

  鄭靖業依舊恭謹得可以,交待了皇帝的差使之後,馬上執弟子禮。

  季繁歎道:「冬春之季,冷暖交替,老夫不中用了,風邪入體,你可要小心才是,多飲姜湯。」

  鄭靖業道:「謹遵命。」

  接著季繁表示出了要致仕的意思,鄭靖業勸阻無效,只得道:「先生剛置下的家業,還有這些僚屬,他們可是指望著您吃飯的……」

  「無妨,都是他們送的,再還回去罷了。」冷笑,「人也是一般。」

  鄭靖業不說話了。

  「思玄就留在京中吧。」

  這一點鄭靖業是非常感謝的,答得就誠懇得多了。

  季繁終於忍不住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這滿朝上下,沒一個好相與的,你當慎之再慎,不要走魏靜淵的老路!今天的話,記住了。東宮那裡,你要仔細,不要結怨。」

  給這老東西當了幾十年學生,就今天這幾句話像個人樣啊!鄭靖業熱淚盈眶。

  季繁算是跑得快的了,沒兩天就寫了致仕的摺子上去。皇帝一看,得,老頭兒都八十了,真不好再支使人家的老胳膊老腿兒啦!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了,不對,就是出去了再胡說八道也沒人信啦。

  皇帝假惺惺地表示,你是海內名士,不留在朝裡實在是個損失,但是你說你年紀大了,我也確實不好意思再讓你累著了,你回家吧,不過,工資照發。

  鄭靖業還跟季繁來的時候一樣,帶著全家老小去送行,吃喝玩樂的東西送了十幾車。

  顧益純也帶著顧鼐來了,季繁左看右看,說一聲:「你們要相互扶持。」把顧益純給扔下了。

  鄭靖業樂了,決定過幾天再給老師送點兒好點的。

  顧益純又對鄭靖業道:「不要與李俊太計較了。」

  鄭靖業也認真點頭答應了。

  ※

  鄭靖業知道,經此一事,季繁他老人家絕不會再與自己作對了,不用再擔心被人從道義上壓制,鄭靖業的心情奇爽無比。

  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被他師兄和兒子分別質問。顧益純問得很不客氣:「季師何來去匆匆?」

  鄭靖業答得非常直白:「好過師徒相殘。」

  他本來有更狠的手段的,比如多留季繁一段時間,讓太子與季繁走得再近一點,兩處與急著恢復世襲的人牽扯得再深一點,到時候皇帝的震怒可想而知,那能一勺燴了。

  後來還是收手了,畢竟是顧益純的老師。再者,季繁是他推薦的,真壞了事,他要負個連帶的責任,到時候就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趕緊的,送老先生回去。

  饒是如此,鄭靖業還是借季繁坑了太子一把。皇帝肯定已經知道太子做的好事了,結交名士沒關係,太子結交大臣就有點問題了,如果是安慰提出了與他皇帝爹對著幹的建議的大臣。

  小子,你爹會懷疑你的眼光的。

  顧益純冷笑道:「你還算顧及了師徒情份了!」

  他也就這麼氣上一氣,鄭靖業出手有多狠,他也是知道的——不死不休。

  昔年一同窗,恃才傲物,給了鄭靖業難看。鄭靖業二話不說,在人家最得意的書法上頭把人砸得從此不敢碰筆,拿筷子手都哆嗦,吃飯都要用勺子,那是心理陰影。

  如今這般,真是給面子了。

  「你有心情看外面,且把眼睛往家裡看一看。」

  鄭靖業聽顧益純這麼說,大概是不會再深究了「怎麼?」

  「大郎有些不大對勁。」這說的是鄭德興。

  顧益純對於鄭德興與顧鼐的互動也有察覺,本來覺得鄭德興教養還行,不過也確實差了幾分火候,與顧鼐相處一下,薰陶薰陶也是好的,沒想到薰陶了個亂七八糟,倒有些像邯鄲學步了。

  鄭靖業心中有數,還不及跟孫子談話,兒子又來了。

  鄭琇最近不厭其煩說的就是東宮,他總覺得父親這樣硬扛著不好:「父親便是為東宮好,也不能失之嚴厲,免得東宮誤會。就是勸諫,也有不同的勸法。」

  鄭靖業樂了:「你倒長進了!一頓板子沒白敲!」

  發跡之後,最難的就是子女教育。鄭家算是不錯的了,鄭靖業基本上算是十項全能,除了生孩子他什麼都能做了。但是,鄭琇還是想要勸諫他,鄭德興還是傻乎乎地學個皮毛。

  創業容易守業難吶!

  世家,在傳承方面真是值得敬佩了。

  鄭靖業不是沒考慮過教育問題,他知道自己的行事有些剛硬,那是有倚仗的,是因為知道自己能對付得了後續發展。但是子孫不行,兒孫不傻,比起自己卻要差著些,蠢人發狠是自尋死路,不如教得柔和些。還有就是,個性好一點,為人規矩一點,少惹禍!

  指導思想是好的,至少鄭家子孫到現在沒走了大褶,沒像於家似的雞飛狗跳。但是,這一切是建立在鄭靖業能夠鎮得住場面的基礎上的。教育方針,從現在開始要變上一變了。

  幸而鄭琇也不全是一派天真,畢竟做了官,在皇帝身邊看到的黑暗事情多了,鄭靖業也常與他分析一些案例,最後都讓鄭靖業給說中了。鄭琇由初時的不解,到後來的習慣,腦袋也不那麼四四方方的了,卻還是擔心父親扛上太子。

  沒有一個幹掉過太子or準備幹掉太子的人可以被人們稱為好人,即使那個太子再矬再不堪再250,不管你成功還是失敗,你都不是好人。幹掉皇帝,還能說推翻極權為人民,太子,代表的是正統傳承,雖然太子比不上皇帝,但是這意義竟是更不好搞。

  鄭靖業深覺,此時跟兒子說這個絕不是個好時機。正要開口,卻聽到外面守門的小廝的聲音:「六郎、七娘,相公正與大郎說話。」

  閨女就是貼心,來得可真巧。鄭靖業咳嗽一聲:「阿琰麼?進來說話。」

  鄭琰進得屋來,向父親、哥哥斂衽而禮。鄭靖業道:「妳的功課如何了?」又問垂手而立的鄭瑞,「你妹妹回來學女紅,你回來做什麼?」

  鄭瑞小聲道:「有些事不大妥當。」

  鄭琇板起臉問弟弟:「有什麼事要現在急著回來,晚上不能說?真有急事,怎麼把侄子們撂到外頭?你惹禍了?」

  他腦子還算清楚,一下子就問了許多種可能。鄭靖業穩坐釣魚台,心道,不是什麼大事。

  「你兒子快要傻掉啦!」鄭琰笑咪咪地對她大哥道。

  鄭琇:「……」



22、羨字作何解

  「咳咳。」兩聲企鵝家好友上線提示音傳入耳中,鄭琰馬上把表情變得很正經,這聲音好耳熟,她爹在咳嗽。

  鄭琇進來之前,鄭靖業就在拾掇他桌子上擺的那盆水仙花,到現在,還是在拾掇。這盆花是鄭靖業精心養的,放在色澤古樸的紫砂盆裡,堆各色彩石子,漫進半盆清水。每天檢查檢查有沒有枯葉、要不要換點水,怡然自得。

  鄭琰見她爹還在悠哉悠哉地摸著水仙葉子,腹誹一聲「老狐狸」,閉上嘴,坐那裡悠哉悠哉地在手邊的博山爐上熏袖口兒,博山爐冒出來的青煙吞進袖子裡又慢慢溢出來。

  鄭琇把目光放到鄭瑞身上,給這位小兄弟很大的壓力。鄭瑞心裡暗叫一聲倒楣,事情是他發現的,他也覺得自己該盡一盡小叔叔的責任,現在他後悔了,這是什麼情形啊。我就不該過來!

  鄭琇看著幼弟那張囧臉,狠狠抽了抽嘴角:「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瑞好想哭,磕磕絆絆地道:「就是大郎,天天跟顧家小子混在一起,德安、德平幾個尚且要靠後。人家幹什麼他幹什麼,人家到哪兒他到哪兒,活脫脫一個小影子。」他忍住了沒用『小跟班』這個詞。

  鄭靖業終於抬起頭來,目光灼灼,鄭琰唯恐天下不亂地道:「還是個走了形的影子。」

  靠!死丫頭,這會兒來添油加醋了,剛才妳幹什麼去了?

  鄭靖業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鄭琇的眉頭皺得比他還深。

  鄭靖業道:「你們兩個年紀雖然不大,卻是侄兒們的長輩,多多留心是應該的,這樣很好。二郎、三郎可有異常?」

  兄妹二人齊齊搖頭,鄭靖業頷首:「六郎且不必去讀書,到屋裡待著,我許還要叫你。七娘去你母親那裡。

  兩個小的起身告辭,臨出門兒,鄭琇從袖子裡摸出個紙團砸到她大哥懷裡,拍拍手,施施然走了。

  鄭琇抱著一團廢紙,眼神有些發直,鄭靖業一眼掃過來,他才看向懷裡,慢慢展開紙團。皺皺巴巴的紙上寫著一行字: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鄭琰心裡有數,自家爹不是什麼善茬,手狠的事辦得不止一樁。最要命的是,他還聰明!想要對聰明的人施加影響,妳就得自己也展現一點本事出來,不然當靠撒嬌使潑,那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得讓他認同了妳的智商才行。

  在這世上混,必須有自己的實力。鄭琰需要磨煉自己,不能事事都拿「宰相的女兒」這個身份當通行證,宰相又不是皇帝,皇帝的女兒也有不是盤菜的時候。實力最重要。

  如果她事事都以「我要告訴我爹」、「我要告訴我娘」、「不知聖人/貴妃會怎麼想」來壓制別人,那她也就是朵菟絲花了,人家想讓妳攀的時候妳算個人物,人家不鳥妳了,妳算個屁。或者再慘一點,妳的靠山倒掉了,妳這貨平日盡沾人家的光,出了事一點忙也幫不上,丟人不丟人?

  光借勢壓人有個屁用,不過是老虎面前的那隻狐狸罷了,沒了靠山,妳算個屁!得自己成了老虎,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一次兩次借力打力,還能說妳「有急智」會利用資源,十次八次,妳的評價就只剩下「狐假虎威」了。

  鄭琰覺得,眼下是新舊兩股勢力拉鋸的時候,昨天還是宰相,今天就成罪人,那個倒楣的改革先驅魏靜淵,憑良心說,辦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還不是叫咬死了?誰TMD的都靠不住,還是靠自己最實在!MD!我一定是掉進錯誤的模式了,最坑爹的是,這個模式還不是我自己選的。

  鄭琰必須鍛鍊自己,當她爹的幫手,也讓她爹適應有這麼一個小幫手。每一個機會都不能錯過,這是全家的大事。

  照鄭琰看來,鄭靖業皺眉,是孫子的教育問題,鄭琇皺眉,估計更多的是著急自家融不進高尚的社交圈子、學不會高尚的生活方式。

  可她爹是一點也不鳥世家的。從她爹的經歷來分析,這位先生是聽到「族」字就想抽人的——童年陰影太過嚴重。如果聽到「世族」那就是想砍人——鄭靖業對逼顧益純娶個母夜叉的世家感冒到了極點。在他老人家眼裡,這些貨都不是好人!他是不會想去「學」的。

  鄭琇則不同,從他的日常行止來看,他是極力想做一個被大多數人認同、被上流社會接受的人。他希望自家可以躋身榮耀圈,成為其中的一員。

  所以,鄭琰的廢紙團就砸進了鄭琇的懷裡。

  鄭琇的感受也很重要,全家人對她的感觀都很重要。如果她不能從平常就表現出比同齡人高的能力來,有什麼事大家都不會想到她的,她也就無從鍛鍊她目前唯一的優勢——心理年齡與穿越知識,時間久了,這一點優勢都會在日常生活中消磨殆盡。
  
  穿越者勝在意識超前一點,同樣的,這些知識都是空降來的,一點也不本土化,許多辦法都是需要變通之後再使用的,如果不從小磨合,到最後兩者之間依然有縫隙,死到臨頭再生搬硬套,很難達到預期效果,這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她不怕進宮、不怕見人,反正她還小,做錯什麼年齡是最好的掩護。等到長大了,也就會拿捏分寸了。

  鄭琇拎著皺巴巴的紙條一愣,鄭靖業瞥了他一眼,鄭琇恭敬地雙手奉上。

  字是鄭琰的字,鄭靖業一眼就認出來了,鄭琰師從顧益純,又是鄭靖業親自開蒙的。有句話顧益純是說對了,鄭琰是所有孩子裡最像他的,什麼都像,連寫出來的字都從骨子裡像。

  筆跡略顯稚嫩,鄭靖業卻能一眼看出這裡面透著的味兒來,一股鄭靖業的味兒。捏著紙條左看右看,平放到書案上,拿起鎮紙來慢慢地壓抹著,弄得比較平了之後,壓著紙條的眉頭,鄭靖業大笑三聲。

  鄭琇憂道:「大郎這般模樣,父親怎麼還在發笑?」

  鄭靖業道:「你在愁的什麼呢?」

  鄭琇道:「我們家要延續,還要子孫爭氣。」斟酌了一下措詞,「父親位極人臣,可兒子們自思才智遠遜父親,德興兄弟如果未見奇才,想要維繫,就得……有個規矩。」

  鄭琇說得含糊,他也沒有特別明確的行動綱領,只是潛意識告訴他,要這樣做。一個新貴家庭,想要延續,必須有所依託。

  鄭靖業聽明白了,不枉他最近把不少心思放到長子身上,雖然離他的希望還差了不少,鄭琇卻是在思考、進步的。鄭靖業沒有訓斥兒子,只是說:「大郎今年十三了,過兩天我給他弄個蔭職。」

  「嘎?」這話題也轉得太快了吧?「難得顧師是海內名師,大郎又小,正是該求學的時候。」

  「你且看著。對了,叫阿琰重寫一張,」指著桌上的字條,「明天扔給大郎。」

  鄭琰歎氣,她爹真會支使人,這事也只有她去做最合適了。

  一個紙團就砸在了正在頭碰頭的兩人中間,把鄭德興給嚇了一跳,驚嚇完之後臉上一紅,這裡的學生都是自家人,這樣公然亂扔垃圾實在是一種沒素質的行為。

  顧鼐倒是淡定,這貨小心肝剛才還是一陣亂跳的,不過是表面上平靜罷了,慢悠悠地指了指紙團。鄭德興不好意思地皺眉打開,一看他就愣了,這是他姑姑的字,他姑姑最難纏了。

  顧鼐的眼睛瞇了一下,他也認得鄭琰的字,同學嘛!嘴角一翹,微微側著頭,用眼角悄悄打量著鄭琰的方向,鄭琰已經跟鄭瑞在一邊不知道嘀咕些什麼了。

  鄭琰背對著顧、鄭兩人,手裡拿著面小銅鏡,恨恨地咬牙:「我看不清楚,你看看他們在幹什麼。」

  鄭瑞與她相對,自是看個正著:「大郎在看,顧家小子跟塊木頭似地坐那兒呢。」

  鄭靖業的意思也很明白:別以為鄭家沒人啊。

  可恨她大哥還在懵懂著,昨天一個勁地問:「阿爹這是什麼意思?」

  鄭靖業說到做到,沒兩天就給鄭德興弄了個從六品的郎衛,這個郎衛說是衛,其實吧就是個擺設。選官二~N代裡長得好的小孩子(十五以下)——得是正室生的,如果是靠父蔭,爹得是三品以上高官,如果靠祖蔭,爺爺得上二品以上高官——給皇帝當花瓶。

  工作也不累,分幾班,不過是在上朝或都是皇帝接見大臣的時候(非密談),捧個劍啊、念個書啊什麼的。工作清閒,前途無量。

  鄭德興是滿心不高興的,他剛跟著名師上了半年學,就讓他輟學打工,還要遠離了親人和摯友,滿肚子委屈。

  鄭靖業多狡猾啊,板著臉訓孫子:「能入郎衛者,皆是世家子,你怎麼能看不起人家呢?要戒驕戒躁。」

  皇帝再打擊世家,也得一定程度上依靠他們,幾百年的根基不是鬧著玩的。再者,世家裡也確實有不少能幹的人,比如蔣應,世家出身,能力也是不差的。比較起來,郎衛裡倒有一多半是世家子。——選擇標準就是要漂亮的小孩子嘛,世家裡的美型率還是高於一般水準的。
  
  鄭德興滿懷對顧鼐的不捨與對結交高水準同事的期望去當童工了。

  去了的時候還戰戰兢兢,上了半個月的班,一臉菜色地回來了。

  話說,郎衛裡世家子不少,有舉止文雅的,也有很是怪異的。最彪悍的一個是先帝皇后李氏的侄孫,這小子長得漂亮,有男生女相的嫌疑就不說了。最強大的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特點——弱雞一隻。

  別看他是給皇帝念信捧劍的,事實上,他就只會念個信,皇帝那柄精鋼劍,劍柄劍鞘都合著黃金、鑲著寶石,掛著沉重的墜飾,足足有二十來斤重,他小人家扛不動。

  每每下了班,李家得派倆強壯的僕役扶著他上轎。這會兒男人都愛騎個馬,連車都少坐,很多女人都騎馬,獨李顥小同學嫌馬身上有異味,死活不肯乘馬。據路邊社不可靠消息稱,這貨根本就爬不上馬背。

  每每憑窗而望,對空長歎,鄭德興同學湊過去一看,這貨對著空空如也的廣場發呆。

  尼瑪!!!

  鄭德興就是再欽慕世家,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噁心巴拉。

  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郎衛的數量雖說不多,想補進去都要費很大的力氣,卻也有四十人。半大小子在一起,互相之間羨慕嫉妒恨的也不是沒有。世家有一特點:歷史悠久。這也就代表著兩家有點什麼都是「悠久」的,有世交,也有世仇。

  當面損人不帶髒字的,背後說人壞話的,拉幫結派群毆的……

  可憐鄭德興小朋友一腔熱血來結交,開始還為人家不理他而暗自傷神垂淚,最後捧著一副鐵石心腸回去了。心啊,拔涼拔涼的。

  「羨字作何解?懂了嗎?你是要去捕魚的!搞清楚什麼是魚!」鄭靖業嚴肅地再次召開家庭會議,「是我鄭家欲立足,是家業興旺,不是裝模作樣!徒具其形,要來何用?那一群蠢蛋,有什麼好羨慕的?」

  眾人齊聲稱是,鄭靖業一個個地看下去,至少年長的幾個是明白了。你丫的歷史就沒那麼長,鼻子裡插上大蔥也變不成大象。再伏低作小,人家也瞧不上你,還不如挺直腰杆做人呢。
  
  「都明白了?」鄭靖業威嚴地掃視全場,風行草偃,子孫低頭。

  鄭琰心裡吐吐舌頭。

  接著,鄭靖業就讓子孫表態,鄭琇首先懺悔自己的過錯,承認自己以前思路的狹窄。(鄭琰:這年頭皇帝家都在努力向世家靠齊,標榜自己的歷史悠久、裝逼徹底,真不怪大哥有仿效世家的想法。)。

  鄭德興繼而反省,以前是鑽進牛角尖了,實在不該妄自菲薄,也不該在心裡過份神化世家。

  這一對父子做完自我檢討,就輪到了鄭琦。鄭琦是鄭家的一朵奇葩,他一點自卑感都沒有,還臭美得要命。

  鄭靖業一看到他頭大了一圈不止,深悔在鄭琦年幼的時候,不該讓他看見自己修理人。當時鄭琦小朋友才五歲,被他的絕世好爹抱著上街買糖吃。

  巧了,還沒到賣糖的攤子,遇到鄭靖業一個富家同學。互相之間有了點語言摩擦,鄭琦小朋友就眼睜睜看著他爹把對方從頭罵到腳,弄得人家一口氣提不上來暈死過去。

  鄭琦小朋友記得很清楚,那種貨色就是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墓地、說出名字玷污祖宗的不思進取的N世祖。反之,像他們家這樣的,屬於認真工作、對社會有貢獻、為祖宗爭光彩的好孩子。當然,這與鄭靖業在罵人的當口,怕兒子有心理陰影捎帶著誇了他有密切關係。

  從此鄭琦苦練罵人技巧,認真學習邏輯學,目前的目標,是爭取讓他爹同意把他從刑部調到御史台去過一把嘴癮——罵囚犯太沒有成就感了。

  「你……算了吧,三郎,你說。」

  鄭琛想了想,道:「有什麼可愁的呢?我們家從山陽直到京師,也走過來了。」俺們也不弱呀。

  就這樣,鄭家年紀稍長的男丁一個接一個說完了。其中鄭瑞的話讓他五哥就近踢了一腳,鄭瑞說:「蹭前擦後的樣子怪難看的。」

  鄭琇一瞪兒子,鄭德興一縮頭,鄭琬就動了腳。

  鄭琰眨眨眼,對上了他爹。

  「哪一家沒有個開頭呢?聽顧伯伯說,傅氏以軍功起家,陳氏以孝悌聞名,顧氏以經史著稱,各有各的不同,也沒見誰學了誰,也沒見誰比誰差了。拾人牙慧有什麼意思?」這也是鄭琰的心裡話,「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29 PM


23、穿越者碰壁

  鄭琰在家庭會議上作出了驚人之語,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依舊要讀書,依舊要上體育課、文藝課,還要上家政課。還要時不時被苗妃弄到宮裡去賣個萌,不幸碰到了皇帝,不但要賣萌,還要裝傻。忙了半天回到家裡還要當小地主婆,收拾自己的私房。

  鄭家沒什麼歷史,家規都是鄭靖業一句話的事,他們家女兒也跟著旁聽家庭會議,這是傳統了。在鄭靖業看來,女兒也不能只是把眼睛放到內宅裡的雞吵鵝鬥上。這個年代也有女人頂門立戶的情況,當年杜氏未嫁前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多開闊開闊眼界也是有益處的,就算是日後要整治丈夫,也多了一點本事不是?

  鄭相很開明。鄭相對女兒比對兒子好,女兒到了年紀就要嫁人的,兒子還可以帶在身邊慢慢調教,女兒需要催熟,寧願潑辣一點去欺負別人,也絕不能被人欺負了,這是原則。

  所以鄭瑜到現在也過得滋潤得很,懷孕坐月子吳熙也不敢偷腥,婆家上下也不敢把手伸到她的地盤上來,端得是穩坐釣魚台。可以預見,只要她兒子長大了,靠著外公就能把爵位襲下來,都不用討好他親爹。

  對於鄭琰,鄭靖業的嬌養也是有這樣的考慮在內的,而且這閨女打小就討人喜歡。咳咳,現在也很小。不過沒想到她還能有這樣的見識,驚訝有之,震驚就不必了。鄭靖業心道,思玄看人果然是準。

  「神童」這個物種,雖然少,並不是沒有。綜觀全國,過個幾年也能聽說幾個靈異少年出現。鄭琰從小又給人一種比較聰明的感覺,說出這樣的話來雖有震聾發聵之感,實無白日見鬼之情。總的來說,大家臉上沒有出現天打雷劈的表情。

  鄭靖業面色平靜地道:「就是這八個字,都給我記住了!」

  子孫一齊應喏。

  事情似乎就這樣結束了。

  沒兩天,鄭靖業就又給鄭瑞弄了個職務過來。

  鄭家如今鄭靖業是宰相,身上還兼著另外大小十幾個職務;鄭琇是中書舍人,靠皇帝很近;鄭琦在刑部,因為年輕尚書、侍郎是做不了的,混了個五品郎中,升遷得這樣快,也與他有個好爹不無相關;鄭琛被扔到京兆府、鄭琬進了御林軍,鄭德興小朋友剛剛當郎衛童工。鄭靖業把鄭瑞放到太僕寺裡。

  什麼?你說沒有管錢的差使?還不管人事調動?鄭靖業本人就是宰相,分管經濟工作,他親自兼著全國稅務總局局長——租庸使的職務,戶部都得等著他分錢入庫。同理,吏部也在他的手中。

  與此同時,相府還有六功曹。雖然皇帝改了丞相制度,多了掣肘的人,五個人裡還是有強有弱的,鄭靖業又是領銜的人,獨他的衙門裡下設功曹。權勢盡有,政敵也不少,就是鄭靖業現在的情況,不過他不怕。

  摟草打兔子,他有全套的計畫,不過執行起來要格外小心。

  孫子們普遍還小,只給長孫鄭德興先謀出身,其他的少不得要再等上幾年,先學習文化知識。

  對於鄭琰,說實話,鄭靖業並沒有想好要怎麼安排。從小聰明的女孩子,偏疼也是常有的。鄭靖業原本的打算,就是像對鄭瑜那樣,給她尋一個適宜人類居住的婆家,好好培養女兒的宅鬥技能、順便開個小外掛。因為是將近晚年才得的幼女,又恐自己不能多護持她幾年,鄭靖業連多給小女兒留一點底牌都想到了。

  現在看來,遇到了計畫外的因素。

  鄭靖業有些發愁,不知道這丫頭長大會是什麼樣子,如果長大了又變平常了還好辦。如果變得更加兇殘了,哪裡能放得下這樣一個女人呢?鄭靖業卡在了如何教女兒這個問題上。

  家庭會議之後,鄭靖業就被女兒給難住了,鑒於他老人家還有一整個東宮的仇人要收拾,忙得實在分不開身,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便與顧益純商量:鄭琰的功課要提高要求,看看潛力如何。又指示杜氏:把鄭琰當鄭瑜的年齡來處理試一試。

  如果她真是直走兇殘路線,那就給她實力,自己闖禍能自己善後。如果在高強度的教育之下回歸正常女性範圍之內,鄭靖業已經給小女兒準備好了退路。

  對於一個已經扛上了太子的父親來說,鄭靖業這樣安排女兒的長成,實在是個絕世好爹。

  杜氏不但把鄭琰的院子交給了她,鄭琰自己的俸祿也歸自己管了,縣君的俸祿分三項,銀、米、絹,都不算太多,一年工錢也就五百兩,米倒是有五百斛,絹一百匹。說是不多,只是相對於宰相府而言。她又有自己的實封之地的租稅,確是一個小富婆。唯一為難的就是這米,自家吃不完,堆著又易生蟲,需要換成錢或者絹。

  鄭琰跟著顧益純還學數學,正好掩了穿越的身份,認真記起帳來,倒是分毫不差。人一旦錢多了,再多的錢也就是個數位了,在鄭琰看來,可以不在乎錢,但不能不知道自己的家底,更不能隨便讓人糊弄了。所以對自己的小金庫,她是有相當感情的。

  一來二去,居然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多會兒功夫還在興寧坊買了處小宅子出租當包租婆,忙得不亦樂乎。宅子還是她親自去看的,穿上男裝,帶著婢女。跑到街上瞎轉悠,其實就聽,聽人家談話,還跑到東市里裡摸了摸物價的底。

  然後就是跑去看房子砍價,宅子的消息是從鄭琬和鄭瑞的閒聊中無意間聽到的。是鄭瑞的一個同事要調任,手頭緊,打算賣房子湊路費。鄭琰估摸了一下價格,自己定了個底限,讓阿慶去談。

  這一棟宅子要了她一百匹五十絹、三百貫錢,不貴也不便宜,這裡地理位置好,周圍環境也不錯,還安靜,交通也方便,應該很容易租得出去。

  鄭琰買宅子,那純是錢多了沒地方花,堆著也是白堆著。這會兒米、絹也可以當成一般等價物來用,這兩樣根本吃不了、用不完,放著也是生蟲,不如用來生息。

  她不知道的是,這樣做犯了一個忌諱——有私財。當時阿慶就嚇得變了臉色,鄭琰此時光顧著興奮了,就沒留意身邊婢女的表情。

  這年頭,講究個聚居共財。子女與父母居住,不能有私產。這個私產不是指錢,而是指沒有備案的不動產。也就是說,鄭琰的錢歸自己,別人沒意見,如果她把這錢變成了宅子,就成了個大問題。

  鄭家內部關係還算和睦,鄭琰這事辦得也沒有大肆聲張,鄭靖業與杜氏是知道的,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看她要怎麼辦。鄭琰這個穿來的二貨根本沒注意到這個問題,凡穿越小說上都寫著,攢私房錢、置私產,給自己一個退路,有了私房錢,自己有個用項就不用花家裡的錢,說話也有幾分底氣。

  丫就照搬了這個模式。

  幹了件蠢事!

  當被派出去的阿慶悄悄地扛了二十貫錢回來,偷偷地問鄭琰:「七娘,房租婢子收回來了,要放到哪裡?」那弓身悄步的模樣,那小聲小氣的語態,活似在做賊。

  「妳這是什麼怪模樣?」鄭琰很奇怪,她身邊的婢女也算是訓練有素的,素質不高的根本不會派到她跟前來,眼下這是個什麼情況?貪污?也太容易被看出來了吧?

  阿慶一頭汗,她知道這位小主人有主意,買房子都要先去市場摸摸物價,還會砍價,最後還死乞白賴地饒上了人家全套的家俱——雖然鄭琰只是坐在後面拿主意,出面的是阿慶——真是了不得。

  只是阿慶沒想到,鄭琰是真的打算弄一處產業來,這可不得了!抹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地道:「七娘,這樣不好。」

  「?」

  接到阿慶求助的眼神,阿肖揉揉額角,好聲好氣地跟鄭琰解釋:「七娘,這樣是不行的。與父母居,是不能有私財的。」一五一十地把裡面的門道給鄭琰說清楚。

  鄭琰傻了。

  真沒人給她講過這個常識!上課呢,還沒講到這個,顧益純是把它放到律令裡講的,按進度得後年才能說到。家裡呢,通常情況下,在她這個歲數能接觸的錢財有限,也談不上有沒有私財。等到了有能力有私財的時候,這個常識也就在日常生活中知道了。可她的情況不同啊!

  坑爹啊!鄭琰想掀桌。才想著本土化問題,這就來了個本土問題了!

  她光想著,錢都給了自己了,用這錢買的房也是自己的,收的租子當然也是自己的。有什麼好避諱的?這私房錢,雖說是私房錢,也只是歸了她的名下而已,她也沒打算瞞著家裡人啊。甚而至於,如果家人有需要,她也不會吝於拿出來相幫。再者,三個嫂子都有自己的房產和田地的,鄭瑜也有,她就沒注意這個。

  哪知道就犯了忌諱了呢?

  「七娘,妳幹什麼呢?要找什麼奴婢來。」

  「不用不用。」鄭琰一頭汗,翻出裝房契的匣子,心裡直想哭。匣子很大的,鄭琰還準備往裡面裝很多契紙呢,現在看來連匣子都要交待出去了。

  「扛上錢,跟我走。」鄭琰的語氣有些沉重,才想著本土化呢,瞧,問題來了。

  帶著房契,阿慶與阿肖抬著半口袋銅錢,這就到了杜氏這裡。阿慶回來杜氏是知道的,那麼大一個人,還扛著半口袋銅錢,瞎子才看不到,一個婢女帶那麼多錢,怎麼會沒有人上報?

  杜氏已經知道女兒去買房了,只是要觀察後續而已。

  還行,不算傻。

  鄭琰乖乖跪下請罪:「我不知道這裡面還有這個規矩,是我錯了,請阿娘責罰。」說完,匣子雙手捧到頭頂。

  杜氏道:「先起來,等妳父親回來再說。」又給女兒普及知識。

  鄭琰這才知道,他哥哥、侄子們的工錢是要上交的,然後再從家裡領花銷,每人都有固定的額度。總的來說,交的多的,花銷也給的多。

  而嫂子們的嫁妝是歸嫂子們自己的,並不歸鄭家所有,如果嫂子們死了,自己有孩子,由姓鄭的孩子繼續,那時才是鄭家的。如果無子,人家娘家又有人,那娘家還是要收回的。一般家庭都是這個樣子的,也就是說,在一個大家族裡,每個小家庭的女人比男人有錢。

  ※

  「知道錯了?」鄭靖業的聲音一貫平和。

  「是。」乖乖點頭。

  「起來說話。」

  鄭琰的膝蓋有些發酸,她進宮都沒跪過這麼久:「事情是我辦壞的,有什麼罰我都領了。房契和租金都在這裡了,只是房子已經租出去了,兩個月裡不能收回的,這個,呃,還是要守信的。」聲音越說越低。

  鄭靖業瞇起了眼睛,鄭琰低著頭,看不到他滿意的目光。已經審過鄭琰身邊的婢女了,鄭琰做過什麼,自是瞞不過這位老狐狸。對於女兒這樣的舉動,鄭靖業是滿意的,不過,還是要給她一個教訓!

  阿慶判打十個板子,原因是沒能及時勸諫,鄭琰的侍女每人扣兩個月的月錢。

  鄭琰大驚:「是我不知道規矩,怎麼能罰她們?真要打,阿慶的板子我來挨!」死活不同意。

  鄭靖業沒理她,直接喊人抄傢伙。鄭琰膝蓋還疼著,跌跌撞撞跑過去趴到了阿慶身上:「斷沒有讓別人代我受過的道理,你不能不講理。」

  鄭靖業道:「她們受罰半是因為她們自己沒有提醒妳,半也是因為妳做得不對!」嚴肅的話說完了,改成柔和的語氣,「妳要知道,妳的一舉一動,關係到別人的榮辱,今天只十個板子,若是日後闖下大禍妳又收拾不得,就不止是這樣了。凡事要考慮周全,知道了嗎?」

  鄭琰狠命點頭:「板子就不打了吧?罰她半年月錢都成!」跟著她的人為她辦事,要是受罰而她不出聲,她就是慫了。

  鄭靖業意味深長地看著鄭琰,鄭琰低一低頭,又抬眼跟她爹練對眼神功。

  鄭靖業滿意地笑了:「這回依妳。」然後又沒收了鄭琰的私宅和租金,「這些都讓妳阿娘打理去。」

  鄭琰完全沒意見,還表示,把自己的俸祿也上交得了。

  鄭靖業道:「我說了的話斷沒有收回的,給妳的就是給妳了,自己打理。」

  「今年的使了,明年的又來了。沒有阿爹,我也沒這些錢。」鄭琰的態度很堅決,她就是占了個名額,這個縣君又不是自己掙來的。而且,等出嫁之後,這份俸祿全部都歸她支配,她是沾了家裡的光的。如果知道有不得蓄私產這一條,她根本就不會去買宅子。

  「還在乎妳這點錢?」杜氏終於出來打圓場,「不過是為了讓妳知道一點規矩。妳父親與我已經商議好了,從今而後,妳的俸祿隨妳處置。買房也罷、置地也罷,都依妳。」

  鄭琰心驚,這不是要掃地出門了吧?

  鄭靖業看著女兒雪白的小臉,很是心疼,聲音更柔和了:「要人人都這個樣子,這個家也就散了,誰都成不了氣候。一家人,要相互扶持,就是這個意思。妳現在知道了?不過妳是女兒,要嫁出去的,得給妳嫁妝,把妳的俸祿給妳,也正是這個意思。凡事三思而行,不能留下把柄。事先問一問我與妳阿娘,」彈彈房契,「也不會為了這個罰妳。妳能通貨殖之術,日後不會受貧苦,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妳還是懂得太少,要多讀讀書,知道一點規矩。從明天起,多多留心,明白麼?」

  鄭琰乖乖點頭。

  自此之後,鄭琰賺外快過了明路,雖然代價是穿過來丟了一回大臉,好歹沒留下什麼後遺症。

  鄭靖業對於女兒的識時務非常滿意,杜氏還暗中對鄭靖業道:「難為她怎麼想得出來的,我還怕她糟蹋了好東西,她就置下了產業。」

  鄭靖業滿意在於女兒的心思沒用到歪道上去,知道錯了就選了一條最應該走的路,把損失降到最低。出了錯之後一力護著手下的狗腿子,這下子又要多幾條忠犬了。而且,鄭琰這一次的失誤還是在於不太懂規矩,並不是心眼不好。智商高、情商高,只是差一點常識,非常好辦。

  夫妻二人還要收拾女兒留下的爛攤子,畢竟小女孩兒就知道攢私房錢,實在不是什麼好名聲。封口的封口,掃尾的掃尾。向全家宣佈鄭琰的錢是她未來嫁妝的一部分,可以由她自己處理,亦可用來增殖,以增加嫁妝份量,已經被批准。以後家裡有女孩子也照此辦理。

  鄭琰則因禍得福,有了自主處理財產的權力,哪怕丟了一座宅子、兩個月租金。她手上還有些錢,回去就把婢女們的損失給補上了。

  阿慶很是感激:「是婢子沒有跟七娘說明白,沒挨打已是萬幸了,怎麼再有臉拿七娘的錢?」

  阿肖等也跟著推說不要。說起來鄭琰習房的事情,並不是所有婢女都知道的,也有心中不太樂意的,但是鄭琰這一補貼,至少沒人會有怨念,下回有個什麼事,還會認真執行命令。

  「做什麼怪樣子,不要哭啦。以後要是我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妳們只管說就行了。」

  ※

  經此一事,鄭琰也老實了,短期內再沒有置業的打算了,就算想買房,也得有合適的房源吶,並不是天天都有人要賣房湊路費的。京城的房子,不逼到份兒上了誰捨得賣呢?

  她現在的任務是補課,鄭靖業確定女兒比同齡人心智成熟,但是缺乏同齡人該有的常識之後,就同時授意顧益純與杜氏,給這丫頭灌常識!有能力而無常識,會闖大禍的!光給她與姐姐同樣的待遇還不夠,還要讓她明白這待遇要怎麼享用才行!

  鄭琰自覺丟了個大臉,也用心學習,教什麼學什麼,先從生活最基本的規定學起,非常自覺,讓老師們很是欣慰。

  鄭靖業見女兒乖,也放下心來,叮囑:「這個月除了去妳顧伯父那裡不要亂跑,附近許多人進京投考,不要被衝撞了。」

  「投考?」

  鄭靖業生怕女兒因為常識缺乏再弄出什麼事來,解釋道:「已經開春,年也過完了,天氣也徹底暖和了,正好招些人手。各府屬員或有空缺,讓有才學的人來投考,考過了授官。」

  「啊?」如果能夠考試做官,以前為什麼從來沒聽說過呢?而且,鄭靖業的官也不是考上來的啊,「可以考試做官?不是要舉薦的麼?」

  鄭靖業一聲冷笑,這考試招收公務員是他老人家發明的,當初他為了舉薦的事情不得不投到季繁門下,雖然學了很多東西,但是對於這種走後門的形式非常之感冒。覺得只要有本事,幹嘛非要舉薦才能做官?!

  自從有能力自己招聘下屬,他就想了這個怪招,貼出榜文:老子缺人手,能幹活的過來考試。

  這時的制度,除了比較重要的官職,其他的都是自己招募。比如宰相府,宰相是皇帝任命,相府如功曹、主簿這樣的官職,是國家官職正式的有品級,但是,是由宰相自己選擇,然後上表給皇帝:我看中誰誰誰了,要讓他到我家。

  一般皇帝都會批。不過通常這舉薦一途,都是要有名望的人推薦,然後還要看主官的心意,通常都是世家把持。

  鄭靖業就是個草根,打破了這個傳統。不得不說,這個做法非常管用,因為有名的不一定會幹活,比如李俊。但是出身不好的,扎實肯幹的必定不少,且有上進心。

  OMG!鄭琰再次被她爹打敗了。



24、鄭相的心聲

  鄭靖業生來就是要驚掉人眼珠子的。

  鄭琰驚詫於她爹的奇思妙想,就穿越者來說,以科舉選官來打破世家的政治壟斷,基本上就是常識了。但是對於一個生長在崇尚世家、崇拜世家,恨不得成其門下走狗的年代的人來說,能有這等開闊思維,也只有用天才二字才能形容了。

  鄭靖業看著女兒眼珠子都要凸出來的樣子非常擔心,很怕她又辦出什麼違反自然規律、社會規律的事情出來,小孩子是大兇器啊。頗為認真地向女兒解釋了,他這個考試選拔與時下推薦做官的不同。

  「都是辟為僚屬,便是有人推薦,也要考考來者的學問的,不過推薦的是認識的,考試大家都不認識的而已。人品確是不知根知底,學問還是有的……」

  經過鄭靖業的解釋,鄭琰終於明白了,這個考試不是國家組織的,純屬他爹的個人行為。不過因為他爹的行政級別基本上等於國務院總理,所以這件事情的影響也就比較大一點。

  這樣的考試並不是年年都有,也沒有一個特定的頻率,只有在宰相府缺員比較多的情況下才開考。考試者於每年春天入京,要持本人身份證明,必須有當地官府開具保函,證明沒有犯罪前科。然後就是過來考試,報考人數不限,招收名額有限。

  由於宰相府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報考的人士裡,京城及附近地區的人比較多。

  鄭靖業自己出題,主要是考實務,滿意了就先招進來,向皇帝報告、從吏部備案。從小官做起,有潛力的他會栽培。鑒於他本人就兼管著人事工作,合了他心意的人升遷會很快,每逢相府招人,總是有很多寒門士子打破了頭想擠進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如果是想從地方基層做起,除非你是世家子弟,又或者是名師弟子,否則就要像袁曼道那樣人品好得所有人都知道,不然是沒有太多機會出仕的——家裡有錢也不行!

  其時通行舉薦征辟制,每個地方都有一些人,他們的特長就是品評人物。誰有才華啦、誰人品好啦、誰是壞人啦……都由他們說了算。

  不用說,這些人與世家的關係非同一般,尋常(出身的)人入不了他們的法眼。而這些人的眼睛有時候乾脆就是瘸的,看人先看姓氏郡望,如果是名門望族,就要先高看一眼。如果不是,再有錢、書讀得再多也是個土包子,人家看不上你。

  顧益純沒入這個體系,但是因為其獨到的眼光也為世人所推崇,只是他已經很少開尊口了。

  皇帝也喜歡自己的人事任免權被人間接操控,所以他讓鄭靖業兼著吏部尚書,所以他下令,每郡每年都要給皇帝進貢兩名人才,稱為「貢士」,如果貢士水準不過關,該郡守的年終考核就要打折扣。

  見女兒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鄭靖業不放心地道:「妳有什麼想說的就跟阿爹說,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妳正是學東西的時候,不問,我怎麼給妳講解,妳又怎麼明白呢?」

  鄭琰猶豫了半天,才問他爹:「這樣招來的,都是能幹的人吧?」

  鄭靖業理所當然地點頭:「難道要招一群吃白飯的?」

  「阿爹上回還說,最恨朝中有屍位素饗者,為什麼不請聖人也這樣考一考才情再授官?」為什麼不推廣?以後天下以科舉晉身的人,都要念著鄭靖業的一份功勞,有這份勞在,奸臣的名頭可以洗去大半了。

  鄭靖業扶額,果然,給這丫頭科普是對的!不然不定她要惹下什麼禍事來呢!又慶幸,之前鄭琰沒有闖禍。鄭琰的思考方向是對的,要鄭靖業來說,用這樣的方法最好,能者上、庸者下,別TMD仗著有個好祖宗就覺得高人一等。

  可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可以用這樣的簡單思維來思考,不然就是利國利民坑己坑爹。比如魏靜淵,他所有的改革舉措,在鄭靖業看來都是利國利民的,結果呢?身敗名裂!

  科舉的好處鄭靖業知道,他的相府可以說是天下最有效率的機構了。但是,能由他一個丞相提出這樣的改革建議嗎?不行!這是市恩於天下,也是結仇於世家,死期可待。

  這事得皇帝自己「想」到,鄭靖業提都不能提,與他有關係的所有人都不能提。不然就等於告訴所有人:老子瞧你們把持著選官不順眼,我自己來,你們都滾蛋!等於告訴幾乎一半以上的高官:你們家孩子以後不是一到年齡就能當官了,得考試。

  鄭靖業沒有捨身成仁的覺悟,他老人家如此努力的初衷絕不是為國為民,而是為了一家人吃飽穿暖不受欺負。

  既然天下是皇帝的,這事就交給皇帝好了。鄭靖業對皇帝也沒啥感激之心,主要是因為魏靜淵的下場太慘了,魏某人為皇帝幹了多少得罪人的事啊,到了最後,皇帝愣是把他推出去給世家出氣,連人家子女都不肯保上一保。

  更讓鄭靖業不高興的是,皇帝讓他當宰相,既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也是想讓他接著魏靜淵的棒子幹下去。鄭靖業傻了才會答應!要不是季繁進京,要不是被太子惦記上了,他到現在還不想一氣解決了關於爵位承襲的討論呢。

  你丫想當千古明君、撈萬世美名、曆實子孫基業,黑鍋我來背、帳單我來付?做夢!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實是鄭相的心裡話。

  老子才不是魏靜淵那個傻貨!

  「以後入宮,不要說政事!」鄭靖業以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提醒女兒。

  鄭琰哪裡敢不答應呢?差點坑了全家啊!

  ※

  從居家過日子到朝政改革,鄭琰被兩記悶棍打下來,徹底老實了。認認真真學習科學文化知識,老老實實接受本土化教育改造。鄭靖業舒了一大口氣,鄭琰也格外關注了許多以前忽略的知識。

  鄭靖業主持的國務院公務員考試也有了結果,他挑了幾個看著不錯的人上表,辟為不同的官職,同時也接受了幾份薦書,接納了李俊的侄子李湛之入相府——推薦人,顧益純。

  顧益純的本意,乃是為了彌補鄭靖業的形象,同也是因為李湛之為人比較務實。通過世家內部管道,顧益純瞭解到李湛之是不喜歡李俊這個樣子的。在推薦的時候,顧益純也提醒鄭靖業:「他畢竟是李家的人,你用的時候,也有個分寸。

  鄭靖業聽了最後這句話,笑得眉眼一彎:「這還用說?」又問顧益純,「七郎(指顧鼐)今已十五,春天正是各府召辟人手的時候,要不要我寫一封薦書?」以顧家的背景,相信沒有人會以為顧鼐是他的人而防範。

  顧益純也沒客氣:「你要薦他到哪裡?」

  他問到了點子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不一定適應每一個崗位,如果放對了位置就能發出光彩,如果放錯了位置,後果不堪設想。

  鄭靖業低頭一想,方道:「衛王府上如何?」衛王是皇帝的兄弟,是個比較安全的人。

  顧益純一點頭:「也好。」

  顧鼐的生母是他父親的元配正室,也是世家女,也就是說,顧鼐的外祖家也是世家。光看這兩個世家的面子,衛王就不能不接受這個人。再說了,衛王正在為他庶出的第五子謀一個外地郡守,正是要求鄭靖業的時候。

  每年年初都是各個部門補進新人的時候,顧鼐也好、李湛之也罷,都在這一波的招聘活動中領到了官銜。都不高,入仕都由從八品幹起,倒也算是個出身。

  以上,都是鄭琰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又要頭疼了。

  鄭靖業生日在三月十四,巧的是顧益純的生日也是這一天,一下子要準備兩份壽禮,讓鄭琰有些忙不過來。不能總是送張屏啊、送雙襪子什麼的,得有點心意才行吧?做碗壽麵?橋段有點兒老啊!而且吧,那麼多兄姊,人家也不是不孝,自己這樣有搶鏡頭的嫌疑,也不夠厚道。

  想了想,還是換了一身男裝,帶著四個婢女,揣上錢,又跟杜氏報備了一下,這天下午的家政課就先不上了,去東市逛逛買東西去。

  杜氏心頭一跳:「妳要出去做什麼?」

  鄭琰臉皮抽了兩下,看來自己的不良記錄挺讓人吐血的,乖乖解釋:「阿爹和先生的生日到了,找不到壽禮。我的東西都是爹娘給的,拿出來也不算我的心意,去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

  杜氏這才道:「路上小心。」又囑咐阿崔,「看好七娘,寸步不許離!」

  鄭琰低頭作懺悔狀,看來要讓她爹娘忘掉她辦過的荒唐事,還是需要時間和靠譜的事情來證明的。

  騎馬到東市,行得並不快,馬也跑不起來,杜氏令兩個家丁給鄭琰牽著馬「走」過去的。到了東市大門口,鄭琰下了馬,一個家丁把馬在旁邊的栓馬石上繫好,守在那裡,另一個就陪著鄭琰進東市。

  東市裡東西特別多,有貴有賤,鄭琰一路走一路搖頭,很少有比得上家裡用的東西。看來還是要在「新」這字上下功夫,正這麼想著,抬頭看到一家文具店。

  鄭靖業與顧益純都是書法大家,對於文具的消耗是比較重視的。這其中鄭靖業還好些,顧益純一直都是用的好東西。尋找兩件難得的大家製作的筆硯送去,倒是比較符合他們的身份。

  受顧益純的影響,鄭琰挑筆墨也是有一套的。店主人非常有眼色,笑著上前:「小娘子要看點什麼?」

  鄭琰掃向毛筆,店主人道:「小娘子好眼力,這是芒山筆。」

  「假的。」制筆大師高素,在芒山開場子,他制的筆世稱芒山筆。顧益純只用高素做的筆,一次要弄個十幾匣,鄭琰自從跟了這位老師學書法,也跟著改用這種筆。高某人做筆,從用料到工藝都與眾不同,聞起來的味兒都不一樣,可不是在筆管上刻上芒山二字就能冒充的。

  店主人不樂意了,辯道:「小娘子,老朽這店開了二十年了,從不賣假貨。」

  「老吳你就不要再強了,連個娃娃都騙不過去。」帶著磁性的男聲從店鋪深處傳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慢條斯理地踱到了店主人身邊。

  鄭琰想,她當時的樣子一定很蠢,仰著個頭、微張著嘴、瞪大了眼。實是因為眼前這一枚帥絕人寰的大帥哥啊!

  大帥哥俯下身,笑得顛倒眾生:「小娘子好眼力啊,這確不是高素親制的,卻是他的徒弟做的,師徒都在芒山住,說是芒山筆,倒不算太騙人。」

  店主人不再和藹可親,黑著臉推著四處放電的傢伙往外趕:「去去去,郎君無事不要閒逛,夫人怪罪下來,老奴擔待不起。」

  大帥哥對這滿臉褶子的店家比對鄭琰親切多了:「阿爹正要收拾我呢,他想不到我在這裡的,就讓我躲一會兒,等阿娘回家了,我就回去。老吳你大人有大量,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不能見死不救啊!」

  官員不好意思經商,倒是會讓家僕、門客出面,看這眼前的一對,正是躲避父親的雞毛撣子的少爺與忠心耿耿的老僕之間的對話。

  鄭琰收回了口水,調整了表情,然後翻了個白眼。反正也沒有正品,逛下一家吧,雖然她對東市不太抱希望了。

  沒想到大帥哥看了過來,認真地道:「妳長得挺好看,不要作怪樣子啊,一作怪樣子就不好看了,怪可惜的。」

  「……」繼續給他一個白眼。

  店主人又來拉他家小主人:「小娘子別生氣,大郎就是口無遮攔。大郎不要再惹事,上回打人還沒吃到教訓麼?」

  帥人兩眼望天:「害怕了我就不是袁守誠。」

  原來這家店是仇人家開的!她記得這貨,因為這傢伙,她大哥還挨了板子。

  鄭琰落荒而逃,最後還是去合了幾樣香料、做了幾個香囊湊數,心裡直想哭,走個親戚能遇到仇人,逛個街進了仇人開的店。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

  鄭靖業與杜氏這一對無良夫婦很快就知道了女兒的逛街奇遇,兩人笑得直打跌。

  鄭靖業還說:「阿琰不要生氣嘛,他為人輕佻了些,眼光還是不錯的。他既說妳生得好看,妳必是好看的。」

  鄭琰:「……」

  鄭靖業過生日,皇帝都給賜點生日禮物,反正場面很是盛大。有皇帝牽頭,其他人不管樂意不樂意,多少都要有點表示,鄭家這一天熱鬧非常,連東宮都派了人來。

  鄭家五子悉往前廳迎客,鄭琰與杜氏則接待女眷們。鄭琰就看到了姜氏,她的氣色不是特別好,想來有于明朗那樣一個兒子,做母親的多少都會有些不順。鄭琰也只作不知道,舅母長舅母短地跟姜氏說話。

  由於是鄭靖業做生日,女眷們到的就不是特別多,都是些關係比較親密,又或者是家裡想與鄭家交好的,氣氛頗為不錯。出嫁的鄭瑜也回來了,兒子還不滿周歲,就沒有帶過來。

  鄭琰把她仔仔細細看了八圈,認真地道:「阿姊,胖了。」周圍人都笑。

  鄭瑜嘴角一抽,忍住了下手的衝動:「妳給我記著。」

  鄭家頗為和樂,宣德府顧宅就有些氣悶了。齊王的郎中令顧宣算起來是顧益純的族侄,來給叔父拜夀,連同顧鼐等顧家親眷,也是開了一次宴。比起鄭家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顧宅的壽宴就低調、雅致得多。

  器用名窯、菜是佳饌,菜譜都是祖上傳下來、經過時間考驗的。並無百戲,卻是眾人詩文相和、高歌曼舞,很有古風。饒是顧益純對家族不太親近,心裡也是暖洋洋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該道賀的也都賀過了,眾人紛紛告辭。顧宣似有未盡之語,特意留了下來。

  顧益純皺了一下眉,對仍住在這裡的顧鼐道:「你明日還要去王府應卯,又飲了酒,先去歇息。」

  顧鼐看了看顧宣,低頭應了一聲是,輕輕走了開去。

  顧益純在前面走,顧宣跟在後面,一路跟到了書房。顧宣還待繞兩句客套話,顧益純已經不客氣地在榻上一歪:「你有話說。」

  顧宣怔了一下,馬上適應了這種『酒後名士』的談話狀態:「是有一事,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說來看看。」接過小僮上的熱茶,深深吸了口氣,嗅那一般清香。

  直到茶涼了,顧益純還沒有喝上一口,腦子裡還在回蕩著顧宣的話:「齊王殿下有一子,王妃愛逾性命,欲早日為其擇一良緣,看遍淑女皆不如意。齊王殿下想嗣王恰與鄭相愛女同庚,不知可結兩姓之好否?」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30 PM


25、吹皺一池水


  顧益純生啃了齊王的心都有了!他就是再閒雲野鶴,好歹也是世家打滾出來的,好歹也是經歷過一些事情的,好歹也是個有思想有文化的帥老頭子,看不出齊王的心思才怪!
  
  他知道鄭靖業現在的處境,已經無意間得罪了東宮。與太子修好尚且來不及,還TMD跟一個想要跳出來奪嫡的齊王攪和在一起?太子正位東宮十八年了,兒子都十二了,老婆還是出自名門陳氏,十年前就開始正式參與政務,是那麼好對付的麼?

  太子的媽不是皇后、不是後宮最得寵的女人、也沒有混一個妃子當當,太子甚至沒有一個強大的外家可以依靠。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憑著一個庶長子的名頭,在十二歲時當上了太子,這個太子很簡單麼?

  還有——

  「你為什麼跟我說?為什麼跟我說?為什麼跟我說?你怎麼不登相府的門,倒說到我眼前來了?」顧益純連問了三個為什麼,砸得顧宣頭昏眼花。為什麼想提親不跟人家親爹說?把老子當成什麼人了?

  顧宣陪笑道:「侄兒這不是請教您來的麼?您看可不可行?」

  顧益純的眼神很冷,凍得顧宣一哆嗦。看得顧宣低下了頭,顧益純哼了一聲。

  「是齊王自己的主意還是你攛掇的?」

  顧宣嚥了口唾沫:「大家都覺得……」

  「到底是誰!」

  顧宣乖乖地道:「齊王。」其實是他這個狗頭軍師提議與鄭靖業維持良好的關係,然後齊王完善了這個主意。

  MD!顧益純在心裡把歷代先帝問候了一遍。

  「想都不要想,想都不要想,想都不要想!」顧益純化身複讀機,把顧宣罵了個狗血淋頭,「你們動什麼歪心思啊?少跟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你跟著攙和什麼?顧家還缺什麼?要你這樣拼著小命四處鑽?你屬老鼠的啊?」

  顧宣最初被罵懵了,挨了幾句之後,也展現了比較高的心理素質,他回過味兒來了。反問顧益純:「有什麼不好麼?」

  如果這傢伙不是姓顧,顧益純理都不想理他!「你們覺得鄭靖業很傻麼?」
  
  顧宣道:「鄭相是聰明人,聰明人是最識時務的。」既然已經說開了,他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東宮對鄭相久有不滿,鄭相已經是進退維谷了。」努力遊說遊說再遊說.

  顧家在東宮和齊王那裡都有人的,不但如此,家大業大的,不少藩王那裡都有些與他們家關係或近或遠的親戚。當然,大家在維持家族利益的大前提下,各有各的小算盤。各個家族的基本情況也都差不多。

  有家族的庇護,顧宣的仕途還是比較順利的,如果想更上一層樓,就必須靠自己。所謂富貴險中求,不外如是。

  他是齊王的屬臣,齊王好了,他自己也就好了。齊王的母親是九嬪之首的昭儀,出自世家韓氏,齊王的庶長子還是皇帝的第一個孫子,頗得皇帝青眼,齊王自以什麼都比太子好,就是比太子小了倆月。恨吶!從上一回要立太子開始,兩人就不大對付。

  稍微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東宮的勢力在被不斷的削弱。東宮的舊僚屬們一個個地下台,每一個人被調走或多或少都帶了幾項罪名。不管鄭靖業是不是故意,不管這裡面有沒有皇帝授意,一個客觀的事實就是:太子在被削弱著。
  
  不趁著這個時候搏一把,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太子登基,對於這個礙眼的弟弟肯定沒好臉色的,鈍刀子割肉也能把齊王給剮成火鍋肉片兒。顧宣出自世家,或許不會受太大的牽連,至少不會誅連,但是,丫如果不叛變,前途也就沒了,太子不像是一個心胸特別寬廣的人。
  
  在顧宣看來,這個建議也算是雙贏,鄭家沒有根基,難保太子上位之後會怎麼樣。跟齊王合作就不一樣了,投資下一位君主,可保兩代太平,兩代之後,可以慢慢站穩腳跟,怎麼算怎麼划算。沒道理不答應。

  顧宣認為齊王的計畫可行,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同時,鄭靖業與顧益純關係不一般,顧宣又是顧益純的族侄,顧宣也希望自己能夠促成這一合作。沒想到在顧益純這裡就被打回了。

  顧益純斷然道:「休要再提起。」

  顧宣不死心地道:「那是嗣王。」

  「嗯,還沒蠢到家,知道給嗣王提親。」顧益純嘲弄地道,他老人家最討厭聯姻了,「那又怎麼樣?齊王是覺得他一提,別人就是上趕著答應了?他憑什麼?嗣王?嗣王今年多大了?他還不解人事,等他成人了,不喜這門親事怎麼辦?你別結親不成反成仇!到時候嗣王不樂意還能把他捆起來不成?!愚蠢!」

  顧宣也不是由著人罵的性子,你罵一頓,答應我了,挨罵也就挨了,你這一通好罵,還不說幫忙。就算是族叔,顧宣心裡也有些彆扭:「叔父覺得不可行?您知道鄭相是怎麼想的?您——」
  
  顧益純的口氣已經緩了下來:「齊王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想沒想過鄭家女兒或許已經訂了親?」

  「這個……沒聽人說起啊。」

  「他說過,最疼這個女兒,日後要讓丫頭自己擇婿的。」

  顧宣:「……」這世上沒這個規矩啊,鄭家果然是個沒規矩的暴發戶家庭。
  
  「凡事三思而後行。比如你,必是抱著必成的心來的,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不成?豈不是給齊王又添一仇人?虧得你沒有貿然登門,不然你說,是說鄭家女兒看上嗣王了好呢,還是看不上嗣王好?讓他左右為難,有你什麼好處?齊王他不好動,你呢?」

  這段話說得很符合愛護晚輩的長輩的身份,顧宣的氣也順了,顧益純續道:「每遇事,未思勝先思敗,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顧宣徹底服了,起身長揖,恭敬地起身告辭。

  望著他的背影,顧益純道:「我看齊王不比太子強。」

  顧宣身形一頓,顧益純品評人物眼光之毒辣是經過時間考驗的。

  打一棒子給一甜棗,顧宣被忽悠得跑去幫忙忽悠齊王了。

  第二天鄭靖業應邀來品茶,顧益純長歎道:「起風了。」

  颶風,起於青萍之末。

  「你真這麼跟顧宣說的?」

  「不然怎麼說?讓他回去說,鄭靖業不想跟齊王走得太近?先得罪太子,再開罪齊王,你嫌麻煩不夠多麼?以後這樣的事少不了,不如從一開始就全拒了。反正丫頭才八歲,」顧益純笑得很陰險,「自己擇婿,哼,至少也要等個七八年。」

  想聯姻的親們,你們等著吐血吧。

  鄭靖業也笑:「這個法子好。」

  「東宮那裡,你究竟要怎麼辦?」

  鄭靖業長歎:「我本將心向明月。」

  顧益純不吃這一套:「你要想哄誰,沒有哄不了的。」

  鄭靖業笑了:「也是。」

  鄭靖業一點也不想哄這個太子!有啥好哄的?瞧他一直以來欣賞的那些人,無不是裝逼高手,鄭靖業最恨人裝逼,而且,太子欣賞的那些人,大部分是跟鄭靖業不對付的。光看這些人,就知道這個太子沒什麼前途。

  鄭靖業這是冤枉了太子了,想太子冊封之時才十二歲,配置啥的全是皇帝給的。皇帝還是疼兒子的,尤其重視國儲,給他配了最裝逼的班底。眾所周知,裝逼這種事情,世家最在行了。
  
  扶額。

  相府與東宮之爭,罪魁禍首其實是皇帝啊!

  甭管是什麼原因讓兩處不合,鄭靖業和蕭令行扛上了,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兩邊都比較痛苦。

  鄭靖業代表中央政府,他才是實際上的國家二把手,太子現在只是個「一把手的預備役」——並不能調動使用國家資源。鄭靖業的痛苦就在於,太子手中資源有限,但是,鄭靖業永遠不可能成為一把手,而太子只要等皇帝死掉就可以正位。

  根據奪嫡定律,太子一定是諸皇子裡最蠢的那一個,不然也不會被人搞掉。事實並非如此。能當上太子,必須有別人所不具備的長處,不然他也當不了太子。比如現在這個太子,在所有皇子的媽都不是皇后的情況下,他占了一個「長」字,這就大有可為。

  他還借著岳家,織成了一張關係網。他長子今年已經十二了,馬上又能再結一份親。他本人近年來雖屢屢受到打擊,卻是有一個「未來皇帝」的大餅頂在腦袋上引人嚮往。

  鄭靖業從窮得幾乎要討飯混到帝國宰相,能力更不用說——他最靈異的地方,就在於他從來沒有被降過職,跟他作對的人無不死相淒慘,實在是比顧益純的烏鴉嘴還靈異。

  對上這麼個人,太子的心理壓力也很大。人一旦心理壓力過大,就容易舉止失措。尤其是太子自從十二歲被冊封以來,已經很少遇到這樣的壓力了,一時難以適應,居然硬扛上了鄭靖業這個喪門星,以至於連連失利,唯一的勝利就是讓于元濟回京。

  太子現在因為著急出了昏招,幸而他還好狗運地娶了一個太子妃。太子妃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向太子建言:「殿下何必與宰相相爭?宰相是皇帝的宰相,讓聖人看到您與宰相不合,聖人要怎麼想?」

  太子暫時冷靜了下來:「依妳看怎麼著?」

  太子妃陳氏輕聲道:「不知道聖人是個什麼意思?」

  蕭令行光顧著鄭靖業了,忘了他爹的想法。猛然想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跟他爹溝通了。他忙著鞏固自己的勢力,忙著與世家溝通,忙著學習以期交給他爹一份光鮮的成績單。偏偏忘了他爹。

  現在想彌補也有些來不及了。他媽死了,父子之間少了一個很好的溝通橋樑。皇帝那樣寵愛苗貴妃,東宮與苗妃的關係實在不咋地,想從苗妃手裡搶人,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我已許久沒有與阿爹好好說說話了。」

  「殿下現在去尋聖人,難道能夠直接問:阿爹是否對兒有何不滿?如果不是不滿,怎麼讓鄭靖業欺負到東宮頭上來了?能這樣問麼?每一道敕令都是聖人親自下的呀!」

  蕭令行想了一下,道:「妳說呢?」

  「你們總是父子,做兒子的關心父親的起居還需要理由麼?日日相處,親父子總比外人親近。」又歎了一口氣,「說不得,我再多往昭仁殿跑跑。」

  「委屈妳了。」

  夫妻二人都不大瞧得上苗妃,這女人出身不高,性格也不討喜,一點也不謙虛不說,還坐著受太子夫婦的禮,真把兩人當兒子看了。不幸的是,皇帝還樂見這一情況發生,認為苗妃毫無心機,對東宮很是赤誠。

  相反,東宮的表現就有點差強人意了。說實話,苗妃剛入宮時的表現也令人汗顏了一點,東宮看不上她也是正常,丫還沒東宮年紀大呢就擺起譜來。

  相看兩相厭。

  陳氏是絕對看不上苗妃的,後宮裡如淑妃這樣的名門閨秀,才能讓太子妃比較心甘情願叫一聲「母妃」。

  既不喜歡,那就少見一點。

  現在要重拾關係,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苗妃又不傻,誰跟她親近,誰跟她疏遠,她還看不出來的話,就不要在後宮混了,所以蕭令行才說陳氏辛苦。

  蕭令行自己也去找他爹聯絡感情。

  皇帝很意外:「你怎麼有空來陪我啦?」

  說得蕭令行心臟一縮,低頭道:「兒忽覺近來沒能時時盡孝,心中不安。」
  
  「你有這份心就好,你是太子,孝不孝的,不在乎是不是時時承奉朕前。你用心理政,做一好儲君,就是最大的孝了。」
  
  蕭令行蹲跪下來,扶著皇帝的膝頭:「不見阿爹,心實不安。不聞嚴訓,恐生懈怠。」

  皇帝心情很好,摸著兒子的大頭:「汝兒女已老大,尚作兒女態耶?」

  蕭令行趁勢說出了自己的煩惱,覺得東宮的人員流動過於頻繁,表示:「他們怎麼就總是惹出這樣那樣的事呢?真是讓人傷心失望。」

  沒想到,皇帝居然答道:「這就要看你的識人之術了,不要光看著誰人道貌岸然就全信了他。也是我不好,只道名門大家之人另的不說,道理還是懂的,沒想到,」慈愛的眼神,「委屈我兒了。」精神一振,「倒是虧得鄭靖業精忠體國,很為我兒著想……」

  人家鄭靖業說了,東宮是皇帝的東宮,太子是皇帝的兒子,不應該由臣子來指手劃腳。不過,作為臣子,他不能容忍有人教壞太子,如果東宮有什麼問題,他會如實報告皇帝的。皇帝很高興,認為他很忠心。

  蕭令行啞然。

  與皇帝的溝通不太成功,蕭令行卻有了意外的收穫:他爹現在的想法。也算是讓人滿意了。
  
  陳氏對在昭仁殿遇到的一切卻感到極不滿意:她十分不幸地遇到了御醫宣佈苗妃懷孕的精彩時刻。



26、人心思變了


  苗妃喜極而泣,皇帝眉花眼笑。

  整個京城人的腦袋上卻炸了一個響雷。

  你妹!

  所有人心裡都想罵娘。

  唯有鄭靖業乍一聽這消息,以手加額:「天助我也。」

  他大概是除了皇帝與苗妃娘家聽了這消息之後,唯一不氣得跳腳的人了。

  光是聽到消息都讓人想跳腳,直擊現場的太子妃所受的震憾就更不用說了。力圖鎮定地扯出一抹笑來:「真是恭喜貴妃了。」

  苗妃正在高興的當口兒,樂得合不攏嘴,也沒有注意到太子妃僵硬的表情。

  這個時候,苗妃是看什麼什麼順眼,天是藍的草是綠的雲是白的,風在耳邊低吟,空氣裡彌漫著喜慶的氣息。連太子妃在她眼裡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平常不來,這一來,苗妃就診出有身孕了。太子妃還很快進入狀態,提醒了苗妃不少注意事項,又提醒苗妃派人告訴皇帝一聲,她這才離開。

  苗妃不注意,不代表別人不注意。這昭仁殿裡的宮女宦官,一身榮辱都繫在苗妃身上,苗妃不注意的事情,他們會幫著注意的。尤其,東宮對他們很感冒。平常王不見王也就算了,遇上的時候很有幾個白眼好賺,昭仁殿也不大敢過於招惹東宮。

  現在不同了,苗妃有了身孕,昭仁殿的大夥兒,大家未來有指望了!只要苗妃這一胎生下來,甭管男女,以皇帝對苗妃的寵愛,昭仁殿從此不怕沒有將來。

  太子妃的神色可不大好啊!得提醒貴妃。

  苗妃本是有子萬事足的心情,被宦官頭兒管彤與心腹宮女涼秋悄悄那麼一說,歡喜勁登時去了八分,小臉兒煞白:「這可如何是好?」

  女人一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樣,操心的事也多了,問題是苗妃實在沒有應付這些事情的經驗。

  苗妃一生所有的聰明勁,都用在了跟皇帝使小性子上了。在家裡是嬌嬌女,入了宮有皇帝寵著,唯一受的委屈就是被宮妃們排擠,最後也敗在了皇帝的偏心之下。可以說,她跟東宮的不對付,完全是讓她爹跟皇帝兩個人給慣出來的。換了另一個,也不能在一直生不出兒子的情況下跟太子鬧擰巴了。

  現在她著緊護著肚子裡的骨肉,實是把東宮看得比虎狼還可怕。媽呀,從一進宮開始東宮就不鹹不淡的,後來更只是面子上的事。唉呀,我的孩子可怎麼辦啊?

  看到苗妃臉色蒼白地抱著肚子彎下了腰,昭仁殿上下急得想跳河:「娘娘娘娘,您怎麼了?」、「御醫、御醫,快來看看。」、「承恩,快去請聖人來。」

  苗妃推開清夏扶她的手,閉上眼睛,緩緩沉入繡被裡。

  多米諾骨牌,推開了第二張。

  太子妃真是冤枉,本意是來交好的,最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結了個仇家出來。她確實不太高興,也不至到了馬上生出殺心的程度,不過是太震憾了,表情僵硬而已。

  苗妃仗著自己是寵妃,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昭仁殿的宮女宦官卻沒有苗妃這樣的地位,理所當然地要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一點不安定的因素,都要攛掇著苗妃給它掐熄了。當然,太子妃的表情確實不那麼美妙就是了。

  東宮與中宮結怨,原因居然是幾個宮女宦官擔心自己的未來,如果東宮知道內情,不知會作何表情。

  ※

  在最初的不安過後,苗妃在強大的母性支配下,雷厲風行了起來,把昭仁殿弄得像鐵桶一般。 她原就不是個傻瓜,又因聖恩而積有威權,倒也做到了令行禁止。更有一班緊密依附著苗妃的人,比苗妃自己還緊張。

  苗妃的母親被允許入宮照顧女兒,苗妃身邊的內侍與宮女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苗妃也不要什麼新奇的東西了,每天吃什麼、用什麼統統有定數,生怕什麼地方被鑽了空子。端的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與此同時,京裡京外都密切關注著昭仁殿。

  這孩子來得真不受歡迎,不管他是她是男是女,都不是什麼好兆頭。苗妃已經夠囂張了,有了孩子還得了?抱有這種想法的人非止一二。

  但是,所有人卻都詭異地沉默了下來,該吃吃該睡睡,仿佛集體做了個荒誕的夢。大家都不是什麼純真少年了,斷沒有一遇到什麼事情就跳起來的道理。就算要跳,也要看好了落腳的地方。

  這孩子生不生得下來是一回事,生下來是男是女又是一回事,就算是個皇子,他能不能長大,或者說皇帝能不能看到他長大更是未知,自己不動手,難道別人就不會動手了?——急什麼,看看再說。

  只是懷孕而已,還沒生下來呢,大家還是集體到葉相家裡喝酒去吧。

  葉相,葉廣學,位列五相之一,他媽祁氏也被皇帝封為趙國夫人,老太太今年八十三了,絕對是高夀。

  四月初六,京城一半以上的權貴齊集葉府,端的是熱鬧非常。

  鄭琰也穿著漂亮的襖裙,認真把頭髮梳成了髻,跟著杜氏乘車到了葉府。葉家比鄭家歷史悠久得多,但是在世家裡只能算是三流,如果不是現在京中的氣氛太奇怪,祁氏這個壽宴還來不了這麼多人。

  男人們把酒言歡,互相試探,五相齊聚一堂,人到得比早朝還齊。

  蔣相蔣玄應的小姨子楚氏是淑妃,育有皇五子、八子(殤)、九子,皇四女、八女,要說沒什麼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韋相韋知勉,他的兒子韋希賢,是皇四子蕭令譽的長史。

  范相范大余,他倒是沒有一個十分能生的小姨子,也沒有把兒子抵到哪一家王府裡去。可皇帝把親閨女抵到他家裡來了,范氏是開國勳貴之後,范大余的兒子范長捷讓皇帝拎去當了女婿,娶了皇六子燕王蕭令仁的同母妹榮安公主。

  就是今天的主人家葉廣學,他的女兒也是皇五子魏王蕭令誠的王妃。

  看來看去,竟然只有鄭靖業跟皇子們一個都不沾邊,丫還跟東宮扛上了。但是,一旦苗妃有孕的消息傳了出來,情形又是一變。瞎子都知道,鄭靖業的妻女是昭仁殿的座上客。

  老鄭,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鄭靖業打著哈哈,怎麼可能讓人隨便探出底來?聽著大家東拉西扯,先是羨慕祁氏高夀,又是感歎自己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吾今老矣,行走需人扶持。」

  另一個就說:「你才剛過五十,如何言老?」

  一群猥瑣的老男人又開始嘀咕:皇帝都六十多了,還要抱新兒子了,咱們真是羨慕啊羨慕。

  這不,就繞到苗妃身上來了,多方便啊。

  女人的八卦就不用這樣繞了,先給祁氏拜了壽,接著就是家長里短。由於話題人物正好是個懷孕的女人,大家八起來也就比較直接了——女人見面嘛,就是聊這個的。

  眾人都說苗妃「有福」,又說苗妃長得也挺漂亮一類。杜氏應付這樣的話題已經非常熟練了:「聖人想要誰有福氣,誰就有福氣唄。」

  鄭琰與一干宰相家的、勳爵家的姑娘待在一起,個個都是七歲以上的未婚人士。這其中最醒目的,莫過於蔣相家的蔣文清了。

  蔣文清依舊貌若梨花,依舊溫文爾雅,依舊淡定自如,看得人好不羨慕。鄭琰想,這種裝逼的本事,她這輩子大概都學不來,即使一時裝得像了,沒多久也要露餡。

  蔣文清正在與衛王的女兒永安縣主說象牙簟:「象牙雖難得,做工卻是更難的,象牙原是一層一層緊緊生在一起的,得先抽絲,再慢慢編就,不是席就床,而是床就席……」親王的庶女只能封個縣主,這也是魏靜淵定的。

  鄭琰旁邊正好坐著傅宗彥,鄭琰大方地對她笑了一笑:「咱們還是去年見過一回呢,一年不見了。」

  傅宗彥微微點頭:「是快一年了。」

  淑妃的侄女楚敏中比這兩隻大幾歲,與她們相鄰,問道:「妳們兩個什麼時候見過的?」奇了怪了,這兩家明明是對頭來的。

  傅宗彥道:「去年我與兄長往成國公家探望,恰遇著阿鄭去看她姐姐。」

  楚敏中看了看兩個人,方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鄭琰覺得這句話說得頗有禪意。

  永安縣主此時卻晃了過來:「阿鄭,妳也常往大正宮裡去的,阿蔣也常往大鄭宮裡去的,妳們有沒有相逢過啊?」

  鄭琰一愣:「有啊。」

  「我還道妳見過呢。阿蔣也沒見過。」

  蔣文清含蓄地道:「我在延安殿裡,倒沒見過阿鄭,真是遺憾了。」

  「我在昭仁殿也沒見過阿蔣呀!」鄭琰歪歪頭,「宮裡也不能亂逛,延安殿又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去的地方,沒有淑妃的話,闖進去了可不好。」

  蔣文清一頓,微笑:「阿鄭真是可愛,見而令人忘憂。」

  鄭琰摸摸自己的脖子,笑得憨態可掬:「真的麼?阿爹也這麼說(鬼話,妳爹快被妳個沒常識的愁死了),看來是真的了。那我就不謙虛了,聽說,過於謙虛就近於虛偽了。」

  「……」這誰家的熊孩子這麼討厭啊?本來準備好了外交辭令的諸人只好飛快換了說話:「阿鄭真是率真。」口沒遮攔啊妳。

  鄭琰繼續笑,看我小好欺負是吧?!鄭琰心裡在磨牙,妳們一個一個的我都記住了!

  自從知道苗妃懷孕,她已經腦補出了很多事情,她爹跟太子不合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大概也就只有皇帝才相信他爹是公忠體國,太子是被豬隊友連累。這種情況下,各方勢力要是不摻一腳來謀利,簡直對不起皇帝坐的那張椅子。

  最主要的是,皇太子他親媽……出身太低了,普通宮女而已,生了個兒子才勉強當上了才人,兒子立為太子了,她才晉位九嬪之一,還不是昭儀。

  除了他,皇子裡有一半的媽有一個歷史悠久的家族,看不上他,真看不上他。在爹一樣的情況下,大家是拼媽的。誰能服氣呢?世家怎麼可能容忍?皇太子他外公……拿不出手啊!讓咱跟他平輩論交,不如讓咱團購上吊繩一起去死。

  她爹無意間開了個頭,把所有人心裡的那一點不安份給啟動了——當年爭太子之位也是爭得頭破血流。苗妃懷孕,讓所有不安份的心加速躁動了起來。

  生活在這樣一個醞釀政變、即將政變的時代,鄭琰真想感謝老天爺他八輩兒祖宗!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32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11-21 10:47 AM 編輯

27、練好基本功

  葉家老太太的壽宴在一片自以為自計中結束了,京城在暗流湧動中消停了好一陣子。

  苗妃懷孕了,這個時候就更能看出她的心底對誰更親近了,她最黏的是皇帝,然後就是她的娘家媽,杜氏母女理所當然地要靠邊放一放。

  鄭琰求之不得,鄭家求之不得。

  於鄭琰,她有太多的功課要學;於鄭家,鄭靖業需要抽身旁觀,然後抽冷子拍瞧著不順眼的人的黑磚。在這種情況下再與昭仁殿扯上關係,實在是一件並不怎麼明智的事情。

  杜氏很順手地就給苗妃送了一份厚禮,另有若干懷孕注意事項,然後就功成身退。苗妃吃東宮一嚇,哪還顧得上這些?皇帝才是最根本的保命符——苗妃對事情有著天然的直覺。

  自此,昭仁殿裡居然安靜了下來。放到之前,那裡可以說是整個後宮最熱鬧的地方了,皇帝退朝之後有皇帝陪著看歌舞,皇帝上班了,苗妃也會召來各式給她面子的貴婦們聊天——雖然人數不是很多,卻總少不了新鮮話題。

  現在昭仁殿就一項活動:安胎。苗妃應該慶幸,皇帝已經老了,精力也不如以前旺盛了,才會把更多的時間放在陪她,而不是流連後宮花叢上。苗妃很滿意,後宮很不滿意,可也沒辦法。

  沒了苗妃來打斷,鄭琰心安理得地跟著顧益純學習科學文化知識,跟著趙氏妯娌學習新娘課程,其中一項就是做飯。

  坑爹啊!

  不管是唱歌跳舞做遊戲,鄭琰都能應付得來,體育課她也因為成年人的靈魂對身體的控制力比較強入手很快,結果卻卡死在了做飯上!誰想到做飯居然這樣難呢?

  作為一個吃貨,鄭琰是不會拒絕各式美味的,在有人洗碗洗鍋的情況下,她也不會拒絕嘗試自己做一些小吃。各種種田文裡也有許多男主、女主靠做出新鮮菜色來發家致富、一鳴驚人、養包子、拐老公/小攻,怎麼到了她這裡,事情全都變了樣了呢?!

  鄭琰發誓,以前她真的以為即使把她扔到原始社會,她也有範本照著做,讓自己吃飽穿暖走在時代的前列,現在看來,真的是太大意了!

  鄭家的廚房,也就比宮裡略差一點,各式材料俱全、鍋碗瓢盆爐灶刀案整齊,爐灶都有好幾種,有大灶,還有小灶,甚至還有連排灶,風箱也有了。設施已經比較齊全了,做個菜挺容易的,對吧?

  先前鄭琰學煲湯,什麼樣的料下多少份量,丟到燉盅裡,上蒸籠、隔水蒸,到什麼時候起籠,鄭琰學得極快。趙氏都忍不住贊她。因她學得快,經過杜氏同意,趙氏很是神秘地開始教鄭琰一道趙氏特色秘方。

  「前朝中宗想要我趙家的菜譜,都叫靖安公(彼時趙家家主)給頂了回去,後來實在磨不過面子,方進了一道湯品。」趙氏說起這些來極是自豪,「我娘家本宗有一百多道私房菜,可惜我只學了十幾樣。」一百多道菜譜只給皇帝一樣,趙家也夠牛的了。

  如今的菜色,除了煮、燉的菜,燒烤也有了,還有了簡單的炒菜。不用說,勉強溫飽的人是想不到發展食品的花色品種的,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食材,基本上洗巴洗巴,能吃的全都吃了,如果有新發明,肯定是無意間遇上的。大家最在意什麼能吃,而不是怎麼吃好吃。

  只有衣食無憂的才會用心琢磨這些事,世家幾百年還真的為了吃飯事業做出了不朽的貢獻,他們甚至還發現了辣椒。這讓鄭琰驚悚了一把。辣椒這個道具是早期穿越文裡經常出現的BUG,此物要到明末才傳入中國,沒想到在這裡居然已經出現了。(同志們,架空、架空。)

  當然,比起鄭琰所知的蘇、魯、川、粵(排名不分先後)來,現在的菜色還是比較單一的,發展餘地頗大。即使是世家,發掘出來的炒菜種類也不太多,手法也沒有很全面,尚處在比較原始的階段。鄭琰自覺終於占了一回穿越的便宜,可以大展身手了,弄幾道私房菜應該不成問題的,對吧?光豆腐腦咱都知道有甜、鹹兩種口味。

  結果呢?

  鄭琰看著灶台,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口大鍋已成焦炭顏色,裡面的東西半是焦炭狀、半是鮮豔刺目狀,一齊浮在了水上,鍋裡還在冒著煙。空氣裡彌漫著的味道倒是不壞,焦香焦香的,不明就裡的人走在廚房外面,可能還會覺得裡面做了什麼美味佳餚出來。

  趙氏瞪直了眼,半晌方道:「第一回,都這樣……這樣……」

  鄭琰羞憤欲死,人家把所有的材料都準備好了,該切片的切片、該剁餡的剁餡,她需要做的就是在合適的時候,把東西扔到鍋裡翻炒一下而已。還是出來這種成果!想她沒穿越之前不是沒進過廚房啊,也有幾道拿手菜的,眼下居然做了個爆炒焦炭出來,情何以堪?!

  燒火!

  鄭琰終於相信,這是一個技術活,哪怕是個小丫頭,幹好了絕對能當楊家將先鋒!MD!它真是太難了啊!

  這裡沒有電鍋,放對了水和米的比例一通上電,飯好了就自動跳到保溫檔上。也沒有電磁爐,想要2100℃不給800℃,想點煲湯檔就不會是火鍋檔。也沒有煤氣灶,擰著開關就能調節火頭大小。

  坑死我了!

  鄭琰做飯當然是配了專業的燒火工,問題是鄭琰她不專業啊!用慣了一動手就能調到想到的溫度的爐灶,她的腦子反應不過來,有趙氏看著也沒用。中式餐飲,最講究的就是「火候」二字,你可以不會燒火,但是得會看火候,尤其在沒有開頭按鈕的時代。

  趙氏努力安慰小姑子:「這本就比燉湯麻煩一點,妳頭一回做,步驟並沒有錯,已是難得了。日後稍作練習就好了。」

  這還不用自己燒火呢,就矬成這樣,鄭琰心中十分不滿。

  看著小姑子繃緊的小臉,趙氏抽抽嘴角,力圖鎮靜地道:「七娘,這裡讓她們收拾吧,妳隨我去梳洗一下,換身衣裳。」

  更讓她鬱悶的是,全家都來安慰她。

  先是杜氏,看鄭琰換了一身衣服,一臉菜色地過來,就知道她失敗了。這樣的事情鄭瑜也經歷過,杜氏權作不知,摟過鄭琰好一通東拉西扯:「妳阿爹今天要去妳阿舅那裡,今天我們一起用晚飯。天還早,妳把妳師傅要妳寫的字寫好,吃完了飯咱們去花園裡乘涼。」

  次後方氏、關氏過來請安,也沒有說什麼。越是這樣,鄭琰心裡越不自在。如果她真的只有八歲,當然會為大家都不提這事而輕了一口氣,問題她不是!睡覺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人家這是給她留了面子,成年人的自尊心啊,就這樣冒了頭。

  MD!老子好歹是大吃貨國出來的啊!曾經對各色泡菜圖流下了同情的淚水的啊,曾經嘲笑土豆泥是黑暗料理的啊!

  鄭琰發誓,她跟廚房杠上了!她一定要做出好吃的飯菜來,讓大家鮮掉舌頭。

  不過趙氏卻再也不提讓她做菜的事了,據杜氏與三個妯娌的小型會議商量出來的結果,鄭琰之前煲湯做得好,所以才讓她提前做菜,現在看來她的年齡真的是個很大的問題,不如等她再大兩歲再學。

  杜氏還歎息:「也是我心急了些,瞧著她學得快就想叫她多學一點。」

  鄭氏夫婦都不年輕了,生怕看不到女兒結婚生子,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想在自己還能控制的時候,多給女兒一點傍身的技能才好。

  趙氏猶豫了一下道:「七娘就是人小了點,胳膊腿兒也伸展不開,長大了就好。不過——她燉的湯已經很不錯了,也得教點旁的了。」

  關氏一拍手:「只要不動鍋鏟不就行了?」

  杜氏問她:「妳有什麼辦法?」

  「造酒啊!」關氏答得響快,「這個不用動太多的東西,知道一點方子就成。」

  這年頭,很多人家裡也會自己釀酒,尤其是權貴人家,很多人家裡的酒比外面賣的都要好,還有各種秘方,使得味道各有些微不同。

  關氏的娘家釀的酒就很不錯,關氏自己也會釀酒。

  鄭琰就接到了新的課程,杜氏對她說:「妳的個頭還沒長高,下廚是難為了一點,妳學著做酒吧。」

  行,釀酒就釀酒,鄭琰一點也不挑,很乾脆地答應了:「好!」

  釀酒?咱也會!嗯嗯,當然只是理論上的會。很多穿越主角都會去改造一下當時的低度濁酒,釀出極清澈的、很刺激的高度酒,好歹也是看過小說的,讓她從頭開始可能不太順利,不過在現有的基礎上改造麼……

  鄭琰決定扳回一城。

  洗米、蒸熟、攤晾、拌酒麴、密封放好,什麼「先進步驟」也沒加,只是試試手。想改進生產工藝,也得很熟悉流程,這一點鄭琰很務實。

  過個幾天,一打開,一股混和著劣質酒的腐味與醋的酸味的奇異味道飄了出來……

  人家做酒不成好歹也能變質成醋,她這一罎子,酒不酒、醋不醋的,連給廚房當佐料人家都不要。

  鄭琰同學用黑丟丟酸溜溜的事例證明,田,不是那麼好種的!

  還好,咱不用種田!混到鄭琰這個份上了,種田算神馬?第一任務不是全家平安麼?世情混亂到現在的份上,靠種田怎麼可能?

  問題是鄭靖業不是那麼想的,他老人家說了:「學,一定要學,還要學好!」

  一是他與杜氏有同樣的擔心,自己年紀不小了,女兒必須自立,至少把女人要會的科目練到及格,剩下的隨她去。

  阿琰畢竟是女兒!鄭靖業感歎。女人立足本就比男人要難,再聰明的女人,也必須有一個支撐點。哪怕是鄭靖業一個大男人,想要在這世上混,也不能光靠心眼,他還得肚裡有貨、手上有本事。

  想王霸,先種田!高築牆、廣積糧,最後才能稱王不是?

  鄭琰咬牙切齒,跟釀酒杠上了。虧得她家米多,才能這樣浪費糧食,到她生日那一天,僥天之幸,終於釀出了一罎子據說不錯的酒。

  她沒喝上,因為年紀小,不讓喝。這樣的濁酒,她也沒興趣喝,很同情地看著她爹笑咪咪地喝著酒:「到底喝上阿琰的酒了。」

  鄭琰心裡流下了同情的淚水,就這樣的酒也說好?這話她沒說出來,有了先前的糟糕經歷,她不敢再說大話了,只想先釀出好酒來,再拿出來獻寶。執壺為鄭靖業再滿上一杯:「以後阿爹喝的酒,我包了。」

  鄭靖業拍案大笑:「當爹的養閨女就圖的這個啊!還有麼?給妳顧伯伯送一壺過去。」

  「有的。」鄭琰放下壺,「先給阿爹嘗過了,再給宣德坊送去。」

  「妳還留了一手了?」鄭靖業揉揉女兒的腦袋,「妳顧伯伯與我,是一樣的。」

  ※

  生日過後,鄭琰還沒來得及繼續糟蹋糧食,又到了西遷的日子了。

  到了熙山,鄭琰心情大好,著手研究釀酒方法,畢竟只是小打小鬧,也算是正常學習,家裡人也就由著她折騰了。虧得她們家有這麼多好東西讓她糟蹋。

  顧益純喝上了徒弟孝敬的酒,也是心情舒暢,與鄭靖業點評:「倒是一次比一次做得好了。」

  鄭靖業拈鬚微笑:「這是應該的,也不瞧瞧是誰閨女。」

  顧益純輕鬆地往後一靠:「我知道她是我的弟子,以後酒有著落了就行。」

  兩人正在池邊亭內閒坐,一池碧葉映紅花。

  顧益純還是有點擔心:「七郎昨日來看我,道是很忙。」很多人面上冷靜,心裡早就盤算開了。

  鄭靖業道:「讓他們忙去吧!」對於目前的局勢,鄭靖業很滿意,他在太子身上拉了道血口子,讓太子出現在一群餓狼面前,都不用自己太動手。

  「你就沒得忙了?」

  鄭靖業一笑:「忙也不是現在,也不用事事親為。我不過是圖個自在過日子,不過是有人跟我過不去罷了。如今他們無暇他顧,我正可忙裡偷閒。」

  顧益純笑而不語。

  「怎麼?」

  「今年可有大計呢。」

  鄭靖業也跟著笑得很裝逼:「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他們都動了起來,我縱想著什麼,也要小心著點呢。」

  顧益純點頭微笑。

  鄭靖業一挑眉,他在顧益純面前還是留了一點餘地的,這次大計他是有計劃的。鄭黨人數真的不少,如果只有三個半卒子,早叫人踩死了,還怎麼可能做得成奸臣?人家跟著鄭靖業混了,他就要給人一條出路。這也是他最讓人放心的地方,只要對鄭相忠心,前程就跑不了。

  鄭靖業已經開始注意繞開與皇子們有密切關係的事情,加緊準備後手。如果他沒料錯的話,今年九月開始的「大計」,將是一次洗牌,也是他為日後鋪線的開始。

  秋收以後,按照路途遠近,全國各地的地方官——主要是刺史和郡守,都要往京中來作一次考核。

  普通的年份,每年一次,十三州刺史都要進京彙報所轄範圍內的情況,主要是財政、人口、治安,自己州內各郡、縣一一列明,順便也可以為自己看好的下屬說幾句好話、推薦一二。同時,向中央簽下保證書,下一年度,全境稅收達到多少、人口達到多少、耕地達到多少、治安案件降到多少……以備明年這個時候核對。達到的,獎勵,沒達到的,如無特殊原因,領罰。這就是「上計」。

  「大計」更隆重,給郡守一級的官員一次面聖的機會,不過頻率不高,三年一次。大計比上計更繁複,要個別談話,還要問一問地方情況。

  在這個沒火車沒飛機沒汽車的年代,這真是一件折騰人的事情,但是官員們依舊樂此不疲。混到郡守、刺史這個份上的,根本不用自己走路,一路上還有驛站可供休息。

  低級官員如縣令,也有機會面聖的,不過要十年一次,坑爹的是,他們不是來跟中央領導拉關係的,而是來考試的!如果你有幸在縣令這一級別等到,恭喜你,你可以得到一張入京考試的准考證。

  要考長相、考書法、考科學文化知識、考對於境內情況的熟悉程度、考斷案能力,如果你通過了,而且成績優異,恭喜你,你升官有望。如果你再長得好看一點,如那位奸帥奸帥的鄭靖業一樣,你可能被皇帝記住,然後得到提拔。如果不夠水準,很有可能被削成白板哦,親。

  這樣的考核也有一個很直白的名字,就叫「大考」。

  這是一個發現人才、拉攏人馬的好機會,是個人都不會錯過!今年是「大計」,兩年之後就是全國大考試!

  鄭靖業瞇起了眼睛,仔細回憶著自家黨羽的情況,今年要把一些人從中央放到地方上去保存實力,未來的幾年是混亂的幾年,爭鬥必有損傷。鄭靖業想,可以把自家兒子派出去磨練磨練了。

  過了這個混亂勁,兩年後又能超擢一批人回來,再撈好處。京中只要留夠可以撬動杠杆的人手就可以了,掌著全國人事大權,再不借機謀私,鄭靖業就對不起「奸臣」這一稱呼,就是給這一既不光榮也不偉大的群體抹黑!

  鄭靖業這些年間已經放出去八個書僮,給不下二十個考入他的僚屬的寒門士子到地方發展的機會。這些是經過他指導的,在治理地方上小有名氣的,基層資歷混足了,到時候想回中央,幾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八個書僮裡,已經有七個今年能夠見面,另一個根本就是年年相見。而另二十個人裡,親密度不如他教導大的書僮,鄭靖業也得承認自己有看走了眼的時候,有五個人要麼是有家族考量並不唯相府馬首是瞻,要麼就是乾脆老死不相往來,還有一個犯法被抓了(鄭靖業:這貨真是蠢死了!),另兩個被人拉攏了去。算來只有十二個人與他一心。

  鄭靖業毫不客氣地把反水的轟成了灰渣渣。

  今年是可以提拔一些人,也可以把自己手上的年輕人再放一批出去,同時,把自己看不順眼的現任官員也搞掉一批騰點地方出來。鄭靖業已經作好了與各方勢力扯皮的準備,不怕得罪人,不得罪人自己就發展不起來,只要把握好一個度就行了。

  這是地方系統上的,他在軍中也不是只有一個于元濟,不過大家都沒有于元濟混得出挑。當時他手上只有于元濟,當然要盡著資源先推于元濟,現在閒下來了,于元濟又不慎返京,要多推推旁人了呢。



28、佳釀不易得

  在熙山的日子是快活的,日日徜徉於山水之間,還不用去翠微宮裡報到,還可以四處蹓躂。
  
  鄭琰比去年出門的次數明顯增多了,時常跑到隔壁別業去看看小外甥,那小子現在還連話都不會說,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加哼唧,就是不高興了哭兩嗓子。鄭琰最愛的娛樂就是逗他,這小子一副小豬崽的架式一戳一哼唧,哼唧多了就要哭。這個時候鄭瑜就會伸手拎開妹妹。
  
  還有些時候,是附近山頭上的人家邀鄭府女眷或赴宴、或出遊,鄭琰每當這個時候就裝幼稚。
  
  鄭琰現在已經能騎在溫馴的母馬上跟大家慢跑了,只要不是做一些比如射獵之類的危險動作,安全是沒有問題的。於是一群人出遊。

  她一直知道京城人多,沒想到各家千金居然會這樣多!宰相女兒不值錢啊,鄭靖業這樣只有兩個女兒的算少的,蔣玄應有四個女兒、韋知勉與范長捷都有五個女兒、葉廣學更生猛他有八個閨女。當然這也與這幾位宰相都有不少小老婆有關。

  大隊人馬出行,算上隨侍的僕役婢女,烏壓壓一大片人頭。趁著太陽剛出來,溫度還沒上來,跑跑馬、聊聊天、一起吃個小點心,八卦一下最近有什麼新聞,也是為自己日後成長結下幾個手帕交。
  
  能邀到鄭琰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今天相邀的人來頭還挺不小,是葉廣學的親閨女魏王妃。祖母大壽,魏王妃也回去給娘家撐臉面的,那時候她與命婦們周旋,現在又邀了一堆的千金,卻是為丈夫奔波了。
  
  皇帝的兒子們也是分批次出生的,從皇太子開始到皇九子,一個接一個,都在最初的三年裡降生,彼此年紀相差不大,除開已殤的皇七子、皇八子,餘下的七個都已成家。一個個都年紀都在三旬上下,三十而立,正是立業的好時光。
  
  做人妻子的,當然要幫襯一二。別的不說,這七個人當初為了一個儲君之位打得頭破血流,不服氣的豈止是皇次子一個
  
  鄭琰鄭瑜一同被邀,魏王妃說了,大家都是宰相女兒,一起聚一聚,郊遊一下聯絡聯絡感情吧。鄭琰的面前就一片花紅柳綠了。宰相家的女兒們,個個生得很不賴,雲鬢高聳、薄施粉黛,嘰嘰喳喳笑成一片。
  
  就是鄭琰一直覺得她很裝逼的蔣文清,騎馬的姿勢也很是有模有樣。
 
  山中本清涼,一路行進至熙山湖水邊,下馬,布圍障,居然就真的野餐了起來!沒錯,地上鋪上氈毯,架上矮桌擺上茶點……。
  
  非但如此,說話間根本沒有涉及到什麼宮妃啊、大臣啊,甚至連什麼打趣婚姻的事情都沒提,半點都沒有!魏王妃因見鄭琰年紀最小,特意把自己身邊的位子空了出來給她坐,與自家親妹子分在左右兩邊,輕聲慢語地問鄭琰最近讀了什麼書。
  
  鄭瑜一道出來,分了一半的心在妹妹身上,聽鄭琰回答:「依舊是讀了些史書,裡頭人名滿天飛,總是記不住,怪沒意思的。」心裡一怔,這小狐狸。

  「妳眼裡什麼又有意思了?」鄭瑜護著妹妹,不想讓八歲的小姑娘跟個二十幾歲的王妃有過多交談,「天天鑽廚房裡,阿娘前天還抱怨,妳整天弄得一身的汗。」
  
  其實是餿了。這樣的夏天,大家都跑出城外避暑了,鄭琰偏偏跟熱火朝天的廚房較上了勁,她不餿才怪。

  魏王妃也沒笑話鄭琰,反倒說:「我們自是用不著親自操持這些,多少也要知道一些不是?七娘乍學這個,有些興致也是平常。只是天兒熱,別在廚下悶壞了,中暑就不好了。」
  
  平平常常地聯絡了感情。又轉而問蔣文清,蔣文清已經訂了婚,男方是興安侯姚政的世子姚榭。能娶到蔣家女,對於興安侯府來說,算是一件大事,男方很是重視。

  魏王妃卻道:「妳沒事也不要總待在家裡,日後這些事情也是少不了的,未嫁時靦腆女兒怎麼都好說,出了門子可不好再靦腆了。」
  
  一派平和,實在讓鄭琰摸不著頭腦。這算是不帶任何政治功利色彩的純交友活動?
  
  疑惑歸疑惑,該有的社交活動她還是參加的,該說的時候說、該笑的時候笑,對誰都一副很討喜的表情。

  回到家裡給爹媽場景重現一下,對此,鄭靖業就一句話:「魏王娶的好妻!」
  
  ※
  
  總的來說,一眼望去歌舞昇平。誰都不肯第一個出頭,都想著揀個便宜。

  鄭靖業對此嗤之以鼻,想出人頭地就不能怕事,得有個擔當。一個個的都等什麼呢?等我幹掉太子?想乾乾淨淨地入主東宮?做夢吧你們?
  
  鄭靖業閉上眼睛,抿了口小酒。
  
  所謂名士,總要有不同於常人的放浪不羈,除了裝逼之外,還有一條就是痛飲酒。死命喝,抱著罎子喝,開個Party能開一天不斷了酒水——這絕對與本地酒的度數不高有關。喝酒都用淺碗,如果用杯子,那至少也是嬰兒拳頭以上級別的。
  
  鄭靖業這樣慢慢抿著,非常之小家子氣,以顧鼐曾經對他的印象來看,他是不該做出這個舉動來的。而且他手裡那個杯子,是目前為止最小號的一個,裡面酒漿澄澈如水。
  
  沒錯,鄭琰終於把高度清純的白酒給弄出來了,並且理所當然地孝敬給了她爹和她師傅。
  
  學釀酒就費了她很大的功夫,她是怎麼在兩個月的時間內,有了這樣突飛猛進的進展的呢?
  
  事情還要從學做飯說起。
 
  炒菜是不行了的,煲湯又學得十分到位,趙氏就想教鄭琰做一道比較簡單的飯食——花露拌飯。
  
  花露拌飯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做飯,這個讓廚房準備就好,另一部分就是蒸花露。

  望著蒸餾皿,鄭琰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東西可以用來做蒸餾酒啊!再然後,她猛然憶起,某處科普上說過,在蒸餾酒之前就已經出現了蒸餾用的東西,不過不是用來做酒的。
  
  虧得我之前還在為蒸餾用器發愁!真是虧大發了,浪費了多少腦細胞啊!鄭琰心中恨恨。她是知道「蒸餾」二字,臨了想做的時候才發現問題:拿啥蒸?穿越前看科普寫的是「蒸餾」,她就自覺已經掌握了方法。等到要上手了,才發現這兩個字不能當東西使。
 
  還在想要怎麼制一個呢,試驗一下?用什麼材質呢?如果是鐵的,要找鐵匠吧?圖紙呢?型號呢?沒想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已經出現了!。
  
  趙氏見鄭琰的表情很是奇怪,輕輕碰了碰鄭琰的胳膊:「七娘?不用擔心,這個不難。」她還以為鄭琰是因為擔心做不好而發愁,故而有此一說。
  
  鄭琰的笑容有些猙獰:「沒事,我知道的。」琢磨著今天再釀一批酒,然後自己試著悄悄蒸一下。
  
  蒸花露不用鄭琰控制火候,做起來倒是順手,挑花瓣、兌清水、上甑蒸。
  
  花露不但可以用來拌飯,還能用來沖水喝,味道也很清香。鄭琰親自調了一碗捧給杜氏,杜氏先抿了一口,繼而喝了一大口:「味兒不錯,阿琰很用心,三娘教得也好。」
  
  鄭琰展顏一笑,捧著裝了花露的小罐子笑得很是開心:「阿爹什麼時候回來啊?」

  鄭靖業今天有飯局,回來得晚一點。鄭琰估計他回來必然帶著點酒,調點花露給他解酒倒是很合適。
  
  杜氏知她想在鄭靖業面前顯擺,含笑道:「最遲酉初,妳等一等並不礙的。」

  鄭琬噴笑一聲,惹來了杜氏一個瞪視,連忙收聲,對鄭琰道:「阿琰就想著阿爹阿娘,居然不讓我嘗。」
  
  鄭琰衝他皺鼻子,一本正經地道:「多著呢,還要蒸各種花露,可總得長輩們嘗過了尖兒才好。」
  
  「小丫頭裝大人。」鄭琬眼都不眨地吐槽。
  
  鄭琰一扭頭,不理他了。
  
  杜氏打圓場:「都不要吵了,五郎,你雖已做官,師傅那裡的功課還是不要落下,與六郎兩個回房用功。七娘與我等相公。」
  
  鄭靖業的車馬在門口停下的時候,已經有了跑進來報告了,鄭琰連道:「快快。」調了一碗花露。
  
  鄭靖業進了正堂,剛好拿來解渴。鄭琰的笑容裡得意夾雜著諂媚:「阿爹,這是我蒸的。」
  
  鄭靖業也不吝嗇地誇獎:「味道很好,是用心做的。」
  
  「我明天還做,還造酒。」鄭琰痛快地允諾,然後提出要求,她想要一套蒸餾器,家用的,還是小姑娘用來練手的,占地面積不大,使用也方便。同時,還想要兩個燒火丫頭。
  
  要求不算過份,釀酒要蒸米、蒸花露也要燒火,鄭靖業指指她的額角對杜氏道:「這就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杜氏道:「怪不得五郎討她都沒給,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蒸餾的原理鄭琰知道,是根據不同的液體的不同沸點進行分離,問題是,她手裡沒有溫度計!靠之!蒸花露趙氏有經驗,可以告訴她什麼樣合適,蒸酒就需要摸索了。

  其中艱辛不提也罷。終於讓她摸索出了經驗來了,成了第一壇清澈的高度白酒。
  
  鄭琰偷偷嘗了一口,覺得味道還能過關,心情大好之餘,額外獎勵燒火丫頭一人兩貫錢,並勒令保密。這也算是自家一個秘方了,即使要普及,也得等到自家顯擺過了之後再說。這又不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鄭琰很不要臉地昧下了做法。
  
  晚上吃飯的時候故意晚到,神神秘秘地抱著酒壺捏著酒杯到了他爹的面前。家裡人吃飯的時候左等她不到、右等她不到,鄭靖業還以為她出了什麼事。

  杜氏道:「自從迷上了廚藝這丫頭就瘋魔了,去催催她。」

  鄭琰小心地取出一把銀壺,裝上大半壺,笑吟吟地奔去飯廳。杜氏唬著臉,鄭靖業也在瞪她,她也不怕,蹭上去:「阿爹阿娘,猜猜我帶了什麼好東西來了?」

  「這就能不吃飯了?全家都在等妳呢!」杜氏不假詞色地道。
  
  鄭琰有些心虛,不過還是一手捏著酒盅,一手提著酒壺,倒了半盅酒,晶瑩的酒液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些微酒氣散了出來。
  
  「終於弄出這個酒來了!」
  
  這酒很好,首先是賣相極佳,比起濁酒來,這透明的液體更讓人沉迷。而且它度數高,一般人喝酒,太淡了不過癮,想要喝出感覺,就要喝很多。喝了一肚子水,總要去廁所,有些不太雅相。倒是這個酒精濃度高,極大地減少了去廁所的頻率。
  
  鄭靖業抿了一口,被這直沖的酒勁一激,腦袋先是一清楚,慢慢品著,露出一絲微笑。有新的酒方,也是鄭家一項可以說道的資源。
 
  然後……然後……然後在鄭琰期待的目光中宣佈:「酒沒收,以後吃飯不許遲到!」

  沒有獎勵,毛的獎勵都沒有,因為鄭琰小朋友不乖,不守規矩,不按時吃飯讓全家等她,還不通知大家。
  
  鄭琰:……

  蔫兒蔫兒地向杜氏上繳了酒方之後,有些低落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啃排骨。

  鄭靖業不由莞爾。杜氏心裡卻是欣喜的,閨女能有這手藝,也是一個特長啊!不用鄭靖業說,她就知道,這方子要保密,同時也叮囑鄭琰:「是妳摸索出來的方子,也不要四處去說。」獨家秘方才金貴麼。
  
  放下啃了一半的骨頭,鄭琰問鄭靖業:「阿爹,這酒叫什麼名兒好?」
  
  鄭靖業正偷偷摸摸又倒了一盅在喝,聞言,看了看杯子:「清可見底,就叫清酒吧?」
  
  嘎?「這名兒不好聽,換一個成不?」絕對不要叫這個名字啊啊啊!
  
  鄭靖業很好說話:「那就叫澄酒。」

  鄭琰閉嘴。
  
  ※
  
  雖有方子,杜氏也沒有大肆聲張,只是秘密地親自照著方子做了一回,共做出十幾壇酒,嘗著味道不壞,才與鄭靖業商議,在自家辦了一場酒宴。鄭靖業請的都是高官,在另一處,顧益純與一些「名士」也在把酒言歡。

  酒,實在是拉近人際關係的不二法寶。

  一場酒宴,鄭家美酒的名頭就打開了。

  鄭靖業很得瑟地道:「小女無意間釀出來的,我嘗了覺著不壞。」
  
  于元濟很喜歡這酒的味道:「夠勁兒。」厚著臉皮要討幾壇喝。有他開了頭,葉廣學等也跟著起哄。
  
  都知道不要討秘方,也不見你把自家菜譜公佈,當然就不好意思跟別人討要秘方。但是成品還是可以要的,琢磨一下自家地位,覺得有點面子的才開口討一壺,自覺身份不夠的,都不敢開口。
  
  鄭靖業故作猶豫了一下,答應了部分人的要求。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鄭靖業又不是開免費酒廠的!鄭琰辛辛苦苦回憶出來的造酒方法,並沒有能夠轉化成利益,就這樣「秘」了。
  
  在名士這裡,新酒受到了極大追捧。李俊被師兄顧益純叫來喝酒,他還不樂意,顧益純不跟他廢話,扔了一小壺酒過去,他就顛顛地跑了過來。不得不說,清澈的酒液上佳的賣相,從外形上就對了名士的胃口。
  
  濃烈的味道刺激著大腦,李俊灌了兩壺之後,就開始進行醉生夢死的狀態。酒壺一砸:「筆來。」
  
  據說,這一天李俊寫的「快意帖」為其草書中水準最高者。
  
  ※
  
  除了開一次酒宴,最近鄭靖業都很低調,並不主動攻擊人——大計還沒開始,他這是攢著勁呢。
  
  搖著小團扇,拖著小木屐,一步三搖,蹓蹓躂躂地晃到了池塘邊上。現在是上課時間,他之所以這麼閒,完全是因為今天是休沐日。

  這一份安閒沒維持多久,翠微宮裡來了一隊人馬,領銜的叫懷恩,是個宦官,他帶來了皇帝要見鄭靖業的消息。
  
  鄭靖業與懷恩算是熟人了,說來懷恩也是倒楣,他原是官宦子弟,不幸他爹犯了法,他當然不夠砍頭的,沒官為奴,又正巧碰上宮裡缺人手,他就這麼進了宮。名字也改了,就叫懷恩。
  
  「竟有何事?」鄭靖業一點也沒跟懷恩客氣,對於奸相來說,查個有用的太監的出身,安置一下這位太監的家人,使其不斷香火,進而收買人心,做起來太熟練。

  懷恩非常痛快地洩密:「皇太子把延平郡王給抽了一頓,聖人正在發怒,讓相公去議事。」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32 PM


29、奸相的水準

  皇太子把延平郡王給抽了一頓,還是當著很多人的面,這個問題略有些嚴重。

  皇帝讓鄭靖業過去幫忙善後,鄭靖業不得不去。實在是心不甘、情不願,鄭靖業幫皇帝收拾爛攤子又不是頭一回了,可是這一回讓他分外噁心。

  延平郡王蕭令德,皇帝第十子,皇室一朵大奇葩。大郤朝開國八十餘載,光皇帝就傳了四代,到了蕭令德這裡已經是第五代了。五代美女基因,愣是沒能把他改造成個人模樣。
 
  鄭靖業就沒見過這麼醜的皇子!。
  
  憑良心說,皇帝即使到現在,也勉強算是個標緻的老頭兒,蕭令德他媽據說曾經寵冠六宮,可不知道為什麼偏偏生出蕭令德這個傢伙來。看到他的臉、他的身材,你會覺得,人類不是由古代類人猿進化來的,完全是由古代野豬進化來的。
  
  沒錯,延平郡王是個胖子,還是個猥瑣的死胖子!胖不過份,長成他那個樣子簡直就是上帝在報復社會了。
  
  他人長得醜就罷了,性格也不好,實在是皇室裡難得一見的奇景。但凡皇室子弟,開國之初糙一點、暴發一點也是情有可原,到了這會兒再出現這麼一朵奇葩,未免太對不起社會規律了。你就算本質惡劣,好歹要學會裝一下啊,他偏不!。
  
  令,美好也。德,道德也。蕭令德是既不美好也不道德,似乎還有點心理問題,性格非常之不好。若干年後的《諸王列傳》上是這麼形容他的「貌寢,性暴烈,無能為」,可見他就是這麼個人了。
  
  即使不喜歡太子的鄭靖業也要冷靜地說,如果太子跟延平郡王發生衝突,十有八、九,錯在延平郡王。
  
  鄭靖業還沒到翠微宮,就察覺到了這裡的微妙氣氛,挑一挑眉,拾級而上。在殿門外立定,懷恩進去通報,殿門打開,裡面傳來皇帝的咆哮:「你究竟醒了沒有?!」
  
  有這麼個兒子真是不幸,鄭靖業在心裡為皇帝掬了一把同情之淚。
  
  皇帝聽到鄭靖業來了,好歹給了他家宰相面子,收斂了一點怒氣。

  皇帝容易麼?苗妃懷孕之後就特別黏他,孕婦的症狀總是千奇百怪還特沒有安全感。這邊哄著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是心甘情願,那邊一個如魔似幻的醜兒子辦的囧事真是讓他風中淩亂。
  
  一個一個,都不省心!。
  
  鄭靖業出現了,向父子三人揖禮。太子心裡有些彆扭,還是打了聲招呼。

  鄭靖業也沒有過多客套,單刀直入問皇帝:「臣蒙宣召,不知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看看豬頭一樣的延平郡王就知道了,這貨還橫在地板上哼唧呢。
  
  皇帝暴喝一聲:「還不是因為這個畜牲!」一手指向蕭令德,罵得那叫一個咬牙切齒。
  
  鄭靖業無奈地看著皇帝,皇帝尷尬地咳嗽一聲:「懷恩,你來說。」
  
  懷恩在路上都已經把皇帝爺兒三人都賣給鄭靖業一次了,這會兒又裝模作樣地復述了一回。
  
  原來,到了熙山,大家都放鬆了,太子鑒於最近精神實在繃得太緊,在太子妃的建議下,也去郊遊,全家出動。太子、太子妃、四兒六女、一個良娣、四個孺人,都齊全了。太子妃的娘家妹妹也應邀參加。
  
  一群人正高興著呢,蕭令德來了。過程一點也不曲折複雜,就是這貨硬要擠進來喝兩杯,然後醉了,然後酒後無德,還驚著了女眷。
  
  皇太子的家宴像被野豬給拱了一樣。本是來散心的,心沒散成,反添一回堵。
  
  這個……真不怪皇太子抽他!。
  
  太子果然抽了延平郡王一頓,他的武力值還是比較可觀的,蕭令德只有挨打的份。太子已經有了危機感,他需要殺雞儆猴,讓弟弟們不敢妄動。他知道,如果這些傢伙蜂擁而上,沒他什麼好。倒不如分而擊之,先嚇退一些膽小的。
  
  這事是蕭令德不在理,皇太子就是收拾了他,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來,不用擔上什麼欺負弟弟的名聲。太子的主意打得很好,抽老十一頓,然後捆著他去面聖,皇帝也不能說他不好,還得為他撐腰。這也是向弟弟們示威。
  
  皇帝當然生氣了,自打生了蕭令德這個兒子,小時候還可以說他「生得肥壯可愛」,超過五歲連這種話都說不出口了。

  讀書不行、習武不行、做事不行,皇帝不想再看到他了,就想到了鄭靖業,想讓他想個法子,想個合適的地方,把蕭令德給扔出去。眼不見心不煩,直白地講就是發配出京。
  
  ※
  
  「此陛下家事也。」鄭靖業聽完懷恩的現場刪節版之後果斷地這樣說。
  
  你兒子互毆,你當老子不拿主意也就罷了,宗正還沒死呢,干我什麼事?插手這事不是找抽麼?我才不傻!。
  
  皇帝畢竟老了,不想再煩這些事情了,不耐煩地對鄭靖業道:「此地無君臣,卿試作吾老友,為吾解此事。」你就當是給鄰居家互毆的兒子勸架,這事就交給你了。
  
  蕭令德還在地下哼唧呢,鄭靖業道:「延平郡王帶傷,還是先包紮一下為妥。」

  蕭令德猛點頭,氣得皇帝又踹了他兩腳:「滾。」
  
  鄭靖業先把蕭令德打發去上藥。然後慢條斯理地給皇帝分析:「這本是您的家事,何至令臣來?只有捂住的,沒有宣揚的。此事,到此為止,可好?」
  
  皇帝瞪眼:「就這麼算了?」
  
  鄭靖業搖搖頭:「關乎天家聲譽。」
  
  「有那個畜牲在,還有何聲譽可言?!」皇帝曾經不止一次想,如果當初夭折的不是他的十一、十二、十三而是老十,他的日子也許會順暢很多。
  
  「那也不能自己宣揚,這樣一鬧,倒是為延平郡王揚名了。」鄭靖業說得很堅定,「千載史筆,記下來好看麼?」端的是一副為皇帝考慮的好模樣。
  
  皇帝咬牙,終歸沉默。
  
  鄭靖業又說話了:「陛下令臣開解,臣便說一說太子。」
  
  皇太子差點沒被噎死,不敢置信地看著鄭靖業那張誠懇的老臉,聽這奸臣說:「太子殿下對郡王也火暴了一點,好歹是兄弟,多少留一絲面子。您是東宮之主,放寬些肚量。」
  
  太子兩眼冒火,好好的宴叫這個蠢兄弟給攪了,老婆孩子嚇得三魂飛了七魄,還要怎麼忍?合著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夠有肚量不夠寬容?。
  
  奸臣又說了:「臣說實話,京城都知道延平郡王行事放誕了些,太子與一個行為放誕的人計較,又算什麼呢?一狂放之弟尚不能坦然制之,何況其他?」
  
  皇帝也覺得皇太子這樣未免太較真。誰都知道,蕭令德就是皇帝的一個失敗作品,封王也只封了個郡王。你跟個廢品較勁,確實有失風度。
  
  「太子若是與詹事府共飲,延平郡王所為,打就打了,是殿下重士。如今家宴,怎麼能打成那樣呢?捆起來,等郡王酒醒了,給您賠罪,豈不更好看?也顯您愛護手足之意。」
 
  如果蕭令行不是太子,打就打了,不管他是皇帝也好、宗室也罷,隨便打,衝撞了人家女眷還不挨打,天理何在?正因為他是太子,他必須寬容!他還得升級呢!善哉斯言!皇帝的怒氣全消了,轉成深思。
  
  「臣今日之言,唯陛下與殿下察之,願二位慎之。」
  
  皇帝點頭,太子氣苦。

  「殿下權當是為了陛下,忍一時之氣。」沒有爹娘願意看到兒女不和,這句話鄭靖業沒說出來,但是皇帝一定能夠理解,至於太子能不能理解,那就不好說了。
  
  一時蕭令德上完藥回來了,鄭靖業又說蕭令德:「千歲可醒了酒了?可知行止不妥了?」
  
  蕭令德情知躲不過,之前皇帝氣極說要讓他出京,此時聽到鄭靖業有「問罪」的意思,直接嚷開了:「打都打了,還要怎地?」
  
  太子臉上十分難看,只覺得他皇帝爹投到他臉上的目光,是那樣的意味深長。看吧,衝動是魔鬼,本來好好的場面,這一打,人家不服氣了。蕭令德覺得自己已經付過帳(挨打)了,不肯重複繳費(道歉)。
  
  事情的最後,還是鄭靖業輕聲細語地問:「殿下覺得,聖人要拿你怎樣,還是太子要拿你怎樣?父子兄弟,殿下奈何如此猜度?」
 
  蕭令德大怒,一指太子:「我本有錯,可他上來就打,打完還要告狀。」不敢指皇帝,「阿爹便要逐我,可有這樣的兄弟?」阿米豆腐,不敢說皇帝,只拿太子說事,蕭令德也算沒有蠢到家。
  
  鄭靖業肅然道:「殿下錯了,陛下與太子並未想逐殿下出京,一時氣話,殿下也要當真麼?聖人平素對殿下何其寬容!」
  
  蕭令德巴不得有這樣一句,抬起一顆大胖頭,努力瞪大了綠豆眼去看他爹。皇帝一臉平靜,看不出喜怒,蕭令德搓著手,笑得極諂媚:「是兒錯了,阿爹別跟兒一般見識,兒就是個渾人。」
  
  鄭靖業又勸和,蕭令德給他爹、他哥哥打拱作揖。
  
  皇帝沒好氣地道:「非太子與鄭相相勸,必要你好看,酒醒了?還不出去!」
  
  蕭令德落荒而逃。
  
  鄭靖業適時告退。
  
  ※
  
  兩人一走,太子一直壓抑著的神經開始膨脹,呼吸也沉重了起來,一頭紮到皇帝膝下:「阿爹,兒本無心,鄭相奈何那樣說我!」

  「他一句都沒有說錯!」皇帝冷著臉看著太子,「你兒女都已老大,怎地還是如此不持重?他說什麼了?」
  
  太子:「……」
  
  皇帝不覺得太子跟宰相有什麼不對付,或者說,他不覺得鄭靖業在針對太子。兩人平常都沒有什麼交集,能有什麼矛盾在呢?而且,鄭靖業在皇帝面前一直是很關心太子的,還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種關心,太子兒子到了年紀要讀書,這種事情還是鄭靖業提的醒呢。
  
  皇帝真是太「單純」了,哪個壞人會在臉上刻字,哪個奸臣會宣稱自己在幹壞事?
 
  「你想太多了,為君者要有容人之量。」這話就說得很重了,「鄭靖業會做事,你仔細想想,照他說的來,豈不是比你衝動打了十郎更好?」
  
  太子咬牙敗退。
  
  不消說,這一幕又被懷恩賣給了鄭靖業。
  
  一連幾天,鄭靖業的心情都挺好。就像皇帝說的,「鄭靖業會做事」,當他是縣尉的時候有縣尉的做法,當他是宰相的時候有宰相的做法。一事一事,分毫不差。確切地說,他能夠看到事情的癥結點,從中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而不是一味蠻行,這也是皇帝看重他的地方。

  宰相,就是要調和陰陽。

  錯估了形勢的太子只好自食其果。

  鄭靖業對皇帝還算了解,只怕從今天開始,太子在皇帝心中不免要抹上淡淡的一筆「對弟弟不夠包容」,日後再有什麼事情,這一筆的顏色就會漸漸加重。不能愛護手中同胞的太子,嘿!



30、鄭靖業教女

  「嘎?」鄭琰傻眼,她家老師把她的作業量直接翻番。

  顧益純除了佈置作業,題外的話一句都沒說。鄭琰抬頭傻看著他,他也淡然地看著這位唯一的女學生。鄭琰跟這位老師對了好有一刻鐘的眼兒,才發現她老師是說真的!。

  不行啊,我還有事要做呢。從應試教育裡出來的人,最恨的就是這種寫作業了,以前還好,現在居然要翻番,這不是要坑死人麼?鄭琰想著她還沒「研製」成功的花露水,本能地想抗議。一觸到顧益純那雙眼睛,心裡又打了個突。
  
  當場啥也沒說,乖乖答應下來,回去跟她爹娘說:「師傅把我的功課翻了一番,從今往後,要完了這邊的功課,嫂子那裡我就顧不上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哩?。
  
  杜氏看看鄭靖業,鄭靖業沒說話,鄭琰額上背上都冒出汗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
  
  鄭靖業扶額。頭疼,非常之頭疼!他先前還擔心閨女太聰明,小腦子都用到了陰私事情上,怕以後沒地方容她,希望她「正常」一點,哪家八歲的丫頭會出去置房收租的?他希望鄭琰可以關心一下正常女孩子會關心的事情,做個飯啊、寫個字啊什麼的。
  
  老天爺不知道是厚待他,還是故意跟他過不去,他閨女關心起「正常」的事情來了,可還是顯得那麼的不正常!。
  
  造酒也就算了,有了成果,雖然鄭靖業也挺高興,倒也不全放在心上。反正他們家就是土鼈出身,本沒啥底蘊的。有此一色是添彩,無此一色也不丟人。最後這丫頭迷上了往酒裡添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什麼花露啊、藥材啊,最後還往身上灑,然後被一堆蚊子追殺。要了親命了!
  
  (鄭琰:俺想弄個花露水來的)。
  
  「阿琰近來有些不大對,」顧益純如是說,「心思不純了。」
  
  鄭靖業覺得,他得從老婆那裡至少取得一半的對女兒的教育權,不然這丫頭準得闖禍。
  
  看著爹媽都不說話,鄭琰也光棍了起來:「親爹哎,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啊?您告訴我,我也好知道,您不說,我怎麼知道?猛然來這麼一下子,就我一個是這樣,肯定有什麼事吧?對吧對吧。除了大正宮裡那一個,可沒這麼對兒女的啊,教都來不及了,還打啞迷。」
  
  聽聽聽聽,聽聽這張嘴,鄭靖業牙癢得厲害:「什麼都敢說!妳是得立一立規矩了!妳這些天都做什麼了?功課呢?」
  
  「都寫了呀!」
  
  喲,還挺理直氣壯啊!鄭靖業伸手撈過女兒:「是寫了,寫得漫不經心!妳的心都用到哪裡去了?」揪耳朵。
  
  鄭琰心虛地看了看鄭靖業:「疼疼疼,那個,女紅廚藝不是也要學?」
  
  鄭靖業冷笑,這丫頭這點水準在他這裡根本不夠看:「我是要妳當繡娘還是當廚娘啊?妳守著這些不放是要做什麼?會就行了!笨蛋!妳就是一心撲在上頭,也及不上靠這個糊口的人。不要不務正業!」
  
  最後四個字戳到了鄭琰的痛處,搶回耳朵:「我做的什麼不是正業了?」我的正業應該是幫忙家裡別叫人給一勺燴了吧?可我現在能做什麼?八歲的小丫頭能做什麼呢?鄭琰腹誹。不就是只能種個田閒待著麼?。
  
  「妳還是想一想真正該做什麼的好!」鄭靖業冷笑,「這些不過是衣服上的紋繡罷了,有它沒它,衣服都能保暖。別糟蹋了天份!妳的網就是這樣結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時候都能學,只有心性學不來!不從現在開始磨性子,指望著一到年紀就能遇事冷靜自持了?小時候跳脫是可愛,妳再大一些,怎麼可又沒個譜?妳長大了想做什麼?這些有益麼?」
  
  這丫頭還真是有些「早慧」的,真是早慧也就罷了,她還會打亂拳。必得讓她本心持正了才好。
  
  杜氏此時才說:「妳阿爹燉肉香麼?妳看他天天撲在這個上了?」
  
  鄭琰靜默,半晌方道:「是我錯了。」
  
  即使還沒有找到暴發的節點,積累能量也不是這麼個積累法的!一直這麼做下去,她也就只能成長為普通婦人。
  
  鄭琰明白了鄭靖業的意思,眼下搗鼓這些是可以吸引目光,為自己贏得一些名媛的名聲,之後呢?。
  
  釀個酒、造個花露水,哪怕把透明玻璃燒出來了、把玻璃鏡子做出來了,那也只是細枝末節!除非弄出工業革命搞個民主立憲,不然都是於事無補。她現在不能開種田模式!即使某些支線任務有點像。
  
  一心撲在這些個上頭,好比金三胖突然想當個科學家或者是藝術家什麼的,然後去啃課本,真真是前途未卜。
  
  買房不合常識、做菜沒有水準、搗鼓小玩藝兒被指不知道重點。三棍子打下來,鄭琰徹底腳踏實地了。
  
  ※
  
  自從被談話之後,鄭琰就乖了很多,花露水也扔到一邊去了,一直怕危險沒做的手工皂的配方也扔到了箱底(穿越前DIY過,所以記得)。專心跟顧益純上課,認真讀史練寫,翻了番的功課也咬牙堅持了下來。
  
  還纏著鄭靖業要輿圖。
  
  鄭靖業很頭疼:「要那個做什麼?」這死丫頭以為地圖是這麼容易得的麼?那是國家機密、機密,懂不懂?。
  
  鄭琰討好地給他捶肩膀,鄭靖業肩膀一晃,鄭琰的小拳頭就從他身上滑了下來,討了個沒趣兒。上前抱著鄭靖業的肩膀來回搖:「伯伯教我背譜系各有郡望,我就想,都標到一張圖上,看著也方便,還生動好記。」
  
  「不許偷懶!該下的功夫還是要下的。」話是這麼說,轉臉他老人家就拿了一張圖出來。
  
  鄭琰打開一看,乖乖不得了,她爹已經做出來這樣一張圖了。
  
  這是廢話,鄭靖業是首相,啥事他不知道啊?什麼有關國計民生、朝廷勢力分佈、官員升遷、將領換防的事情他不關注?。
  
  鄭靖業把圖在女兒面前打開一晃,又卷巴卷巴地收了起來:「妳要是自己腦子裡想不出這樣的圖來,也就不用看了,還是老實背吧。」
  
  鄭琰討價還價:「好歹給我張光板兒的輿圖看一看吶。」又沒多金貴,畫得還超不準,都不如小學課本哩!。
  
  她也不想一想,現在的地圖測繪水準,跟她穿越前的有得比麼?。
  
  顧益純的課程裡又加了輿地一項,鄭靖業依舊要求女兒磨性子。鄭琰也乖乖跟著學習,最近新增了一項繪畫。鄭琰以前的鉛筆素描畫得很不錯,此時也不顯擺了,認真學習寫意、工筆兩種技法,最後選擇了寫意畫作為主要的學習方向。
  
  顧益純搖著扇子道:「阿琰還是不錯的,肯聽話,覺得對了就會聽。不過是年紀小,多教教就好。」
  
  鄭琰很會哄人,這一點頗似鄭靖業。她剛學了畫,便畫了一柄扇子孝敬給顧益純。畫的是水墨,素白絹扇繪遊魚,旁書三字「自在天」,倒是極配她老師的名士風範。
  
  鄭靖業沒好氣地道:「真不知道要教到什麼時候!」這熊孩子,東宮太子、朝廷重臣都比她好對付!
  
  宰相就是宰相,鄭靖業還真說對了,以後的事情證明,鄭琰實在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
  
  這個不太好對付的人,此時正在翠微宮裡。
  
  苗妃的情緒終於穩定了,又邀杜氏帶著鄭琰去「坐坐」。她的肚子已經凸了出來,此時正腳開八字地捧腹坐在坐榻上,兩條腿垂了下來。苗妃的母親也在一旁,咳咳,她的年紀還沒有皇帝這個女婿大呢,看著與杜氏倒是一般年紀。
  
  皇帝寵苗妃,給苗妃的母親傅氏封了個郡君,本來還想封個國夫人的,由於被大臣反對,皇帝也就沒有特別堅持。傅氏姓傅,卻與名門世家傅氏沒有十八代親以內的關係,不過是同姓而已。傅氏長得不錯,也裹了一身的綢緞,帶著滿頭珠翠,陪著女兒。
  
  苗妃跟杜氏說話的時候,喜歡把鄭琰給捎上,主要還是因為她跟杜氏年紀差得太大,共同語言並不太多,有個小姑娘在這兒也是個緩衝,而小姑娘本身就是一個不錯的話題。
  
  「七娘又長高了,還變漂亮了。」
  
  鄭琰抿嘴一笑:「我以後再更漂亮一點。」
  
  苗妃笑得前仰後合:「好啊,我等著看。」
  
  杜氏瞥了女兒一眼:「貴妃面前還是這樣。」
  
  「就是這樣才好呢。」苗妃並不介意,「這般嬌憨,實在難得。這些天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得勁兒,後來一想,是有些日子不見七娘,這才不得開懷。這都忙什麼呢?我不請妳來,妳就忘了我了?」
  
  話是對著鄭琰說的,杜氏也不能當沒聽見,乃道:「家裡亂哄哄的,又想給五郎說親,不好來打擾。」
  
  苗妃也就是隨口一問。
  
  在這宮裡,皇后、皇太后,只要跟皇帝關係不差到一定程度,自是可以時時召女眷入宮說話的——記錄在檔就行。妃子們就沒這等好運了,即使是混到了貴妃、淑妃這個份上的,想叫人過來,行,打報告!。
  
  現在宮裡一沒皇后二沒太后,雖然由妃子們掌管宮務,這人也不是能夠隨便叫的,要跟皇帝說一聲。
  
  宮妃尚且如此,外命婦想進宮可不是一般的困難。一般也就是九嬪、四妃一級的家中母親有誥命的,打個申請還說得過去,出嫁的公主想回來看爹媽也行。沒有親戚關係的,理由都不好找。
  
  讓杜氏沒事湊過去看苗妃,可能性幾乎為零。
  
  兩人順口說了幾句安胎問題,傅氏還幫忙感謝:「夫人的提點幫了大忙了。」
  
  「應該的。」
  
  苗妃道:「您是有兒女福的,您說的,我可信呢。」又羨慕杜氏夫妻和睦,杜氏也識趣地說兩句皇帝對苗妃很好。
  
  苗妃有心問兩句鄭相現狀,杜氏答曰:「還是原來那個樣子。」
  
  鄭琰一撇嘴:「上回休沐聖人叫過來說話,回來之後就哀聲歎氣的。把大家好一通訓,說什麼……手足之間要友愛。我們哪裡不友愛了?」胡說八道,鄭靖業回來不知道有多開心!
  
  「妳又胡說!」杜氏嗔了鄭琰一句,又對苗妃解釋,「她小孩子家胡說的。」
  
  苗妃知道,上回休沐那一天太子抽了延平郡王,為此皇帝還生氣來的,當時苗妃很是當了一回解語花。如今舊事重提,苗妃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堂堂郡王,親爹活著都要挨打。自家孩子可怎麼辦?太子還不得生吃了我兒子!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33 PM


31、好人不好當

  苗妃雖然「單純」、任性了一點,畢竟是在宮裡混得不錯的,一怔之下,努力把青白的臉色扳回正道上來。她這一回邀杜氏母女來,一是聯絡感情,二也是要賣個好。

  傅氏小心地拉著鄭琰的小嫩手,沒口子地誇讚:「縣君生得真是好,這小手可真嫩。」

  鄭琰一點也沒客氣地照單全收:「謝謝您誇獎。」

  杜氏道:「她就不能誇,一誇,她自己先樂上了天。」
  
  苗妃掩口道:「那也得有讓人可誇的地方才好誇,再怎麼著,咱們也不能違心吶。」又對傅氏道,「相府的孩子,都是極好的。聖人還說,跟前那一班的孩子裡,鄭家小大郎是最出挑的呢。他們家男孩兒女孩兒都不錯。」

  鄭德興小朋友正在給苗妃的皇帝老公當花瓶。
  
  杜氏矜持地笑了笑:「是聖人抬舉他呢。」
  
  苗妃可不樂意聽到這個:「這是哪裡話?天下這麼多人,怎不見聖人見著誰就抬舉一下呢?聖人可是真的說了,你們家的家教是很不壞的。」頓一頓,神秘地問,「教出這麼好的孩子來,夫人就沒想過讓兒子尚公主?」
  
  杜氏幾乎要蹶過去了:「貴妃哪裡聽來的這個話?我們怎麼敢想呢?」

  鄭琰也嚇了一跳,這個節骨眼兒上,公主豈是好娶的?娶個公主不算什麼,這個年頭的駙馬不像某些朝代那樣慘,公主老婆死了之後,自己連個家都沒有。但是!公主們是有哥哥弟弟的,萬一娶了一個反王的妹妹,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呢。
  
  苗妃頗為自得地道:「自然是從聖人那裡聽來的。」
  
  杜氏:「……」

  鄭琰:「……」
  
  杜氏坐不住了:「這可如何使得?」

  坑爹啊!這年頭公主可不好娶哇!公主代表著皇室,MD娶到家裡全家人都得給她見禮。再說了,皇家的公主,絕大多數是很剽悍的,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不是要家宅不寧麼?杜氏寧願兒子娶個一般人家的媳婦,只要講理就行。
  
  「哎~」苗妃透露了更多的細節,「瞧聖人那意思,這事已有了七、八分呢,就是不知道聖人要把哪位公主給你們家了。說來也巧了,端平公主、長陽公主今年十六、昌泰公主今年十五,都是差不離的年紀,夫人覺著哪一個好?」
  
  皇帝到目前為止共有二十七個女兒,活了二十二個,其中排行第一、二、九、十四、十六的公主都是幼殤。端平公主行十二,長陽公主行十三,昌泰公主行十四,端平公主以上都已經嫁了。皇帝第十七女年方十一,從她往下都沒到適婚年齡,鄭家的鄭琬今年已經十八了,就是鄭瑞也已經十五了,都不相宜。
  
  杜氏不肯留下一字把柄:「這世上哪有人能挑剔公主呢?且我家兒郎,未必就有這個福氣尚公主。」
  
  苗妃不肯再兜圈子了,很直接地道:「難道夫人信不過我說的話?妳又必須謙虛?宰相兒娶皇帝女,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長陽公主是婕妤所出,端平公主生母馮充容、昌泰公主生母才人已逝。我可把知道的都說與夫人了,夫人可不好為了面子耽誤了兒子。」
  
  杜氏一臉愁苦:「還真不是謙虛,這事我是做不了主的,怎麼著也得跟相公說一說才是。要不是貴妃,我們還不知道聖人有這個打算呢。」
  
  苗妃被小捧了一下,心情緩和了許多:「說來三位公主都不錯,不過婕妤卻是賢妃親妹,比姐妹們倒要金貴些。夫人心裡有個數,也可告訴我,旁的不說,但凡聖人問起我,我也好幫襯一二。」
  
  杜氏再次謝過苗妃的情意。鄭琰已經回答了傅氏諸如喜歡吃什麼、喜歡玩什麼、喜歡什麼顏色的衣服一類的問題,眼睛骨碌碌一轉,問苗妃:「上回在貴妃這裡見過一個小孩子的,我忘了是誰了,這一回並不在。」
  
  苗妃想了一會兒才道:「阿琰說的是二十三郎吧?原是叫他來玩的,我現在不方便,怕照顧不周,只好讓他回自己的住處了。阿琰還想著二十三郎?」
  
  杜氏皺眉,閨女想著皇子,可不是什麼好事,即使這兩個現在都是小學生的年紀。

  鄭琰搖搖頭:「我還道貴妃想著他呢,從來在貴妃這裡只見過這麼一個人,才覺得奇怪的。這裡是貴妃的地方,既然貴妃不要他了,就當我沒問。」
  
  苗妃接蕭令儀來養,本就是當個備胎的,因為自己生不出來,才要養來防老的。現在懷孕的,全心撲在親骨肉上,蕭令儀便要退後一步。杜氏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竅,苗妃賣了自家一個好,自己也要投桃報李不是?。
  
  當下緩聲勸苗妃把蕭令儀再給接回來:「貴妃什麼時候方便了,還是接過來照看的好呢。孩子多了也熱鬧,更好養。」
  
  鄭琰瞪圓了眼睛,作驚訝狀:「呃?」
  
  杜氏嗔她道:「沒妳小孩子的事。」死丫頭,成精了!回去讓妳爹收拾妳!
  
  鄭琰皺一皺鼻子,吐一吐舌頭。
  
  傅氏看杜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不令兩人被打擾,對鄭琰道:「聽說小娘子在學調香,貴妃這裡香料極多,要不要去挑一些合用的?」
  
  苗妃接口道:「正是,我現在也不敢點什麼香,他們貢上來的又極多,阿琰去挑一些玩吧。」
  
  清場。
  
  杜氏慢慢對苗妃說:「貴妃沒有身子的時候接了皇子來撫養,有了身子就讓人家回去了,可不合適。不管怎麼著,妳都是貴妃,得有這個氣度才好。再說了,那位皇子可比貴妃肚子的這個要長上好幾歲,有個哥哥幫襯著,不比獨個兒好?」
  
  苗妃沒有想到此節,她也不是故意這麼功利的,實是剛懷孕的時候慌亂了,沒有思考周全。聽杜氏這麼一說,忙道:「虧得夫人提醒我,不然幾誤了大事。」
  
  兩下人情扯平,杜氏帶著女兒回家。
  
  ※
  
  「他家閨女如何娶得?」饒是鄭靖業也是臉上變色。

  考慮到他有一個極具破壞潛質的閨女,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可見皇家公主還真不是吃素的。而且,就像鄭琰想的那樣,有些公主還是連著皇子的,這裡面更是不好摻和。
  
  皇家公主很多,光看當今皇帝就知道了,他活下來了二十二個女兒,年紀從三十歲到三歲不等,完全可以禍害兩代人。皇帝他爹先帝戰鬥力比皇帝差一點,也有十幾個女兒。這麼些個公主,按照「物以稀為貴」的原則,性價比十分不如何。好處有限,還背靠風險。
  
  杜氏也鬱悶了:「皇家女兒可不好相與!倒不是怕事,真到了頭上也應付得來。可這過日子,誰不想過得順暢?」
  
  鄭靖業下了決心:「趁聖人還沒開口,趕緊給五郎定下來。傳話給貴妃,別讓她說漏了嘴,只當我們還不知道這事——要儘快。」
  
  「貴妃既說要等我的信,這兩天就會再召我過去,我去了就說,回去了才知道,你已經給五郎相中了一門親事,只是還沒提親,卻也不好瞞著聖人。」
  
  「唔,行,就文昌侯家吧。我明天就透個意思過去,成與不成,好歹緩上一緩。」MD!他們蕭家的閨女很有幾個給老公戴綠帽子的,事情放到別人身上鄭靖業懶得管,但他絕不允許自家兒子窩囊了。
  
  文昌侯,皇帝舅家。皇帝不是嫡出,先帝皇后李氏所出的哀太子兩歲而夭,後宮宋淑儀的兒子最出挑,被立為太子,後來繼位,就是現在的皇帝蕭正道。皇帝即位,推恩所生,追封外祖父為文昌侯,老爺子一高興,樂死了,皇帝他舅舅就襲了爵。
  
  文昌侯家根基也不深,勝在是帝親,比旁的外戚更穩當。說起家教來,用鄭靖業的話說就是:「不會比公主們還糟糕。就是算更糟糕也無妨,沒了皇室的名頭,修理起來也方便。」
  
  夫妻二人商議已畢,決定按照計畫把這事給掐死!。
  
  苗妃大為遺憾,說杜氏:「妳們也真是,都沒定下來又有什麼?早知道我就不跟妳們說了!」
  
  杜氏道:「貴妃道昨天我為什麼沒有應下來?五郎是後來養的孩子,小時候沒吃過苦頭,性子比他的哥哥們要驕縱,公主豈是能隨便應付的?到時候小倆口吵起來,我們說誰是?」
  
  苗妃本意就是賣個好,她跟後宮不大合得來,跟後宮的孩子們更合不來,聽說鄭家不想要公主,也沒大抗議。只說:「虧得夫人提醒,不然二十三郎日子就要難過了。」
  
  她一句話下去,蕭令儀當天就被送了過來。小孩子一開始就是個默默蹲牆角的存在,過得不好也不壞。一被苗妃抱過去養,頗過了幾天好日子,苗妃一懷孕,顧不上他,他回到掖庭原住地,不免聽了幾句閒話,受了一點小氣。
  
  苗妃又把他給接了過來,蕭令儀心中惴惴,苗妃把他叫了出來,向杜氏訴苦:「妳看看,不過我在這裡過了幾天,回去就看人的白眼了……」
  
  正說著,皇帝回來了,他還不知道內定的女婿家根本不樂意。翠微宮到底不如大正宮大,縱有通報,皇帝也老遠聽到了苗妃的聲音——苗妃就沒打算瞞著人。
  
  杜氏見皇帝來了,起身見禮。

  皇帝也很客氣地道:「邢國夫人來了?二十三郎也在?」
  
  苗妃嗔一句:「我這裡難道不能有客?就是二十三郎,我可不忍心再讓他走了。我有了身子怕照顧不好他,才讓說交給他乳母照看。要不是邢國夫人提醒,二十三郎可就……」
  
  皇帝兒子太多,有忽視的也很正常,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有人欺負他兒子:「怎麼了?有人慢待二十三郎不成?」
  
  苗妃可抓住機會了一通訴苦:「不過在我這裡待了幾天,回去就受氣,再這麼下去,還有誰敢跟我說話了呢?錯眼不見就有人說難聽的。」說著還哭了起來,「眼下尚且如此,有一日我不在了,可怎麼辦呢?」又哭自己沒出世的孩子,怕被欺負了。
  
  杜氏想撕了這貨的嘴!妳會不會說話啊?!我提醒妳啥了?我可沒說皇子被欺負好吧?妳丫轉手就把我給賣了,混蛋!果斷地插話:「有聖人在,哪用貴妃操心?」又向皇帝解釋,「孕婦都這樣,總是亂想,還說風就是雨。臣婦上回在貴妃這裡見過皇子,昨天偶然一說,貴妃就熱心腸去接了人來。宮掖之中,怎麼會有人敢虧待了皇子呢?倒是貴妃,懷了孩子母性大發,真是容不得孩子一點委屈呢。」以後少給苗妃支招比較好。
  
  杜氏這裡解決得還算圓滿,鄭靖業那裡卻一點也不順利。
  
  文昌侯宋遠,皇帝他親舅。此君比他外甥年紀還小兩歲,乃是其父的老來子,還不幸是唯一的兒子,宋太后疼幼弟,疼到了心肝兒裡去。皇帝也得給他老娘的面子,賜爵、賞錢、發田莊……
  
  宋遠就躺在錦繡堆裡打滾兒,萬事不操心的一個人。看在宋太后面子上,皇帝作主,讓他娶了皇帝他叔公的幼女永安郡主。宋遠只有一樁好處,並不以勢凌人,也不觸犯法律,為人還特實在,屁事都不沾手。
  
  就這麼一個人,當鄭靖業說,要給兒子娶他閨女的時候,他第一時間表示反對:「您不嫌棄丫頭是庶出,我也感念。只是您來得不巧,我剛給那丫頭說親。」他用同樣的理由拒了鄭靖業。
  
  這貨是個奸相啊!宋遠別的不知道,就知道一條:遠離是非。鄭靖業明顯就是個身處是非中的人,跟他結親家,宋遠的腦袋還沒被驢踢!他是皇帝他舅,老老實實的子孫一直富貴,沒必要攙和朝政。
  
  鄭靖業原想著一說就成的,沒想到這樣晦氣,唯有苦笑。退而求其次,如果真要尚公主,爭取求端平公主做兒媳婦才好。



32、彪悍的女人

  「差點被害死了!」杜氏回來就恨恨地道。
  
  看完苗妃回來,鄭琰一頭紮進書堆裡不肯出來。挑撥離間這種事情,做多了就顯眼了。「無意間」說的話才最真實,不是麼?回回去都是「提醒」,那就是把人當傻子了。她也慢慢長大了,不可能總是「童言無忌」,得修煉一些「了無痕跡」的手法才好。

  這一次她就沒隨杜氏去翠微宮,杜氏一回家,她就聽到杜氏來了這麼一句,還傻乎乎地問:「阿娘,怎麼了?」

  杜氏很是憤怒:「以後在昭仁殿少說話!」

  真是怒從心中起,連帶著全家都遭了殃,杜氏可不是無知婦人,相反,她是個挺有眼光的女人,還要加上性格潑辣這一條。簡言之,這是一個不肯吃虧的主兒。這一回明明是好心幫忙,轉眼就讓人歪曲了本意,要不是當時她在場又補救得快,皇帝還不定以為什麼了呢。
  
  苗妃這種人實在幫不得啊!倒不是說她有什麼壞心,她只是心眼不夠使而已,她的心眼都用到跟皇帝膩歪上頭去了。可就是這種「不是故意的」,比存心的還讓人嗝應。你不知道她啥時會出紕漏。要一個高智商的隊友,很重要。
  
  虧得鄭家跟苗妃也就是一種面子上的事,再深入一點,是會被她無意間就坑掉的。
  
  鄭琰想,她自己真是個先知,什麼事都能想到前頭。也縮了縮腦袋,我就不該在苗妃面前提蕭令儀!干我什麼事啊?!

  鄭靖業正一肚子晦氣呢,能讓他這樣不開心的人、事已經很少了,老師都讓他幹掉了,卻栽在了宋遠手裡。

  聽了杜氏的話,他帶著一絲遷怒地道:「不論何時何地,都要心中有數,不要辦蠢事!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都要掂量清楚。不知道的時候寧願不說!學會說話前,給我先學會怎麼閉嘴!」
  
  鄭琰好想哭,她好像又辦蠢事了。穿越者把土著當NPC真是已經當成習慣了,饒是她小心再小心,還是……忽略了。不,或者說,人總會有意無意地忽略別人的感受,把別人當成NPC,比如苗妃。
  
  鄭琰發現,自從她開始交際活動之後,是在大錯小錯一起犯的慘痛過程中吸取教訓的。如果不是有一對好爹娘,就她犯的這些錯,夠她長大以後嫁不出去的。摔!要不要這麼苦逼?
  
  鄭靖業拎過女兒來好一通教訓:「剛好了兩天,又作怪!」
  
  鄭琰快要冤死了,她總是好心,哪料到苗妃智商不高呢?

  鄭靖業歎氣:「多做多錯,仗著有些小聰明就由著性子胡來,那還是不聰明!」

  鄭琰乖乖受教:「是我多嘴了。往後飲食裝扮我都隨便說,總不說人是非就是了,」想了一想,「就順著別人的話說。」
  
  鄭靖業搖頭:「妳最近都不要亂跑,也不要亂說話!給我乖乖地上學去。」
  
  鄭琰領命,自此,老老實實跟著顧益純繼續學習。倒是杜氏,往翠微宮裡去得更頻繁了。除了苗妃,淑妃、賢妃處亦有邀請,杜氏也去露了露臉。老實說,杜氏對這兩位的評價都不咋地。
  
  就說淑妃吧,她給皇帝生了三兒兩女,可以看出是一個有份量的人,辦事也是很不利索。自葉廣學母親的壽宴過去這麼久,她才邀杜氏一聚,可見是個顧慮多多的人。
  
  而賢妃,則是因為外甥女兒長陽公主之事,想考查一下鄭家。鄭琬尚公主之事只是在醞釀之中,賢妃也只是微知其意而已,並不好明說。
  
  賢妃姐妹心裡很不願意,她們出身不錯,沈氏與傅氏情形差不多,也是全國第二等的世家出身,女兒即使不嫁到世家,嫁到勳貴家裡也勉強能夠接受了。嫁到鄭家,這又算什麼?

  即使知道鄭靖業是首相,在這個時刻他的偏向對於皇子們很重要,沈妃姐妹還是猶豫,尤其是沈婕妤,不想誤了女兒一生。兩人更想讓長陽公主下嫁到先帝皇后的娘家李家去,李家是世家,勢力也不小,家教也好,與沈家還有一點親戚關係。
  
  皇帝十分不好意思,感念鄭靖業勞苦功高,為他背了不少黑鍋,也想給鄭家一份尊榮。鄭琬這小子,性子紈絝了一點,架不住相貌好,皇帝一看就十分中意。

  賢妃姐妹只能認了,鄭家奸滑似鬼,抓不到什麼足以讓皇帝息了嫁女心思的事。沒把握何苦去惹這個人呢?但是敲打一番還是需要的。問題是,怎麼敲打?冷嘲熱諷肯定不行,杜氏又不是傻子。只好時不時請人過來說話,言語中展現一下自家修養一類。

  杜氏正對苗妃有意見,也對賢妃虛以委蛇。幾個皇子,支持誰好呢?不如袖手旁觀。
 
  女人間就這麼僵持住了。

  ※

  皇帝卻是個痛快人,把女兒們一比較,決定把長陽公主嫁給鄭家當兒媳婦,另外兩個女兒也想到了歸宿,決定跟未來親家們通個氣。挑了個好天氣,早朝散後,皇帝讓鄭靖業留了下來。
  
  小凳子一坐,小茶杯一端,皇帝先寒暄幾句:「卿近來辛苦。」

  鄭靖業謙虛地道:「眼下事並不太忙,臣只是盡本份而已。」

  皇帝感歎:「能盡本份就很好,若朝中諸公皆能盡本份,朕復有何憂?」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皇帝充分表揚了鄭靖業的敬業精神,然後表示要給鄭靖業獎勵:「我見過卿家五郎,一表人材,堪為……」駙馬。
  
  一個小內官慌慌張張地跑了來,帽子都跑掉了,一手按著頭頂,口裡還喊著:「我要見聖人。」
  
  皇帝的話被打斷,十分不爽,懷恩急忙走出去喝道:「御前失儀,成何體統?」走近了一看,嚇了一跳,「哭的什麼?」

  小內官哪裡還顧得體統?撲上來抱著懷恩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淚:「端平公主、長陽公主……薨了!」

  懷恩:「……」

  皇帝:「……」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鄭靖業:「……」好險!。

  兩位公主打獵騎馬摔死了,真是……真是不知道讓人說什麼好了。鄭琰從來不知道,女人也有這種死法。

  還是因為下嫁的事,三位公主年紀差不多,都到了這個時候,也沒什麼好害羞的。各憑本事聽到了一些風聲,這三個還真都是不太想嫁到鄭家來的。皇帝想結親,兩頭都不願意,這才是事件的真相。

  於鄭家來說,公主是個麻煩。於公主來說,鄭家也是麻煩。根基不穩,還得罪太子,沒有舅家、沒有兄弟可作依靠的公主,誰想嫁過去?長陽公主倒是有舅家可依,那就更不用嫁到鄭家受夾板氣了。

  公主心情不爽,相約跑馬,正好,皇帝第五女榮安公主也來了,她已出嫁,孩子都有了兩個,卻不受拘束。長陽公主正好跟姐姐出來散心,再邀上端平公主等幾個姐妹,天氣正好,打獵去了。
  
 沒想到一時失手,出了個事故,端平公主的馬真正的馬失前蹄,把端平公主給甩了出去,砸到了長陽公主的馬腿,長陽公主的馬也跌倒了,兩位公主雙雙跌斷了脖子。

  公主都死了兩個,還有什麼心情提婚事?鄭靖業作為一個丞相,非常稱職地提醒皇帝:「這些馬都是受過訓的,縱使拿著鑼鼓在旁邊敲也能安之若素,怎麼會驚著了?」

  皇帝女兒太多,關心不過來,有些公主可能一輩子見不著皇帝多少面——皇帝忙啊!論起父女之情,實也沒有太多。然而女兒死了,當爹的還是要關心的,尤其是這死亡方法可能有貓膩。
  
  皇帝責成有關部門去調查,太僕寺是專門養馬的,不幸要被調查,還要派員與內廷聯合辦公。鄭瑞這小子品級也不夠年齡也不夠,太僕寺卿這個老滑頭還是把他踢進了專案組。
  
  鄭瑞也很痛快地向他爹報告:「端平公主的香粉太濃了,引了蜂蝶,最後叫馬蜂把馬給蜇了。」
  
  無論如何,鄭琬不用尚公主了,鄭靖業對此十分滿意。鄭靖業又不傻,他兒子要是娶了長陽公主,不管他是怎麼打算的,在外人看來他就是跟燕王扯上關係了,他可不想親去淌渾水池塘。
  
  總不能親姐姐剛死,就要給妹妹定親,好歹也要矜持一小會,昌泰公主年紀也不大,一兩年總是能等的。
  
  有關尚公主的事情,一時間風平浪靜。

  ※

  整個朝廷都進入了詭異的寧靜時期,直到聖駕回京

  聖駕在八月初回到了大正宮,此時苗妃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隨時都有兩個穩婆、三個御醫跟著。在九月裡大計開始,各地官員陸續抵京,考核還沒有進入高-潮的時候,苗妃生了!
  
  苗妃真是個有好運氣的女人,頭一胎,她與丈夫的年齡相差還很大,居然沒費多大的勁,就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嬰!這簡直是要逆天!。

  據杜氏回來說,小嬰兒長得白白胖胖,眉眼頗為標緻。之所以是據說,乃是因為鄭琰並沒有進宮,她還是跟著顧益純學習。聽到這個消息,鄭琰心中嘀咕:這不是逆天,根本是要變天。
  
  鄭靖業很高興,女人有了孩子,就會為孩子作諸多打算。苗妃一旦有所動作,簡直就是拿皇太子那已經繃緊了的神經彈古琴,皇太子不炸毛才怪。剩下的,他只要等連鎖反應就行了。
  
  心情大好之餘,他便允許鄭琰去參加于家三娘的婚禮。

  鄭琰乖乖地保證:「我一準兒不胡鬧。」

  事實上,整個婚禮過程,她都是在呆傻中度過的,腦子裡不斷重播著一句話:這TMD都是什麼世道啊?!
  
  于三娘的婚禮定在九月末,天氣已頗有些涼意。于三娘是庶出,由於其母貌美,于三娘本人生得也很好看。夫家門第並不高,丈夫只是個八品小官,公公倒是五品,若非如此,她也嫁不到一個嫡出的丈夫。
  
  娘家姐妹、嫂子、親友在新娘子出嫁前跑到待嫁娘房裡說話。鄭琰被鄭瑜領著,聽于三娘的大姐說妹妹:「妳總是將軍之女,到了婆家也不能失了底氣。對公婆要有禮,可也不能叫丈夫、妯娌給拿捏住了!爹娘養妳這麼大,可不是為了讓妳受別人家的氣的。」
  
  于二娘續道:「自個兒的嫁妝自個兒收好,我想他們家也不會給沒分家的兒子多少零花,拿住了錢,就是拿住了男人的命脈。妳把他的俸祿統統收了來,作了人情繳給妳婆婆,沒了錢,男人作不了怪!」

  于家大嫂很是含蓄:「三娘嫁了過去,對婢子不要手軟,有敢作怪的只管發賣了。」
  
  一個鄭琰不認得的年輕婦人道:「敢在妳前頭生孩子的,乾脆一道打死了,殺雞儆猴。」(後來才知道,這女人姓王,是那位被老婆追殺八條街的太常卿的嫡親閨女,自幼家學淵源。)
  
  鄭瑜從後補充:「做得好看一點,不要一過去就喊打喊殺的,謀定而後動。再說了,妳還有娘家呢,當是擺設麼?」

  王氏接口:「正是,他敢鬼混,妳就抓花他的臉!」

  鄭琰徹底石化。

  鄭瑜結婚的時候鄭琰還小,沒有見識到這個場面,但是看鄭瑜現在的表情,顯然這是常態。鄭琰只覺心裡有一萬隻神獸在狂奔。這是公然教導嫉妒啊!這一群官家小姐都是這樣了,鄭琰覺得,他哥能不尚公主,真是逃過一劫。

  鄭瑜看看妹妹,滿意地想:教育,要從娃娃抓起;馭夫,要從蘿莉教起。
  
  狗屁「發明」算什麼呀!買房蓄私產算什麼呀!她的這些小打小鬧,在這個時代的女子們的「豐功偉績」中間,那就是個毛毛雨。想要千載留名,還得繼續努力。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3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9 05:10 AM 編輯

33、番外之一——為感謝萌物、萌主,特奉上鄭家囧萌一枚供蹂躪
  
  鄭德平的懶,懶到了一定的境界,懶到連話都不肯多說。

  鄭琦與關氏都是一張利口走遍天下的主兒,偏偏生了個酷愛裝啞巴的兒子。

  關氏掰鄭家飯桌上說話的毛病的時候,鄭德平是最省心的——這貨從小就不愛說話。別說吃飯了,就是這張嘴不用來咀嚼的時候,你想讓他啟動嘴巴的第二個功能都要費老大的勁。

  為此杜氏私下很是發愁:「別是他爹娘太能說了,把小孩子那一份也說盡了罷?」然後暗示關氏,是不是找幾個不愛說話的乳母帶著德平?

  結果呢?鄭家大宅常出現這樣的奇景:鄭德平與乳母兩兩相望,仿佛決戰紫禁之巔的兩位高手,誰都不肯先開口。

  要不是鄭德平見了父母長輩還會問好,說話也不結巴,鄭靖業該濫用職權弄幾個御醫到家裡來圈著了。

  鄭德平覺得自己很倒楣,一直都是。他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當個自由自在的二世祖,躺在祖輩的功勞簿上睡大覺,長大了弄個蔭職——這個挺簡單的,他祖父是當朝宰相,他爹年紀輕輕就是五品高官,後來這個官職一直升到了二品,他外祖父家是開國勳貴。沒有比這再輕鬆了有木有?!

  他還是他爹的嫡長子,他有幾個比他還大的堂兄,還有一堆的親兄弟、黨兄弟,家族有人扛,血脈也不用他操心。他只要到了年紀弄個清閒衙門混著,混資歷都比草根升得快。成年之後家裡少不得給他一門好親事,然後他就努力擺出一副地主惡霸的嘴臉,讓他那長工兒子努力上進……

  多完美的設想啊!

  很小的時候這種想法就在心裡萌芽,在鄭德平五歲跟著他媽關氏回娘家的時候,就完善了這一偉大計畫,並且努力付諸實施。

  那一天,春光明媚,關氏在稟過婆母之後帶著兒子回娘家。甯遠侯家離鄭府不遠,不多會兒就到了。

  進了門兒,外祖母很是慈祥地摸著鄭德平的頭問他:「阿郎與兄弟們處得可好?今天不用念書麼?」

  一語問到了傷心事。鄭德平苦逼啊!他家堂兄弟裡,按著年齡排,分別是鄭德興、德安、德平、德良、德謙、德儉、德恭、德芳、德讓、德仁,彼時後面幾個小的還沒出生,德良這死孩子才三歲,上學的就前面堂兄弟四個,還有兩個叔叔一個小姑姑。

  鄭靖業對於子女教育是很重視的,秉承著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方針政策,自傷幼年讀書之艱苦,聘請多位名師「教育從娃娃抓起」,用力操練這些泡在蜜罐裡長大的小娃們。

  這還不是最坑爹的,鄭靖業要求高也就罷了,鄭德平的同班同學們水準都還不錯。除去兩個叔叔還有德興年紀略大,他與德安、德良、小姑姑差不多大,鄭靖業就拿學得最好的小姑姑的功課來要求他,苦不堪言!

  在鄭家「你這貨還沒個丫頭學得好」絕對不是罵你,說你「跟個丫頭學得一樣好了」那是在誇你。事實證明,他那位姑姑書法是最好的,膽子是最大的,心眼是最多的,下手是最黑的。能比得上她的人沒幾個。比不上就比不上吧。

  可鄭靖業認為,所有子孫都應該是向上奮進的,他老人家從山陽爬到了京城,有了現在的成就,他的子孫不可以認慫。(鄭老爹:創業容易守成難,沒點本事守不住家業。)就這樣,鄭德平被要求認真上進著,實在是太難為五歲的小男孩了。

  鄭德平苦逼著,一聽他親愛的外婆發問,登時咧了個大嘴開始哭:「好慘吶!」人家是想閒著的,偏偏要被逼讀書。

  關氏一巴掌拍到他的後腦勺上:「你嚎什麼呢?大夥兒不是一樣的學?」

  此時顧益純還沒到鄭家任教,然而鄭靖業少年時是從顧益純手底下混過來的,折騰學生的本事那是一脈相承,老師不管的鄭靖業親自佈置任務。鄭德平抽抽噎噎地復述著他那早起五更讀書,白天當複讀機、晚上當影印機的苦逼童年。

  甯遠侯夫人看來,上進有個毛線用?那會兒既沒有公務員考試也沒有高考,連個科舉都沒有,學個毛啊學?只要禮儀差不多、常識差不多、不要太白癡,拼的是爹啊!如果沒有這個天份,瞎浪費那個時間幹什麼?不如散散心,交交朋友,擴大一下關係網、社交圈,這些才是最有用的。

  所謂誇讚某家小兒郎讀書用功,那也得這孩子在讀書上頭有天份才行。學得出來了,刻苦才算有用,大家誇獎羨慕你;學不出來,做了無用功,那是傻子,大家背後一準嘲笑你。

  雖然聽說外孫子不如鄭家七娘功課好,老夫人略覺臉上無光,還是安慰外孫:「學不好就不學,你姑姑那樣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咱們這樣的人家,不靠這個吃飯,啊~」

  關氏嗔道:「阿娘又在說什麼呢!」

  甯遠侯夫人不樂意了:「妳長大了,嫌阿娘煩了,阿娘說的哪裡不對了?除開能被舉貢的,又或是名揚海內的,誰個不是靠著蔭職上來的?讀書讀書,有個屁用!會做事就行了!乖孫,聽外婆的,人吶,還是要會做事。聰明人活得輕鬆,笨人才累個半死。」

  不得不說,這一套歪理絕對影響了鄭德平日後的成長,一朵小花骨朵,就這麼長歪了。

  ※

  虧得甯遠侯府是外家,鄭德平去探望外婆的時間並不是太多,自個兒家裡還有鄭靖業坐鎮,關氏又覺得兒子如果學業太差,自己在妯娌中間未免臉上無光,這才讓鄭德平不至於走上了歪路。

  課,他還是上的,作業,他還是寫的,就是……都學得不太咋地。

  何必那麼累呢?鄭德平看著他家大堂兄那般努力,跟在顧鼐那小子後頭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越發覺得「上進」是這個世界上最束縛人性自由發展的東西。他依舊摸魚摸得不亦樂乎。

  有人說,科學技術的發展源於人類對於懶惰的追求,不想打扇,就有風扇空調;不想燒火,就有電爐煤氣;不想跑路,就有了汽車飛機……

  同理,鄭德平如果想在祖父和母親的高壓之下偷懶,他就必須高效。能一次過的從不拖到第二次,能少說一個字就絕對要言簡意賅。

  鄭靖業愁得要命。一個閨女就夠他受的了,千萬別再來一個奇奇怪怪的孫子!

  他的兒孫普遍是中上水準,沒有特別出挑,卻也不笨。長子、長孫雖然腦袋方了一點,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理,也長進不少,照此下去也不致太糟糕。

  可是德平就讓鄭靖業想抽人了,他是二房嫡長子,也是挺重要的一個孫子,可怎麼就這麼的沒有存在感呢?這怎麼行!日後如果自己死了,即使不分家,鄭德平也不能沒有擔當,鄭靖業的孫子,怎麼可以這麼蔫?

  就算蔫吧,好歹也要有一樣能拿出手的,可以讓他倚仗。沒有,一點也沒有!學問就不說了,問一句答半句,絕不舉一反三。騎馬,絕不比規定多跑一圈,射箭,讓射十箭絕不浪費第十一下。

  這些都不說了,更讓鄭靖業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鄭德平的字。像是拿蘆柴棒劃出來似的,枝枝楞楞,除了像個字,再沒辦法給他別的評價了。好歹你祖父是當世書法名家,你老師是當世書法名家,咱能不能不這麼丟人啊?

  鄭靖業再慈祥、再護短、對家人再如春天般溫暖,也忍不住要以盛夏火熱的情懷,來抽一抽這個孫子。

  鄭德平覺得,如果挨一頓打能換來日後安穩,他也就認了。打就打唄,他祖父還能真把他打死打殘了不成?覺得打而無效,日後不但不會再打,還得放縱著他。

  這時候,不知道是災星還是救星的小姑姑出現了,護著死活不讓打。這世上敢跟鄭靖業瞪眼死扛的人不多了,偏偏鄭琰就是最不怕鄭靖業的那一個。

  「您打他幹什麼呀!他犯什麼錯了?」

  「妳給我讓開!大人教訓小孩兒,妳小孩子不要插嘴。」

  「有理走遍天下,他還那麼小,你就打。」

  小姑姑,妳跟我同歲。

  鄭靖業大怒:「他都多大了,寫的字像是蒼蠅蘸著墨水在爬!讀書不肯大聲我忍了,不樂騎射我忍了,吹笛子像是要斷氣我也忍了!還要怎麼樣?!妳再不走開,我連妳一塊……來人,把七娘帶下去!」

  鄭琰揮著手裡的本子:「他多一個字都沒寫,可他一個錯字都沒有!哪家學寫字的能從不錯一字啊!」效率啊親爹!我這頂著嫩殼的剛寫字還寫廢了很多呢,這貨是一點也沒錯過啊,他都不帶打草稿的!

  顧益純看夠了好戲,才大方地承認:「不然我為什麼不管他呢?」

  當祖父的目光落在身上的這一刻,鄭德平想,人生果然是苦逼的。他眼含熱淚,用苦哈哈的目光望著小姑姑,控訴著:被妳害死了!

  結果人家拍拍他的肩膀:「人各有所長,你寫字不好,又不是笨,挨打太冤枉了。天生我材必有用,這世上必須有你擅長的。好好幹,我很看好你喲~」

  從此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他被他那個奸詐成性的祖父從各方面試練著,終於成了鄭家一枚苦力。

  我寧願挨那一頓打!若干年後,鄭德興手裡的拐杖狠狠地戳著地,引來一眾僕役驚呼:「阿翁阿翁阿翁怎麼了?」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怎麼地了,更加拼命地喊,還要去報告他家兒孫。

  嗡嗡嗡嗡的,像一群蒼蠅!

  「閉嘴!」不能不說話了,鄭德平終於吐出了兩個字。老子辛苦一輩子,終於能夠安靜躺著曬曬太陽,你們還來吵,就不能讓我少說兩個字麼!



34、為難的婚姻

  「太子妃真是過獎了。」杜氏口上打著太極,心思已經轉了八百圈。

  對面太子妃依舊笑得很是親切:「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府上孩子的教養都是不錯的。」

  「當不得當不得。」杜氏連連擺手,「不過是不惹事罷了,說到教養二字,實不敢賣弄的。」 

  以陳氏的出身,誇起杜家「教養」好來,真是天大的笑話。更另提兩人丈夫之間的那些個恩怨過往,不互罵已經算是雙方克制了。杜氏跟陳氏說著場面話,心中極是不自在。

  誰能想到呢?太子妃居然邀邢國夫人等幾位夫人到東宮小坐!這是要和解還是怎麼的?是真心還是緩兵之計?

  陳氏面上不動聲色,暗暗觀察著杜氏。拋去了成見,必須得承認鄭氏夫婦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自是有其獨到之處的。陳氏也沒妄想一次談話就能拉攏了鄭家,眼下釋放善意而已。對於瞧苗妃這個掛名庶母尚且不如意的東宮來說,肯放下身段邀請杜氏,陳氏已經作了做大的讓步了。

  形勢比人強!

  自打苗妃懷孕,宮裡的空氣就有些不對味,等她生下了兒子,就不止是不對味了。原本還沉得住氣的,現在也有些躁動了。最直觀的反應就是,往後宮裡進出的命婦多了起來。以往常走動的,如今走動得更加頻繁,以往沒太多交情的,現在也開始攀交情了。

  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皇帝對這個老來子的極度重視。皇帝那是真疼這小子,還沒過滿月、名兒還沒起,就準備給他封王!重視小兒子並沒有什麼,尤其在大兒子們都已經成家立業的時候。現在的問題是東宮不那麼穩當,一群當年就不怎麼服氣的皇子想取而代之。

  不能夠咱們把太子弄下台了,忙了半天倒讓這小東西白揀便宜不是?不搞太子呢,皇子們面臨著與鄭靖業一樣的難題:太子還記恨他們呢,這其中以齊王為最甚。又因太子出身低微,如魏王等心中亦是一直不忿。在太子面前裝逼裝得久了,難免會心虛,難免會怕太子日後報復。

  眼瞅著老爺子已經六十多了,再不動手就真要等著太子登基來收拾大家了,這樣的事還不是沒發生過,開國至今已經四代了,每一次皇位的承繼之後,就是許多先帝的兒子被冠以各種罪名幹掉。還等什麼?開始動手吧!一面收拾太子,一面為取而代之做準備。前面在「大計」,後宮也在搞夫人外交。

  到了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以前的許多其他恩怨就可以都放下了。諸皇子之間,除了對上太子,其他人並沒多少矛盾,這裡說的恩怨,實際上指的是某些母系出身比較高的皇子對於朝臣的態度。要讓人幹活,現在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坐等人投靠,得表現出些誠意來。

  一時之間,諸王真是禮賢下士,而諸王之母也是笑臉待人。杜氏最近常到宮裡逛,不但是昭仁殿,淑妃的延安殿、賢妃的承嘉殿裡,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宮外諸王妃也常以各種名目邀人聚會,搞搞夫人外交。

  杜氏也是滑不黏手,哪邊也不允諾。開神馬玩笑?!最後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就這樣下注!出頭的椽子先爛。鄭家不會幹這種為人作嫁的事情。

  諸王都動了,東宮豈會無所覺察?

  到了這會兒,面子固然重要,裡面也是要保住的,東宮也放下身段來拉攏人了。這種活動彼此雙方都是心知肚明,不能說得太直白了,那樣不夠裝逼,會讓人瞧不起。

  東宮所據之優勢乃是宗法,然而這個宗法東宮只能算是占了一半的優勢——皇帝還活著,未來尚未可知;太子之母並非皇后,太子也只是庶子而已。

  由不得名門世家出身的陳氏不著急,一面對昭仁殿保持友好(效果沒有達到),一面向當權宰相釋放善意。太子並不直接掌權,許多事情需要現任官員去做。

  鄭靖業是一心把太子給搞掉,現在就是太子釋放了善意,他也不肯輕易相信了。話又說回來了,現在主動權在自己手上,怎麼著都好。一旦把太子弄上台,他再秋後算帳,鄭家全家都得玩完。 

  所以杜氏只與陳氏應付。陳氏心裡也不急,她已有個主意,皇太子的庶長女新昌郡主今年十四,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鄭家麼兒鄭瑞今年十五,恰是一對。不過頭一次談話不能說得這樣深入,她只是誇一誇鄭家的孩子。

  陳氏的母親榮國夫人夏氏是陪客,一眼就看出杜氏並不想過於親密,索性轉了話題:「不惹禍就是好孩子,這才最是難得。聞說今年大計,沂郡郡守就是受了兒子的拖累罷職回家了。沂郡是我們陳家祖籍所在之地,只盼能來一好官……」

  歪樓歪樓。

  這樣的話題聊著,主人累、陪客累,只有杜氏很輕鬆。輕輕巧巧打著太極,你說我就聽著,你誇我就謝著。到了點,拍拍裙子,回家吃飯。把東宮噎得水都喝不下。

  ※

  鄭靖業卻進入了忙碌期,大計中有許多要計較的事情,他忙得脫不開身。有了諸王相爭,搶人搶位置就搶得比較兇殘,饒是鄭靖業這樣提前半年訂好計畫的,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先在自家書房接見由自己薦出去的人,這是允許的,不能說是什麼暗箱操作,他本就是這些人的恩主。見一見也是正常,與這些人分別談話,瞭解地方狀況,再瞭解一下中、低級官場動態。最後判斷一下這些人的可靠度,把計畫作一些細微的調整。

  然後出手搶位置。

  首要的當然是富庶之地,其次是戰略要地。鄭靖業手上的軍中勢力,除開于元濟,尚有十幾個混在中、高級的。讓這些人與當地地方長官配合,是雙贏的局面。當然要便宜自己手下的人,正好,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

  青州徐史徐梁,鄭靖業第二任書僮,心腹之人。此時規規矩矩地坐著,用商量的口氣道:「晚生那裡一切都好,就是鎮北將軍過於專橫,遇到個犯了案的賊人,往他營裡一縮,就要不出人來了。長此一往,地方官員必然威嚴掃地。」這是有人裹亂的。

  鄭靖業垂眼看了看桌面:「知道了。你把人證物證苦主理會清楚,具本上奏。」

  朔安郡守苦逼著一張臉:「相公,晚生那裡可算是犯了難了。」

  朔安靠邊界,時常有些邊境摩擦,弄得邊民生活比較被動,如果駐軍積極一點呢,狄人不敢犯境,他的日子就好過。不幸遇到一個不買他的帳的校尉率兵駐守,每每秋收時節,都要等對方搶到一半了再出兵。校尉攢了軍功,朔安被禍害得不行,朔安郡守的評級就上不去,今年正犯愁呢。

  這個好,鄭靖業的眼睛張了張,正好換了這一個下來,頂另一個正在頓田的鄭黨張進書上去。校尉這個官聽起來不大,實際上已經算是中級軍官了,又在邊境上,不愁立功。到時候再升一升,有鄭靖業護航,前途可期。

  又有豫州刺史鄭安國(鄭靖業第一任書僮,得賜姓)抱怨下屬:「相公,我那裡太平郡守是個刺兒頭,雖屢次參奏,都被聖人壓了下來。」

  鄭靖業抬眼看了看鄭安國:「那是聖人的兩姨表弟。」削不成白板的,不過可以考慮調走。

  從九月到十一月,這樣的會面三不五時要出現一次。

  鄭靖業也會佈置一些任務,比如:「周洪在鄧州有什麼舉動一定要盯緊。」周洪,太子舅家表兄,經太子活動,任鄧州治下興平郡守。又比如:「陛見之時,聖人問起沂郡情形,便直說。若有人有兼併不法事,也不必隱瞞。」

  鄭靖業的諸多門生,也有幸遇上了九月末鄭靖業孫子的周歲宴,討了一杯酒喝。還真就是喝了一杯酒,放下禮物,識趣告退。鄭靖業這段時間決定低調,讓別人互掐,便不欲張揚。

  ※

  鄭府還要接待自家親友哩。

  鄭琰的小侄子、她三哥鄭琛的第三子鄭德仁過周歲。這一天學校放假,全體師生一齊出席。

  外孫的周歲宴,趙氏的親爹趙安成也出現了,遇上顧益純,兩下敘了一回親,看一看剛剛會說話的小幼兒,剩下的就是成年人之間的會話了。這種活動,小孩子從來都不是主角。

  趙家與顧家有親,雖然七彎八繞了一點,勝在兩家都是大族,經過兩位資深世家子弟的交流,發現他們兩家七彎八繞的關係非止一樁。

  顧益純即使年過五旬,也是個風度翩翩的老帥哥,他生活條件一直不錯,保養得又好,看起來不過四十上下,見之令人忘俗。作為一位業內知名人士,顧益純的八卦在上流社會也是廣為流傳的,最出名的就是他的「逃婚新郎被抓捕回家」與「至今守身如玉」。

  既然有著好幾樣彎彎繞的親戚,趙安成一見顧益純又非常傾心,趙老先生不免要念叨幾句。趙老先生抱了一把白白胖胖的外孫,新衣服上沾了小胖子的幾道口浮水印、鬍子被扯掉三根,終於放手。  

  轉臉看到顧益純,想到這位親戚至今未婚,忍不住提了一提。如果不是這個環境下,趙安成也不會討這個沒趣多這個嘴,他看顧益純順眼,又覺顧益純一個人淒涼,遂道:「思玄猶『小姑獨處』耶?」

  鄭靖業噴飯。

  顧益純有一瞬間的不好意思,旋即把目光掃到了鄭靖業的身上。

  鄭靖業連連擺手:「趙公卻不是我請來的說客。」又對趙安成道,「趙公有所不知,這麼些年了,我想盡辦法,也不能勸動他。」

  趙安成與顧益純出同世家,談話間還是有一些微妙的默契。知根知底,也知道世家的行事法則,坦白說來,這事是顧家辦得不厚道,庶出也不該死不是?分家分不到太多,那是正常,誰叫人家嫡子的媽是帶著嫁妝來的呢?婚姻上次一等也就罷了,也不能弄那樣個貨硬逼著娶啊!

  趙安成先不說這些,也不從什麼生活方面入手,只是打趣。

  顧益純不好意思了,含糊道:「這麼些年,習慣了。」

  趙安成道:「只是習慣,便並非本心。」說完便不再勸。

  顧益純接口也不是,不接口也不是,僵在了那裡。

  趙安成借著酒意道:「你們家又不缺孩子,小心他們給你過繼一個。別說你不答應,等你一閉眼,不答應也得答應了。」死後入繼。

  顧益純呆掉了。

  鄭靖業一拍大腿,TMD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條呢?受趙親家啟發,鄭親家道:「過繼個好的也就罷了,把個別人不肯要的逆子掛到你的名下,到時候,嘿嘿。」

  由於趙安成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戰鬥力,鄭靖業在暗罵一聲世家果然陰險的同時,對趙安成不免也另眼相看。趙安成摸摸鬍鬚,笑而不語。

  顧益純開始考慮繼嗣問題。這不是搶先一步過繼一個就算完的事,不是你親生的,宗族的處置權就大,你現在過繼了,過一陣子他們能給奪回去再換一個來。

  鄭靖業心裡已經翻騰開了,左看右看,顧益純賣相上佳,名聲好、人品好、學問好、家世好,竟是無一不好,配個什麼人也配得上了。

  趙安成一走,鄭靖業就念叨上了:「如今你家中長輩也沒剩幾個了,剩了也管不到你頭上了,正好自己擇一賢妻娶了,過二年有了後嗣,咱們也還不算老,總能看到他長大。」就算不行,鄭靖業還有兒女,也可對小師弟照拂一二。

  「眼下名門淑女隨你娶。」鄭靖業繼續堅持不懈,立誓要讓顧師兄身後有人供一碗飯。

  他說的還真是,別看顧益純已經五十多了,娶個正當妙齡的老婆跟玩兒似的。雖說顧益純年紀有些大了,對於男人來說,年齡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顧益純略有意動,他不是沒想到過繼,只是把近枝後輩都看了一回,也沒發現合適的。再者說了,過繼的孩子人家也有親生父母不是?真要比較一下哪個更親,顧益純自己都不能保證。

  「哪有合適的呢?」顧益純苦笑。

  這是一位龜毛的名士,不然就不會單身這麼久。他蹉跎到現在,於婚姻上就更是龜毛。不想娶還罷了,一旦想要結婚,他的標準比鄭靖業提出的還困難。

  鄭靖業絕不肯讓他的顧師兄委屈的,什麼長得不好的、沒有文化知識的、再婚的、身體不健康的、為人不好的、不能幹的統統不行。顧益純這裡,最恨的就是家族裡的烏糟事,他希望老婆能頂住這些,還有,不能太年輕了,也不能跟他沒有共同語言。

  親,你家是名門顧氏啊,誰能扛得住呢?單這一條就很要命了。

  顧益純沒想到的是,他家女學生真給他找到了這麼一個人。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35 PM


35、顧益純娶妻

  命運是個玩人的東西,這一點在顧益純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要命的是它從來都不劇透,少年時代的顧益純絕對想不到他會差點被綁著娶一個兇殘的女人,青年的顧益純絕對想不到他會打N年的光棍,中年的顧益純更是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娶了個老婆!

  顧益純今年五十三了!他又不想娶一個過於年輕的老婆,要上哪裡找一個未婚、貌美、親戚不拖後腿的老婆?有這樣的女人,在年輕的時候早就嫁掉了,哪會等得到顧益純來下手?
  
  你別說,還真就有,而且,還是個你想不到的人物!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一切只是一個女童的一時起意。

  顧益純想,這大概就是命吧!

  顧益純有意結婚,但是又不想讓家族給他挑(心理陰影太嚴重,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他爹指揮一群大兵把他給捆起來),鄭靖業當仁不讓地熱心了一把,連帶的,杜氏也就知道了。
  
  杜氏忙上了,鄭琰當然也就聽到了風聲。杜氏很愁,跟東宮周旋都不帶這麼愁的。那是顧益純啊!怎麼能隨便找個人糊弄了呢?是,這個時代的適婚年齡是一個彈性很大的東西,從十二、三歲到二十五、六歲不等,顧益純多大了?還不想要年輕不懂事的!

  要鄭琰說,她師傅真是夠苦逼的。明明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結果呢?混到現在還沒混上個媳婦兒。眼看著她媽愁得頭髮都多白了三根,鄭琰也幫不上一點忙——她才幾歲?她才認識幾個人呢?她認識的不是已婚大媽就是未婚蘿莉,年齡合不上啊!

  杜氏看著女兒蹲在榻上,托著個腮、皺著個眉、撅著個嘴,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倒給逗樂了。「妳跟著鬧什麼呢?」

  鄭琰歎了口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鄭靖業一腳踏進門檻,差點沒崴了腳——這丫頭又抽什麼風了?鄭靖業真是怕了這個閨女了,兒女都是債啊!

  這兩句話倒是透著一股子滄桑勁,完全不像是小姑娘該說出來的,本該擔心的,可是讓她說出來,鄭靖業又覺得十分之搞笑。

  「妳又胡說八道了。」鄭靖業今天削了駐朔安校尉,又暗中操作把自己人頂上,累是累了點兒,心情正好。

  杜氏一拍女兒的腦袋:「發什麼呆呢。」

  鄭琰飛快地跳了下來,由於蹲得太久,腳上一麻,落地的時候差點摔倒,還是鄭靖業扶了她一把。鄭琰抖抖腳,狗腿地扶她爹上座,實則是自己腳麻,靠著她爹走路。

  鄭靖業也不點破,順口問了幾句鄭琰的功課,鄭琰也一一答了。

  杜氏道:「阿慶,攙著阿琰回去。」又說鄭琰,「妳明日還有事情要出門,早些歇著。」看鄭琰回去了,才對鄭靖業發愁:「有些好姑娘,就是年紀輕了些,顧郎君看不上。」

  鄭靖業低頭琢磨,要不再跟趙親家喝一回酒,聯絡聯絡感情?

  ※
  
  「妳再說一遍?」杜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哪裡來這樣大的主意?」
  
  鄭琰出去蹓躂了一圈,回來說,在慶林長公主那裡遇到了一個「我覺著挺合適的人」,杜氏還以為女兒早戀,審了半天,才知道女兒想當小媒婆。

  杜氏笑罵:「妳一小姑娘,不要琢磨這些事情。」約定俗成,說媒的得是已婚人士。

  也沒問是誰。小毛孩子再早熟,杜氏也不會把她的話當真。

  鄭琰頗覺掃興,玩著手指頭:「真的很合適嘛。年紀也不小、長得也好、性情也很平和。」
 
  「妳哪聽來的?」杜氏懷疑是有人跟她閨女說了什麼了,「真有這樣的人,我早尋摸到了,還用得著妳操心?滾回去寫字去!」怒了。

  鄭琰跑上前去趴在她的耳朵上:「慶林長公主真的很合適。」

  杜氏渾身發抖:「屁話!」

  公主從來都是一個奇特的群體,在她們身上總會因時代的不同,而發生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從血脈上來講,她們很高貴,但是這高貴的血脈帶來的卻是尷尬——她們沒有繼承權。自己高貴,嫁到夫家面臨著與夫家如何互相擺正關係的世紀難題,更不用說生下來的孩子是隨夫姓的,由君而變臣。
  
  遇上一個比較矬的朝代,等著受氣。遇上眼下這個時代呢?

  在諸王、後宮忙著拉關係的時候,另一個忙碌的群體就是公主們了。這個時代的公主的彪悍不止是在民俗上的,還有政治上的。每一起諸王反案,裡面必有公主、駙馬的身影,這也是許多人家不願意尚公主的原因,一個弄不好,全家都成反賊了。

  公主們依舊我行我素。很多人家聽到尚公主就頭疼,公主的母親如果出身好一點,也許會收斂一點,又或者是出嫁之後有舅家作轉圜,否則就沒個能制得住她們的人,除非把她們砍了。
  
  這其中也不排除有那麼幾個公主稍好一些,不太干政、不怎麼跋扈,危險係數小。慶林長公主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依然極有性格。

  鄭琰這次出門是得到父母允許、由五哥鄭琬接送的,主人家是皇帝的幼妹慶林長公主。
  
  在遍地人材的公主群體裡,慶林長公主也是數得上號的。想想看,皇室裡有造反的公主、有養小白臉的公主、有敢把她哥的小老婆捅死的公主、還有帶著自己的護衛甲士抄了駙馬家的公主……在這一堆公主裡,還能讓杜氏大驚失色,可見慶林長公主之威力了。

  慶林長公主很冤枉,她自覺一點都不出格。看,公主有兩百甲士看家護院,她從來沒帶著這些人去砍人。她有十一個哥哥十三個姐姐,其中四個姐姐在當年皇帝登基的時候,分明跟著三個哥哥抄傢伙搞事被勒死,她還是乖乖地。她也沒有養小白臉,連男人都少見,多乖呀!

  得了吧,殿下!您老今年三十有三了,還未婚,還不夠特立獨行的麼?本地平均婚齡十七啊親!
  
  慶林長公主是先帝的遺腹女,生下來生母就難產死了,歸了皇帝的媽宋太后撫養。長到七歲,宋太后也掛了,又轉到皇帝的元配皇后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皇后、慶林長公主的嫂子夏皇后那裡。到她十三歲上,夏皇后也死了。

  皇帝最開始是把她當閨女養的。皇帝苦逼啊!打從結婚開始就沒孩子,當了太子沒孩子、當了皇帝也沒孩子,直到登基三年,才有了現在的太子。在這三年裡,能讓他看到的小孩子就這麼一個妹妹,還是剛出生的那種。

  一片慈父情懷。

  慶林長公主的經歷卻頗有些波折,出生沒見過爹媽,撫養人轉了好幾回手,性子比較冷清。

  皇帝剛登基的頭十幾年,是混亂的十幾年,兄弟姐妹不停造他的反,最後被他砍得只剩一個溫文爾雅的衛王、一個亂七八糟的曹王,還有就是四個妹妹,慶林長公主是最老實的——她一直未成年。
  
  一個未成年成天聽著她皇帝哥今天抄了王爺哥的家、明天擰斷了公主姐姐的脖子,不冷靜才怪!
  
  她不想結婚,也是婚姻上受了點挫折,皇帝疼妹妹,想給她找門好親事。世家就被盯上了,可人家不幹!被挑中的那一位,寧可跳馬摔斷腿!

  你不想娶,我還不想嫁呢!

  就這麼耽誤了。皇家不是沒有不結婚的公主,那些都很自覺地找個藉口,為先帝祈福啊什麼的,慶林長公主倒好,人家就是不嫁。天天開個茶話道,也不談政治也不談風花雪月,就是純交友。她皇帝哥自覺虧欠了她的,也是因為兄弟姐妹剩下的太少、慶林長公主又沒給皇帝惹什麼麻煩,對她不免優容。

  可她畢竟是個女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喜歡小孩子,時時流露出怪阿姨的表情來。鄭琰從長相上來說無疑是招人疼的,打小不知道被她揩了多少油水去。慶林長公主想要個孩子想要個家。
  
  原本鄭琰也想不起她來的,不過今日被這位怪阿姨一直摟著,聽慶林長公主無意間一句:「妳母親是個有福氣的人,兒女繞膝。」

  這種口氣非常熟悉,慶林長公主眼底的猶豫也很明白。如果鄭琰真的只有八歲,肯定看不出來。問題是,她不是。剩女的心思,只有剩女最明白啊!

  想想家裡還有一個顧老師,鄭琰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來轉去。

  ※
  
  杜氏只當是一個笑話,愛理沒理,吃飯的時候還瞪了女兒好幾眼,深覺女兒這個樣子不成體統。
  
  鄭靖業發現了情況,當時沒說,飯後散步問了起來。

  杜氏好一通報怨:「真是前世冤孽,這丫頭總能惹出些事情來,今天回來跟我說慶林長公主很配她師傅!慶林長公主那樣脾氣古怪的一個人,怎麼成?」

  在杜氏這樣一個經歷了正經婚姻生活的女人看來,慶林長公主這樣的剩女絕對是脾氣古怪了。

  鄭靖業瞇了瞇眼,當時沒說話,第二天就去調查慶林長公主是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情史。最後結論,這個建議可行。慶林長公主不是惹事的人,舅家早死絕了,跟造反的事情也攪不到一塊去,還頗有一點文化修養。而且,她是長公主,顧家人惹不起她。根本就是為顧益純量身打造的老婆。
  
  這是一樁奇怪的婚姻,當事人都沒有考慮過對方,只因一個小女孩的突發奇想,然後被一個事媽的宰相認可並且做了調查,繼而詢問當事人的意見。當事人都沒有與家人商議,並且只用了一分鐘就談妥了婚事。

  顧益純說:「我娶妳,就會待妳好。」

  慶林長公主說:「我嫁你,要安靜過日子。」

  然後慶林長公主托了杜氏、顧益純那裡當然是鄭靖業,分別向自己的家人告知,這倆要結婚了,你們趕緊準備。

  皇帝喜極而泣,當年在世家身上折回的面子總算是找回來了!妹妹終於嫁掉了!

  下令給慶林長公主翻修房子,給妹妹妹夫準備婚禮。還有些不安地問鄭靖業:「你做媒我自是放心的,不過……顧家真的願意?」被世家坑苦了的皇帝怕被人再放鴿子。

  顧家目瞪口呆,多少年了,大家已經放棄了讓顧益純討老婆了,都想著把誰過繼給他好了,他居然尚公主了。

  顧家最是識趣不過的一個家族,對內雖說家規森嚴,但是在執行方面,還是頗有一些彈性的。
  
  當年張智,不論是長相還是行事,比鄭靖業差了八條街去,但是勢大,顧家就不得不讓出一個顧益純來娶張家女兒。顧益純命大,婚還沒結,準丈人就登台了,這也不能掩飾顧家的行為習慣。
 
  比如季繁一求,加上張智敗了,顧家非常痛快地就給了顧益純婚姻自主權,以至於顧益純一直打了這麼多年的光棍。

  現在鄭靖業作媒,皇帝嫁妹,顧益純又沒有逃跑,行,就她了。

  一個巨雷就這樣哐當到了世人的頭上。蝦米?他們倆?拆開來看,都很正常。合起來看,條件也相符,皇家公主配世家名士,年紀都不小了。問題是……這兩個是著名的不婚主義者啊!
  
  大家看著大紅的喜帖心想,這得潑了多少盆的狗血,才能染成這樣一個紅彤彤的局面啊!
  
  一個被世家隱諱拒過婚,不說恨世家入骨吧,她的宴會上從來沒有哪個世家敢出現。一個被強權逼婚,氣得離家三十年。這倆要是想湊到一塊,怎麼著也得來個轉承起合,虐戀情深又或者是歡喜冤家地上演幾部大戲吧?咱們怎麼就沒聽到一絲風聲呢?

  一打聽,居然啥都沒發生過!

  坦白說,不論是顧益純還是慶林長公主,都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都是經歷過挫折的人,和緩的生活才是他們需要的。不必要為了給別人製造一段談資而折騰自己。

  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滿眼幽怨地看著眼前這個撒瘋老頭兒。皇帝歡樂地宣佈他要嫁妹妹了,還對鄭靖業表示了十二萬分的感謝。

  鄭琰於昭仁殿裡,忍不住對著手舞足蹈的皇帝的背後陰惻惻地說:「是我最先發現的,你們過河拆橋。」

  語中怨氣有如實質,皇帝不得不尷尬地定格、轉身,然後出了謝媒錢。還說:「小孩子不宜做媒人,這是我謝妳的。」十萬謝媒錢,聽起來挺多的,其實就是十萬個銅錢,一千錢一貫,一共一百貫錢。

  摔!謝媒人是有講究的,一般說成了婚事,有錢、帛、酒、食四樣相贈。鄭琰由於年幼,只得了象徵性的感謝,明面上的媒人還是她爹娘。

  鄭琰現在缺錢呀!她想買些好藥材,泡一些藥酒,這一年年末各處孝敬一下,也是特色產品。據她所知,參酒、虎骨酒都是好東西,可這兩樣東西它貴吶!

  看看她身邊都是什麼人啊?宰相爹、駙馬師傅,光這兩個你也不能用次等的藥材泡酒不是?哦!季繁還活得很硬朗,也要顧及一二。于元濟那裡也要有所表示。哥哥們、姐姐家,眼前這個皇帝也不能忘了。

  鄭琰的錢袋迅速地癟了。

  ※
  
  公主下嫁自有規章,除非特殊情況,從頭到婚起碼得半年多時間。眾人頂著雷從頭參加到尾,到了來年春天的婚宴上還在雲裡霧裡回不過神來。

  「他/她怎麼就娶/嫁了呢?」

  鄭靖業很高興,拍著顧益純的肩膀:「我終於了了一樁心事。」因為高興,對於顧益純的另一師弟李俊同學也給了好臉色。

  李俊很是抑鬱,顧師兄的婚宴上的澄酒居然不能打包帶走!由於是鄭家密方,大正宮裡都沒有,想喝就得蹭。李俊跟鄭師兄關係實在不咋地,想喝只能找顧師兄。
  
  現在顧師兄成家了,吃飯有老婆管著,也不用鄭家操心,估計以後顧師兄自己的供應都不足。想到這一次喜宴等同於最後的晚餐,李師弟萬分苦逼。



36、送別與掐架

  「你們在家裡要好好侍奉父母、友愛弟妹。」鄭琇嚴肅地對鄭琬和鄭瑞如是說。
  
  鄭琬、鄭瑞連連點頭,比起二哥,這位大哥言簡意賅得令人感動得想哭。

  時間進入春天,隨著他們老師的婚禮的結束,鄭家大郎、二郎被他們的爹一腳開出京城,到地方上任職積攢基層經驗,於是就有了這送別的一幕。鄭琛年紀大些,只是被拜託照看家裡,剩下這兩個就是被念叨的命。
  
  鄭靖業為兒子們選的地方並不是特別富庶之地,本來就不是為了撈錢去的。鄭琇、鄭琦分別被扔到了距京城三百里和四百里的地方當郡守。這也是鄭靖業早就盤算好了的,去年秋冬大計,他瞅準了地方,把這兩個地方給空了出來。

  離京城並不遠,快馬跑一天一夜就能到,方便鄭爹為兒子們保駕護航。鄭琇、鄭琦又都是隨著父母過過苦日子的,他們少年時鄭靖業還是地方官呢,臨民斷案也是耳濡目染,並不是完全不知民間疾苦。鄭靖業給兒子們安排了一條坦途。

  鄭琬道:「大哥還請放心,侄兒們在家裡,不但是阿爹阿娘,我們也會照看的。」

  京城的教學品質比較高,尤其鄭德興已經當了童工,鄭琇、鄭琦的兒子們都留在了京城。

  讓鄭琬想不到的是,鄭琇忽然板了臉:「別人我都放心,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既已定親,就要認真讀書、老實當差。在家裡有事多聽聽三郎的!」鄭琛在京兆任職,這一回就先沒有調走。
  
  鄭琬崩潰中。

  他二哥臨走前已經說過一遍這樣的話了,鄭琦的轄區比鄭琇遠,動身也早了兩天。

  以鄭琦之話癆,把鄭琬從頭挑剔到了腳,還苦口婆心地說:「若我是御史,掃一眼能挑出你這麼些毛病來。這還是自家兄弟對你寬容呢,要是個外人,不定看你還有哪裡不順眼,你都一一小心了。你平日裡就不太定真,如今我與大哥相繼外任,父母年事已高,你再不能這樣了……」一陣子的BULABULA,說得鄭琬頭皮發麻。

  好人有好報。

  鄭家給慶林長公主介紹了對象,慶林長公主轉手就做了一回媒人。介紹的也不是外人,是慶林長公主的外甥女、宜和長公主的閨女郭氏。

  能在內部爭鬥中活下來,並且過得還不錯的人,要麼是識時務、要麼是有實力。慶林長公主這個媒做得還不算壞。宜和長公主是皇帝的異母妹,為人比較低調(僅指政治上),嫁給了新安侯郭沛良。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鄭琇、鄭琦幫忙完弟弟的訂婚儀式才帶著老婆去上任。
  
  鄭琬頭大如斗,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我的好哥哥,二哥前天已經念叨過一回了,今天您就別再念了。都知道我要娶媳婦兒了,還這樣說,我的面子都要沒了。」

  如果是鄭琦聽到這話,必然要再念叨他半天,鄭琇比較厚道,只說了一句:「你知道要面子就好,穩重點!」

  然後又說鄭瑞:「不要學五郎的樣子。」

  鄭琬:躺槍。

  接著就是與鄭瑜夫婦話別。鄭瑜吳熙都來了,兩人的兒子,取名吳嵐的小嬰兒因為年紀太小,才剛過周歲,便沒有來。

  鄭琇說得挺鄭重,先說吳熙:「我父母年事已高,萬事你多照拂。」

  吳熙心說,誰照顧誰啊?還是老實回答:「我為人子婿,自當奉行孝道。」

  鄭琇又說妹妹:「恪守婦道,不要讓父母擔心。」

  鄭瑜道:「大兄在外不比在京,也不要讓我們擔心啊!」

  鄭琇點頭,鄭瑜又說:「我去跟嫂子說話。」

  鄭琇轉而訓誡起兒子和侄子們,不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為非作歹一類。又要找鄭琰,鄭琰早躲到方氏車前了。前兩天鄭琦離京,可是拎著她好一通說,什麼聰明要用對地方、什麼很快是大姑娘了不要胡鬧、什麼要好好在父母面前賣萌讓老人家開心……

  鄭琰果斷地遁了。

  方氏最不放心的就是留京的兒子們了,千萬拜託趙氏幫忙照看一二。

  鄭靖業與杜氏倒沒有出城來送,該說的話在家裡都說完了,再出來也是徒留傷感。他們倒是送了鄭琦,那一日京城的東門都要被堵塞了——送行的人著實不少。今天鄭靖業只是派人給了兒子兒媳一封信,內容也簡單:今日送行者比前日如何?慎之,思之。

  ※
  
  送完行回來,鄭琰進了自家大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明明只是走了四個人,居然覺得冷清了不少。

  回來得向鄭氏夫婦稟報情況,主要由鄭琬來說,鄭靖業聽了鄭琬的描述,未做評論。杜氏還問:「四娘回婆家了?」

  鄭琬道:「姐夫與她一道回去的。」

  鄭靖業對德興幾個道:「你們父母雖然離京,祖父祖母尚在,叔父叔母都是親人,家還是這個家,不要作扭捏之態。今日便罷了,從明日起,功課還是要照舊。」

  鄭琰看一看侄子們,小聲問道:「顧師傅娶妻去了,誰來教我們?」人家正在新婚好吧?
  
  鄭靖業微笑:「這幾日你們先溫習功課,我與你們師傅已經說好了,五月到熙山避暑,他就又得閒了。」

  「師傅有空?」鄭琰表示懷疑。

  「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鄭靖業咳嗽一聲,摸鬍鬚。

  雖然顧益純已經結婚了,但是這位著實有個性,除了駙馬都尉這一必須頂著的頭銜,他啥官都不想當!皇帝是久聞其名的,雖然被季繁弄得有些倒胃口,但是想起顧益純的烏鴉嘴,對他的品評人物還是抱了很大的期望的。

  鄭靖業表示,如果顧益純願意,他情願把兼著的吏部讓給顧益純。
  
  顧益純死活不接這茬兒。慶林長公主出動了,她直奔大正宮,表示如果皇帝抓她老公當苦力,她就住娘家騷擾她哥哥。以她目睹了多少起皇室閻牆慘案的經驗來看,這會兒大正宮上空飄的味兒都不對了,貿然摻和進去就是找死!她們夫婦不缺錢、不缺勢更不缺名,何苦攪和進去?
  
  兩人安安靜靜過日子就好,如果高興了,教幾個孩子也未嘗不可。至於教了這幾個孩子家裡跟東宮扛上了,慶林長公主表示毫無壓力,反正她對東宮也很感冒。忘了說一句,當年那位跳馬的公子姓陳,乃是太子妃的親哥哥,皇太子的大舅子。看,有時候姻親遍天下也不是件好事。
  
  教就教了唄!反正她看東宮也越來越懸了,她結婚,好多乖侄子送了重禮呢,嘖嘖。
  
  沒想到顧益純還會繼續當他們的老師,鄭琰挺高興,這老師水準高啊!歡歡喜喜地答應了:「好!」再釀它幾罎子酒,泡點藥酒孝敬老師去。

  鄭靖業含笑看著一群小鬼興奮的臉,復又嚴肅地道:「過些時日家中陸續會來一些客人,你們要好好招待。」

  「嘎?」

  鄭靖業的黨徒們去年秋冬來京,臨走之前頗有幾個拜託老恩主:「小犬年齒已長,欲遣入京中侍奉相公。」其實就是把兒子送到京裡來求關注。這裡有宰相這座大靠山,還有顧益純這位名師,得其中哪一位一句好評,前途上都能更進一步。

  鄭靖業很痛快地答應了,家中年滿十二的孩子可以送一個過來。由於來的都是郡守、刺州這樣的官員,夠蔭一子的了,鄭靖業就要了他們所蔭之嫡長子來栽培。家裡孩子不足十二的也不要急,長夠了歲數,你送來。雖然年幼,但是可以放到我這裡來先學習兩年。到了歲數有了機會,我給他們安排前途。

  鄭靖業的許諾是非常管用的,看看他的書僮,看看他的跟班,現在都有了自己的書僮和跟班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千恩萬謝地回去了,號稱過了年道上雪化了就把人送過來,到了家裡為了競爭名額不免又有一些故事。

  鄭靖業說起這一節,勾起了鄭琰比較鬱悶的回憶。

  這時候很多人都推薦人去做官,宰相一大職責就是發現人才並向皇帝舉才。鄭靖業也不故意遮掩,大計之後就在家裡宴了一回手下黨羽。還把子孫們都叫出去認一認人,鄭琰同學……未能出席。
  
  這一刻,鄭琰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男女性別之間的差距。以前她爹見客都會抱著她,現在……如果她想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最好努力修煉。朝中從無女官,鄭琰,妳的平台在哪裡?
  
  ※
  
  苦思無果,鄭琰的生日卻近了。不上課,鄭琰就天天溫習功課,小小新娘的課程也重新揀了起來。酒都釀了好幾十罎子,還泡了幾罎子藥酒。畫了一堆的宮扇,清雅的水墨畫,瀟灑的行書,頗得顧益純真傳。她還開始做糕點,這個比炒菜容易,也做出幾樣不錯的點心。

  比起這些,鄭琰更注重讀史。穿越的人都知道,不少前輩由於不知道土著歷史而鬧過烏龍,她可不想發生背誦了一篇《將進酒》,有人告訴她這不是李白寫的,而是某某大作的事情。借用已經是極限,抄襲、剽竊然後自稱是自己所作,超過了她的承受範圍。鄭琰打定主意,以後引用詩作,即使無法說明來源,也絕對不說是自己寫的。

  看了看手裡的扇子,鄭琰歎了口氣,我中華文明博大精深,扇上的題詩文她多半還是從記憶裡的「名句摘抄」裡挪用的。她畫的扇子挺受歡迎的,起因是孝敬了師娘,被慶林長公主公開宣揚。
  
  物以稀為貴,鄭琰一點也沒有四處現寶的打算,到處批發就不值錢了。慶林長公主也不以為意,她只要收藏一把就好。

  五月初,鄭琰生日,慶林長公主送了一份大禮。鄭琰心情大好地清點著自己的私房,心裡有些活動地想:差不多能置一份不動產了,爹娘已經允許了。

  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進宮。此地五月沒有賽龍舟吃粽子祭屈大夫,但是依然有五月節。按照時令,此時是各種植物瘋長、蟲蛇四處、疾病也很活躍的時候,依然有各種避邪的風俗。
  
  鄭琰記起雄黃酒好像有祛病避邪的功效,也就順手弄了一些。爹娘那裡、師父師娘那裡都有,遠方的兩個哥哥也收到了(由鄭靖業發快遞)、出嫁的姐姐也有。鄭琰想了想,也貢給了皇帝兩罎子。直到此時,她的心情還是愉快的。

  官員都是有福利的,五月裡的福利最多的是一些防病治病的藥材。後宮妃子們也不能免俗。苗妃提議,大家聚一聚,地點在御花園的宜男亭。三妃齊聚,九嬪彙集,各家夠級別的命婦也重在參與,各家小姑娘也可酌情過來玩。

  皇帝之所以批准這個提議,乃是因為他的兒子們又有一批成年了。

  此時沒有什麼定期選秀的說法,什麼時候有需要了,什麼時候視情況而定。通常情況下就是這樣了,一直在帝后那裡掛上號的,覺得合適到時候就拿來用。不然的話也有各種高級媒婆,比如某公主覺得自己婆家有個姑娘很好,可以推薦給侄子當老婆。

  一時之間,御花園裡很是熱鬧。小姑娘們一撥一撥地上前見過宮妃,苗妃很得意,她的位置是最高的。心情大好之餘也仿著外朝,給這些女眷們賜了藥材。

  與公主們不好比,除了皇家人,鄭琰得的必須是最好的,甚至某些旁枝宗室的宗女都不如她。
  
  宰相之女,當然有一群人圍著說話。于元濟的嫡長孫女兒踩著線得以出席,緊跟鄭琰,正說:「七娘這個香囊看著真好。」

  「父為宰相,當然是好!什麼都能搶個先呢。」

  鄭琰當然聽到了,扭頭一看,一群少女站在一起。其中一個穿著綠裳黃裙的正揚起下巴看著她,想必說話的就是她了。

  鄭琰想了一想,憶起這是虎賁中郎將戴玨的幼妹,建甯侯的小女兒戴瑤成。戴瑤成約摸十二歲,已經略有少女的體態。她生得不壞,像朵嬌豔的玫瑰。

  羨慕嫉妒恨這三種情緒鄭琰還是能夠分得清的,戴少女的表情明顯不是前兩者。
  
  鄭琰停住了腳步,周圍安靜了下來。鄭琰第一反應:沒聽說我爹最近削過誰啊?然後才是:MD!老子沒得罪妳好吧?過來惹我,看我不削死妳。

  于家小大娘已經漲紅了臉,踏前一步:「妳說什麼?!」

  這年頭妹子都比較彪悍,兩邊兒已經開始挽袖子了。

  淑妃的侄女兒楚敏中正要打個圓場,鄭琰已經搶先說話了:「妳怎麼能這樣說呢?」細聲細氣的又能保證周圍的人能聽到,「兒不嫌母醜,妳爹當不了宰相,妳也不能這樣啊!我爹是宰相當然好,妳爹不是宰相也不是不好啊!怎麼能因為少得了一點東西,就埋怨父親不爭氣?」
  
  楚敏中忍不住笑了出聲,又閉緊了嘴。

  看著小丫頭氣得臉紅脖子粗,小拳頭緊了又緊,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鄭琰覺得自己很壞,因為她心中居然湧起了一股快意。還嫌不夠似的,鄭琰眨了眨眼:「對不對?」

  這時候就不能輸陣,由著于家小大娘去打架,就算打贏了又怎麼樣?鄭琰得先立勢,讓人知道她不好欺負。得能擔得起事來,這一點上,她真與鄭靖業像得不能再像了。

  有人挑釁,妳自己直接上了,顯得掉份。一直不上,更丟臉。于家小大娘出頭,顯得鄭琰不是沒人幫,自己上陣,顯得不怕事,就是這麼個理。

  對方強又怎麼樣?咱也不弱啊!想她爹,敢扛上太子,還活得有滋有味,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啊!相比之下,自己如果裝小白花,真是弱暴了有木有?再彎彎繞繞,再膩膩歪歪,還迂迂回回,真是傻透了。咱是奸黨咱怕誰!

  鄭琰嚴肅地批評戴瑤成:「妳這樣說可丟臉了,也給妳爹丟臉,回去記得向妳爹道歉,下回別在外面這樣丟人。」

  前怕狼後虎,生活真是沒有樂趣可言啊!

  「嘰嘰咯咯哈哈。」眾人的目光被引了過去,又都裝作沒看到。還沒得封號的皇帝第十九女、第二十一女,抱在一起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還直捶地。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53 PM


37、繼續告黑狀


  鄭琰削完了人,心情依舊不爽。只是小出了一口氣,卻顯然自己有些小家子氣。雖說剛才顯得「有急智」,言語卻未免幼稚,即便是擠兌戴瑤成,到底嘲笑了人家爹不爭氣,失於尖刻。

  戴瑤成已經頭頂冒煙了,向前踏了一步,一根指頭就指了過來。于家小大娘踏前一步,與她同上前的尚有數名鄭黨小女生。

  其他小姑娘看勢頭不對,也怕生事,紛紛上來攔著。

  這邊的情形已經驚動了在社交的宮妃、夫人們,貴妃揚了揚下巴:「她們那裡倒熱鬧。」

  魏王妃葉氏道:「我去看看。」

  慶林長公主眼睛好,看到鄭琰似乎在那邊,也起身:「我與妳一起去。」

  走過去就聽到楚敏中從中勸和:「大好的日子,不要吵鬧,驚動了上邊就沒意思啦。」

  葉氏道:「天怪熱的,我們都昏昏欲睡的,妳們倒是精神,到底年輕。」

  上頭來人了,小女生們都鬆了一口氣,唯有戴瑤成還在瞪著鄭琰。鄭琰衝她「哈」一聲,轉身向葉氏、慶林長公主問好。

  一場口舌之爭似是落下帷幕,葉氏見鄭琰神態自若,戴瑤成似有怨氣,便要隔離兩人,尤其是戴瑤成這個狀態,實在不宜在公開場合出現。遂讓戴瑤成去洗把臉:「瞧妳熱的,臉都紅了,去去暑氣去罷。」又說鄭琰:「妳阿娘在那邊,剛才還說起妳來呢,跟我過去吧。」

  把妳交給妳家大人,妳再出什麼妖蛾子也不干我的事了。

  慶林長公主攜起鄭琰的手:「錯眼不見妳又跑得沒影了,方才還尋妳呢。」

  鄭琰晃著慶林長公主的手:「我是要過去跟您玩的,半路上讓人給攔下了。」 

  慶林長公主一聲輕笑。

  「真的真的。」鄭琰側過身子像隻小螃蟹似地走路,仰著頭跟慶林長公主說話,「我跟小大娘一道正說話呢,小大娘剛說這個香囊好看,就聽到人說,」學著戴瑤成的語調重複了她的話,「她這樣欺負人。」

  「她也是憑著她爹得的這些賞賜,不然誰認識她呀!又瞧別人父親的能幹不順眼,真是討厭!難不成只許她憑著她爹得賞,別人的爹就不能給閨女帶點兒東西?這般想吃獨食,天下的道理是她家開的呀?」鄭琰一路走一路抱怨,聲音可一點也沒壓著,一路上聞者變色。

  走到宜男亭前她剛好住嘴,亭內各人臉色實在精彩。杜氏倒是一臉平靜,戴瑤成的娘親李氏如坐針氈,辯白也不是、不辯白也不是。臉色最差的卻是太子妃陳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剛才發生了什麼,鄭琰已經全說出來了,她們也都聽到了,雖然正確性等下還要再派人核實,不過大概是個什麼情形也都知道了。大家都不傻,絕口不提此事,在鄭琰向幾個妃子打招呼的時候,都已經調整好了心態。

  杜氏道:「妳又到哪裡猴兒去了?」

  鄭琰一皺鼻子:「我可乖了。」

  杜氏橫了她一眼:「方才都找不到妳的人。」

  慶林長公主拉了鄭琰一小把:「妳還是過來跟我玩吧。」

  大家開始打哈哈,又說快要到熙山了,何處風景好,哪裡適合野餐,相約到時候一起外出散心。  

  回到家裡,鄭靖業也從皇帝那裡回來了,杜氏捉住女兒讓她坦白。鄭琰也大大方方地把事情復述了一回。

  「妳們沒做什麼吧?」杜氏頗有些不解,一般情況下,在他們家人面前,大家還都是保持著面子上的尊敬的。背後說什麼當然不能保證,這樣明顯的挑釁,除非是真的杠上了,可她沒聽到風聲啊。繼而大罵:「戴家小娘子好不要臉!比咱們七娘大上三歲,還這樣當面擠兌人!真有什麼,也不該當面給小孩子難看!」(夫人,是妳家閨女擠兌別人啊!戴瑤成從頭到尾只有機會說了一句話。) 

  鄭靖業很納悶:「妳沒跟她有什麼誤會罷?」女兒此舉頗得他心,打擊對手與洗白自己兩不誤,甚好。

  鄭琰心說,我還想問你有沒有整過人家爹呢。搖搖頭:「我跟她也沒見過幾回面,話都很少搭的。上一回還互相問過好呢。」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杜氏自言自語,「戴家那裡一定有什麼事咱們不知道。」誰沒事吃飽了撐的四處拉仇恨呢?尤其是平素沒有衝突,裡面必有緣故。

  鄭靖業一旦想做某件事情,效率總是很快的,不出兩日他就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還是東宮的原因。

  建甯侯不算太特別,特別的是戴玨。虎賁乃是京師精銳部隊,在皇子不安份的時節,虎賁、御林便很重要。與建甯侯結盟,是件划算的買賣。

  然而建甯侯出身世家,戴氏也算是個三等的「薪餘」之家,要命的是戴玨對皇帝一片忠心,他小時候給皇帝當過郎衛,那會兒皇帝饞兒子饞得要命,對小孩子特別好,算是皇帝帶大的孩子。想拉攏這樣一個人,不下夠本錢是不行的。

  算來算去,戴瑤成配皇太子的嫡長子年紀也不差,身份上雖然差一點,倒也不是不可以。東宮有此意,自然要與戴家進行接觸,接觸的是建甯侯而不是戴玨,這也是曲線救國。許的必須是太子嫡長子正室的位子,否則以這些人家的背景,女兒當個王妃是不成問題的,用不著現在站隊。不是衝著未來的皇后,誰肯為你出死力?

  皇子有相爭之意建甯侯是知道的,然而富貴險中求,對於世家來說,這個險還要打上個雙引號,諸位皇子裡,皇太子的贏面是最大的。

  建甯侯有些意動,並未一口回絕。且以戴玨的職位,一旦儲位有變,鄭靖業能袖手旁觀他都不能。要麼趕緊從這職位上調走,要麼遲早下注。太子的贏面還是不小的。既然知道東宮有此意,對女兒的教導就要嚴格。戴瑤成也不傻,總能品出點味兒來。

  但是呢,東宮對於鄭氏又有所意動。畢竟鄭靖業現在神隱了,倒是諸王很不安份了起來,而鄭靖業一點幫忙其他人的意思都沒有。要命的是,慶林長公主好像做媒做上了癮,似乎想把謝媒錢再從鄭家給賺回來,又想給鄭瑞做一次媒。

  捨不著孩子套不著狼,這是東宮境況的真實寫照。尤其是在從內線那裡聽說齊王有意讓鄭琰做兒媳婦之後,東宮急了,在深刻地思考一個問題:兒子的婚姻,跟哪家簽約利益最大?

  這就面臨著一個選擇:正妻的位置只有一個,鄭氏還是戴氏?相信哪一家都不肯女兒做小的。

  在鄭琰不知道的時間地點,她就多了這麼一位小情敵。

  鄭靖業冷笑數聲:「我竟不知道東宮這樣看重我們阿琰呢!」他才不信東宮會不記仇!現在說得天花亂墜,等到東宮上台,一切都由人家說了算,鄭家哭都來不及。

  「這事也不必與阿琰說了。」反正是沒影兒的事,他還等著戴家跟東宮合流,然後,哼哼。

  於是鄭琰就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到了熙山,又被拎到了翠微宮。

  翠微宮裡不但有苗妃,還有皇帝。

  皇帝逗小兒子逗得很開心,看到鄭琰來了還打了個招呼:「七娘如今倒少來了。」

  鄭琰道:「我又開始上學了。師傅查功課查得緊。」

  皇帝雖然上了年紀,還是耳不聾眼不花,在某些地方比其他人更加耳聰目明。皇太子前兩天就跟他說,兒子十四了,請示給兒子納妃。就算從現在開始挑選,然後準備婚禮,到成婚也得十六了。

  皇帝問太子有無人選,太子就報上了戴瑤成。太子的智囊趙逸為太子分析過:「戴、鄭兩家扛上了,太子必須有所取捨。鄭家原是敵人,能否修好還在兩可之間,再壞也不過如此。戴家則不同,本來與東宮沒有衝突的,如果此時東宮再親鄭,鄭未必領情,戴又成仇人。」

  皇帝當時沒有馬上答應,只說考慮考慮,接著就把鄭琰拎到宮裡來了。

  鄭琰一進門,皇帝就看到了她腰間掛的香囊。自打從大正宮回來,她就把那個于家小大娘誇過的香囊帶身上,出門就帶著。皇帝順口道:「這就是那天跟戴家的吵架的那個香囊?」

  鄭琰不客氣地回答:「我才沒吵。(嗯,對手太弱,沒吵起來)她們欺負我小,其實我都聽得懂,我裝不懂的。好好的過節,妃子們好心召大家一直熱鬧。鬧起來多不好。我才沒鬧!我不跟小孩子計較,可她不該扯到我爹身上。」

  皇帝笑噴:「妳不跟小孩子計較?」尾音直往上翹,「妳才九歲,倒嘲笑人家是小孩子了。」

  「那是,」鄭琰大力點頭,「明理不在年高。要是不知道理數,活了一百歲也不如人家二十歲的。馬齒徒長而已。」咱說的是智商,不是生理年齡。

  「您看吧,我阿爹小時候家境不好,想上進呢,人家跟你講身份;等阿爹拜了名師,有了身份,人家又跟你講要有個好爹;等我長大了,我爹也給我倚仗了,他們又說,靠爹不道德。反正就是見不得人好,就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這都是哪裡來的不要臉的道理?」

  「妳這張嘴,也夠嗆。」

  「她要不開頭,我才懶得說呢。說到她爹她也知道難受,她說我爹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不好受呢?必是想讓我難過罷了。己所不欲毋施於人的道理都不懂,我只好來一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皇帝看一看鄭琰,這丫頭才九歲,她懂什麼呀!皇帝失笑。

  鄭琰不知道戴家與自家還有東宮的三角戀情,但是她知道,自家已經被盯上了,不反擊是不行的。能掌管守衛力量的,一定是得皇帝看重的,被這樣的人家敵視了,不把他搞掉,就只能等著被他搞死。



38、教育是難題

  鄭琰日後有多大的威力不好說,目前資料顯示,她跟皇帝聊了一會兒天,皇帝就告訴太子:「大郎婚事,吾自有主張。」

  次日,皇帝好像突然發現他孫子長大了一樣,封皇太子之嫡長子為廣平郡王。然後又突然發現,齊王家的庶長子好像還大著兩個月,又封這個孫子做了汝陰郡公。卻遲遲不提孫子結婚的事情。
  
  他眼下還沒有忌諱兒子跟虎賁搞在一塊兒——能與皇家結親的無不是世家,而世家幾百年來無不佔據要職,權勢之間的結合是避無可避的。縱使皇帝這樣對於世家勢大極忌憚的人,自己娶媳婦兒、給兒子娶媳婦兒、嫁妹妹嫁女兒,還是挑著勢力大的娶、嫁。

  蓋因鄭琰嘴巴太毒,顯得戴瑤成十分之小家子氣,在皇帝眼裡不足以為塚婦。戴玨的忠心皇帝是不懷疑的,既不懷疑戴玨,太子也就免了一次被猜忌。皇帝開始信不過兒子的眼光,決定親自為孫子挑一門婚事。

  東宮這裡自然著急上火,太子與太子妃兩個愁眼相對,他們是心裡有事的人,遇事不免多想,一時卻也無計可施。皇太子此舉倒不是為了對付他爹,而是為了壓制他弟弟。眼見他爹沒有一口答應,已經感覺到弟弟們威脅的皇太子不免亂了方寸。

  一巴掌拍到了榻上矮案:「阿爹豈不知二郎欲置我於死地耶?」

  他卻不知道,在父母的眼裡,兒女互相在自己面前爭寵是有的,一下子想到兒子之間成了死敵,縱是砍了許多兄弟姐妹的皇帝也是不肯這樣想的,這就是做父母的天真之處了。

  陳氏比丈夫冷靜些,手絹擰了兩圈,輕聲道:「大郎已十四,聖人拖不了幾年的。再者,齊王那裡可還有一個與大郎同歲的呢。」兒媳婦出身應該不會差,不管是哪家的女孩子,跟東宮結了親,就很容易被東宮拉攏。

  蕭令行黑著一張臉:「鄭家總壞我的事。」

  陳氏勸道:「眼下還是先把鄭家放下,倒是安撫戴家要花點心思。」

  戴家熱鬧得快要反了營了,確實需要安撫。

  戴瑤成在宮裡就已經兩眼冒火,被葉氏冷處理了一下,被她媽拎著回了家。回家的路上把座車的底板跺得咚咚響,越想越生氣,險些把宮中的節賞給擰成渣渣。

  一進家門先大哭一場,抱著李氏直抽咽:「阿娘,阿娘,阿娘。」

  在宮裡要維持形象,出宮回家的路上李氏也克制住了,現在卻再也忍不下去了:「哭什麼哭!」四個字,戴瑤成嚇得一哆嗦。

  「鄭家小娘好一張利口,宮中妃子都知道妳嫉妒不忿了!妳跑到哪裡去了?一句分辯的話也沒有。」

  戴瑤成愣了一下,才大聲道:「誰嫉妒她來!」繼而恨恨,「我就一句話,招來她一串子,這般沒涵養。」

  李氏捶桌:「回到家裡妳倒來了本事,她說那一串子的時候,妳的舌頭呢?妳究竟說了句什麼?」
  
  戴瑤成囁嚅半晌,把心一橫,脖子一揚:「她不就有個宰相爹麼?」

  我怎麼生了這麼個蠢女兒?!李氏指著女兒:「妳還真說了妳!說了就不要讓她能回得了嘴,要不就不說。教過妳多少次了,怎麼就沉不住氣了呢?」

  戴瑤成少女情懷,哪能說出自己的小心思?

  李氏歎道:「這幾天妳不要出門了,給我好好反醒!過幾天大家都要搬到熙山去,只盼著事一忙,就忘了妳這一齣才好。」

  縱使別人忘了,自家人也不能不提。戴玨好歹是個實權人物,不關心宮妃卻不代表聽不到新聞。戴玨聽說妹妹丟了個大醜,氣得想抽人。虎賁也是輪休制,忙完了搬遷工作,到了自家熙山別業,他直接去找他爹娘。

  「如果婚事成了,對上相府也就對上了。還沒影兒的事情,那死丫頭就開始強出頭!」戴玨還不知道東宮除了他妹子另看上了鄭家的勢力,只是覺得妹妹太輕動了。

  戴紀鴻也在懊惱,他倒是知道東宮在猶豫。如果戴瑤成真是為東宮出頭就好了,只怕落在東宮眼裡,是自家女兒沉不住氣。戴老爹被女兒搞得頭痛欲裂,又來個兒子跟他辯論,扶著額角道:「事情已經做下了,還是想個什麼法子罷。」

  戴玨果斷地道:「快些給那丫頭訂門親事!」

  戴紀鴻苦著一張臉:「東宮那裡如何交代?」

  「她鬧了這一齣,東宮還肯要她麼?這片渾水不好淌。」戴玨緩聲道,「原以為宰相再專橫也比不得東宮,我們卻忘了,宰相幹不過東宮,收拾我們還是有辦法的。這件事情上,雖不是鄭相出手,也是給我們提了一個醒。兒在虎賁,只管忠於聖人,至少能夠一家平安。攪了進去,只怕未能享其富貴,先要受其災禍了。」

  戴紀鴻一咬牙:「依你!」

  ※
  
  東宮戴家兩處愁了個半死,鄭琰卻高高興興地搬到了熙山。

  顧益純的蜜月過完了,又重執教鞭,他推辭了皇帝想讓他教育年幼皇子與皇孫的任務,表示:「諸王自有師友。」專心調教一干學生。
  
  顧益純的政治嗅覺還算敏銳,誓死不摻和進去。借著世家的關係網,他很容易就知道統領御林軍的龍驤將軍夏震乃是出身夏氏。夏震的老婆姓顧,是顧家本枝的女兒。皇帝的元配皇后姓夏,正是夏震的親姐姐,太子妃的媽姓夏,乃是夏震的堂姑母,齊王妃也姓夏,是夏震的侄女兒。
  
  這個問題不好辦吶!不如去教學生。

  即使是有了老婆,顧益純白天的作息時間也沒有受太大影響,依舊是授課,課堂倒是大了一些,添了幾個旁聽生。

  鄭黨黨徒把家裡看重的兒子送到了鄭靖業這裡,鄭靖業一看,徐梁的兒子徐烈十三、鄭安國的兒子鄭文博十四、張進書的兒子張亮十二,便讓他們先熟悉京中情況。除了到顧益純這裡旁聽幾節課,讓顧益純評判一下他們的學習進度好作安排,就是另聘教習教他們禮儀。

  顧益純粗粗看過幾個孩子,只說一句「尚可」再不多言,鄭靖業便把人另行安頓去了。
  
  鄭琰沒忍住,問她爹:「這幾個小郎不與我們一道讀書麼?」

  鄭靖業心說,教你們幾個已經是看我面子了,沒看他連皇帝都拍走了麼?「他們有他們要學的,妳只管學好妳自己的功課。閒下來倒是可與他們說說話,不要讓他們覺得我們家以勢凌人。」
  
  鄭琰乖乖應了。

  添了幾個小夥伴,鄭琰的心情是愉快的。她這輩子就沒走出過京城地界——熙山也算是大京城的範圍——十分想知道外面是個什麼樣子,纏著這幾位問長問短。

  徐烈覺得憋屈,他爹送他入相府是什麼意思他是知道的,聽說相府裡還有個顧益純更是驚喜。沒料到一進京,顧益純先飛了,沾光聽了兩堂課之後就被拘著學禮儀。他在青州的時候乃是當地的太子黨,也是一堆人吹捧著的。一入相府,才憶起來,他爹原來是當人家書僮的。
  
  此時「世僕」的觀念還是很重的,你爹是人家僕人,你當兒子的即使做了官,在人家面前也難以抬頭。徐烈自負人才出眾,一入京就被澆了兩盆冷水,這會兒還要哄個毛丫頭!哪怕是個挺漂亮的毛丫頭,他心裡還是不舒服。

  他畢竟是跟著刺史爹長大的,城府也有一些,硬生生壓著不耐,把便秘臉推成個笑容:「青州也就是那個樣子,倒是有不少小食,青州的刺繡是一絕,去年家父還貢給聖人十個繡娘。至如其他,我常在父親周圍總見些士紳,風土人情卻是知道的不多。」

  毛丫頭還不知道住嘴:「我聽說青州大姓有喬、朱、王、謝,不知道他們是個什麼情形?」
  
  徐烈的表情開始扭曲,如果說鄭靖業算是草根的話,徐家連草根都算不上。青州世家當然不鳥他們,在徐梁的手段下世家選擇蜇伏,卻不是心服。幾家世家公子,個個清高自傲十分不想理會徐烈,徐烈年紀又不大,沒交到幾個高檔朋友,鬱悶,很是鬱悶。

  冷笑:「那些仗著祖輩餘蔭的東西,有什麼好說的?」鄭靖業挑書僮也是挑相貌好的,徐烈基因不錯,後天條件也好,養得唇紅齒白,烏目白膚,薄薄的嘴唇一撇。

  鄭琰心道,你丫這副樣子純就是個公子哥兒,還是目中無人等著被削的那一款。擱小說裡,你就是用來襯托男主的。如果男主是世家出身,你就是凸顯男主家教的,如果男主是草根出身,你就是凸顯男主之奮發的。要是你們家世一樣,就是顯出一樣米養百樣人的。

  與徐烈相比,鄭文博就老成得多。鄭文博的爹是鄭靖業一手帶出來的,姓都跟了鄭靖業的姓,十分崇拜這位老主人,萬事都要模仿一下,教兒子上面更是如此。鄭琰看著他,就有一種看著少年版鄭琇的錯覺。

  聽徐烈說青州世家不好,鄭文博皺一皺眉,勸說道:「世家屹立百年,自有過人之處,阿烈不要以偏概全才好。」

  「有何過人之處?」徐烈長這麼大,最恨有人當面駁他,「我倒要請教世兄。」
  
  張亮比這兩個都爽直,他的個頭與這兩個人差不多高,鄭靖業考試他們才藝的時候,發現他的武藝學得很不錯。但是他爹張進書自以武人粗鄙,立逼著他學文,他這武藝還是偷著練的,被他爹發現過一次,抓過來打了個半死。

  鄭靖業不在乎什麼斯文不斯文,倒是鼓勵他習武,但也說:「書也要讀的。許多兵法都是前人經驗,寫在書中,比你自己摸索快得多。兩軍對陣,指揮千軍萬馬,不是憑一己之勇力能夠辦得到的。」

  張亮聽是聽進去了,依舊對於彎彎繞繞的事情很感冒,見兩個吵上了,不耐煩地道:「你愛吃甜的,我愛吃鹹的,這有什麼好爭的?你見著好人、他遇著上惡人,誰也不能替了誰去。」又說他父親那裡,地方小,卻也有幾家「旺族」也發生過一些事情:「一母同胞的兄弟還有君子有小人呢。」

  鄭琰看得直樂,三個人三種樣子,比自家侄子們新鮮多了。托著下巴看著徐烈上半張臉隱在一片黑霧之中,笑道:「他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好也罷、歹也罷,總不幹咱們什麼事。哎,屯田那裡是軍屯還是民屯?」

  她一說話,三人都緩了一口氣,其實張亮也不太清楚屯田的事,雖然他爹是管屯田的。鄭琰有些失望,即使是土著也不是個個都是萬事通啊。

  ※
  
  回到住處,徐烈步子就放得很重。

  鄭文博也是一片好心,自以自己年紀在三人中居長,又都是離開父母來依相府,鄭靖業把三人安排在一處住,他便要勸一勸徐烈:「那是相公愛女,你這樣在她面前說外邊的是非,倘若傳到相公耳中,如何是好?」你就當哄小孩兒,哄過就過了。

  徐烈一扭頭,張亮也不耐煩了,把腦袋擰到另一邊,心道這徐家大郎比個娘們兒還彆扭。
  
  鄭靖業知悉之後不免長歎:「創業難,守成更難。」想得個滿意的繼承人,那是難上加難。徐烈的功課是三人裡面最好的,但是這性情實在不夠穩妥。

  鄭靖業也不喜歡世家,但是對於世家裡有本事的人如顧益純,他還是欣賞的,縱使不喜歡李俊,也承認李俊的字是很好的。世家的某些方面還是可取的,要不然他就不會讓兒子娶世家女,還讓兒媳教女兒一些知識了。徐烈這種潛意識裡一竿子打死的想法,真是要不得。

  『青州世家真是沒用!』鄭靖業下了結論,『眼高手低,失於驕縱,徐烈在京中還得碰幾次壁才能老實。也罷,先讓他學著點面上的禮儀,出去不失禮,剩下的就看他的本事了。』
  
  由對徐烈的評判,鄭靖業又想到自家子孫。孫子的功課也要檢查了,這一檢查,又檢查出一段故事出來。鄭德良破記錄地成了鄭家孫子輩裡,第一個挨了鄭靖業打的人。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55 PM


39、受傷的小孩

  鄭德良是鄭德平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如果他與親哥有什麼相似的地方,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兩人都懶,但是懶的情形不同。

  鄭德平到底大兩歲,懶得比較有風格、比較有水準。鄭德良不同,他懶得比較隨性。他腦子也不笨,但實打實是一個問題兒童,只是之前他懶得出問題而已。
  
  話說自從徐烈三人到了鄭家,鄭靖業說的是:「與二郎(此處指德安)幾個一樣看待。」但是,這三個人的功課卻比鄭家的孩子輕不少,要求也沒有那麼高,徐烈三人主要是為了入官場做準備,鄭靖業則希望自家兒孫打好基礎。

  鄭靖業對自家黨羽的孩子是相當照顧的,放到孫子們的隔壁去住,一應待遇都是一樣的——除了功課。住在一起,相互走動、交流就多些,鄭德良比較懶,不大與人交往,慢半拍地發現自己的功課比別人多!

  不幹了,不幹了。想想甯遠侯老夫人對鄭德平的教育,大家大概能夠理解鄭德良小朋友為什麼這麼暴躁了。

  憑什麼那幾個人不做功課,他就要做啊啊啊啊啊。我要偷懶!鄭德良打定了主意。
  
  誰想在鄭靖業眼皮子底下搞事那是找死,鄭靖業馬上就發現了問題。家裡添了幾個學生,鄭靖業為示親近,索性每天先檢查一下所有人的功課,第二天才讓自家孩子把作業交給顧益純,徐烈三人的功課就由他來把關。

  翻著鄭德良的作業本子,鄭靖業心頭直冒火。這小混蛋的作業寫得不多不少,正與徐烈三人上繳的一樣多,如果不是鄭靖業心細,還會以為自己眼花家裡來了第四個寄宿生。

  好啊!敢跟我玩心眼!這是官場老手常玩的把戲,潛台詞:有種把他們跟我一起罰了,要不就連我一起赦了。

  鄭靖業一挽袖子,把鄭德良給拎了過來,開打!

  這個打人也是有講究的,按照衙門的操作手冊,但凡被判打屁股的,那就是真的打屁股,扒掉了褲子讓板子與臀部作零距離親密接觸。所以說,挨板子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對女人來說更是如此。

  各家的家法比較含蓄一點,都是自家人,給個優惠條款,褲子讓你穿著。上回鄭琇挨打就沒有裸著,他到底是兒子都很大了的嫡長子,這一點面子存了下來。

  這一回鄭靖業氣大了,鄭德良年紀還小,前面說了,鄭家其實是個草根家庭,小孩子不聽話,家長直接把人按到膝頭,一拉褲子掄巴掌的事情,鄭靖業也不是沒幹過。這一回氣得狠了,照辦!(主要是鄭德良還小,拿板子怕打壞了。)

  鄭德良羞憤難當,挨打他不介意,打就打唄,可你打了也別扒了褲子打啊!自腰至膝,涼颼颼啊!

  由於場面比較不和諧,徐烈三人沒有見到,鄭琰倒是與幾個侄子旁觀了全過程,連同已經工作了的鄭德興。

  鄭靖業一面練鐵砂掌一面罵:「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心思!你打量著我不會收拾你呢!你還真是聰明!學會跟客人一樣了!」

  通過鄭靖業不斷的痛罵,鄭琰已經把事情的始末腦補了個八、九不離十。
  
  鄭琰默,她想起了那個乘客學著鸚鵡調戲空姐的故事。德良小朋友,不會飛就不要調戲空姐啊!

  鄭德良哭了,丟臉死了,屁屁被看光了!真丟人現眼了。抽抽噎噎地。

  他挨打的時候是趴在鄭靖業膝蓋上的,四肢亂舞,兩條小細胳膊拼命往後折,死命想護住自己的屁屁。鄭靖業更生氣了,居然還敢掙扎!鄭德良受刑時間延長……

  鄭德興堂兄弟幾個看得直嚥唾沫,他們寧願被按倒了打板子,那樣至少有褲子穿!
  
  經此一事,鄭德良老實了許多,鄭家孫子輩都老實了。不是挨不得那個打,實在是丟不起這個臉啊!

  鄭德良挨了打,縮在屋子裡躲羞,誰也不肯見。對此,堂兄弟們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可恨除了他們堂兄弟,沒人覺得他丟人了,自杜氏以下,人人都過來安慰,同時訓導一二,不外要認真讀書、不可讓祖父失望一類,鄭德良把腦袋縮在被子裡裝鴕鳥。

  鄭琰當然也去了,鄭德良把帳子一放,死活不肯露頭。德興、德安都勸她:「他面上不好看,小姑姑別再強他了。」

  鄭琰是看出鄭靖業生氣的原因的,大概不全是因為偷懶,還有鄭德良拿自己跟徐烈等人一樣對待,這才惹得鄭靖業動了巴掌。

  想了一想,隔著帳子道:「阿爹平時八風不動,能氣成這樣也是你的本事了。」
  
  眾人:「……」

  「你不吱聲是吧?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出來!挨打就挨了,誰小時候不受點開導啊?你越把這個當回事,別人想不當回事都不成了,巴不得人家記不住啊?五哥(鄭琬)挨完打照樣活蹦亂跳,誰也不說他什麼。你呢?」

  「……」小姑姑,您是來安慰的還是來諷刺的。

  終於,鄭琰直接動手扯開帳子,對著趴被子裡的侄子說了一句比較像勸導的話來:「要是把你放到別人家裡,人家父親對自家兒子一定比對你嚴!」因為親近,因為抱有期望,「可要真有什麼事,一定是先想著自家人。」

  直到鄭琰說完,看鄭德良還是不動,趴了下來跟他頭碰頭:「你別弄得這麼顯眼啊,像三郎(鄭德平大排行)該做的都做了,寫的字像那啥在爬,可人家寫完了,都記住了,這打我就攔下來了,你這樣的……」說不過去啊。

  鄭德良裝死中。德平:躺槍。

  鄭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後背上,轉身出去了。心裡還是有些惦記的,鄭琦夫婦都不在這裡,德良可別弄出什麼心理問題來啊。可她再要去,鄭德良就躲著她,無奈之下鄭琰堵住了鄭德平,想從他那裡問問情況。

  鄭德平被堵在了半道上,這是一道長廊,鄭德平左右看看,繞道太費勁。站住了打招呼,然後就沉默沉默沉默。

  鄭琰一直在問:「四郎(德良大排行)怎麼樣了?怎麼不讓我進去?」、「你去看了他了,他有沒有說什麼?」、「他總悶在屋子裡怎麼成呢?」

  鄭德平沉默沉默再沉默。

  「你倒是吱一聲啊!」鄭琰跨前一步,她身後的兩個婢女跟著上前,長廊被堵得死死的。
  
  然後,鄭琰聽到了讓她終身難忘的一個字:「吱——」

  ※
  
  「嗯嗯,不錯不錯。」說話的這是皇帝,他老人家閒來無事,拖家帶口跑到妹妹家裡蹭吃蹭喝。
  
  慶林長公主的家也就是顧益純的家,公主在熙山有自己的別業,占地面積頗廣,是她兩個造反未遂的姐姐的產業合併起來的。皇帝心疼幼妹,大筆一揮都給了慶林長公主。

  皇帝在翠微宮裡待得久了,想出來散心,正好,撈著蕭令儀與皇二十女蕭令媛,過來考察一下妹妹的婚後生活幸不幸福。皇帝本想帶著苗妃來的,苗妃不放心兒子,便把蕭令儀打包給皇帝帶著。
  
  一行就來到了顧益純的書房。皇帝的意思,蕭令儀年紀也不大,如果顧益純看上了眼,他不介意讓兒子拜個老師。誰知道顧益純一點這方面的意思也沒有,倒是皇帝看到了顧益純書房牆上的一幅畫。

  畫是鄭琰畫的,別說,這丫頭很會找人的脈門。今年顧益純有了新地方要搞裝修,她就用心劃拉了一張畫,題了兩句詩「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送給老師。一字一畫,已頗有名家風範,顧益純看著高興,直接掛到書房裡了,反正他書房也沒外客。

  還是被皇帝看到了,很是誇獎了一番:「到底是你教出來的學生,她的父親也是書法名家,倒是沒有辱沒了你們。」眼中滿是讚賞。

  蕭令儀還罷了,蕭令媛聽了心中一陣彆扭。鄭琰這貨是宰相的女兒,可在皇帝面前比公主還得勢,皇帝還特縱容她,對她比對親閨女都好。這是什麼世道!當面算是給她做臉,背後還要誇誇誇!
  
  慶林長公主邀請皇帝在她家吃飯,還表示,她哥哥可以再找幾名家屬過來。
  
  皇帝是高興的,但是一看天色,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時候不早了,再遲回宮道上不好走。」

  皇帝吃飯肯定不是只吃飯,還要有個程序,夏天天再長,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熙山又是山區,皇帝還帶著兩個孩子。

  慶林長公主滿臉遺憾:「好不容易我想請大郎(皇帝排行),竟是沒巧。」
  
  顧益純好歹是當人家丈夫的,不能一直裝壁花,便說:「眼下倉促之間也不能令聖人盡興。不若邀個方便的時候,妳細心準備著,看聖人想帶誰來就帶誰來,想讓哪個做陪我們就再邀了誰。豈不痛快?」

  皇帝很高興:「就這麼說定了,這兩天還有事,過兩天罷,我差人來跟你們說。對了,」頓了頓,「弄點澄酒來。啊!陪客也是現成的,十六郎(顧益純排行)的師弟和徒弟們不正在左近麼?」這說的是鄭靖業一家。

  慶林長公主一口答應:「包在我身上了。」

  蕭令媛更不高興了。她跟她親爹一年到頭也不能在一塊吃頓飯,下次她姑媽請客,她還不一定能上名單,她爹一張口就點了鄭家人,她心裡如何能痛快。

  唉,總是有人在鄭琰不知道的時間地點幫她結幾個仇人。



40、經典的橋段

  皇帝帶人去吃窮他妹夫的想法,在這個夏天最終沒有能夠落到實處,他遇到了一件麻煩事——夏震死了。

  皇帝大舅子小舅子多不勝數,正牌的卻只有夏家人,其他的都是山寨貨。夏震一死,皇帝也不得不綴朝一日表示哀悼,然後三天吃飯沒配樂,其他的娛樂活動也暫停了。

  慶林長公主惋惜一聲,也沒說什麼,夏皇后教養過她一陣子,看在嫂子的情面上,慶林長公主也不能在這會兒大宴賓客。

  這樣倒也不算麻煩,這會兒吃不了,過段時間再去吃也是一樣的。問題是夏震掌管御林,這個職位很重要。要是放在平時也就算了,可眼下諸王與太子之間的較量已經展開。統領御林的人是誰,在大家眼裡那是相當重要的。皇帝令副職暫行職權,然後讓大臣商討一個替補人選來。商議許久,沒個結果。

  也許是受了鄭靖業的啟發,有志一同的諸王並不直接對太子開火,倒是太子身邊時不時地會被發現一、二個「小人」。太子修復與皇帝之間已經有些疏遠的關係尚且來不及,背後又被人捅刀子,忙得焦頭爛額。

  夏震對太子來說是塊雞肋,這貨是名義上的舅舅,但是與太子從來都不太親近。本就不是親舅甥,夏震還與別的皇子連著親戚,夏震也狡猾,人家跟戴玨似的,是徹頭徹尾只聽皇帝的。

  現在夏震死了,太子系的想把自己的人推上去掌管御林,諸王自然不肯甘休。鄭靖業也有所意動,他手裡已經有金吾衛了,如果能掌管御林……搖搖頭,鄭靖業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一不插手,旁人就鬥得熱火朝天。太子系提一個人出來,一堆人反對,諸王提一個人出來,也是一堆人反對——誰都不想讓旁人占了便宜去。實在反對不了,就從被提名者的親友著手進行攻擊。

  當官的誰沒點不能直言的事呢?一揭發一個準。

  皇帝整天被朝臣吵得腦袋嗡嗡如同裝了幾十隻蒼蠅,要命的是嗡嗡了十幾天,還沒嗡嗡出個結果來!而且他用了幾十年的臣子們,就像一堆壞蘋果,開始只有一顆長了斑點,沒幾天就像是傳染了一樣,幾乎個個都一身黴!這都是怎麼了?!他幾乎要懷疑他的「盛世」是不是只是個幻象了。

  皇帝終於發現,問題似乎有點嚴重,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樣的事情來呢?(插花:鄭靖業出手,以前都是一招斃命,不用拖這麼久,現在他老人家坐山觀虎鬥,偶爾還打打太平拳,兩邊扯皮就讓給皇帝去頭疼了。)

  到底是當了幾十年皇帝的人,雖然老了、貪圖安逸了一點、腦袋不太想動了一點,底線還是存在的。御林又是個極重要的,皇帝身家性命之所繫,由不得皇帝不受一點「激勵」。

  腦子一旦動了起來,震掉了鏽渣渣,又是運轉飛快。皇帝很快就看出門道來了:老子還沒死呢!你們這是想幹什麼?想謀財害命啊?!抽飛、抽飛,統統抽飛!混蛋,敢算計起老子來了!你們給老子打工,老子付你們工錢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想操縱老闆?

  尤其這中間還有他兒子們的身影,這讓上了年紀的皇帝十分之不爽。首當其衝的就是太子,要知道諸王只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你一言我一語,並不以成建制的方式出現。太子就不同了,他一出現就帶動著一大批人,目標十分明顯。

  皇帝心情之複雜,一時難以說清。一恨太子政治上的幼稚無能,二恨有人操縱太子。又想起太子還要跟戴家結親,但是戴家火速給女兒訂親,皇帝的疑心明顯加重了。

  再懷疑,那也是自己的兒子,沒到那個份上的時候,皇帝還是忍著的,別看史上那麼多廢太子,每次廢太子都是一場持久而艱苦的鬥爭,這事並不是那種容易辦成的。

  皇帝且還沒想到要把太子幹掉,只把太子叫過來敲打了一回,希望太子能夠老實一點,不要看著親爹像塊肥肉,只想著咬兩口。

  太子聽出了皇帝話中的味道,驚出了一身汗,大為不安,懷疑是誰告了他的黑狀,更想抓住一點保障,頻頻與朝臣聯絡——弟弟們已經行動了,難道要他等死?這與皇帝的初衷背道而馳,皇帝氣得直咬牙。

  ※

  皇帝心情不好,就要有人遭殃。翠微宮的內侍很有幾個挨了打的,幸而並不太重。朝臣只得了訓斥,便是有被揭出黑歷史,也只是遠謫了事,輕一點就是降兩級或者罰點錢。

  這會兒不興打大臣,更不要說廷杖了。對宰相就優厚一點,皇帝雖然憋著一肚子氣,對鄭靖業還是很客氣地進行指責:「朝中紛擾,區區一御林,爭論半月未有定論。相公可還覺得安穩?」

  鄭靖業一點也沒有領會領導的意圖,居然點點頭:「臣帶人商議賑災的事了,前兒大雨,損失不少。不特是京中,周圍也有不少郡縣成災,駱思成原是夏震的副手,御林事務一向是熟的,從沒在公事上面出過錯,由他暫代也算穩妥。」

  倒楣悲催的夏震就是因為下了大雨,路上濕滑,不小心連人帶馬掉路邊排水溝裡摔死的。那一天該他輪休回家,雖然下了雨,可他想早點回去歇著,冒雨趕路就這麼掛了。

  這場雨不小,涉及的範圍又廣,京城周圍不少郡縣遭了災。鄭靖業最近稟告皇帝一聲,就一直在關注這件事情:「照說受災的地方也不算太大,只是在京城附近,一不小心容易引起京城震動。」一片為國為民的憂勞模樣。

  皇帝:……

  他老人家實在是沒人商議了。他家丞相裡也就鄭靖業不跟皇子們胡亂攪和了,問個別人吧,已經起了疑心的老皇帝都很擔心這些人有私心。一旦戴上了有色眼鏡,就是好心他也能看出惡意來。

  反觀鄭靖業,人人都在為自己謀福利的時候,他還一心為國、忙裡忙外地處理災情,如此一來,皇帝看鄭靖業倒像是看一個「純臣」了。

  開始感歎:「太子是我長子,一生心血所寄,總道他能繼承祖業發揚光大,不意他偌大年紀,還這樣浮躁。」

  「父母看子女,總是有不滿的地方,總盼著他們能做得更好,這也是人之常情呢。」鄭靖業才不會在這時候說太子壞話呢,不但沒有落井下石,他還伸出了援手,「聽說,聖人在太子這般年紀的時候,還翻過筋斗?」

  消息來源:慶林長公主。據說皇帝聽說有了兒子之後,當場徒手原地後空翻來著。由於事件過於驚悚,以至於慶林長公主到現在還記得這事。

  皇帝的目光也柔和了下來:「只盼他能懂事一點。」

  君臣二人的對話傳到太子的耳朵裡,顛覆了蕭令行的世界觀——這貨是鄭靖業麼?他怎麼會為我說好話?他不是恨我入骨、一直跟我作對麼?難道以前是我看錯他了?又疑心鄭靖業有什麼陰謀,次又想到鄭靖業這是不是在示好。

  皇太子如墜五里霧中,十分摸不著頭腦。

  他哪裡知道,鄭靖業這是在加快倒東宮的步伐呢。他先把皇帝與太子的所有溫情片段都用一遍,把皇帝對太子的好感都磨光了。愛之深則恨之切,真情也作了假意。以後再有什麼事,這些贖罪券就都已經用過作廢了,還增加了反效果。想翻身,已經沒了底牌。

  所以說,跟奸臣鬥,一般的智商那是根本不行的。

  ※

  由於皇帝心情不好,加上國家出了點天災人禍,皇帝帶頭尋歡作樂影響太壞,慶林長公主家的宴請就一拖再拖,顧益純夫婦果斷地把準備事項押後。鄭琰也就領著侄子們繼續日日登門求教,直到八月裡桂花飄香,熙山權貴避暑旅遊團遷回了京中。

  剛遷回來,顧益純給學生們放了三天假,收拾東西、走親訪友。鄭琰大喜,這下不用請假了,她宅得悶了,正想出去走一走。家裡存的酒喝完了,回來就要釀新的,她還想再弄點藥材繼續泡幾罎子酒,準備過年的時候送人呢。

  杜氏聽她說要上街,杜氏道:「去支一百貫錢,帶上阿慶幾個,再叫張大郎(鄭家男僕)帶幾個人押車陪妳去。」

  鄭琰笑問:「阿娘有什麼要捎帶的麼?」

  杜氏嗔了她一眼:「妳只管自去,不要玩得太晚,不許惹事。看上太貴的東西,先讓店家留著,回來跟我說,我使人去看看再買。」

  「哦。」換了衣服,帶著錢、開著車、領著一群家僕婢女逛街去了。

  市上的東西品種豐富,雖然大部分不如鄭家庫存品質好,勝在品種多樣。鄭琰來逛街也不純是買東西,她就是逛。女人,甭管到了哪朝哪代,愛逛街的天性是改不了的。

  袁守誠家的假貨店她是不去了的,轉轉悠悠轉到一家店面前,發現這裡居然有乾辣椒賣!

  鄭琰感動得痛哭流涕,她知道這個時空的辣椒,也吃過,但是由於味道太刺激,吃的時候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吃相很不好,吃的人少,也沒有形成菜系。她家也有一點辣椒,但是同樣的數量極少。鄭琰腦子裡不停地飛出辣子雞、水煮肉、毛血旺、麻辣火鍋……

  一高興,鄭琰向老闆問價:「這個怎麼賣?」

  老闆是個機靈人,這時也呆了,他這裡是有些貴人家的小孩貪新鮮來東問西問,可眼前這個是要真買啊!這要一不小心當肥羊宰了,看這丫頭身後的男僕,說不定她家大人會把他這店給砸了啊!(老闆想多了,鄭靖業即使生氣,也不會派人來砸,頂多搞得他在京城混不下去。)

  老闆還不能不答,只好說:「這兒有磨好的粉,一兩二十文,這些曬乾的,一兩十五文。」

  鄭琰咋舌,這辣椒比米還貴喲!還按兩來賣!興致勃勃地跟老闆砍價:「貴了喲,一石米才多少錢呢。」

  老闆很囧,鄭琰身後跟著男男女女七八個人,把他這店面一堵,生意都受了影響。「吃的人少,種的人也少,少了,就貴了嘛!」

  鄭琰死活不同意:「你這裡一大袋子呢,既然吃的人少,你也賣不掉,我多買,你少算點錢。」

  賣不掉賣不掉賣不掉……老闆想抽人,妳個死丫頭是來搗亂的吧?長得好看了不起啊!家裡有錢了不起啊!嗚嗚,死丫頭背後站著打手,他不敢發作。只得好聲好氣地說:「小娘子,這辣椒買的人真的少啊,妳能買多少呢?買多了回去妳家裡人會生氣的。」

  鄭琰再三保證,打個七折她全包了,老闆死活不肯相信。並不是每個商人都只顧眼前的蠅頭小利,人家也有目光長遠的時候。再者雖然外人看來商人奸詐了一點,但是有良心的商人還是不少的,一小孩子買這麼多東西,商人也要為客戶想一想不是?

  又有,他是知道這點東西在權貴眼裡不算個錢,但是如果誰家孩子花錢買了這一堆用不著的東西,豈不是顯得很二、很丟面子?到時候他就要倒楣了。

  說來也巧,顧老師給學生放假,自己自然也放假了,趁這功夫,他陪老婆逛街玩兒。顧益純本就是個自在的人,陪老婆逛街毫無壓力。兩人帶上幾個隨從,也過來了。

  此時是坊(住宅區)市(商業區)分離的,坊裡只有便利店,真要逛街,就只能跑到市里來,師生偶遇機率提高的不是一點半點。

  此時,店外面已經圍了一堆人,很自然地吸引了顧氏夫婦的注意。慶林長公主還沒看過這樣的熱鬧,非常有興趣。

  兩人從外面經過,正好聽到一把熟悉童聲傳出來:「砸店還是賣東西,你選吧!」如此惡霸的架勢,讓顧益純很是汗顏,不禁抖了一抖,撥開人群擠了進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鄭琰。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啊:「妳在幹什麼?」

  鄭琰極是委屈,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往老闆鼻子底下:「我要買東西,他不賣!」

  老闆想殺人,妳個死丫頭還有理了!苦著臉跟顧益純解釋了前因後果,顧益純本來還擔心鄭琰要做什麼非法勾當,這會兒見是要買辣椒,才放下了心。一看前後左右都是人,把鄭琰帶走容易,保不齊會被圍觀群眾說些什麼。於是溫聲對老闆道:「多少錢?」

  有個大人發話,老闆終於放心了。

  只花了一貫錢,鄭琰把老闆家的辣椒全買下來了。

  「買賣上的事,可不能隨便反悔的。」老闆膽戰心驚地補了一句。

  鄭琰招招手,阿慶俯身過來把她抱了起來,鄭琰滿意地看著自己上升了一截的高度,衝老闆嘴角一翹:「放心吧,我又不是你。」

  老闆:……

  ※

  買到了想買的東西,鄭琰心情大好,一邊一個牽著師父師娘。出了東市,正看到東市旁邊的酒樓,挑著個幡子,上面寫著「客似雲來」。就這兒了,鄭琰決定請客,請大家到樓上包間吃點東西歇歇腳——她穿越到現在還沒下過館子呢。

  顧益純與慶林長公主欣然同意,一行上了樓,點了一個大包間,因為不是飯點,即使在熱鬧地段包間還是比較容易得的。

  進了包間關上門,顧益純的臉刷地拉了下來:「妳有本事了!居然仗勢欺人!」

  鄭琰覺得自己很冤枉:「我沒說不給錢啊!我就試著砍砍價,他要說不給砍價我也就不砍了,可他不賣啊!」

  顧益純扶額,充分感受到了鄭靖業的無奈:「妳買這些做什麼?」

  正鄭琰神秘一笑:「保密。」

  顧益純:鄭師弟,你辛苦了。

  等上茶點的功夫,就聽到一把大嗓門在喊:「小美人兒一個人麼?」

  鄭琰一口茶就噴了出來,嗆得直咳嗽。這情節好熟悉啊!伸頭往樓底下一瞅,得,一個龐然大物堵著了一個穿男裝的人。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56 PM


41、女人惹不起

  這個龐然大物她本該不認識的,但是……鄭琰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她家師母的臉色真是不好看啊!連帶的顧益純的表情也很是微妙。

  小孩子眼睛好,鄭琰也注意保護視力,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這個死胖子及其下屬的佩飾,居然就這樣大剌剌的供受害者辨認!

  死胖子的馬籠頭、雕鞍上飾金!一片金燦燦地在太陽底下差點沒閃瞎人的眼!

  什麼樣的身份穿什麼顏色、質地、款式的衣服,住什麼規格的房子、房子有什麼樣的裝飾,日常起居生活用什麼樣的東西,統統是有法律規定的。最極端的例子就是穿龍袍,那是死罪。其他的以此類推。

  按照規定,這飾金的只能是皇家,還得是皇帝的直系親屬,當然,曾經是皇帝直系親屬而沒有被除了宗籍或者降級的也可以用。其餘如宰相、重臣,得皇帝允許,也能用。

  結合這裝飾,只要再對京中八卦稍微知道這麼一點,你就能猜出來,這死胖子就是那個在活著侮辱皇室基因的蕭令德了。長得醜就算了,難得他腦子也蠢。生活在這個環境裡,難道不應該陰謀狡詐、冷血無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面子比什麼都重要的麼?

  他偏不!還拿自己的臉不當個臉,四處辦些被人唾棄的事情來。

  現在好了,鄭琰再偷看她師母一眼,當街調戲人還被親姑媽給遇了個正著。

  不用說,這樣的熱鬧肯定圍了一圈人圍觀。蕭令德本就不是什麼令人敬佩害怕的人物,這裡又是京城,達官顯貴多如牛毛的地方,想來蕭令德在光天化日之下,頂多就是調戲個把美人,還不至於做出殺人放火的勾當——這貨還沒這個本事。沒看他家僕役都沒有過多勸阻麼?

  狗腿甲只說了兩個字:「十郎。」

  蕭令德就一鞭子抽到了他的肩上,狗腿甲與狗腿乙、丙、丁等迅速統統閉嘴,齊刷刷後退五步,給蕭令德留出了足夠的作惡空間。

  圍觀群眾指指點點。

  酒樓窗戶底下一個半圈,中間就只有蕭令德與被困美人。從鄭琰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美人」的頭頂肩頭,倒是蕭令德站得稍靠外,還能看到他的半張大餅臉。

  正看得入神,慶林長公主已經拍了桌子:「這個小畜牲!去把十郎叫過來!」

  鄭琰連忙轉過頭:「千萬別!那位像是醉了,怕不容易叫,別吵了出去,連師母的面子一塊丟了。」

  慶林長公主氣結,這個侄子她知道,這種事情是極有可能發生的。顧益純咳嗽一聲:「妳看得好熱鬧。」

  鄭琰吐吐舌頭,起身,從桌上取了茶壺,顧益純讓了讓,顯出茶杯來。鄭琰捧著個壺就走到窗邊一看,蕭令德夠迅速啊,已經到了美人兒跟前,再踏一步就進化到「動手動腳」了。鄭琰瞇了瞇眼,「咻~哐!咚!」

  「哎!喲!」蕭令德一聲慘嚎,抬起濕淋淋的腦袋,捂著個肩膀,「誰誰誰,滾出來。」

  美人也仰起頭,一張臉瑩潤如玉、一雙眼輕剪秋水。聽得樓上飛來一聲淡定童音:「手滑。」

  中學音樂基礎課上,老師會告訴同學們,童聲調高,有穿透力;女聲比男聲更有穿透力。鄭琰恰是個小女童,裝得再淡定,她還是要把意思表達給樓下的人聽的。

  樓下群眾自然也聽到了,一齊哄笑,蕭令德本就有酒,兼之調戲美人,而美人一個字都欠奉,鳥都不鳥他。現在又被個小孩子嘲笑,還窩在樓上不肯下來。

  蕭令德一大早攝入體內的酒精悉數被點燃:「妳給我下來!」

  鄭琰半隻胳膊伸在窗外,捏著個鈴鐺搖啊搖:「你上來,」頓一頓,「不敢就算了。」

  蕭令德二話不說就往裡面衝。受害者小美人皺了一下鼻子,菱唇一撇,手上新買的硯台又滑進了袖子裡,唔,省了一只硯台錢,甚好。抱著手冷眼看著蕭令德一行主僕N人一陣旋風掃進了酒樓裡。

  慶林長公主恨不得馬上捶扁這個胖侄子,長得猥瑣也就罷了,智商咋這麼低呢?

  顧益純笑得直捶桌,慶林長公主一眼橫了過來,鄭琰為她師傅解圍:「去個人把人家姑娘請上來,別再生出什麼事端來。」然後親自動手拿了個短凳,比劃一下門邊下緣在地上磨出的扇形,把凳子放到扇形邊線外邊一點。

  ※

  凳子剛放好,蕭令德也衝了進來,他找這包間還費了點勁。找到了一推門,門是虛掩著的,他一推開門就往前撲,被凳子一絆,整個人五體投地到了桌子前。

  狗腿們上前把人扶起,蕭令德羞憤地一抬頭,正要開罵,嘴巴已經張開了,又像被人捏住脖子似地沒了音。

  鄭琰那壺茶澆了他一頭一臉,茶壺擊中了他的肩膀,倒也讓他清醒了一點,已經達到可以認出自己親姑媽的程度了。

  這個姑媽很可怕啊!

  皇帝覺得他妹子是純良的小白兔,那也只是在他面前而已。慶林長公主不關心太多的政事,只要自己過得舒服就好。可一旦有人讓她不舒服了,她也不會讓別人好過就是了。

  陳氏拒娶公主,慶林長公主直稱這貨是殘廢,還說騎個馬都能跌斷腿,這人本事不夠,當官是為朝廷丟人現眼。陳某人即使妹妹做了太子妃,自己到現在還是個白身。

  蕭令德曾酒醉調戲過慶林長公主身邊的宮女,結果被慶林長公主提著馬鞭從後宮抽到前朝。人家說了:「萬事跟我說了,便都有商有量,背著我動手動腳,一根頭髮絲的好處都別想撈著。」

  想到這裡,連找那個潑他水的人的念頭都忘了,畏畏縮縮地道:「姑母、姑母……您老也在啊?」

  慶林長公主火了,抽起筷子當武器,練起「漫天花雨擲金針」的絕技:「沒出息,不學好!咱們家的臉都讓你給丟臉了!你個不務正業的!你個丟人的東西!」

  小美人兒被客客氣氣地請上樓,剛到門口就聽到蕭令德嚎啕大哭:「姑母、姑母,侄兒從來沒搶成過啊!」

  靠!鄭琰由衷地鄙視起他來了,堂堂郡王,帶著一群狗腿子,居然一次都沒有強搶民女成功,太廢柴了!(喂,妳關注錯重點了。)眼睛一轉,就看到了門口的小美人,哇哇哇!好漂亮啊!

  難怪蕭令德會當街調戲哩!

  顧益純終於攔住了慶林長公主:「有事回家再說,這裡可不方便。別打了,讓他臉上帶傷招搖過市的可不好。」

  慶林長公主冷靜下來,鄭琰招呼店家再上一壺新茶。

  顧益純很是嚴肅地讓蕭令德給受害者道歉:「十郎還不快向這位小郎君道歉?」

  小美人兒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年紀,生得又美,正在雌雄莫辨的年紀。顧益純看其喉結未現但是耳上無洞,吃不大準。反正穿著男裝,就當是個少男好了。

  「不必了,原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小美人兒一開口,顧益純心裡抹了一把汗,蒙對了,這聲線仔細聽,確實是個少年。

  慶林長公主硬押著侄子必須道歉。蕭令德很乖地低頭躬身,搓著手上前道歉,一張口:「小美人兒,你別計較……」

  「噴——」鄭琰覺得蕭令德真是跟她有仇,這輩子她就噴過兩回茶,皆是拜此人所賜。

  現在這個單細胞忘了道歉,一扭頭,看到這丫頭那半截袖子,想起這個正是剛才捉弄他的人,跳起來要找鄭琰算帳。冷不防慶林長公主一聲咳嗽,他又嚇軟了,訕訕地想要把歉給道完。

  慶林長公主扶額,把他壓了下來,親自道了歉:「我這侄兒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小美人兒一扯嘴角,倒是對慶林長公主優雅一禮:「您客氣了。」

  顧益純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出言道:「不知小郎君家住何處?我們使人送小郎君一程吧。」

  只見對方眼色一冷:「不必。」

  蕭令德跟著幫腔:「要的要的,萬一路上被哪個不長眼的調戲……嗷!」這是被慶林長公主給抽了,你還敢說調戲?

  鄭琰歎口氣這個好人她還是要做的,站起來裝可愛,還沒說話,顧益純已經很熱心地問:「小郎君貴姓?」

  「池。」

  「京兆池家?」顧益純反應最快,試圖論交情,看少年冷冷地點頭,顧益純開始手癢。蕭令德這貨惹誰不好?偏偏惹到了世家!

  世家的傳承,也是優勝劣汰的,九百年前開始,是個豪門興起的年代,那裡有名望的家族,存於今者不過十之二、三,七百年前的世家僅剩十之四五了,期間有新的家族加入,也有舊的家族消亡。

  池家衰得很是冤枉,他們家碰上了戰亂,就是八十幾年前改朝換代的那一次。什麼香車寶馬、雕樑畫棟,在戰爭面前都不可能是免死金牌。當時他們家老爺子很有骨氣地表示:「離了京兆還叫什麼京兆池氏?」這一留下來,就叫人謀財害命了。

  打仗是需要錢的。

  池家的文化課學得很好,武力值就比較差,一家親族幾百口,叫人一次殺得只剩幾個。戰爭持續了二、三十年,等到大郤朝建立,就只剩兩家子了。開國皇帝為了好看,給了兩家各一個品級不高的清閒差使,勉強度日而已。

  過了八十來年,池家上下就只剩眼前這一位了。

  顧益純頗為扼腕。池姓少年卻始終神色清冷,世家什麼的,論起來池家比顧家的資格還老。京中也有世家與他有過接觸,只是,哼!

  兩人又不鹹不淡地說了一會兒話,顧益純硬跟人家要了地址,要登門拜訪。

  池少年依舊不鬆口,然後就起身告辭。

  蕭令德嘀咕一聲:「擺什麼臭架子。」又挨了慶林長公主一記。

  ※

  蕭令德這才記起他是被抓了現行的,酒大概也是全醒了,回憶起全過程,對鄭琰掛起惡霸的表情來。

  慶林長公主所有的火氣都被這個蠢侄子給氣得熄了,人已經到了麻木期。

  「你瞪她做什麼?若不是她,你還要在外面丟人不成?叫御史知道了,參你一本,你能討著好麼?」讓鄭琰先回家。

  蕭令德直哼哼。

  慶林長公主把人拎到家裡繼續訓:「你還嫌惹的事情不夠多?上次太子那一頓打你還不長記性?」

  蕭令德雙眼冒火:「往日侄兒就是在阿爹面前醉了,也沒挨過揍,他比阿爹還厲害!」

  慶林長公主苦口婆心:「你的虧還沒吃夠?我為什麼攔著你?鬧來鬧去,皮肉受苦的是你!你阿爹不打你,萬一太子不高興,想起舊事,藉口都是現成的不是?你還鬧出這樣的把柄來!你笨不笨啊!」

  蕭令德還是怕打的,誰打了他一頓,他知道不好惹就罷了。偏偏對上太子,在皇帝還沒冊封太子的時候,蕭令德的媽就已經是皇帝的寵妃了,蕭令德也出生了,當媽的當然想自己兒子當太子。反正兩處就不太對付,也之所以太子對後宮寵妃的觀感都極其不好。蕭令德這也是憋著一口氣硬撐著。

  經過慶林長公主反復語言提醒恐嚇,蕭令德開始害怕:「那怎麼辦啊?」

  「這事到我這裡就罷了,反正我們不會宣揚出去,你也管好你手下的人。以後你見到太子就繞道走,別跟他碰上不就結了?你也是聖人的兒子,只要你不再惹他,便不會有麻煩。想來聖人也是明白你的難處的。」

  蕭令德一想,他平常跟太子的接觸也不多,躲太子也很容易。主要是太子一心撲在正事上,蕭令德卻是貪酒愛調戲人,愛好不同,想聚在一起也難,如果天天見面,他是再不肯躲著的。

  認真說起來,縱使是蕭令德這樣的人品,在兄弟裡還是有幾個人對他頗為和顏悅色,至少不是提起來就打就罵的,魏王正是其一。蕭令德跟這位哥哥感情好,當魏王來說他:「你到哪裡鬧不好?偏到東市人多的地方鬧去,叫東宮知道了,惹起舊恨來可怎麼是好?」

  蕭令德很神秘地道:「我已經有辦法了。」把慶林長公主的主意包裝了一下,當成是他自己的意思,偷偷跟魏王說了。

  自此之後皇太子很是遲疑了一陣子,他的兄弟姐妹們對他越來越客氣、越來越恭敬,讓他有了一種已經說一不二的錯覺。



42、辣椒的奇緣

  「哎,咳咳咳咳!」不要懷疑,這是一廚房的人在淚流滿面。

  上自重執廚藝教鞭指導兼監護小姑子做菜的趙氏,下至燒火小丫頭洗菜大媽,統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路咳嗽一路奔逃,還不忘挾帶罪魁禍首——鄭琰——一起逃命。

  這坑爹的世界沒有抽油煙機,想拿辣椒做菜,尤其是熗個鍋,還TMD技術不熟練,絕對是找虐。尤其趙琰花了兩天時間去逛趟菜市場,把心水的川菜調料能劃拉的全劃拉了來。為了炸出香味來,她把辣椒+花椒一塊放到油鍋裡炸了。

  真以為殘害過無數革命先烈的辣椒水、與老虎凳並稱的人間兇器是那麼好馴服的麼?!那還是辣椒「水」呢!鄭琰這傢伙好,直接弄上氣體攻擊了。

  趙氏一向是溫婉的,此時也忍不住一面流淚,一面板起了臉:「七娘,與我到前頭去!」她一定要向婆婆告狀!這丫頭就是個廚房殺手!以後再也不能讓她自己琢磨菜色了,不不不,炒菜絕對不可以讓她再來碰。

  趙氏這樣說服了自己,然後準備用廚房的慘狀,與剛才的說詞去說服全家,誰反對就把他/她綁廚房裡!然後讓七娘去做辣椒!

  趙氏、鄭琰兩人灰頭土臉面帶淚痕地到了杜氏跟前。什麼都不用說了,杜氏是知道鄭琰再次進廚房的,還帶了幾口袋佐料回來。為了這個佐料,她還說了鄭琰一頓,最後被鄭琰一句:「練手,多買一點也好。」勉強說服。

  現在看這丫頭又開始禍害人間,杜氏果斷地同意了趙氏的提議:「七娘還小,再過兩年還想下廚,再讓她練手也不遲。」

  鄭琰想撓人!死死守著她的辣椒不肯鬆手,杜氏好氣又好笑:「妳瞧著歡喜就都收到妳屋裡去。」沒爐沒灶的,不信妳能乾嚼了!

  鄭琰被再次與廚房隔離,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那兩大口袋的辣椒、辣椒面兒,一大口袋的花椒,此外還有胡椒若干——全磨成了粉,夠武裝整個京城的流氓,以供打架時放陰招糊人眼睛的。

  口水滴噠的。

  一直不受刺激也就罷了,今天聞到了辣椒過油後那刺鼻的香氣,鄭琰實在忍不住了!她一定要吃上辣菜!

  她左思右想,發現炒菜實在是她的弱項,拿這個弱項來開刀並非明智之舉,她當時一定是昏了頭了!唔,待到天再冷一點的時候,吃個麻辣火鍋啊,烤肉的時候灑點辣椒粉啊,大家的接受度會高上很多。

  越想越興奮,鄭琰恨不得冬天趕緊到來。啊!對了,火鍋!吃火鍋得先有鍋子啊!嗯嗯,她還記得老式黃銅火鍋的樣子,木炭也要多準備一點才好。想到這裡,她又來了幹勁了。

  繼上次買房被沒收之後又過了一年,她又存了一年的錢,數目還不小,正可打幾只黃銅火鍋。對了,還可以再置點產業了,以後再有類似今天這樣用食材製作生化武器的事情,可以悄悄躲到那裡去做,也省得在全家面前丟人。

  她這主意打得極好,打造幾個黃銅火鍋不算什麼難事,也花不了太多的錢,只是在京中買房就頗費了一番周折。還是那句話,如果不是急著用錢,誰沒事賣京中的房產呢?那可是保值增值的小金山啊。

  直到秋去冬來,鄭琰方又打聽到了一處宅子。

  ※

  由於鄭琰的龜毛要求——配套設施要好,原宅要乾淨大方、格局齊整,周圍交通便利、治安有保證。一來二去,花了比上一次宅子還要貴三成的價格才買了一處新宅子。

  宅子的原主乃是燕王的「賓客」,這也算是事業編制,不知怎麼的惹了哪位貴人,燕王無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流放了。不過燕王也夠義氣,倒是送了些盤纏。家裡不太缺錢,當然也就不會降太多的價。

  此宅地理位置比上一處還要好些,據牙行的介紹,這裡算是一個中檔社區,住的都是各式的文明人。在「學而優則仕」的年紀,知識與官職通常是聯繫在一起的,這會兒又沒個義務教育,能讀得起書又讀得好書的,多半是有點條件的人。這個聚居區就是這樣的地方。

  不錯不錯,哪怕多花了錢,鄭琰也是樂意的,環境好啊!

  經過一番手續,向父母又稟了一回,就兌了錢,把宅子給盤了下來。

  挑了個太陽好的日子,鄭琰帶上人馬,全副武裝,抱著個手爐子,去收拾她的新地盤。

  眼瞅著要到目的地了,卻遇到了交通堵塞。兩輛馬車發生了刮蹭事件,好巧不巧的,正堵著坊門(社區大門),正在那裡糾紛著呢。一個街區倒是不止這一個門,無奈這個街區還算不錯,有車一族也不少,後路被其他的車堵上了,沒法掉頭。

  時間不等人,鄭琰還想去看過了之後佈置一下呢:「還有多遠?」

  張大郎在車轅上轉頭道:「進坊門往前二十丈往左一拐就是了。」

  「下車,留個人看車,咱們走著去。」

  鄭琰抱著手爐子蹬上鞋子就要下車,阿慶苦攔不住,只得先跳了下來,放凳子,鄭琰踩著凳子下了車。揣著手爐子順著張大郎說的方向走,阿肖搶前兩步開路,婢女僕役圍隨上前,生怕鄭琰被誰給撞了。  

  二十丈不遠,即使鄭琰穿得像只毛球,也很快圓潤到了街角。一拐彎,迎面來了一高一矮兩個人,險些與阿肖撞上。

  兩邊互相致歉。鄭琰不禁:「咦?」了一聲。這不是那個慘遭蕭令德調戲的池小美人麼?這貨長得太好看了,鄭琰不得不記一下。可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又一想,據顧益純的譜學教育,池家本朝開國時已經式微,只得了個不高的官,倒是清貴。這個社區也算個文化社區,他住這裡倒也相宜。

  這樣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祖宅是再不肯賣的。雖然池家真正的祖宅百年前就已經叫人給占了,又歷戰火而被焚毀。這裡畢竟是本朝建立之後所居之處,輕易不會搬離。

  池脩之正欲往舅家去看外祖母,街口遇到一堆大大小小的女人,不由皺了皺眉。便是這些婢女,身上所著之物也非凡品,更不要提走在中間的那個茸毛團子了。能穿戴得起這樣的人家,怎麼會沒有車馬?還是在這樣冷的天裡?

  一撣眼,發現這團子還挺眼熟。鄭琰這一世的長相真心不壞,第一眼看過就讓人驚豔,雖然過了幾個月,記憶模糊了(想記憶如新也不太可能),可是再看第二眼,保準能馬上回憶起來。

  池脩之也有些驚訝,她怎麼到這裡來了?他當時就猜出來那個死胖子是蕭令德,蕭令德的姑媽能是什麼人?能跟長公主混在一起的丫頭,又是什麼人?猜不出是鄭靖業的閨女,也能估摸出這丫頭的等級了。

  念頭一閃而過,口中還是很斯文地致歉:「走得急了,有所衝撞,還望毋怪。」

  這時候主人家不發話,婢女們是不會隨便口出寬容之詞的。不要以為電視上的惡丫環、壞管家、狗腿子那副窮凶極惡的樣子全都是真心的,只是擔著這個角色,就得按著劇本來演。寬容是留給主人去施捨的。

  鄭琰從手捂子裡抽出手來,揉揉鼻子:「我們也走得急了,又沒撞上,不礙的。你有事就去忙吧,給他讓讓道。」

  兩邊交錯著走開,鄭琰心道,這以後還成街坊了。嘖嘖,有個美人街坊也不錯。

  ※

  到了新宅子,取了鑰匙開門,鄭琰前後看看,俱已打掃乾淨了,心情大好。買宅子的時候已經看過兩三回了,心中已經有了定稿,當下指揮起人來,主要是改造廚房。

  這宅子房子不大,廚房倒被她收拾得不小。鍋碗瓢盆、案板爐灶等等等等,都已經列好了單子讓人去買了來,已是堆在屋裡了。又好一通擺弄,鄭琰終於心滿意足了:「去買幾斤羊肉、幾斤蘿蔔來。把家裡我的辣椒都取了來!」

  鄭大廚要自己開伙!

  阿肖快要痛苦死了,鄭琰幾個月前糟蹋廚房、荼毒眾生的時候她在場,也被弄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連忙勸住:「七娘,看這日頭,家裡也要開飯了。」回去一定告訴夫人,不是姐不夠忠心,實在是七娘手太狠啊!

  鄭琰看看太陽:「還早呢。」

  「要是車好好的,自然還早,現在車壞了呢。那頭還在堵著,還不知道要怎麼回去呢。」本來只是藉口,越說越急,「要還堵著,咱們只好從旁的門回去,可這車還在裡頭呢,不行,我得去看看,這會兒還沒來呢,再不來,就要跑回家裡另派輛車來接七娘了。」

  鄭琰:……

  有了自己的根據地,鄭琰到底在自己的地盤上小試身手,經過試驗,燉了很不錯的羊肉蘿蔔。試得好了,回家做來顯擺。弄了羊肉、蘿蔔,還有辣椒,燉了一鍋好湯。這一回不用辣椒熗鍋了,而是在燉煮的時候加了一把乾辣椒進去,香香的,勾起人的食欲來。

  鄭靖業挾了一筷子羊肉入口,嚼兩下,嚥下:「不錯不錯。羊肉蘿蔔本就對味,沒想到加了一把辣子更是提神。」

  杜氏附和道:「還是三娘說的是,阿琰做這些湯湯水水的手藝更好些。」言下之意,妳丫給老娘老實點,不許再做危險的事情,只許煮湯煮湯煮湯。

  鄭琰:……你們等著!

  鄭瑞一邊嘶嘶地喝著湯,一邊笑。旁邊的鄭琬卻極是痛苦,他吃不了辣!但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又得把這碗湯給喝了。左右看了看,見鄭琰正撲上去跟爹娘理論:「看吧看吧,我就說好吃吧?讓我做吧讓我做辣菜吧!我還弄了好東西(火鍋)呢!過兩天咱們一起吃吧~」

  鄭琬果斷地把自己的碗,與鄭瑞那已經吃得碗底都不剩的碗給換了過來,鄭瑞很是詫異地看著他哥,鄭琬捏著拳頭在他面前一晃。鄭琬人是紈絝了一點,不過武力值卻是兄弟裡面最高的,御前演武,皇帝一眼就看中他當女婿的,結果不幸把公主給克死了。

  鄭瑞縮了縮脖子,抱著碗,我喝!反正我愛喝。

  喝完了就是拉肚子,辣椒畢竟是個刺激性的東西,以前幾乎沒吃過,吃也沒吃過這麼大量的。腸胃的自我保護功能之下,鄭瑞同學,拉拉更健康。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9 04:44 PM 編輯


43、飄雪的冬天


  入冬之後天氣不消說自是一日冷似一日,今年老天爺給面子,頗下了兩場雪,不似前兩天旱得要命,害鄭靖業擔心各處有災情,操心費力只為把為日子過下去。

  到了十一月初,又是一場雪,鄭靖業轉而歎氣:「不下雪也愁,雪下得太密了,也是不好。」囑咐下面準備應急方案,別讓京城周圍的民居被雪壓垮了,儘量減少凍死的人數,同時安排打掃盡可能多的驛路,還給兩個在外做官的兒子都去了信,讓他們好好工作。

  這雪在農民眼裡,可以說是「瑞雪兆豐年」,但是雪下得大了也不好。在稍微想幹出一點政績的官員眼裡,同上。但是呢,在不知人間疾苦的萬惡族群眼裡,這樣的大雪,正是圍爐煮酒/品茶,賞牆角數枝紅樓,與二三好友歌詠相和。

  鄭琰這會兒是想憂國憂民也輪不到她,她能做的也就是給她爹捶捶背、捏捏肩、煮一鍋好湯、燙一壺熱酒,甭管有沒有專業人士做得好吧,那也是一份心意,鄭靖業心裡熨貼,只覺得身上的乏累硬是減了三分。

  鄭靖業與杜氏見她最近不再搗鼓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也是欣慰。鄭琰閒來無事好窩在鄭靖業的書房裡,鄭靖業的書房書籍十分齊全,遠非鄭琰這個才上學沒幾年的小毛丫頭能比。每日從顧益純家裡回來,鄭琰就跑鄭靖業書房看書。

  鄭靖業也不攔著她,這等兇器放在眼皮子底下,總好過放出去作惡。看她如此用功,又把鄭德平這等懶貨也一起拎了過來,希望能夠受一點薰陶——小子,可別比不過個丫頭啊!
  
  鄭琰著實老實了一陣子,她也不是不會看風向的人,近來杜氏不但要忙著家中各項產業的秋冬季結算,還要準備來年春天鄭琬的婚禮。這時候添亂,那是找抽。

  混跡鄭靖業書房有一大好處,就是知道了很多世情。鄭靖業有時候在書房見客,就把她往隔間裡一扔,也不管她。她就知道了不少朝廷動態,比如最近鄭黨非常義憤,東宮越來越過份。
  
  于元濟曾有言:「諸王畏縮避讓頗不具其祖上剛烈之氣,前日是燕王賓客,昨日是趙王親舅,悉皆遠謫,諸王畏東宮之勢不敢言。」——以上是經過文言加工的話,鑒於于元濟的原話對國家高層過於無禮,此處作和諧處理。

  鄭琰支起雙肘、兩手撐腮,心中暗道太子這是在走鋼絲呢,到底是涉險過關君臨天下還是被皇帝翻臉無情鎮壓,一切都要看皇帝的壽數了。而皇帝的身體,嘖嘖,人家年輕的時候也是親歷戎事,健康得不得了,不像馬上就會死的樣子。鄭琰心裡有了一個主意,卻拿不定主意什麼時候施行。
  
  一旁鄭德平裹著裘衣,靠著熏籠:zzzzz~

  鄭琰伸手戳了戳鄭德平還很嫩的臉,鄭德平哼都沒哼一聲,繼續zzzzz~
  
  鄭靖業發話了:「此事我盡知,便是動到我們的人,你們略爭一爭便罷。記住,要爭,但是不許爭勝了!三回裡面至少要輸掉兩回。我保你們無事!」他說的無事,乃是指即便官職現在丟了,他也會給應有的補償——帶利息的那一種。

  鄭家店信譽良好,黨徒縱是不解,也老實應下。

  鄭靖業又說:「今日正好,讓你們見一個人。」命人把徐烈領了進來:「這是徐梁的兒子,都不是外人,年後我尋一機會為他謀一職,他便暫住京中了。阿烈,這些都是你叔伯,見過他們。年前年後,你少不得露露面。」

  又一一介紹于元濟等給徐烈認識。

  戶部尚書林季興笑道:「果然一表人材,恭喜相公又得一少年俊彥。」然後方與徐烈敘舊,不外是以前認識他爹一類,最後說:「好好聽相公的話,有相公在,你吃不了虧。」又給見面禮。
  
  其他人亦是如此。

  于元濟道:「聽說還有兩個小子,今日也不得見。」

  鄭靖業道:「他們都還小,阿烈過了年也不過十四,謀職已算是極早,我的意思,趁早給他掛名,省得日後出仕還要熬資歷。」

  鄭家兒孫都是這樣的,除了德興給皇帝充門面,其他上了十二的孫子們身上亦已謀了虛職,熬著呢!等到學業有成,投身官場,身上已經掛了好幾年的工齡了。再加上「上頭有人」晉升很快,幾百年來世家子弟都是這樣搞的。

  一番寒暄畢,鄭靖業獨留下了于元濟:「五郎(于明朗)那個小東西現在怎麼樣了?!」
  
  于元濟在看徐烈的時候不是不眼熱,鄭靖業親自過問,前程是差不了的。他五個兒子,其他四個尚可,唯有于明朗,實是放心不下。可是鄭靖業就是不肯搭一句話,提攜一下于明朗。于元濟自己也有職銜,奈何國家有規矩,如鄭靖業這樣的,可以蔭五個子孫,到了于元濟,就只能蔭兩個。
  
  鄭靖業又管著銓選,暗箱操作下來,把兒孫都弄去當官也是正常,于元濟就沒這個本事,他想走鄭靖業的後門給這小兒子一個官身,自己死後也好有個依靠。于元濟不得不再次求一下鄭靖業,兩人頗有淵源,也不用太顧及臉面,腆著臉就說了。

  「他就是有了官身,也是現成的把柄,要叫人給參下來!還不如一道收拾齊整了再送進去。他究竟如何了?」

  于元濟嘴裡發苦,于明朗要是有出息,就不用他操心了。

  鄭靖業看著于元濟這副樣子,也不能不管他:「看樣子還是不著調,給他娶個媳婦兒吧。成家立業了,以前的荒唐事就沒人計較了,待穩下來,我們再想辦法。」

  有這句話就行,于元濟道:「我儘快去辦。」

  ※
  
  眾人散後,鄭靖業踱進隔間,發現他閨女把他孫子當肉墊,熏籠都壓得變形了。伸手一捏鄭琰的鼻子,鄭琰『噗~』地醒了。鄭靖業捏捏女兒通紅的臉,又拍拍孫子的肩膀:「起來回去睡。」
  
  鄭德平被他小姑姑壓得腿都麻了,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揉眼睛:「孫兒告退。」
  
  鄭琰一拉裙子下擺,福了一福:「明兒還要去上課,我也回去啦啦啦。」小辮兒叫她爹給拉住了。

  鄭琰把著辮根兒,一歪頭:「幹嘛?」

  「明天放假,他們那裡我已使人說去了。」

  「嘎?」

  慶林長公主有孕,鄭靖業決定讓他師兄先休兩天產假平復一下心情。鄭靖業不好跟女兒說太多,只說:「妳要有小師弟了,明天與妳娘一道去道個喜就回來,不許在那裡多鬧。」
  
  「咦?哦。」鄭琰乖乖點頭。

  MD!這丫頭成精了。鄭靖業心裡暗罵一句,旋即又愁,德平這個懶貨可怎麼辦喲!
  
  第二天,鄭琰就穿戴整齊地與杜氏一齊登門道喜。

  慶林長公主有孕的消息還沒有擴散開來,也不知道鄭靖業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反正杜氏一大早就帶著女兒去堵門了。慶林長公主眉眼帶笑,對杜氏母女更是親近幾分。顧益純一副傻爹的表情,鄭琰真不想承認這是她那清俊飄逸的師傅。

  杜氏道:「妳這是頭胎,可要好好保養。叫他們師傅多陪陪妳,我們相公說這兩天先別讓他們上課了。」

  慶林長公主臉上一紅:「怎麼能誤了正事呢?」

  顧益純心中滋味難以形容,他還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為何,正竭立表現淡定:「是啊是啊,讓妳們這樣緊張。」

  最緊張的是你好不好?大白天的待在老婆跟前盡忠職守。

  杜氏輕拍慶林長公主的小腹道:「這才是眼下最大的正事呢。」一轉頭看鄭琰還在,「妳看什麼?陪妳師傅說話去吧。」

  慶林長公主很快接口:「妳們兩個去書房罷,小姑娘家家的,先不要聽這個。」說著給顧益純使眼色。

  鄭琰心道,我理論知識可比妳們豐富多了,還是乖乖跟著顧益純走了。顧益純這會兒看誰都是好人,估計等會兒看到蕭令德,他也能和氣地誇讚這個胖子「一表人材」。

  一路上不斷問鄭琰,妳冷不冷?妳爸爸好嗎?妳媽媽好嗎?妳哥哥好嗎?妳侄子好嗎?妳好嗎?妳家養的旺財好嗎?牆角裡小強結婚了沒有?

  蠢斃了!

  鄭琰看著他的樣子也覺歡喜,她師傅終於有一個圓滿的家了啊!由衷地道:「恭喜師傅。」
  
  顧益純美滋滋地道:「同喜同喜。」

  鄭琰又有了把久已不用的白眼翻出來曬曬的衝動了。
  
  ※
  
  要有小師弟了,鄭琰心情大好,作為一個穿越者,一個理化幾乎全還給老師的吃貨,她心情一好,就想再弄些好吃的。鑒於她的不良記錄,我們也可以稱為,她又要弄點黑暗料理出來了。
 
  到冬天了,弄什麼好吃的呢?答案是——灌香腸。沒錯,不是火鍋,是香腸。

  此時人民群眾的物質生活普遍不算太豐富,不是家家天天能吃肉,家裡養的牲畜長大了,除了賣掉換錢,過年過節也會宰殺一、兩頭。一時吃不完,就風乾或者醃制。臘肉醃肉不少,香腸暫時還沒出現。
  
  每逢過年,很多家庭都會做香腸,有的地方是做臘腸。程序、調料什麼的鄭琰大致也知道,好歹穿越前也是幫過家裡準備的,這個倒是難不倒她,想幹就幹!

  人民群眾物質生活不豐富,京城的資源還是很多的,宰相的閨女還是不缺錢不缺吃喝的。
  
  東西很快買了來,肉什麼的好辦,只是制腸衣費了些功夫。虧得當初逛菜場嘴賤,多問了兩句才知道大體做法,否則這香腸就要夭折在不會做腸衣上了。

  鄭琰親自監工,切肉、拌料、灌腸,這回除了調料,她不自己動手了,只是指揮。由自家廚房的好手來做,很快就做好了,比她這個菜鳥可是好多了。

  足足做了五百斤,除了豬肉還有羊肉,往竿子上一掛等風乾,才想起來事情有些大條:她按著自己品味做了,都是重口,可家裡人,對於過重的調料如辣椒,那是禁止食用的呀!

  偷偷做吃的已經不太好意思了,怎麼能不拿回去分享?一拿回去,肯定要被杜氏訓導。
  
  鄭琰一臉苦逼相:「再去買一百斤肉來。」做點不辣的孝敬爹媽,才能不蹈火鍋之覆轍啊!
  
  鄭琰很苦逼,雖然吃了辣椒之後,她的肚子也小有不爽,但是真的很過癮啊!可是呢,鄭瑞拉肚子,德興猶猶豫豫不肯再碰,鄭靖業肚子也小有不舒服,最後辣椒還是沒能在她家轉正!
  
  倒是她弄出來的火鍋讓杜氏大為欣賞——「不許弄辣料!」沒有勁辣的底料,還叫什麼火鍋呀!鄭琰非常不滿!

  趙氏卻很是起勁,組織熬煮高湯,準備各色菌類、肉類。鄭琰讓人準備牛羊肉,冬天了,外面冷,凍得結實的牛羊肉用木工鉋子推,一推就是一個小卷,非常之好用。鄭家在冬天裡也有蔬菜供應,基本上後世火鍋需要的東西都有了——除了辣椒!

  掀桌!好歹給留個鴛鴦鍋啊!我明明做了的!杜氏根本不同意:「吃多了腸胃就受不了,妳還敢這樣吃!小時候不注意保養身體,老了有妳受的!以後只許吃清湯鍋。」

  這種火鍋的吃法很快就得到了普及與推崇,鄭琰還被叫進宮裡,由惡霸皇帝親自出面,敲詐了兩個黃銅火鍋,算是得到模仿授權。皇帝也不白拿,他到底是皇帝,讓人把裝火鍋的小箱子用珍珠給填滿了交給鄭琰帶回來,然後抱著火鍋跟苗妃一塊吃自助去了。

  鄭琰發了一筆小財,卻頗為惆悵:要這些珍珠好做什麼?珍珠這東西,放久了就沒啥價值了,所謂「人老珠黃」說的就是它不耐久。缺錢的鄭琰想要錢!

  鄭琰非常不爽!

  她在自己的私宅裡存了三個火鍋,得空自己去偷吃。

  比她更不爽的是鄭德平,火鍋好吃,他不想動手。可鄭靖業要收拾他,不許人幫忙。



44、這是緣分嗎

  皇帝給的東西,當然沒有壞的,尤其是金銀珠寶,絕不存在品質問題。珠子都是上好的貢品,色澤柔潤,個個滾圓,連大小都差不離,俱有成人小指指腹般大小。

  很值錢,但是很不好辦。因為存不住。

  雖然不是人工培育的無核珠,珍珠的保存年限也不長,過不幾年色澤就暗了下來,反正到鄭琰成年之後,是肯定不能用的了,她過了年就十歲了,結婚起碼也得十七、八,七八年下來,珍珠不成死魚眼珠也差不多了,存下來當嫁妝都不行。

  必須在短期內都花掉!要麼現在就用了,要麼送人。說起來珍珠粉也是好物,雖然吃貨鄭琰完全不記得它的養顏美容功效要怎麼發揮,但是此時土著們已經開發出了許多使用方法,她照著做就行了。

  杜氏卻不同意了:「這是聖人拿來給妳換東西的,妳不要輕易糟蹋了,先留著。或串鏈子戴、戴鑲些簪環,這樣的好珠子尋常可不易得!要珍珠粉還不容易?用再小些的珠子也是使得的。」表情極是嚴肅。這丫頭太折騰了,必須克制!

  鄭琰被打敗,心說,就算是做了首飾,又能做多少啊?除了項鍊手鏈的消耗得多一點,攢珠花吧,斷沒有全用一般大小的珠子攢的道理,好歹要有顆大點的珠子啊!再說了,她那個小腦袋,縱使頭髮不少,也不能戴太大的珠花,不搭啊!

  回到屋裡,讓阿慶去找一些小匣子來。

  阿慶道:「匣子倒是有一些,七娘都要多大的?」

  鄭琰一時也沒了主意,她只是想把珍珠分一分,趁著剛賜下來的時候品相好送了作人情,今年的年禮就省了。現在阿慶一問,她也沒譜了,各送多少呢?

  「你把能找的小匣子都找一找吧。」

  阿慶靈醒,知道鄭琰從宮裡弄出兩箱子珍珠,想來是要裝珠子的,找來的匣子都用布料作了裡襯,還都是淺匣。一屋子主僕開始分裝,分了二十多個小匣子,才裝了一箱的三分之一。

  鄭琰垂下了手,哀聲歎氣:「別裝了,裝不完了。」

  阿湯啼笑皆非:「七娘歎的什麼氣呢?這麼些個好東西在眼前還愁著妳了?」

  「妳們不知道的……」鄭琰苦惱著伸手往箱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抄著,好像觸到了什麼東西,不禁「咦」了一聲。扒拉開一看,得,居然是個小布囊。拆開一看,好麼,還有幾顆大珠子。再扒拉,沒了,就這十顆大珠,有龍眼大小。

  阿湯拍手道:「七娘這下不歎氣了。」

  把另一只箱子打開,伸手進去好一翻,不少珠子都濺出來落在了床上,又讓她扯出一個布袋來,拽過兩只大些的匣子,分裝了兩匣。阿慶把床上的珠子撿了出來,心道,這在外面一顆珠子都是好的呢。

  鄭琰眼珠子一轉:「還是去找會做珠子的匠人吧,做些東西來用。」大珠子她也用不了,倒不如給杜氏、趙氏等人做些首飾。彼時民間匠人手藝是不如官府匠戶的,有資源不用是傻蛋!

  鄭琰果斷地把匣子一關:「都收起來,我去找阿爹。」

  到了年底,鄭靖業頗有些忙碌,見一見女兒的時間還是有的。鄭琰毫無障礙地溜跟著鄭靖業到了書房。鄭靖業知道她一直跟著,進了屋,往椅子上一座:「今天不看書了?」

  鄭琰故作諂媚狀,甜膩膩地喊了一聲:「阿爹~」聲音端的是婉轉。

  鄭靖業抖了兩抖:「有話直說。」

  鄭琰斂容道:「阿爹知道將作那裡有什麼會做首飾的好手麼?」

  鄭靖業把女兒從上往下打量了一回,很是狐疑:「快過年了,妳又要幹什麼?」

  不要用看恐怖份子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有求於人,必須低聲下氣,鄭琰心說,跟自己爹賣萌也不算無恥,蹭上前抱著鄭靖業的胳膊:「就是從聖人那裡弄來些珠子,想串幾件東西。怕外頭手藝不好,嘿嘿。」

  鄭靖業道:「剛得了東西,不要散得四處都是。」

  鄭琰連聲答應了:「知道知道。」那樣顯得很暴發。

  鄭靖業很怕女兒再搞出什麼事來,也答應了鄭琰的要求:「明天就讓那邊給妳送兩個匠人來。」重申,「不要胡鬧!」

  「明白,明白。」

  第二天,鄭琰就見到了將作那裡將來的匠人,皆是四五十歲年紀、一身褐衣,便是對著小女孩兒也不敢抬頭。

  鄭琰先問:「你們識字麼?」此時識字率不高。

  兩人皆答:「認得些許。」

  鄭琰就讓阿慶拿出一張單子,又拿出一小匣珠子來給他們看:「那就好辦了,你們看看這上頭的東西,可能做得?這樣的珠子可使得?得多少珠子,又要多少金銀。」

  她想了,給身邊的丫頭一人一副耳墜、兩只戒指、兩根簪子算是一套首飾了,統共也用不了多少珠子。再有杜氏聽用的婢女也一人一只戒指好了,又有鄭家聽差的管事娘子們,或簪子或戒指。都給了,也就是百餘顆,根本不算什麼。

  為難的是首飾還要金銀,罷罷罷,破財就破財。

  鄭琰想開了便十分大方,又兌了些金銀定了樣式。如果看著手藝好,她還要給杜氏、趙氏等人弄幾套珍珠首飾。反正手頭還有大珠子,串成珠花也拿得出手了。

  兩人估摸了一下,又看珠子,又商議了幾句,便道:「這是貢珠罷?做首飾頭面很使得了。」

  「聖人給的,當是下面貢的,使得都行,要用多少?」

  「這些都不難,百五十顆珠子也就得了。」兩人都沒看上這點首飾的難度,還道相府叫他們來做什麼複雜工作呢。這點活計,他們的徒弟都能做得了。

  「什麼時候能交?」

  兩人想了一下,回說三天後能交上來,其實算上徒弟打下手,兩天也就得了。鄭琰當即兌了金銀取了珠子,又每人給了五貫錢,定好三日後還有五貫錢給。

  兩人頗為驚喜:能過個好年了。

  三日後交了東西來,一應首飾都是放幾張托盤裡的,鄭琰翻看了一下,果然樣樣精美。高興地把餘款付清,又問他們還能做複雜的麼?

  兩人這才來了精神,情知上回是考驗他們呢,答道:「鑲珠花、串鏈子、一應首飾沒有不會做的。我們這裡也有樣子,可供縣君挑選。」當然啦,被朝廷弄去幹活的,水準不高是不可能混得下去的。

  鄭琰又訂了幾套女子的首飾,是給母親、嫂子和姐姐的。兩個匠人聽鄭琰所說的樣子,一估摸就知道是給成年人的,這才是戲肉呢。眼前這丫頭是誰?讓她送禮的女人,能簡單麼?如果手藝被看上了,日子必會好過很多。

  答應得很是賣力。做活計也是很快,不消幾日,鄭琰要的東西就都得了,連首飾盒都奉送了極好的。一排子六套珍珠首飾,杜氏、慶林長公主、方氏三妯娌、趙瑜,人人有份——除了鄭琰自己。  

 然後,兩個匠人以為做幾套首飾就是戲肉了,卻不知道鄭琰心中的好戲還沒開始。接過盒子,檢查了一回,鄭琰問他們:「你們會串珠子麼?」

  鬍子稍濃些的那個答道:「縣君要串珠簾?珍珠串的簾子不如雜色玉珠。」這話倒是中肯。

  鄭琰道:「我不要珠簾,幫我串件衣服。」小時候看《包青天》,對著珍珠衫流了許久的口水!

  這是個大工程,匠人們以前沒做過,老老實實道:「串珠子容易,只是怎麼串,您要什麼樣子的,還得琢磨琢磨。」

  鄭琰也不逼著他們馬上交:「我給你們尺寸樣式,你們合計合計。」

  兩人看了圖樣尺寸之後,心中又有一番計較,這一回鄭琰囑咐了一句:「不許叫旁人知道。」兩人也答應下來了。都是做慣了的,雖然是編件衫子,倒也不是太難,估計好了用料,再留些餘量,報上數目,領了材料,保證年前就能做出來。

  鄭琰也不怕他們耍滑頭,她爹又不是死人!

  兩箱珍珠終於還是被她糟蹋了!終於只剩小半箱了,分裝到小匣子裡,鄭琰美美地睡了個好覺。某些白富美的行為真是拉仇恨!

  一覺醒來,鄭琰去了心頭負擔,又想起她的香腸來了!算來從灌制到現在也有半個多月了,哪怕是冬天,也該好了。趕上顧益純孕夫症候群發作,她又得了一天假,麻溜地換上了男裝,騎上馬,帶著人就要出門。

  還沒出大門,遇到了休沐的鄭琬、鄭瑞、鄭德興。一看到妹子這副打扮,鄭瑞兩眼放光:「阿琰要出去?是吃火鍋?」

  鄭琰滿眼悲哀:「……」難道她是個吃貨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了嗎?

  鄭瑞很是高興:「我跟妳一起去吧!」絲毫沒有覺得蹭吃有什麼不對,還一手拉著一個,「五哥、大郎,一道罷!」雖然吃完之後會拉肚子,他還是抵擋不住誘惑。早聽說鄭琰有空就跑出去解饞了,今天可讓他給逮住了。

  鄭琬不由蛋疼,他吃不得辣,根本嚥不下去。可是鄭瑞打定主意要拉人下水,使父母不好責備、妹妹不好意思拒絕。

  鄭琬武力值頗高,對上弟弟無壓力,但是面前站著的妹妹就讓他很有壓力。鄭琰vs戴瑤成的事情他知道得極早,當時就給妹妹打上了不能惹的標籤。不能掃了妹妹的面子,可是又吃不得辣,鄭琬糾結著。

  如果說鄭琬是蛋疼的話,鄭德興就是菊緊。鄭德興頗喜歡辣味,吃的時候爽,也不拉肚子,問題是……拉粑粑的時候菊花疼。一聽鄭瑞說火鍋,他就猜到是麻煩的,小姑姑喜歡吃嘛。鄭德興口水滴噠,菊花收縮,一臉的糾結。

  見兩人不說話,鄭瑞很高興:「阿琰,咱們走吧。哦!肉算我的!」

  鄭琰也痛快:「成!」你們當香腸的首批試吃人員好了,好吃不好吃都得吃!

  四人一路策馬,到了鄭琰的私宅。鄭瑞在門口下馬,韁繩扔給僕役,他是頭回來,很是興奮:「我聽說你在外頭弄了個吃飯的地方還不信,沒想到……」妳真是個吃貨啊!敗家丫頭,為了吃東西買幢宅子!

  鄭琰道:「你這樣說很丟臉哎!今天不吃火鍋(鄭琬心頭一喜),吃香腸吧,我做了辣的(鄭琬……)。」

  「好吃?」鄭瑞伸過頭來問。

  「當然……應該吧,」配方應該沒記錯,「我還沒吃過呢,你們是頭一撥吃到的哦。」

  胡說!

  門被大力地拉開了,一道影子躥了出來。後面跟著兩個氣極敗壞的人:「小畜牲,站住!」

  鄭琰心下很是奇怪,這聲音是留守宅子看門兼看香腸的人的,他們這是追啥呢?

  想也知道,這麼多肉食堆在這裡,還散發著香氣,貓貓狗狗的鼻子可比人鼻子還要靈。它們身手又靈活,不過來蹭點吃喝真是對不起老天爺的厚愛。鄭家家法頗嚴,留守的人怕責罰,撈著根竹竿不遺餘力想要追上小偷。

  一路你追我趕,連上牆的機會都沒給小偷,就這麼沿著牆根追了過去。一轉彎,撞車了。

  鄭琬幾人從看門的老僕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本不欲管,只進去蒸香腸吃,沒想到居然聽到了一聲慘叫。不由帶人往前走了幾步一探究竟。

  真是丟人!

  她家兩個僕役五體投地依舊爬不起來,前邊一個美人兒一臉的風輕雲淡,美人兒旁邊一隻貓叼著根香腸警惕地四下張望。

  靠!

  見來了主人家,僕役底氣也足了:「七娘,就是它偷了咱家的肉。」人還沒爬起來就告狀,還指著貓。

  鄭琰想捂臉,這場景真不是一般的丟人啊!

  鄭琬已經發話了:「還不快起來!這麼大的人了,還跟隻貓計較。」

  僕役很是苦逼,他們是看守東西的,東西少了,必要著落在他們身上,不逮著貓,他們沒法交待,能不計較麼?

  池脩之一彎腰,揪著貓的頸皮就拎了起來:「叼擾了。家裡的貓不懂事,這個,」看了看貓口中的東西,「價值幾何,我當原數奉還。」

  有理有據。

  鄭琰摸摸鼻子:「實話跟你說了吧,我這也是頭回做,還從沒人吃過,也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它都來偷吃了,可見味道還是不錯的。可我新做的東西,吃下去總是會有各種毛病,要是它吃出個三長兩短來,你別怪我就是了。」

  池脩之:「……」伸手從貓嘴裡扯出香腸,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鄭琰眉眼一彎:「你也住這兒?以後都是街坊了,別傷了和氣,有事你就去忙。我們也回去了。」

  真要是撞車,該雙方都倒才是,除非池某人懷著絕世神功,不然她家這兩個僕役,怕是被這傢伙給絆倒的。怕是認出自家貓,又看有人追,他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護著自家貓再說。管你是什麼事,我的東西誰都不能動,哪怕是隻貓。就算幹了壞事,也得我來罰。

  這樣的人不好惹,鄭琰也不想戳破,沒事幹嘛得罪人呢?

  鄭琰想得很對,背後池脩之拎著貓,歪頭輕聲對貓咪道:「罰你兩頓不許吃飯。」正正姿態,緩步回家。小貓咪顫抖:「咪咪……」

  遠遠地聽到一個聲音抗議:「我不要吃你新弄出來的東西,你不說我都忘了,你上回差點火燒廚房!我要吃火鍋,我不要吃這個。」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3:59 PM


45、送禮險被揍

  鄭琰這房子結構佈局頗為合理,宅子也是分為前後兩部分。前半部分用以待客,後半部分是住宅區。叔侄四人在前院擺下一張大圓桌,鄭琰到後廚看了一下,讓他們三個先喝茶。
  
  鄭琬苦逼著一張臉,心說除了包容萬物的火鍋,有什麼好吃的也不可能單吃這一樣啊,保不齊他妹子還要弄個麻辣鍋來折磨他。而且聽那個「香腸」,誰TMD要吃動物內臟啊?他這輩子頂多吃個肚片兒,還得經過藝術加工。

  好容易放一天假,居然趕上這麼倒楣的事!他不敢記恨妹妹,暗地裡不知道拿眼睛剜了鄭瑞多少回。小帳本上又給鄭瑞記上了一回,打算讓這弟弟飯債肉償。

  鄭琬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鄭琰是與他沒有血海深仇的同胞妹子,很體貼地弄了個鴛鴦鍋,鄭琬可以放心地涮他喜歡的青菜,連他面前放的香腸都是蒸沒放辣椒的。

  別說,也許是穿越前(看別人)做過的原因,料配得很不錯,擱蒸籠裡一蒸,不大的宅院裡都彌漫著一股很香的味道。而且裡面居然是肉!

  鄭琬實在憋不住問了一句:「腸呢?」

  鄭琰一指盤子裡切成橢圓的肉片兒:「這不就是了?」

  「……」妳不說是腸麼?死丫頭,居然嚇我。鄭琬低頭啃青菜。

  鄭瑞大為高興,他看著個火鍋,眼前是一大盤子香腸。由於是鄭琰的地盤,鄭琰又釀了不少酒屯著準備過年的時候或送人,或弄到家裡孝敬爹娘,鄭瑞還不客氣地弄了一壺酒自斟自飲。
  
  鄭琬好歹記起自己是人家哥哥,就是要揍弟弟也要回家再揍,陰森森地道:「你再喝下去仔細騎不穩馬,摔個鼻青臉腫,回去我都不忍心揍你了。」

  鄭瑞表情一僵,堆起討好的笑:「哎喲五哥,這不有你嗎?你能眼看著我摔下來麼?」
  
  鄭琬:「……」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了!
  
  鄭琰咬了兩口香腸,感覺十分不錯:「這下我可放心了,可以帶回家裡過年加菜了。」

  心裡盤算著,一共六百斤,這裡還要留一點,萬一有個什麼用處的,也不至於慌了手腳,嗯,趁著年前年後宰殺牲畜多,可以再多買點肉再做一批備用。

  想到這裡,鄭琰忽然一頓,嘴巴裡叼著片香腸,傻了。為了方便,她這回沒有坐車,是騎馬來的,他們一行人都是騎馬,這要怎麼把幾百斤(風乾縮水後也有幾百斤啊)肉腸橫穿半個京城帶回家?
  
  放下筷子,派人回家取貨車,注明是要乾淨的。看哥哥侄子都有酒了,又命駕兩輛車過來接人,這才回來繼續吃。

  鄭琬還問:「怎麼?有為難的事?」

  鄭琰搖頭:「沒有沒有,你接著喝,我叫他們回家叫車了,酒多些也沒什麼,只要別叫阿爹抓著了。」

  鄭德興是晚輩,人又正直,左看右看,非常識時務地不插話,一個勁地吃吃吃,就算菊花疼也沒關係,反正……回到家裡絕對是吃不上這麼過癮的辣的。

  四人吃得盡興,鄭琰臨走時帶走了大部分的香腸,又留下錢,吩咐人明天去買肉和調料,她過兩天再過來新做一批。

  她老師的孕夫反應強烈,現在從顧益純手裡請假還是比較方便的。而且再過不了幾天,各種交際活動就得全面展開了,想不放假都不行了。

  鄭琰打得好算盤,貨車裡裝著肉腸,喝多了的鄭瑞裝到另一輛車裡,一行又浩浩蕩蕩行往家裡走。

  到了家,鄭琰跳下車:「後頭我帶了些東西來,先別卸,使人好生看著,我先見阿娘去。」

  鄭琬叔侄三個都有些酒意,不敢就這樣在家裡出現,各自回去洗漱換衣服醒酒。

  杜氏已經知道自家孩子一起出門了,中間還派人回來取車,她留了個心眼,當場就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得知幾人只是在鄭琰那裡吃飯,笑罵一句也就過去了。此時見鄭琰獨自過來,還故意板著臉:「妳長了本事了,與哥哥侄兒一道出去吃酒。」

  鄭琰笑嘻嘻地道:「我哪是顧著自己享樂呢,這不是去試菜了麼?阿娘~我弄了好吃的來~」
  
  杜氏一抖:「又是辣的?」

  「哪能呢!我叫他們拿些樣子來啊!」

  很快,肉腸拿了來,鄭琰極力推銷,杜氏始終帶著懷疑。趙氏在婆母身邊伺候著,心裡也是不敢苟同。只是拗不過鄭琰的面子,婆媳兩個才勉強同意拿到廚下蒸一下嘗嘗。

  口感真心好。杜氏這才放了心,自家閨女一旦認真了起來,真不是廚房殺手。

  鄭琰趁機道:「我做了好多呢。年下給哥哥姐姐們送些好不好?」

  杜氏道:「忘不了。」

  鄭琰一拍腦門:「我還忘了一件事呢。阿慶把那幾個匣子拿來罷。」
  
  趙氏便問:「什麼事?」

  「等會兒妳就知道啦,是好事。」她想起那幾套珍珠首飾來了,如果是給鄭琦等處送肉腸,不如帶首飾一塊捎過去。路雖然不算太遠,今年雪大,再派撥人也太燒包了。
  
  每只匣子上都有標記,鄭琰抽出了其中一個,捧到杜氏面前:「這是阿娘的。」

  杜氏狐疑地打開,心裡不是不高興,還要皺眉道:「既是妳得的東西,自己不戴,怎麼胡亂拿來鑲首飾了?我的東西都戴不完呢。」

  鄭琰一擺手:「那不一樣,我打落地,一針一線都是爹娘給的,唯有這個,算是我從聖人那裡弄來的。嘿嘿。」

  杜氏嗔了她一眼,細看首飾:「這手藝可不賴。」

  「那是~央了阿爹找將作的人做的呢。」又抽了一只匣子,給趙氏,「這是三娘的。」
  
  趙氏有些歡喜,唇角翹了一下:「還有我的?」

  「呵呵,」鄭琰笑得尷尬,「那啥,廚房裡的事,給嫂子添麻煩了。」
  
  趙氏翹起的唇角一抽,仿佛回憶起了那段慘痛的經歷:「以後小心就是了。」
  
  鄭琰指著餘下的匣子:「這是大嫂的、這是二嫂的、這是公主的、這是姐姐的。」沒說哪個公主,但是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誰。

  杜氏打開一一看了,幾套首飾的風格都不太一樣,杜氏的就顯得莊嚴穩重些,趙瑜的就略顯活潑。合上了:「大娘、二娘的我使人一道捎過去罷,妳去寫個字,也顯得是妳的心意。妳做的那肉統共有多少?我好有個數分一分。」

  鄭琰道:「買了幾百斤肉,不過風乾了就輕了,也有不少呢,盡夠的。」
  
  「也罷,一處五十斤總是夠的罷?」

  鄭琰點頭:「盡有的,我還打算接著做呢。」

  杜氏道:「到帳上支些銀錢,家裡也做些,要多久能好?」

  「現在得大半個月呢。」

  母女倆一問一答間,趙氏已經有了主意:「阿娘,公主府上與四娘那裡,倒是七娘親自過去一趟,您說呢?」讓鄭琰自己做人情。

  杜氏一笑:「妳說的很對。」

  趙氏又湊趣說,年前年後要戴著這首飾走親戚,引得杜氏也高興:「上好的珠子,又是好手藝,倒也見得人。」

  這也是鄭琰早送禮物的原因,首飾不就是戴出來給人看的麼?什麼時候能比過年更熱鬧?

  ※
  
  香腸味道重了一點,但是對於味覺略有退化的上了年紀的人來說,卻是難得的酒肴。鄭靖業吃得很歡快:「不錯不錯,做了多少?」

  鄭家菜又多了一道私房菜。

  根據「鄭顧一體」原則,鄭靖業這裡有了什麼好東西,必忘不了顧益純的那一份。顧家那一份是當天晚上鄭靖業開了手令,著人頂著宵禁送了十斤過去嘗鮮的。第二天鄭琰就揣著首飾帶著一堆香腸到了她老師家裡。

  慶林長公主心情開朗:「聽說這是妳自己弄出來的?」又取笑,「總算沒白燒了廚房。」
 
  「誰說我燒過廚房的?我只是放煙、放煙!」

  慶林長公主掩口而笑:「矮油,不氣不氣,阿琰最能幹了。妳師傅還說呢,閨女比兒子頂用啊,有阿琰這樣的閨女,吃喝全有了。來來來,看看這個。」

  說著從榻上摸出一匹光燦燦的緞子來:「這是宮裡出來的,就是樣子新些,過年了,拿去做身衣裳新著也精神呢。」

  鄭琰一看這緞子就知道不是凡品,是混著金絲織的,上面的花鳥像是活的一樣。上前一步,丫還會變色!

  不客氣地接下了:「謝師娘。」然後摸出自己的匣子來遞上:「我也有打扮您的東西呢。」
  
  慶林長公主在鄭琰的目光下打開一看,這匣子首飾比宮裡的也不差了,一想,就明白了,與杜氏同樣的語氣神態嗔道:「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給自己存點東西,我且有呢。」
  
  「那些都不是我送的呢。」

  慶林長公主一指戳在鄭琰額上:「虧得妳是個女孩兒,要是個小郎君,還不知道要哄多少小娘子去呢。」

  鄭琰嘿嘿笑著。慶林長公主道:「我看妳自己也沒戴新首飾,怎麼不做些?」
  
  「我串了條鏈子預備過年戴呢。」

  慶林長公主又問杜氏有沒有,還說鄭琰該給嫂子們表示表示。

  鄭琰笑道:「我辦事,您還不放心麼?」

  慶林長公主被鄭琰的大人樣給逗樂了:「我就說了,妳該是個小郎君的。」
  
  「我把家裡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難道不好麼?」

  慶林長公主繼續笑,直到鄭琰走的時候,她的嘴角還沒辦法放平:「年下妳家裡也忙,倒是我這裡,人口少,妳看家裡太忙沒人玩,不如過來跟我玩。我叫他們也點起火鍋,可好?」
  
  這話說得真是有預見性,沒兩天,鄭琰就一路狂奔到她這裡來了——避難來的。
  
  ※
  
  卻說將作那裡的匠人真要認真幹起活來,效率那是相當的高。說年前給鄭琰把珍珠衫給鄭琰做好,就真的在十二月中旬給做出來了。鄭琰又發了十貫賞錢,再三密令:「不許說出去!」
  
  話說鄭琰抱著慶林長公主給的衣料回家,杜氏一看就說:「這可不是易得的東西,聽說今年總共就貢上那麼幾匹,慶林長公主那裡怕也沒有三五匹,這就勻了一份給妳。去尋個手藝好的裁縫給妳做條裙子,剩下的好好收起來,以後我還有用呢。」

  她算是知道了,跟女兒說「不許糟蹋了東西」是沒用的,鄭琰的每欠胡搞都不認為是在糟蹋東西,只有跟她說「我還有用」,她絕對會小心給妳留下來。

  可惜,這話說晚了。

  鄭琰心情好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新裙子很快做好了,配上大紅襖、珍珠項鍊,腕上幾付金鐲子叮叮輕響,很是亮眼。

  她心情一好,忍不住就顯擺。反正首飾也做好了,時間也進入了十二月,乾脆給大家發年終獎金。發得人人歡喜,杜氏這回倒不說她浪費了。

  壞就壞在沒有繼續打擊她的積極性上了!

  鄭琰歡樂地想,她過年這形象很過得去了,她娘的形象也要更好才對。於是,她拿出了那件珍珠衫,沒錯,這是給杜氏準備的。

  然後……險些被揍。

  杜氏當場就臉不是臉了:「這得多少珠子?妳不會全用了吧?妳混蛋!」快十年了,她還從沒這樣罵過女兒,「我是怎麼說的?不要糟蹋了好東西!妳給我過來!我要行家法!讓妳浪費東西!」
  
  馬屁拍到馬腿上。

  鄭琰手裡還拿著那件衫子裡,滿屋的女人驚得合不攏嘴,杜氏已經發威了。
 
  鄭琰抱頭鼠躥,管事娘子與婢女們都得了她的好處,又素知她不那麼好相與,竟不真心攔她,只當沒反應過來。讓鄭琰一氣跑到大門口:「來個人,陪我出門一趟。」

  見眾人兩眼發直地看著她,才想起來手上還拿著件寶貝!連忙塞到懷裡,好大一坨!
  
  帶著人就跑到慶林長公主那裡避難了。



46、長大了就好

  「她去了顧先生那裡?」鄭靖業拈鬚笑問杜氏。

  杜氏沒好氣地道:「可不是,跑得比賊還快!」

  也不是穿不起這珍珠衫,本來這世上就有類似的佩飾,很多貴婦也喜歡身披珍珠,只是像鄭琰這樣「大手筆」(或曰敗家)的,還真是少見!

  要是個男孩子,這樣對他媽,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溫柔體貼啊!連慶林長公主都想到了。長大了一定是個花叢好手,可她是個丫頭啊!

  杜氏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怎麼就不知道存東西呢?嗯?哪像個過日子的人啊?!她怎麼就不像個丫頭呢?」

  杜氏不好意思伸手女兒的東西,就是要讓鄭琰自己攢起來的。鄭琰倒好,全禍害光了。過日子不知道留一手可怎麼行?還有,這丫頭對自己也太不上心了,想到別人就不想自己,無私也要有個限度好不好?

  鄭靖業對女兒的神奇行為已經麻木了,這一回做得雖然略顯奢侈,卻也不是不能接受。在鄭靖業看來,她不是給自己弄的,而是孝敬母親的。如果鄭琰養成個土撥鼠的習性,他才要犯愁呢。
  
  鄭琰再容易犯二,有一點在鄭靖業看來是難能可貴的,那就是大氣、果斷,該下手就下手,並不拖泥帶水。她有了錢,想買房就買房,知道不能置私產,不用父母說一個字,乾脆俐落地上交了。釀出酒來,方子二話不說就上交。誰給她難看,她連猶豫都不帶猶豫地就抽回去。想給母親添置首飾,直接去做。就連跑路,咳咳,都跑得這樣雷厲風行。

  再一次感歎,這要是個兒子就好了!

  「讓她擔心兩天,就使人接她回來,我看思玄那裡也不會留她過年的,今晚就有人傳信訊過來也說不定。」鄭靖業下了結論,又勸杜氏,「這也是孩子的孝心不是?孩子有良心,該高興才是。阿琰,」頓了一頓,「也不是沒有分寸的孩子。」

  杜氏猶帶怒意:「都是你,把她慣壞了!」

  「是我是我。」鄭靖業低聲下氣賠不是。

  正說話間,顧府已經派人帶著顧益純的手書來跟鄭靖業解釋情況了。

  鄭靖業笑道:「叫她師傅再收留她兩天,讓她娘消消氣。」

  鄭琰就這麼在顧府暫住了。

  顧府人口簡單,但是人情往來卻並不簡單,誰叫顧氏是大族呢?誰叫慶林長公主娘家親戚多呢?虧得慶林長公主是可以開府的,她有一整套的班子在運作,顧氏夫婦要做的不過是最後把關而已。又因慶林長公主情況特殊(懷孕),有些不想去的聚會完全可以推掉。

  鄭琰就在慶林公主家蹭吃蹭喝,兼取笑她老師的準爹蠢相了。顧益純對付她還是有一套的:「聽說有人是來我這裡躲板子的。」

  鄭琰的臉就垮了下來。

  慶林長公主安撫鄭琰:「妳娘不過是不樂見妳這麼手鬆,並不是真的生氣。」
  
  鄭琰懷裡揣著珍珠衫過來,驚魂未定地求收留。慶林長公主必然要問及始末,鄭琰自己都不明白是哪裡出了錯,只得請教師父師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她挺怕杜氏一怒之下把她的好心碾成珍珠粉,必要搞清原因。

  慶林長公主要求看一看珍珠衫,不看則已,一看也嚇了一跳:「妳就這麼,」比劃一下,「捧到妳娘面前了?」

  這珍珠衫真是漂亮,邊緣是珍珠串成的流蘇,主體是珠子編成的花紋,可不像是尋常那樣的大菱形,跟漁網似的,而是細細編串出的花草圖樣。於領口地方垂兩條絲絛,絛上兩顆小紅寶石的墜腳。

  花大本錢了!構思也巧,不是做不出,而是沒想到。

  慶林長公主歎道:「難為妳這份心。」倒也感動,「罷了,我與妳師傅就給妳說和說和。」
  
  鄭琰大喜:「好啊好啊。」

  「這樣的好東西妳就這麼拿了回來,仔細磕壞了。好好收起來,等妳娘氣消了,再恭恭敬敬地奉上。」

  「哎。」

  ※
  
  她本以為有慶林長公主的面子,且兩家乃是「通家之好」,大不了狠狠賣萌,然後問問徐徐回轉,問明白杜氏不高興的原因,改了就是。

  兩家長輩通了氣,鄭靖業的話帶到了,慶林長公主也放了心,鄭靖業不生氣,鄭家的事就沒什麼波瀾。

  沒想到半道來了個攪局的,來頭還不小!

  話說皇帝是一個彈性很大的職業,不但是指年齡、後宮人數,還指工作量。想忙的,累得像條狗,想閒的,懶得像隻貓。眼下這個皇帝,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勞碌如老牛,操勞國事、操勞咳咳房那個事。如今上了年紀,覺得國家承平,他就閒了下來。

  有鄭靖業這樣的優秀勞動力,自己再什麼都過問那是呆子,皇帝心安理得地摸魚。

  快過年了,年終總結一搞完,衙門都開始放假了,皇帝也給自己放了假。又不是平民百姓家裡,男人還要親自宰頭豬、殺隻雞、貼貼門神什麼的,他就徹底閒下來了。

  這一閒,就想起貌似他妹子還欠他一頓飯,都欠了大半年了!不行,一定要吃回來!因苗妃等還要準備宮裡過年,他老人家自己就過來了!別人吃不吃的不打緊,皇帝的債是不能欠的。
  
  哥哥看妹妹,即便是皇家,也沒有某些時代那麼隆重,皇帝也沒擺大駕,帶著護衛、太監就來了。這種事情還算是比較常見的,皇帝根本不用「偷溜」出宮,只要登記帶人,而且不要去那啥啥的場所被御史發現噴唾沫,一切OK!不能隨意出宮的,那是宮裡的未成年和已婚婦女(妃妾)。
 
  輕輕巧巧,皇帝就到了慶林長公主府上。隨行太監的臉倒是識別度頗高,皇帝止住了開中門迎接,熟門熟路就殺過來看妹妹。如果顧鼐這熊孩子還在這裡,一定會鄙視:皇帝好沒規矩!
  
  來了就遇上了鄭琰。

  皇帝先跟妹妹說話,慶林長公主聽說皇帝要來蹭飯,很是高興:「我這裡正有好東西呢。」介紹了鄭琰同學孝敬的好吃的。說來如今飯桌上極有特色的酒啊肉的,還都是鄭琰搞出來的。

  皇帝很滿意地表示:「今天咱們人又不多,圍坐著吃,中間點個火鍋,難得的熱鬧。」

  慶林長公主表示這樣很好,她哥哥很英明。

  「阿琰也在?還沒放假?來看妳師傅師母?」關心完妹妹的學習生活,皇帝對鄭琰發動嘮叨攻擊。

  「聖人?您來啦?」左看右看,這算是微服出遊?嘖嘖,你還想趁熱鬧逛大街,再誘拐無知少女啊?

  「妳皺著眉頭幹什麼呢?被罵了?」

  他這一說,又說到了鄭琰的傷心事。她剛咬牙決定,如果杜氏不高興,大不了把衫子拆了,串成項鍊大批發。

  慶林長公主玩笑道:「我正要說她們娘兒倆呢,一個滿心赤誠要孝敬母親,一個就心疼閨女。」簡要地介紹了鄭琰的囧境,也是在皇帝這裡備個案,給鄭琰打個底稿。

  皇帝來了興趣,要看珍珠衫。鄭琰不太樂意地取了來:「看吧,為了它,我差點要見識家法了,幸虧跑得快。」

  皇帝看慣了好東西,也得說這衫子不錯:「是好東西,妳又有孝心,妳娘斷沒生氣的道理。要不把她找來,我給妳們開解開解。」他開始搶居委會大媽的工作了。

  鄭琰的臉一下子青了,今天是顧鄭雙方商量好的「阿琰回家請罪日」,皇帝這一攙和是要鬧哪樣?!

  鄭琰的腦袋瘋狂運轉,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如果是台機器的話,已經超負荷到冒煙了:「不要!」
  
  引著外人來壓爹媽?這得是怎樣的腦缺才能想得出這樣的主意啊?!借力打力也不是這樣打的好不好?

  這情形有個不恰當的類比,好比國家內鬥,吳三桂打不過李自成,回頭找滿洲幫忙。是,吳某人是得了足夠的好處了,而且付款的還不是他,結果呢?反正沒多久吳三桂就不得不造反,造反有啥下場,大家都知道了。

  雖則李自成不是吳三桂的爹媽,兄弟也算不大上,兩處都是在爭奪利益而已。事實卻證明了,「幫」你打架的真不是為你的王八氣征服的小弟,更多的是想坐收漁人之利的黃雀。

  「指使」與「被利用」是TMD兩碼事啊有木有?能擊敗你動不了的人,表明這個外力比你強大得多,你跟瑪麗蘇神借來的智商認為這強大的外力就必須是你的忠犬。人可以二,但不可以這麼二!

  眼前的事情或許不到那個地步,皇帝也沒那麼蛋疼,但是,此例不可開、此風不可長!
  
  某些白癡公知根本不明白,讓某國來干涉本國內政「關注兔子國主權問題」,幫他們取得了好處之後,就該簽訂《二十一條》了。或許他們是明白的,但是……與國家危亡比起來,個人眼前得失要重要得多。

  真是連黑社會都比不上,基本上有點職業道德的黑社會,即便由於出賣而被捕,也不會與員警合作。

  鄭琰很自覺地把自家歸入黑社會,把皇帝當條子防範。

  「我今天是要回家請罪的,估摸著我阿娘氣也消了,現在已經臘月末了,只能說吉祥話,我盼這一天盼好久了。」年前年後有一段時間,風俗來說,只能說吉祥話、不能打小孩子,鄭琰對這個倒是門兒清。

  慶林長公主瞋目:「妳躲我這兒就是為了這個啊?」

  皇帝大笑:「我跟妳回去看看,保管出了年也不叫妳吃虧。」

  「不行!您一露面,他們就是心裡生氣也得不生氣啊,君前失儀什麼的。哪有拿皇帝壓著爹娘不叫罰我的?」

  「條子」倒是很好說話,充分體現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良好素質:「妳說怎麼辦吧。」
  
  鄭琰得寸進尺:「那等會兒您得先躲著,等我阿娘不生氣了,您再出來。」
  
  「先出來了我生氣啊。」鄭琰表示出了威脅。

  就這樣她還不樂意呢,最好是皇帝馬上回宮裡窩著,等她家的事情解決了再出來。她爹怎麼會不知道皇帝出宮啊?還是有種逼迫父母的罪惡感來的,可惜是皇帝,不能往死裡得罪。

  逗得皇帝直樂,別人要這麼說,皇帝估計得生氣,換鄭琰來說,也就這樣了。這丫頭就是個吃貨啊吃貨,她給皇帝最深的印象就是「童言無忌」與「吃」。她說生氣,那就讓她氣唄,反正皇帝聽完沒有要生氣的意思。

  既覺得鄭琰是「童言無忌」的實誠孩子,她的上述行為就可以解釋成為死守孝道底線,不讓父母為難,而不是心機深沉、面面俱到。

  這也是皇帝縱容鄭琰的地方,要是鄭琰求他幫忙勸杜氏,皇帝估計也能答應。但是,鄭琰這樣強硬要求皇帝不要插手,皇帝更覺得鄭琰有規矩。還是那句話,求你爹媽的領導來要求你爹媽不生氣,這孩子本身的想法就有問題。還是這樣憨直地不忤逆父母、不給父母難看的孩子討人喜歡。
  
  皇帝也答應了下來:「我悄悄跟著去總成了吧?他們不知道我來了,怎麼樣?」皇帝表現出了老小孩的某些特徵。

  「成交。」

  皇帝失笑。

  ※
  
  過了兩天,杜氏的氣並沒有消,只是轉移到了鄭靖業的身上。這貨居然不關心女兒!七娘長歪了可怎麼辦喲!這麼想著,杜氏很沒給鄭靖業多少好臉色看。有鄭靖業拉去大半仇恨,鄭琰回來的請罪之旅倒是頗為順利。

  進門就先跪下來:「阿娘我錯了,我知道阿娘是為我好,以後再了不敢了。我以後都不隨便禍害東西了。」想來送首飾的時候杜氏還是很高興的,也許關鍵是浪費?

  「妳還知道回來!」來的是顧氏夫婦,那就沒啥好避的了,杜氏壓根沒想到皇帝居然化了個裝(換了身行頭不那麼好辨認)親自搞潛伏。

  鄭琰的歪理那還真是一套一套的:「小受大走為孝嘛,阿娘生氣,打壞了我,心疼的還是您啊!阿娘最疼我了,我也最疼阿娘了。」

  杜氏捶桌:「妳給我起來。」

  慶林長公主開始和稀泥:「好啦好啦,氣也氣過了。孩子的孝心不可傷呢。」使眼色令鄭琰捧上了衫子,「這麼小的孩子,有幾個全心全意想著父母的?別人求還求不得呢,我這個,」摸摸肚子,「要是能這樣啊,我做夢都能笑醒。」

  這件事情上,杜氏臉上是極有光彩的,不過是擔心女兒才發脾氣。終於開了臉:「妳還趴地上做什麼?很暖和麼?」

  鄭琰爬起來,打蛇隨棒上:「阿娘試試嘛~」

  杜氏拗不過,故意板著臉,換上一試:「好東西給老婆子用,也顯不出好看來,妳個毛丫頭。還不去後面換了衣裳出來陪我們用飯。」顧氏夫婦來了,肯定是要留著吃飯的。
  
  鄭琰荒腔走板地唱了一句:「妳在我心裡是最美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
  
  皇帝這時候才出來,又是一番擾攘,又讓鄭靖業把子孫叫出來一起熱鬧:「要因我來而拘束,我可就是惡客啦。卿與我妹是通家之好,也別對我太生疏麼。」

  鄭靖業一笑:「只要聖人不嫌他們無狀,臣可是為他們頭疼不已。」可不是麼,他盡生了些奇奇怪怪的子孫。

  是夠奇怪的!酒宴擺上了,五位長者上座,皇帝坐了主座,兩對夫妻打橫相陪。鄭家的子孫下首列席,鄭靖業把徐烈三人也叫了出來,趁機介紹了一下:「臣看他們也與孫子們一般。」

  皇帝倒是知道徐梁等人是鄭靖業的原書僮,考慮到這年頭的主僕關係,也就正常視之,還與大家進行了親切的交流。

  氣氛一直友好著,直到鄭琰出現了。

  杜氏手指頭直顫:「妳這是什麼樣子?給我滾回去換身正經衣服去!」

  鄭琰青衣小帽,小男孩兒打扮,準備過來給她娘倒酒以示賠禮、乖乖賣萌討好,圖個開心的。孰不知杜氏的心病正是她現在「沒個女孩兒樣」,見她娘發怒了,鄭琰趕緊跑掉。
  
  「咳咳,七娘其實頗有些豪俠氣。心胸寬廣,不是壞事。」當人老師的怎麼著也要給弟子圓這個場子。

  可這樣子不行啊!

  別家閨女再剽悍再兇殘,也沒有這樣的好不好?女人哪有不愛美、不愛珠寶首飾的?怎麼能忘了自己的那一份,縱使不得已……也沒見有她這樣樂意的。把別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自己天生麗質去了。現在更好,開始性別錯亂了!

  「這還是個丫頭麼?」杜氏想打人,在場的三位男士都肝顫,「她這個樣子,以後要怎麼辦喲!」

  慶林長公主勉強道:「她這不是還小麼?長大了就好、長大了就好。」

  大家一齊說:「長大了就好。」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00 PM


47、熱鬧過新年

  「啊~哈哈哈哈~」不要懷疑,笑得這樣詭異變態的這個死老頭,就是當今朝廷的頭號老闆——皇帝——是也。

  他為什麼這麼笑得這麼賤也是有原因的,大家只要把目光稍移四尺五寸,看看皇帝寵愛的苗妃身邊的那個毛茸茸的團子——鄭琰——就能明白了。

  家法事件不了了之,但是杜氏卻被勾起了心事,從此鄭琰算是倒了大楣。所有男裝被沒收,新做的衣服由杜氏欽定了全是女童裝,現在正在穿的衣服,杜氏頭一天晚上給她挑好了認為適合女孩子穿的那一套,第二天不穿還不行!連騎馬裝都是女式的啊親!

  這都沒什麼,畢竟鄭琰又不是真的性別混亂接受無能,問題是……杜氏是個茸!毛!控!她給鄭琰準備的什麼衣服都是毛茸茸的,鑲著毛茸茸的滾邊、腦袋上頂著毛茸茸的臥兔兒、手上攏著毛茸茸的手捂子,連鞋子頭上都是兩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形狀的裝飾。

  整個一個毛球啊!掀桌!

  最苦逼的是鄭靖業在杜氏「愛的教育」下,經過深刻反醒,充份認識到他閨女再兇殘,還是要嫁人的,不能讓女婿沒有娶妻的感覺,反而像是在攪基,啊不,是像嫁人。

  話說杜氏身為一個女子,愛美是天性,無奈幼年爹死娘懦弱,只得在同時代妹子剽悍的基礎上再剽悍一點,操持著家業,哪有功夫萌毛球?嫁了鄭靖業最初的那幾年,也是要承擔一半養家任務的,後來有了孩子,更要穩重。再後來,做了誥命夫人,為了不給鄭靖業丟臉,要雍容端莊。

  可以說,萌毛球是杜氏心底一直以來的遺憾。現在好了,她的貼心小棉襖自己送上來讓她隨便萌!開心死了有木有?!杜氏咬牙切齒打扮女兒,鄭琰苦逼一張臉,她不反對賣萌,反正她也時不時在長輩面前裝可愛,香油提味也不能拿來當水喝呀!

  鄭琰想逃,卻被杜氏看得死死的,大過年的,又不能跑別人家裡去避難,鄭琰的日子,真是一把辛酸淚啊!因為人人看了都覺得萌,都說好可愛呀好可愛。

  這世上還有一些能與宰相家比較平等論交的人,各種公主王妃啊、鄭靖業同事的老婆啊,一個個把魔爪伸到了鄭琰的腦袋上、爪子上、小身板上,就因為稀罕那一身毛茸茸。

  過年期間,鄭琰慘遭同性揩油無數。杜氏表示很欣慰,她女兒打扮起來還是很蘿莉很Q很可愛的嘛,一點也不男人婆,都是以前被老公和孩子的老師教壞了。

  同樣的,鄭琰只能頂著個毛球腦袋進宮跟苗妃玩。苗妃自打生了孩子,把一半精神放到兒子身上,另一半精神放到皇帝身上,其他人受到的關注就少了很多。

  這會兒一看鄭琰這個樣子,先是吃了一驚:「長高了。」繼而又是一笑,「好可愛。」把人叫過來N把摸,更過份的是她那個小兒子也咿咿呀呀地伸出小爪子抓鄭琰的袖子。

  靠!

  鄭琰十分之不甘願。這份不甘願在皇帝來了之後達到了峰值,皇帝這個老吃貨居然嘲笑她!須知今年過年皇帝藉口「阿琰長大了」(屁!她才十歲啊,小學沒畢業啊),強烈要求她進貢許多好吃的,也許是為了報鄭琰高價賣火鍋之仇。現在還要嘲笑她!還是當著許多人的面啊啊啊。

  除了苗妃,還有慶林長公主等幾位長公主,還有鄭琰的親媽杜氏。皇帝就這樣當面嘲笑了起來:「是有個丫頭樣子了。」

  昭仁殿即便在冬天也暖烘烘的,暖氣熏得人腦袋都暈了。

  鄭琰羞憤難當,她正好坐在苗妃旁邊,二話不說,伸手勾著苗妃的脖子,在人家臉上「啵」一了記,放話:「再敢取笑我,流氓你老婆!」

  皇帝被鄭琰的流氓宣言震驚了,所有人都震驚了,皇帝驚完之後馬上爆出更強大的嘲笑,笑聲直衝雲霄。

  鄭琰被苗妃戳額:「小丫頭不學好。」

  鄭琰彆扭地扭過了頭,正好看到了杜氏欲生欲死的目光。

  這下壞大了!一屋子的女人前仰後合,還有個六十多歲的老皇帝笑得滿臉菊花開!

  鄭琰的腦袋原是嗡嗡的,被眾人一笑,反而豁出去了,抱著苗妃的脖子不撒手,望著皇帝,一副你愛咋咋地的模樣。

  有道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再尷尬的事你不覺得怎麼樣,別人也就,不怎麼樣了。

  皇帝反而不計較了。這是個丫頭啊!還是個毛丫頭,就是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也什麼都幹不了不是?

  皇帝舉起高手,作投降狀:「再也不敢笑妳了。」那口氣純是逗小孩玩的啊。

  杜氏也不管皇帝在場了,寒聲對鄭琰道:「回去我再收拾妳!」

  鄭琰腦袋一縮。皇帝非常大度:「無妨不妨,阿琰天真爛漫,很是可愛。」

  救命的人來了,一個太監一臉喜色地進來報告:「聖人大喜!聖人大喜!」

  皇帝極是摸不著頭腦,他好像沒有小老婆懷孕啊!其他的事實麼……現在是在放年假不辦公,有啥可喜的呢?

  縱使不辦普通公務,還有突出事件呢,能在這個衙門公章都鎖起來的時候傳過來的好消息,自然是非同尋常——祥瑞。

  據說,某處出現了一批的白化病動物患者,當地官員表示為了體現皇帝的仁愛,把他們送到京城由皇帝救治。簡單地說,就是出現了許多白龜啊白雞啊白鹿啊什麼的(沒有白兔啊)。

  皇帝高興了,大家都高興,誰不想聽到點好消息呢?本來吧,過年就是給大家升官發財的,又熬過了一年的資歷,皇帝一高興,給你的級別升上一級。以後你不是縣長了,改稱縣級市市長啥的,哪怕地盤沒變大,可也聊勝於無啊。

  這一回皇帝高興得尤其詭異,當場添了一條,翻譯過來就是,宰相們也很辛苦,於是,他們的女婿們也可以多升一次官。

  皇帝,你抽了吧?!而且……鄭琰她沒老公啊,這樣的好處,她們家就少了一份啊。

  不高興,極其之不高興,鄭琰又啃了苗妃一口。

  苗妃笑了,反手摟了她:「咱們小丫頭沒沾光不高興了。聖人快想想辦法罷,她快把我給啃了。」

  皇帝樂了:「誰叫她沒小女婿呢?」

  最後的結果是,沒老公就給妳了,鄭琰於十歲那年的大年初一,正式成了正四品郡君。一個許多官員家族兩輩子都未必能爬得到的品級。

  既得利益者鄭琰死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皇帝遇到了好事,宰相的女婿們倒要升官?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因果關係?又很同情魏王,他也是宰相的女婿,但是……沒辦法升官。

  當眾調戲了皇帝的愛妃,鄭琰琢磨著雖然自己升級了,依舊幹不過她那個一品國夫人的娘,估計要挨點什麼,大過年的打是不會的,說不定是變本加厲地毛茸茸。

  沒想到,救命的來了。

  救她的是和她同一族群的宰相韋知勉的女兒韋氏。

  韋氏嫁與皇帝的侄子、衛王世子蕭源,算是未來的王妃。兩人結婚數載,小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前陣子還生下了第三個兒子。衛王是個老實人,也許是看皇帝殺兄弟看傻了,一直很老實,不大問事,都交給兒子了,他老人家專心追求「風雅」,庶子弄出來不少,被魏靜淵給坑了一把,又急著給追求風雅過程中弄出來的庶子找門路。

  蕭源一結婚就接手了自家的一攤子事,忙得來不及搞三搞四(他爹閒下來去搞了)。現在技術熟練了,老婆也不太新鮮了,他也有餘力學習他父親的「風雅」了。

  據說年前看上一個小官的女兒,愛其清雅入骨,納回來做了「媵」,直接備案給了六品的敕命。還TMD抽風地給這美人兒配了個風雅的院子,種滿了梅花,喻其風骨(就是對他愛搭不理有事沒事使點性子,偶爾還訓他兩句)非常之抖M。

  這才三個月啊,就弄成這樣,那位有風骨的美人也不負蕭源所望地變本加厲表現S屬性,弄得蕭源被虐完了還想再被虐。

  韋氏坐不住了,雖然皇家不同民宅,對納妾什麼的放得鬆些,可也不能就這麼掛她腰帶上了不是?年末聚會多,韋氏被別人的目光刺得想撕了蕭源。

  據說韋氏在蕭源又一次抽風地把府內某珍寶(具體為何物有待八卦黨深挖掘)捧給媵妾朱氏之後,終於忍不住變身成鬼畜。不負黃臉婆無理取鬧、簡單粗暴之美名,帶上人就衝了過去。

  妳丫不是有風骨麼?不是像傲雪寒梅麼?她老人家燒了支梅花頭的簪子,給美人兒全身蓋滿了章——包括臉上。

  蕭源暴跳如雷,韋氏也不鳥他,涼涼地道:「你不是愛她風骨麼?你心疼那皮相做什麼?風骨我還給你留著呢!我疼你吧?」有種你休了我啊?大過年的。

  蕭源不禁迎風流淚,恨得要抽她。韋氏也不是吃素的,帶上人就跑,一路還準備好了台詞,眼淚也準備好了,她要進宮告狀。

  世子妃車駕在前面奔,世子帶著王府護衛在後邊追。馬車能跑多快?尤其是在城區,反正比不上一群執械凶徒,剛跑過上個街區,眼瞅著就要追上了,韋氏不得不改變目標,正好經過娘家——都在高檔住宅區嘛,離得近。

  韋氏躲回娘家,蕭源一想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叫烙成了個滿臉梅花餅,帶人就往裡頭衝。宰相府是能夠隨便被衝擊的麼?按制,王府與宰相府都有國家配備的正規守衛。

  宰相護衛大戰王府護衛,擱天朝,兩邊都是武裝員警級別的啊。好傢伙,一時之間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事情大條了,宰相的閨女是不能隨便離婚的,韋氏還生了好幾個兒子。而蕭源,又不要爭皇位,對宰相岳父也不用刻意拉攏。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鬧吧。

  有這大八卦作遮掩,鄭琰的行為已經不算啥了。逃過一劫,還升級了,鄭琰這個年雖然過得有些驚險,倒也有不小收穫。更兼杜氏與鄭靖業都要被叫去叫說客,兩邊說和,她還得空跑出去逛了一回街。

  這時候逛街是個杯具!兩市不開張,得到初七之後才會開門,街上熱熱鬧鬧,市場冷冷清清,好不淒涼。

  鄭琰又折回自己的私宅,尋思著新一批香腸該好了。家裡新做的都差不多了,這裡的應該更早一兩天好才是。

  迎門口發現她留在宅子裡看門的陳老翁正在門口與人客套,細問了一下才知道,按照風俗鄰里之間要互贈吃的。由於鄭琰出生以來都是住在高檔住宅區,相互之間互贈吃食的方式更多體現在宴請上。

  說穿了,這其實是一個顯擺自家私房菜的事。鄭琰她們那一階層的,除了私房菜,還要秀一下酒啊、糕點啊、內部陳設啊、歌伎舞女一類的。

  鄭家本無甚秘方,趙氏等倒是會兩手,可那是娘家的菜色,鄭家不好意思拿那個頂,往年只好拿珍貴的材料,做常見飲食。直到鄭琰走了狗屎運釀了澄酒,才算開始有了自己的特色。

  除了這些超級腐敗份子,其他人家也承擔不起這樣連續吃,請吃還要歌舞伴奏,哪怕是普通中級官員,也不承擔不了這樣的年復一年。就折衷一下,送些特色菜與左鄰右舍,也品嘗一下別人家的好吃食。大過年的,還是一家人團聚比較好,不要與別人搞在一起了。

  鄭琰這宅子雖然不住,卻得空來吃東西,也不算是空置,就有街坊使人來送東西。不管你接不接受吧,這頭一年,大家還是要把禮數做足了,往後麼,你要不懂禮,大家不來往就是。

  鄭琰這才知道還有這等風俗。

  人來都來了,東西也接了,就不能沒有表示啊!!!問題是……她那些吃食一送,就露餡了啊!至少酒這東西,只有她家有。鄭琰只好進門拼命蒸糕點,雖然只是她日常吃的花色,想來拿到這裡送人也不算太掉份。

  虧得她有吃貨屬性加成,廚房做得特別大,爐灶也非止一個,還帶了一群婢女出門,多少都會那麼兩下子,又有留守的青壯僕役,可供劈柴燒火。挽開袖子幹吧。

  「都有哪些人家送了吃食來?」姐好照著名單回禮。

  陳老翁等俱不識字==,又翻送吃食來的人的名帖(好歹是環境優美的中檔社區,有禮貌是必須的)、清點人數。點完了才發現……上面沒寫地址!

  鄭琰想抽人,不知道地址你怎麼回禮啊?只好廣撒網了,她頭疼地問陳老翁:「就過年互贈飲食吧?」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一氣蒸了十籠,把這一整片街區的戶頭都送到了,兩個時辰就這麼過去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啊!鄭琰捶胸蹈足不已,偷溜一趟,為的就是做點心送人麼?

  當然不是,還要加上來驚掉眼珠子!

  鬱悶不已地往家裡走,再不回去就要被抓包了。

  然後她才發現,這個世界真是太神奇了!像池脩之這樣的美人,即便不知道他的全名,你也能記住他的臉,更不要論他那欠扁的個性了。

  在鄭琰的心裡,此人長了一張傲嬌受的臉,可是今天,她卻在回家的路上,經過戶人家的大門旁,看到了這個傲嬌居然化身溫柔攻,立在一輛車旁,輕聲細語地說著話。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48、美人成長史

  鄭琰正被這刺激的一幕閃瞎狗眼中,忽然,池美人退後一步,站直了身體,馬車移動了。車輪吱吱嘎嘎,閃過街角,鄭琰只覺得自己的狗眼徹底瞎了:池美人瞬間又變成了傲嬌!
  
  嗷!我的狗眼!鄭琰已經腦補出了一系列狗血劇,神馬此生溫柔只為此一人綻放啊,神馬默默守候在她還是他身邊啊,搞不好還有個更狗血的後續:有情人終成別人枕邊人,然後又對自己的法定配偶不珍惜,配偶再不高興再虐,然後S來M去,等等等等。
  
  大約是因為她身上的猥瑣信息太過濃烈,池美人已經傲嬌地看了過來,平靜地問了一句:「是方才擋了小娘子的路了麼?」
  
  即便是在市坊之內,這路還稱不上窄,至少夠兩輛車並行的,鄭琰還沒乘車。這話等於在問,妳丫圍觀啥呢?
  
  打死鄭琰也不能承認自己是個小八婆,於是陪他胡扯:「看你小心翼翼的,我怕馬蹄聲太響吵著車裡的人呢。」

  池脩之坦然接受了:「小娘子有心了。」他居然還微笑了一下。
  
  鄭琰覺得這回哪怕是鈦合金的狗眼也撐不住了,又聽池脩之續道:「家外祖母上了年紀,是經不得驚嚇。」
  
  哢嚓!鈦合金狗眼碎了一地,你丫送一老太太用不用擺出一副護花使者的尊容來啊?還有,我那是客氣你聽不懂啊?你家老太太聽到馬蹄聲都害怕啊?撒謊都不打草稿,真心給跪了。

  鄭琰終於覺得自己的道行還是太差,果斷告辭。
  
  ※
  
  天地良心!池脩之真是送他外祖母的。
  
  池脩之是個苦逼的孩紙,雖然家境尚可,但是……真不能說是無憂。池家雖然敗落了,偌大家族只剩他這根獨苗,又兼本朝開國之初還意思意思地給了個不太大的官位,祖產雖然在戰爭中被人占了無法追回,因有官還是置了份產業的。不窮,但是池大少過得非常之不好!
  
  究其原因,就是規矩太大了!或曰,他被教育得太慘了。
  
  池脩之有一個……雲淡風輕的爹。世家後裔,家境越來越窘迫,倒還保留了一點其他的東西。比如很美貌很裝逼的外表,比如很高傲也很沒用的內在。從他的外表看來,似乎也頗像名士。問題是,他爹除了雲淡風輕,別的啥都不會。靠之!
  
  池脩之的爹自認學富經綸,自認是名士,是要別人來巴結的。誰TMD的來巴結你啊?你受了蔭封做了個八品小官,已經納入公務員系統了好不好?

  池脩之的爹當了十幾年的八品小官,愣是一級沒升,這是相當不容易的!要知道這期間還發生了類似冊封皇太子這樣的大事件,大家通常都能沾光升級的。
  
  所以,他們家到現在還沒有一貧如洗,必須得有一個原因,這個原因就是——他有一個剽悍女王的媽。
  
  池脩之的媽也算是系出名門,不過這個名門與池家一樣,也是衰敗了的前名門。讓他們跟眼中的「暴發戶」聯姻吧,他們覺得受了侮辱,與正當紅的名門結婚呢,人家又不待見他們。尤其是池脩之的爹,他真的就是個檀香木馬桶。
  
  也就是池脩之的媽這樣迫不得已的才肯嫁他,這主要是因為池脩之的外婆。外婆也是前名門之女,外婆小的時候娘家家境也不錯,後來可憐遇上了張智這瘋子,把這一家子掃進諸王造反的泥潭裡了,砍的砍、流的流、丟官的丟官。反正是經歷過一些慘痛過往,形成了詭異的性格。
  
  池脩之就有了一個害怕一切小動物的外祖母,比小白兔還小白兔的外祖母。驚不得嚇,小到毛毛蟲、大到長茸毛有溫度會亂動有爪有牙的一切茸毛系,她都怕。周圍聲音大一點也怕,唯一不怕的就是離她八百丈遠的過年放的炮仗。
  
  有這樣一個媽,爹還早死了,池脩之的媽義無反顧地承擔了家庭責任——她弟弟比她小十歲。彼時家庭已經敗落,池娘很是沾惹了一些社會不良風氣——剽悍。他媽包辦娘家一切,包括給他舅舅取了朵空谷幽蘭的舅媽。
  
  照池娘的意思,嫁個毛的池家?不如嫁個家有產業,但是沒有太多歷史、很崇敬自家姓氏的人家。這樣自己過得好、絕不會受婆家任何一點氣,也能照顧娘家。

  池家外婆死活不同意!直到池娘要給池舅舅娶媳婦,外婆還是這個觀點,淚眼汪汪地對池娘說:「豈可輒婚非類!」
  
  池娘畢竟是晚輩還是女兒,婚姻大事,按法律規定還需要父母作主。不得已,各退一步,中合了一個比較聽話肯放手(其實是無能)的池爹,又娶了一個不會惹事生非的池舅媽。
  
  俗話說得好,亡也有個亡的樣子,最突出的一點就是直系血脈不豐,多一個男孩兒也生不出來。他外祖母好歹還生了他舅跟他媽,他舅母就乾脆無所出,他舅舅還體弱,還早死。
  
  就這樣,舅媽也不回娘家,在婆家侍奉婆母。池家外婆也夠有個性,即使兒子女兒女婿都死了,她也不肯被外孫接去照顧。池脩之只能兩頭跑,自個兒家裡空蕩蕩沒多少人氣、外婆家裡也空蕩蕩沒什麼人氣,可就是不能兩處合併。

  大過年的,池脩之往外婆家跑了好幾回,今天是外婆來看外孫。
  
  這就是世家的臭毛病了。只要有一個人在,該是姓什麼就是姓什麼。要是池脩之的媽還活著,帶著兒子去娘家住這行,不然就想都不要想——各有祖宅要守。
  
  受他爹的反面教材影響、被一個這樣的外婆折騰,池脩之對裝逼名士世家評價很低。沒有露兩手讓他信服的名士,在他心裡都是裝飯的精美瓷器——沒個屁用,又不能填肚子。

  池脩之挺心疼他娘,也想努力一把讓母親過上好日子,只是「子欲養而親不在」,他媽也累死了。
  
  遇上這樣的情況,池娘只能累死。做月子還得勞心費力,池娘堅信,她婆婆早死估計跟她一樣,都是因為操心操的。能不累麼?!一個女人養活兩家人家,雖然都略有產業,難的是兩處的親人都……如果不是自已親媽、兒子的爹,都想拿去人道毀滅了有木有?!
  
  她還有一個兒子需要教養,一定不能讓他變得跟他爹一樣,不然大家就只能討飯了。

  池家倒是有一個好處,可以把錢丟了、可以把古董丟了、可以把官丟了,自家族譜祭器不能丟、自家藏書不能丟,池脩之倒是不缺教材。
  
  學習吧,少年!他媽不愧是女王系的,壓迫兒子學習,還制定了嚴格的規章制度,中心思想:堅決不能像你爹!

  池爹覺得呢,池娘這樣太不風雅了,但是零花錢由老婆發放,他只好怕老婆。對兒子的教育問題,他認為自己必須爭一爭。
  
  一面是不太喜歡的爹,但是父親教育兒子是天經地義,一邊是比較心疼的娘,這個娘對他又有些萬惡的資本家壓迫工人的嘴臉。
  
  池脩之個苦逼孩紙!他爹想讓他有風範,他娘想讓他有點內在,又都攻擊對方的教育方法;都是好意,但是互相衝突。

  池脩之現在才十四,當時能有多大?沒被管得精神錯亂算老天爺厚愛。
  
  於是池脩之生活著生活著就壓抑了,壓抑著壓抑著扭曲了,扭曲著扭曲著就有點變態了。當著他爹的面數錢、當著他娘的面裝逼,一度是他小時候最愛做的事情。這娃真是被逼得叛逆期提前了。
  
  然後,他媽死了,白兔外婆就成了他的責任,這次第,怎一個囧字了得?!
  
  後來他撿了一隻貓養著,潛意識裡作為小時候他媽不讓他養小動物的報復!雖然他媽已經過世管不了他了,可是他外婆怕呀!那天,他外婆來看外孫,他被逼無奈把貓給放了出去,貓就惹了禍!
  
  說來池脩之還挺佩服鄭靖業的。每個男孩子心裡都有一個偶像、模仿的對象。池爹太矬、池舅舅就是個弱得不能再弱的弱受,實在不足以成為小池同學心目中的偶像。

  直到鄭靖業出現,鄭靖業拜相那天,池爹還活著,喝了不少酒,大罵世道不古,什麼樣的人都能當宰相了,沒個好姓氏、只能是個能吏,居然執宰中樞,皇帝太墮落了。
  
  池脩之就佩服上了鄭靖業,這是與池爹的不思進取完全相反的一個人。他的計畫就是好好讀書,再長大一點就去參加宰相府的招工考試。從他的角度來看,鄭靖業的許多做法,無疑比世家更加人性化。
  
  當初池舅舅結婚,池外婆想為他與世家聯姻來的,咳咳,想也不可能,被拒好幾次。池脩之已經記了些事情了,越長大越不鳥世家,你們不是看姓氏的麼?咋不肯聯姻呢?池小朋友在生活困境的幫助下,從很小的時候就看清了世界的本質。
  
  想過得好,光靠成為土財主是不行的,京城內外,多少官員倚勢奪人產業。想做官,靠蔭封是不行的,池爹級別已經不夠了,而靠推薦,池脩之也沒有什麼顯赫的親友了。倒是鄭靖業的做法,為他提供了一條路,雖然窄,卻讓池脩之感觸良深。
  
  ※
  
  有一個不會隨時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表情的外婆,池脩之表示,鴨梨很大。有池舅媽這種比池爹還池爹的女人,池脩之有時候真想代他死去的舅舅休妻。

  池娘倒是讓池脩之覺得束縛之餘還很心疼感佩,可也受不了這樣的性格經歷,太苦情了。加上一個雲淡風輕爹、一個弱受弱到早死的舅舅,無怪池脩之面癱著一張臉了。(雖然由於長得漂亮,在鄭琰看來是傲嬌。)
  
  池脩之沒認出鄭琰是誰,雖然他是鄭靖業的粉絲,卻還不是腦殘粉,沒有狗仔到去八卦鄭靖業私生活的的地步。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對鄭琰的好感。雖然面上還比較裝逼(沒辦法,這是習慣,池爹到底影響到了他的外在),內心還是頗為親近的。
  
  如果你被如池娘、池外婆、池舅媽這三種女人圍繞,又為家族未來操心的話,很難不對鄭琰這樣的女孩子產生一點好感。

  此情不關風與月,池脩之也不戀童。
  
  就是喜歡這種性格而已,真是太TMD省心了!該手滑的時候就手滑,該大度的時候就大度,真是比小可愛還小可愛,尤其還毛茸茸的!不知道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
  
  鄭琰臨走時鄙視的目光他是接收到了,也只能裝看不到,他快冤枉死了,那個真的是他外婆啊!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01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11-21 11:26 AM 編輯

49、這就是命啊

  打從私宅回來,鄭琰就很乖,乖得不能再乖了,即便是過年放假,她也認真溫習功課,不再亂跑。因為誰在這個時候惹事,等同於老壽星上吊。

  世子寵愛個把媵妾根本就不是個大事,世子妃烙了張梅花餅根本就更不是什麼值得說道的新聞了,如果因此產生夫妻矛盾,那也沒啥。坑爹的是這件小事卻引發了一件大事——王府衛隊與相府衛隊互毆,還是在大正月裡的。

  這是真坑爹啊!不論是衛王還是韋知勉,都被坑了一把,很有抽人的欲望。

  衛王是想抽就抽,把蕭源打成個豬頭,你這貨幹什麼不好,帶兵去攻打老丈人家?!韋知勉對女兒行為造成的後果略有頗詞,對女婿卻非常不滿。同是男人,他理解女婿會有的偷嘴行為,但是做到打老婆的臉,伺候小老婆比伺候親媽還用心,這就絕對不可原諒了。

  皇帝很生氣,剛得了祥瑞就有給他抹黑的。

  上至皇帝下至宰相,都極其不爽!最不爽的要算金吾衛,事情是發生在他的地盤上的!兩邊加起來幾百號人的大械鬥,還是發生在祖國的心臟部位。金吾衛的心臟也面臨著嚴重的考驗,雖然他非常及時地調派人手進行「調解」,也掩蓋不了管轄範圍內出現大規模暴力事件的事實。

  金吾衛心想,我真TMD要冤死了!(插花:此事考察官員是否稱職,不是看破案率,是看它坑爹的案發率。轄區有一百個案子你全破了,也比不上轄區只有十個案子只破了五個的。坑爹有木有?!)

  如果因為這件事情被牽連問一個「瀆職」罪,真是要哭瞎了眼!你就說吧,他是能攔著蕭源不去睡小老婆,還是能攔著韋氏不去烙餅?

  金吾衛是鄭黨,連帶的讓鄭靖業也很不高興。讓鄭靖業說,這事根本不怪金吾衛,金吾衛又不能預知未來,並且命令衛王府不讓府中護衛出動。金吾衛已經算是反應迅速的了,幾乎是蕭源一帶人出門,就有人飛奔去報告他了,金吾衛馬上調集人馬去阻截。

  時間差啊親!

  金吾衛在鄭靖業面前痛哭流涕:「下官無能。」

  鄭靖業心說,這回隊友不是豬了,這運氣也太差了一點。心中恨恨,把蕭源給記恨上了。

  第二天開會,他老人家鄭重向皇帝提出:「臣雖忝居相位,有些話卻是不能不說的,相府尚可被隨意衝擊,若非金吾衛及時趕到,這後果不堪設想。這回是為了兒女小事,萬一下一回有刺客上門……實非國家幸事。」

  聽他這麼一說,衛王真想啃死這個奸臣!什麼衝擊相府,什麼刺客上門,分明是在暗示皇帝,王府連宰相家都敢攻打,下一步是要造反了麼?

  對此,我們只能說,衛王,你腦補過度了。

  皇帝把這當成了一件政治任務來辦,不但相府護衛增加,皇宮的守衛也更森嚴了。

  衛王欲哭無淚,回去化悲憤為暴力,又抽了蕭源一頓,打得與他堂弟蕭令德倒有幾分相像了。而皇帝越想越氣,本來想抽蕭源的,後來聽說蕭源已經被衛王打得連親媽都認不出來了,只得放棄,改而令蕭源「閉門讀書,修身養性」。

  至於韋氏,要是普通人的女人,估計蕭源能跟她離婚,現在蕭源被扁又被關,衛王洗清還來不及,又焉敢再招惹一位宰相?神馬?你說皇室親王的傲氣?不好意思,早在哥哥們被皇帝哥砍死的時候嚇沒了。

  衛王府派人去韋家接回了韋氏繼續當她的世子妃,朱氏當然是交給世子妃處理。世子妃也不客氣,直接把人軟禁了。

  所以說,男人,真是靠不住,尤其妳還是這男人的小老婆的時候。人權沒保障啊!

  金吾衛逃過一劫,跑到鄭家千恩萬謝,並且拍胸脯表示:「五郎娶新婦,必然順順利利的。」我給您家清道,保管沒人搗亂,回頭就去通知京城大小地頭蛇去。

  ※

  鄭琬的婚期近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日期定在了二月裡,家裡分外忙碌。以往有方氏、關氏兩個在的時候,裡裡外外都很能搭把手,現在只剩杜氏、趙氏兩個,鄭琰算是半個,還是段譽六脈神劍式的半個,委實忙不過來。

  鄭瑜自告奮勇:「我回來幫兩天忙吧。」

  被杜氏趕走:「胡說,阿嵐還小,妳給我回去照顧好他。家裡縱忙些我也能支應得過來。」

  鄭琰也想摻一腳,杜氏連句話都欠奉,就這麼瞪了她一眼。鄭琰承認她慫了,靠!鄭琰淚眼汪汪地表示,她真的不會添亂啊!

  杜氏道:「妳不是得上課去了麼?」

  她還記得鄭琰膽大包天地當著皇帝的面調戲皇帝的小老婆的事情,故而希望顧益純多教她一點法律,調戲別人家小老婆沒什麼,頂多挨頓打,運氣好的就把小老婆送你了,調戲皇帝小老婆只有死路一條一類。

  鄭琰一把辛酸淚地滾到了她師傅家上課,正打量著下了課先不回家,先跟師母哭訴一番。一腳踏進教室,鄭琰傻了。

  納尼?誰能告訴她眼前這隻美人受,是怎麼跑到她師傅家裡來,並且登堂入室坐到了她師傅旁邊?此時在顧府教室,顧益純上首坐著,他的右手邊坐著青衫廣袖的池脩之。

  明明美人受上次跟她師傅師母見面的時候,由於被師母的侄子調戲,弄得挺不愉快的好吧?怎麼現在表現得倒像一對忘年好基友了?你們倆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現在這又是要鬧哪樣啊?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鄭琰再次被SHOCK了。

  顧益純對鄭琰一向是看顧有加的,笑吟吟地道:「你們都坐下。」哦,忘了說了,鄭琰身後拖著侄子數枚。

  池脩之的心情比鄭琰好不到哪裡去。這不是那隻團子麼?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不會是——鄭靖業他閨女吧?

  他知道顧益純之前只收了鄭家孩子當學生,鄭靖業他閨女大概是唯一的女學生,能出現在這裡的只能是鄭琰。可是在他的印象裡,這明明是隻街坊毛團子啊啊啊!還想過如果混熟了,可以放心摸摸人家的毛腦袋。不趁早摸兩把,等團子長大了就男女授受不親了。

  怎麼就成了偶像他閨女了呢?他得怎麼樣才能摸人家閨女的腦袋,而不被彪悍爹報復?或者說,男女有別,過了今天,這妹子還會不會在他眼前晃蕩等摸啊?

  池脩之現在的心情,仿佛終於能夠養隻貓、終於能夠看一點雜記,然後昨天突然在雜記上看到所謂「男不養貓」的典故來由,不由夾緊雙腿,雙後一鬆,抱懷裡的貓落地「喵」了一聲。

  等大家坐好,顧益純鄭重為大家介紹:「這是脩之,昨天新收的學生,以後你們就在一塊上課了。」

  鄭琰:「……」你們怎麼由相殺變相愛的?

  顧老師還嫌不夠似地繼續放雷:「脩之,認識一下,他們姓鄭,這是七娘,這是二郎……」

  池脩之:「……」還真是鄭家的毛團子啊?!

  這就是鄭琰與池脩之的第一次正式會晤,雙方都表示,信息量略大,對方現在的身份略坑爹。

  鄭琰實在是忍不住了,跑到慶林長公主處求八卦,留給新任師兄or師弟,一個毛茸茸的背影。

  慶林長公主聽鄭琰這樣問,答道:「前陣子妳們不是放假麼?妳師傅閒得四處亂逛,又遇上了。他們爺兒倆談得來,就認作師徒。」

  ※

  池脩之是知道顧益純與鄭靖業關係好,即便是這樣,他也不肯輕信名士的。

  顧益純的那位名士老師,在京中可是待不下去走人的。相信鄭靖業的眼光,卻也懷疑名士的本事。池脩之不是腦殘粉,不會全盤喜歡與偶像相關的一切,在沒有認定顧益純有可取之處之前,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要做學問,他家裡那些藏書盡夠了,一個人如果想讓他信服,得有一點別的本事才行。

  顧益純對池脩之以前雖只一面之緣,實則心中暗暗有些欣賞。以池脩之的年紀,能被調戲而沒有老羞成怒當場翻臉圖報復(大誤),心性難得。更兼池家式微,而池脩之並未見著貴人就胡亂巴結,頗有風骨,品格不錯。又憐池家好好一代名門,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有些兔死狐悲想提攜。

  只因第一面見得太不是時候,自家親戚剛剛調戲完人家,不翻臉就不錯了,顧益純想表達善意,也得看人家接不接受。什麼提攜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話說顧益純身上其實是有不少名士特點的,比如比較隨性,愛亂逛。慶林長公主被他的孕夫症狀擾不勝擾,趕他出去蹓躂。他被老婆趕出門,蹓躂蹓躂地回不了家,想起貌似有個聽說過的善書法的人亦在京城,跑去找人玩了。

  此人正是池脩之的街坊,更難得的是,此人知道池脩之家裡有許多名家字帖。兩人談得興起,登門拜訪,打一個照面,池脩之與顧益純都呆了——認識啊。

  有中間人,有藉口,受害者與犯罪嫌疑人家屬就這樣坐到一起。

  顧益純學問極好,這並不能讓池脩之拜服。池脩之家藏書的珍貴與豐富,卻讓顧益純一看三歎:「委實難得,世人論世家,要看多少年頭、要看多少祖宗、要看什麼派頭。要我說,還是看這樣的傳承。」

  至此,池脩之對顧益純的好感度上升。

  顧益純有些躊躇,有心推薦池脩之出仕呢,年紀太小,池家父蔭不夠,想收做徒弟呢,又略感羞澀。以前是他厚著臉皮貼上了鄭靖業了,現在人已經老了,老婆都懷孕了,實在做不出再倒貼小少年的事情來了。

  憋了半天,終於在臨出門的時候留下一句:「莫讓祖先成負累。」

  就是這句話促成了池脩之拜師的決定,他找的就是這個!對人生的指點。池脩之也頗為躊躇來的,然而不試一試卻不肯死心。用他外婆的名義寫帖子,這點很好辦,然後親自登門。

  顧益純正巴不得,表示大正月哪天都是好日子,過來吧,少年!

  池脩之還真的也提了幾條臘肉登門來了。

  顧益純:……這場景好熟悉。

  顧益純是個好人,據說眼光極準。但是……在欣賞人這一方面,實在是有些瘸。他看好的上進好少年鄭靖業,混成個風評不好的政客。他看好的風骨美正太池脩之,哎,估計也要讓他無奈。

  這就是命啊!



50、逛街遭雷劈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池脩之的擔心是頗有道理的。茸毛團子雖然還在他面前出現,但是明顯的,他們現在不熟,上頭還有個師傅看著,他的爪子沒辦法撲棱人家腦袋。而且……

  池脩之想撓牆,正月快過了,天氣慢慢回暖,毛團子就要脫毛了。而且……團子據說今年十歲了,再跟他這個陌生男子待在一起,恐怕不太合適,於團子閨譽有損。

  據他的觀察,顧益純也在為多出來的女弟子傷著腦筋。或者說,因為池脩之的加入,顧益純傷腦筋了。

  鄭琰原本跟哥哥、侄子們一起讀書,性別不是什麼問題。即便當時有個顧鼐,那也算是顧益純子侄,兩家通家之好,主要是鄭琰當時年紀小,避諱什麼的,沒看顧鼐個小道學當時只是腹誹,都沒有提出正式抗議麼?

  現在麼——

  第一天見面,男女混合班,還能當成是為了同門見面。第二天,鄭琰跟池脩之還是共處一室了,雖然旁邊還有數枚鄭侄子當燈泡,可還是共處一室了啊!池脩之很果斷地去找顧益純。

  摸團子我所欲也,守規矩亦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得兼,捨團子而就規矩也。

  池脩之的到來讓顧益純有些驚訝:「今天你有不明白的地方?」

  不可能啊?即便接觸少,顧益純也覺得池脩之的基礎,好比當年那個被他拐著抄了N年書的傢伙,好得不是一點半點。這兩天教的這點程度應該不會難倒池脩之才對。

  池脩之一副面癱裝逼表情:「先生,弟子是來請假的。」

  「嘎?」這是其實很單純的顧老師,「幾天?」才開學你就曠課啊?唔,他年紀小,家裡不是遇上什麼事了吧?

  顧益純是挺欣賞池脩之,所以願意收作弟子。當時高興,卻忘了鄭琰。顧益純倒是相信池脩之的為人,也相信鄭琰這丫頭再折騰也有分寸,只是這風評麼,他頭疼了。這兩個學生,哪個他都不捨得不讓聽課,就為了避開另一個。

  聽到池脩之遇事,顧益純先把這男女大防丟在一邊,關心起徒弟來。

  「弟子家中並無什麼親族,許多事情,」苦笑一下,「需得弟子親力親為,外祖母年事又高。懇請先生允許弟子每日來聽先生解惑,帶些課業回去晚間自修。」

  池脩之覺得吧,讓他老師在他跟鄭琰之間選一個,是一件很扯蛋的事情。首先,他對團子的印象不壞,其次,一來就擠掉了以前的學生,這種行為很不好,再次,他家確實需要他照看,最後,他還想熬到冬天摸把毛。自從把家裡的貓送人養了之後,他的爪子就很寂寞。

  俗話說得好,幫急不幫窮,顧益純當年幫鄭靖業也不是直接送錢的,更多的是督促其學業。現在對著池脩之,他還是這樣辦的:「你的學識不壞,也不要荒廢了才好。唯有出仕,方可振興家業。」

  池脩之一凜:「謹受教。」

  顧益純又笑道:「七娘的事情,我與她父母再商議商議,你且不必這樣拘束,她還沒長大呢,你只當……她是個頑皮小子罷了。」

  池脩之愕然,抬頭看著顧益純,顧益純道:「七娘天賦心性都不壞,埋沒了可惜,安民(鄭靖業字安民)素把她當兒子教養的,你不必心生間隙。」他不欲池脩之對鄭家的做法產生「不守規矩」的反感,很是耐心地解釋了一番,「她幼時就與兄長一起讀書,一轉眼都這麼大了,是我的疏忽。這樣的事情,讓長輩們頭疼去罷,你安心讀書。」

  池脩之沒料到顧益純這樣敏銳,暗道果然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自己這點心思還真是不夠看的。慎重地道:「學生倒沒什麼,只是,恐於女子有礙。」

  顧益純道:「你且去,明日再來聽我吩咐。」

  池脩之深呼吸一下,告辭。

  顧益純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備馬!」他趕到了鄭府去。

  ※

  鄭靖業對顧益純收了個學生,是表示好奇與歡迎的,雖然池脩之這個世家身份讓他感覺略微妙,也沒說什麼。他倒不擔心顧益純被騙身騙心,錯了,是騙財騙色,又錯了,總之他對顧益純的眼光比較相信。所以沒有追問,只是允諾:「你看得好了,待學有所成,我便薦他出仕。」

  然後又忙別的事情去了——金吾衛還是被彈劾了,要求他下課。鄭靖業是不能坐視不理的,他很快順藤摸瓜找到了主謀,是范大余。

  范大余好歹也是宰相之一,雖然除了鄭靖業,其他宰相的日子過得略透明,那也是宰相。

  誰當了宰相之後沒有憧憬?誰當了宰相之後願意化身橡皮圖章與佈景板、應聲蟲?鄭靖業已經把他們透明化了,在這個諸王拼命想拉太子下台的時候,與諸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的宰相們,怎麼甘心坐在台下看戲?

  范大余出手了,鑒於他的兒子范長捷尚了燕王的胞妹榮安公主,而本朝公主參政議政的熱情並不遜於她們的兄弟。大家有理由相信,這是燕王系的陰謀。

  皇太子是樂見范大余單挑鄭靖業,最好兩敗俱傷,完了他坐收漁人之利的。估計別人也是這麼想的。

  鄭靖業是那麼好挑的麼?

  出於各種成文的不成文的規定,金吾衛最後還是沒能保住他的職位,鄭靖業乾脆給他安排武轉文。金吾衛有錯,京兆尹也有錯,要罷一起罷,捆綁!幹掉了京兆尹,就讓原金吾衛李幼嘉挪過去任職。鄭靖業看他三兒子的上司不順眼很久了。

  處理完這些事情,顧益純也來了:「此事是我欠思量。」說的是池脩之與鄭琰,男女大防的問題。

  鄭靖業亦頗為躊躇,當今環境之下,再開明的父親,也不能眼看著一天大似一天的閨女,跟個青少年異性天天混在一處。把女兒拎回來吧,心疼。讓顧益純同樣的內容講兩遍吧,不忍。讓池脩之滾蛋吧,那是顧益純第一次主動發掘的徒弟。

  老婆和老媽掉水裡了,先救誰?——你老婆不是葉詩文。這個選擇題與顧、鄭二人遇到的難題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明天我見見他。」

  池脩之在少年人特有的忐忑心情中見到了偶像,一見之下頗為滿意。

  鄭靖業道:「我與思玄乃是同窗,我常與大郎他們說,我與思玄本是一樣的。」

  池脩之的腰杆又拔了拔。聽鄭靖業用挺溫和的態度、挺溫和的聲音詢問他的學習生活狀況,他也一一回答。「先生令學生熟讀刑律。」

  「這是個好主意。」鄭靖業中肯地道,「拖上幾十年,從地方上熬資歷不合你現在的處境,倒是刑律,斷案好出彩。」

  池脩之「嗯」了一聲。

  鄭靖業道:「是不清貴,但是頂用。艱難困苦玉汝以成,你現在可比我當年好多了。那會兒家裡柴米都是靠我給抄書換來的,一手字就是這麼練出來的。」說著露出一絲懷念,「還是思玄當年照顧了我不少生意。少年人不要氣餒。」

  最後才轉到他關心的話題:「你師傅說,你家中事多,不能在他眼前讀書?可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池脩之心說,戲肉來了。又把對顧益純說過的話再說一遍,表情非常之誠懇。表示自己雖然對這樣的情況有些不適應,但是並不是鄙視。至於他的處理方法:「大家都方便,何樂而不為?晚輩是真的忙不過來。且……」咬牙實說了,「一來就讓先生趕別的學生,這又是何道理呢?本是我唐突的。」

  池脩之的道行在他這裡還算太淺,看得出來這不是作戲。鄭靖業略有贊許,這世上太多只知道死掐,就TMD不知道雙贏的傢伙了,渾然忘了他老人家正是死掐黨的傑出代表。

  把知道新任金吾衛乃太子黨之時的冷怒壓到了心底,對於已經挖好了的坑去坑金吾衛、坑范大余的事情選擇性失憶。

  鄭靖業堅信,他是不得已的,要不是事情沒有迴旋的餘地,他不想這樣掐人。他欣賞的是池脩之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處理模式。

  得到老師與偶像雙重肯定,池脩之總算不虛此行。

  ※

  顧益純挺注意男女大防的,鄭靖業的意見是:公共課的時候讓他們倆一起聽,上完課,各自自習,不耽誤學習,絕對不允許擅自勾搭。

  鄭靖業是不介意養成個女婿的,女兒太兇殘神馬的,他也擔心。池脩之一出現,他的心思就活絡了。但是,天下的父親總是年輕過,也有過青春的衝動的,對出現在女兒身邊的小少年們敵意不是一般的深——太瞭解猥瑣本質了有木有?!

  杜氏很不同意鄭琰早戀,然而思前想後,慎重地道:「顧先生看著好?若是人品不壞,好好調教,倒也不妨。只是不能有什麼事!」實在是鄭琰太那啥,嫁不出去很正常。私囑鄭琰,不許與池同學多接觸。這讓鄭琰囧了一張臉,姐要早戀也不會跟個傲嬌受戀吧?

  為此,杜氏還允許鄭琰換上了男裝去聽課,並且表示,鄭琰十二歲後,不管鄭靖業是怎麼想的,鄭琰都絕對不能跟年輕男子這樣相處了。鄭靖業表示,他也是這麼想的。

  自打來了個池脩之,鄭琰覺得自己的生存空間被大大地壓縮了。可不是麼,只許去聽課,聽完就得滾邊去,不許出現在大家面前,連侄子都不能欺負了!每日裡與傲嬌受的接觸就是——

  「師兄早。」

  「師妹早。」

  然後就是各自上課,鄭琰的座位經過調整,被放到了一架屏風後面。身後跟了慶林長公主派來伺候筆墨的老婢,時刻注意動向。顧益純講完公共課,先考鄭琰昨天功課,再具體指導一下她的課程,留作業。趕她滾蛋,老婢上來護送她去慶林長公主的靜室寫作業。

  所以說,近水樓台神馬的,師兄師妹神馬的,你丫以為這是古言武俠頻道啊?!

  能讓他們一起上兩年學已經是很沒規矩了好不好?

  ※

  鄭琰自認是個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不跟小孩子計較。然而架不住池脩之太閃亮,這貨對譜學的瞭解讓顧益純都驚歎(池爹逼著學的)、對禮儀的把握讓鄭琰嘆服(還是池爹逼著學的),TMD這貨的數學也學得很好、這貨的書也背得很好——池娘貢獻。

  不帶這樣的!你確定你沒開掛?我好歹是穿越來的啊,還這麼認真學,你丫一土著的,怎麼能怎麼能從小這麼自律這麼刻苦?

  對此,我們只能說,七娘,妳誤會了。

  鄭琰苦思數日,考慮是不是要按照狗血橋段,帶著侄子們欺負欺負這個「窮人家的孩子」,以顯示自己是個正常人。最後因為覺得太過幼稚而作罷。無故欺負人神馬的,還是因為別人在其他方面比妳好,這人品簡直弱爆了。

  池脩之對鄭琰的感觀倒是不賴,他算是明白顧鄭這一對好基友,為什麼不捨得不讓鄭琰讀書了。鄭琰的資質很好。顧益純是個好老師,真不能浪費了。池脩之表示,他在十歲的時候,或許都沒有鄭琰懂得多。

  其實他現在也沒團子懂得多,至少他不知道元素週期表。而且,妳一小丫頭看刑律做什麼?理解得居然很好,顧益純拿出判例來的時候,池脩之都不認為還有誰能夠比她判得更好,丫頭心思透徹。也許鄭靖業可以?

  可惜,太可惜了。

  從此倒是對這小師妹更關注了一些,什麼時候能夠一起討論學術問題呢?到冬天的時候應該已經混熟了,應該可以說話了吧?池脩之覺得,他之前的提議,有些作繭自縛。

  遺憾一小會,重新捧起了書。

  ※

  互相欣賞(?)的兩個人倒也相安無事,池脩之依舊看團子順眼,鄭琰對池脩之倒是略有改觀,蓋因她越來越覺得池脩之眼熟。

  思索半天,才發現……這貨跟她爹略有相似。

  顧伯伯,怎麼你帶大的人都這麼像?你不是個養成控吧?鄭琰神飛天外。顧伯伯,你的口味好奇特,你的節操還在吧?

  「姑姑姑姑。」

  「啊?」神游被打斷,鄭琰很生氣。

  鄭德興略感恐懼:「您說要給叔叔嬸嬸找點有趣的新婚大禮,還出門不?」

  天知道,跟皇帝朝夕相處,都沒他姑姑恐怖,這貨太能折騰了有沒有?敢啃皇帝小老婆有沒有?她還要找「有趣」的禮物,還要自己作陪,還……不許自己告密。

  有把柄抓在鄭琰手裡的鄭德興心中狂喊:爹娘,你們快回來,我一個人承受不來!

  自從手抄小說被鄭琰救了一命之後,鄭德興就上了鄭琰的賊船,長到現在,手抄小說已經不算什麼大罪過了。可恨在他年幼無知的時候,被鄭琰以手抄本為要脅,又辦了其他的事,逃不掉了。

  回憶過往,鄭德興只覺得自己當年真是蠢,寧願挨打扛了罪過,也不要被人要脅!這根本就是滾雪球!

  鄭琰用自己的手段,給鄭德興上了一堂厚黑課,鄭德興日後的人生道路上,因此而躲過無數陷阱,免入許多歧途,這是後話了。

  現在,他還是鄭琰的跟班,陪姑姑去逛市場。然後看到了他家小姑姑千年難得一見的如同九天玄雷劈過的蠢相,鄭琰的表情沒有給鄭德興以「當牛做馬看她犯傻真是值了」的感覺,反倒是有一種「看她出醜恐被滅口」的欲哭無淚。

  鄭琰真的覺得自己遭了天雷,她在袁家假貨店旁邊的另一家文具店裡,居然看!到!了!鉛!筆!

  還TMD是分各種軟硬型號排開來的,一張素描畫迎風招展,面對這樣的神展開,鄭琰只想一頭碰死。她發誓,她家海內名師絕逼沒有講過這世上有素描這種畫法!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03 PM


51、鄭五郎娶妻

  眼前這間小店客流如織,眾人圍著坐在一張簡單的書桌後面的一個文藝青年交頭接耳。小伙子長得挺精神,十六、七歲的年紀,已經能分得清雌雄了,白晰的臉龐、生得眉清目秀,清爽的衣著,口角含笑,眼睛裡透著穿越者的自信。

  坐在對面當模特兒的是個老者,照鄭琰估計,這老頭兒也閒得發慌無聊亂逛的。老人家倒也坐得住,就這麼一手摸鬍子、一手扶手杖,等著那小子給他畫。

  別說,小伙子手藝還湊合,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畫出個大概來了,至於接下來的上細工作,人家老丈也不可能一天不幹別的光這兒幹坐了。即使只有個輪廓,也是非常非常像的了,周圍又是一陣讚歎。

  鄭琰只覺坑爹。作為某肉筆下唯一一個會畫素描,而且畫得不錯的傢伙——我會告訴你是因為某肉自己屁都不會畫,所以才設定主角畫功為渣的麼——鄭琰的鉛筆素描相當不錯。完全看得出來,文藝青年這素描水準,也就比某肉這種不懂畫畫的高那麼一咪咪,將將邁進會畫畫的門檻而已。(咦?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文藝青年還在口角含笑,還在眾「土著」讚歎的目光下謙虛道:「雕蟲小技而已。」

  去你X的雕蟲小技!一種全新的繪畫技法從出現到形成系統,還是伴隨著一種全新的繪畫工具出現,你妹的告訴我這得經過幾代人的發展,嗯?雕你個大頭的蟲!你憑啥貶低別人的智慧結晶啊?!

  鄭德興這個沒有讀懂他姑姑心思的倒楣孩子,見鄭琰直愣愣看著人家店面發呆,還道小姑姑中意這個呢。心道這東西雖然古怪了些,倒也不算太出格,不會捅什麼漏子。主動幫問:「此物價值幾何?」

  畫已畫完,文藝青年遺世獨立,看著掌櫃、夥計推銷鉛筆,順利搭售小刀。鄭德興的問話是由夥計接口的:「百文一枝,開張前三天九折優惠,買十贈一。」

  鄭德興雖不及鄭琰有錢,也算是個小財主,很開心地拋出兩貫錢砸得夥計一個倒仰:「來二十枝。小刀怎麼賣的?」

  穿越近十年,頭一回知道自己還有個老鄉,鄭琰的心情,真是複雜得無以復加!看看人家,有利於國計民生的東西都「發明」了,店都開了,自己還……只是個吃貨!她「發明」的東西,全TMD是吃的好不好?

  她給穿越者這個優秀閃亮的群體丟臉了,鄭琰淚流滿面。我真是有愧於國家有愧有人民有愧於穿越大神,跟人家比,我真TMD就是一土著啊有木有?!魂淡!

  大郤朝「土著」、經皇帝封敕朝廷認證的郡君、當朝首相家小女兒鄭琰小盆友,在旁觀代表先進文化發展方向的穿越者之後表示:鴨梨山大!

  她那個傻侄子連價都不會講地興沖沖地想要打包東西,鄭琰只覺得手癢想抽他!鄭德興,你就是那種人傻錢多常識少,專供給穿越人士當墊腳石、野外寶箱的NPC!

  奇異的,資深穿越者鄭琰居然從土著的角度,來對穿越這件事情抱有很差的印象。這種心情,我們可以稱之為微妙的「感覺壟斷被打破之後的不適應」

  由於過於悲憤,連鉛筆都沒要,鄭琰就回家了,鄭琬結婚的禮物也送得中規中矩。

  ※

  大齡未婚男青年鄭琬終於要結婚了,二十歲在這個年代真心不算早婚。在經歷了剋死公主事件後,還有個長公主肯把女兒嫁給他,唔,可見這小子的外表真的很具有迷惑性。

  與鄭家一窩臭小子截然相反的是,鄭琬的丈母娘宜和長公主生了一堆的女兒。據初步統計(目前存活的),有七女一子,外加三個孫女兒,孫子數,零。就這樣,鄭琬他老丈人、新安侯郭沛良連個婢女都不敢睡。苦逼啊!

  比郭沛良還苦逼的是鄭琰,她剛被文藝青年打擊完了,回來聽說她家新親家、鄭琬的大舅子居然叫——郭靖!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眼睜睜看著送親的親友被介紹跟黃老邪他女婿同名同姓,鄭琰有一瞬間的失神。這個世界太瘋狂了!直到鄭瑜推了推她:「想什麼呢?快跟我去看新婦。」

  姐妹倆大手牽小手,去調戲新娘子。

  郭氏是個美人兒,不漂亮慶林長公主也不會當介紹人。然而介於本朝坑爹的習俗,女孩子通常很彪悍,郭氏她媽又是個長公主,與慶林長公主一樣,可以不參與政事,但是生活上不肯吃虧。這樣的媽教育出來的女兒,慶林長公主不得不給她做了半年的特訓。

  唔,效果還不錯。反正在趙氏、鄭瑜姐妹看來,新娘子頗為文靜秀氣。趙氏因有事要忙,寒暄幾句,又拉鄭瑜去幫忙,獨留鄭琰跟小嫂子說話。

  郭氏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慶林長公主很是貼心地告訴她:「自打被魏靜淵一鬧騰,便是侯門嫡長,身上的爵位又能好到哪裡?宰相的兒子就不一樣,如今鄭五郎已經出仕,有他父親在,比別人前程強得多了。且看鄭家風氣,也不是會納妾蓄婢的。親姨母能害了妳麼?」

  一番話從生活工作兩方面加以剖析,郭氏倒沒存了嘔氣的心思。

  對小姑子也頗為客氣:「前兩年我還見過妳呢,沒想到,咳咳。」成一家人了。

  鄭琰也笑得很甜:「緣份吶。五娘餓不餓?」

  郭氏怔忡了一下,她在家排行第七來的:「還好,我現在不能多吃的。」行禮前家中有囑咐。

  鄭琰點點頭:「妳餓了告訴我,我悄悄拿給妳。」

  郭氏笑道:「那就有勞妳啦——家裡,都是什麼時候起身的?」開始跟小姑子套情報,爭取留個好印象。

  鄭琰道:「我年紀小起得晚些,」臉上一紅,「他們起得早,阿爹早朝,阿娘一道的。妳跟五哥一道起身就行啦,等過了早飯,阿娘那裡沒事了,妳再回來歇一下也是一樣的。」

  郭氏抿嘴一笑:「阿姨說妳鬼靈精,果真不假!」笑著捏捏鄭琰的小爪子。

  「阿娘閨女少,很好相處噠~」

  郭氏忍不住撲棱起鄭琰的毛腦袋來。

  姑嫂兩人相處愉快,鄭靖業與幾位鄭黨成員在書房裡一臉黑!

  ※

  「消息確切?」這是已經很少主動發問的鄭靖業,這位身上還穿著喜慶的袍子,準備跟道賀的貴賓去喝酒呢。

  從金吾衛變成京兆尹的李幼嘉肅立於旁,一臉的義憤:「錯不了。晚生執金吾多時,京城大大小小的混子總要打些交道的,如今又在京兆,總有些人不敢騙我的。這消息,沒有十分也有九分。」

  于元濟也很怒:「縱有千般恩怨,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鬧這樣的事情!」他算是鄭琬半個舅舅了。

  鄭琛道:「弟妹總是太子表妹,衝了自家表妹的婚禮,於太子有什麼好處?」

  唔,李幼嘉當初為鄭琬的婚禮打包票,聲稱保證沒有人鬧場,那是因為他管著京城治安。也是因為此時還有風俗——搶新娘。每逢有人家結婚,有些無賴,又或者是無聊二逼青年,成群結隊攔路不讓隊伍通過,號稱搶新娘。

  光天化日之下,還是京城裡,又不是亂世,兩家還都不是好相與的人家,也就是衝擊一下送親隊伍,要脅討點彩頭。這可以視作是原始搶婚習俗的殘餘,眾人也都略有分寸。當然,如果是老少邊窮地區,說不當就改殘餘為完全翻版。

  現在李幼嘉不是金吾衛了,好歹還是京兆,他原來的保證至少能起到七成作用。他在京城至少是流氓圈子裡經營數年,頗有些線人。接到線報:據說是新任金吾衛,要縱容人衝擊本次迎親隊伍!

  不是送親隊伍,主要是為了給鄭家一個難看。有的混混不知死活接了,有的就腦子靈活一點跑去給李幼嘉彙報了。李幼嘉接到通知的時候,已經換上衣服準備去喝喜酒了!

  尼瑪!喜酒先不喝了,抄起了傢伙,拎起了告密者:「你知道的都有誰?預備在哪裡動手?」點起衙役,告密者變帶路黨。抄近路把準備鬧事的流氓給抓了起來。

  安排好了後續事宜,跑過來彙報。

  于元濟當仁不讓地暫時接手相府防衛工作,佈置完畢,一群人過來議事。

  鄭靖業聽鄭琛這樣問,冷笑道:「於他有沒有好處不打緊,於我沒好處就行了。三郎去招呼客人,你弟弟、侄子們都小,不頂用。大郎(指于元濟)看顧一下外頭。」把李幼嘉留下來密談。

  「坐。」鄭靖業招呼。

  李幼嘉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座椅,心道,這下又要有人倒楣了,真好真好!對於自己丟了金吾衛,李幼嘉是十二萬分的不甘心!接替他的人惹上了鄭靖業,李幼嘉不知道是為倒楣蛋哀悼好了,還是先忙著幸災樂禍一點好。

  「此事該當如何,還請相公示下。」李幼嘉的姿態擺得很低,他不是沒自信的人,只因鄭靖業道行太深。

  正問著,外面響起聲音:「我真有急事見!」

  鄭靖業揚聲:「何事?」

  門打開,是李幼嘉的僕人:「金吾衛來要人,恐鬧起來不好。」

  鄭靖業嘴裡蹦出倆字:「給他。」李幼嘉二話沒說:「放人。只要金吾衛留個條子,就讓他把人領走。」

  處理完這個小插曲,李幼嘉更淡定了:「還請相公吩咐。」

  「你上回說,朱家對韋知勉很是不忿?」

  「是。」李幼嘉腦子裡浮現出了朱家的資料。這個朱家,就是被韋知勉蓋了滿身印子的朱氏的娘家,好好的女孩子被坑害成這個樣子,娘家如何能高興?

  鄭靖業最讓人佩服的就是通過小事掀大風浪,算計你了你都不知道。

  當李細嘉聽鄭靖業說出一番話來的時候,雙眼不禁眼閃出詭異的亮光:「晚生這就去辦!」



52、臉盲傷不起

  鄭靖業的辦法很簡單,放朱家。

  當時鄭靖業就想到了,既然李幼嘉是金吾衛,就不能讓事態擴展,看好朱家,別讓他們報仇。這種事情其實挺常見的,有家人或死或傷在另人手裡了,親屬把仇人殺了,判刑都能減兩等。如果你爹被人殺了,基本上到官府備個案,只要證據確鑿,國家允許你自己去來個同態復仇神馬的。

  李幼嘉被撤職,當然不會留一個好攤子給頂替的人,監視朱家的人手理所當然地撤了。然而他又是京兆,治下出了案子也不好辦,就派了新的人手去盯著。

  鄭靖業的意思,給他們提供便利:「收好剛才那張條子,以後有大用。該什麼時候拿出來,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李幼嘉同樣沒二話:「晚生這就去準備。」

  「不急,喝完酒再走,」鄭靖業這會兒倒平靜了,「今天的酒管夠!」

  沒過幾天,朱家大哥就聽到監視的兩個人在私語:「咱們守在這裡半點油水沒有,還看個什麼看吶?這家人也可憐,何必再為難?」

  「不過是防著生事的意思。咱們府君就是因為衛王與韋相公的事丟了金吾衛的,必要小心著點。依我看,再兩天,事情平了下來,咱們也就回了。京城這麼大,咱們人手少,哪能總盯著這樣的人家看呢?」

  兩人又八卦了許多其他情報,比如「衛王世子現在與世子妃又好得像一個人了。」比如「這家的女兒被關起來了,聽說給烙成了個麻子。」比如「世子與世子妃都被禁足。」

  然後說「有個宰相爹真好。」云云。最後又用羨慕的口氣,八卦起宰相府的風光來了,住在哪個坊、第幾條街第幾座宅子裡,門口有什麼標記。「那天看韋相公騎馬入宮門,端得風采照人。」

  「你與我同是賤役,怎麼得見人家相公?」

  「那天我得了假,跟了一路呢,韋相公從來都是從坊裡左拐,過三個坊,再右拐,過金明橋,上了朱雀大街……」報告韋知勉行走路線,「一路的人都在看,什麼時候我能有他那樣威風就好了。」  

  又過兩天,對朱家的監控撤銷了,朱家老爹也因為女兒被虐待,宰相、衛王臉上不好看丟了官,還被當成賊來防死了。

  朱大哥記起默背的資料,抄了把長刀,他就守株待兔,等韋知勉路過的時候砍人了。宰相家裡的護衛嚴了,但是誰都知道,這只是面子上的事,事實上根本沒啥危險。王府護衛衝擊相府,根本就是場鬧劇。

  所以韋知勉只帶了幾個僕役,因邀了范大余到他家飲宴,兩夥並作一夥,也就是一行十人,騎馬緩行。牽馬的是清俊小廝,押班的是穩重老僕,真正壯僕不過四、五人。

  朱大哥搞的還是突然襲擊,手中又有兇器,撲上來把范大余從馬上砍了下來,在眾人愣神的功夫(從來沒人襲擊過宰相,要不然也不會只帶這幾個護衛了),連戳數刀,把范大余戳成了個篩子。

  消息傳來,鄭靖業驚呆了,雖然他更恨范大余。可是——我要幹掉的不是范大余,是韋知勉啊!給范大余的坑我都挖好了,功夫白費了啊!鄭靖業想掀桌。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鄭靖業問李幼嘉。

  李幼嘉也很苦逼:「我不知道啊,他怎麼就奔范大余去了呢?」

  「先不管這個了,你收拾善後了麼?」

  「這個相公只管放心。」

  李幼嘉還是比較靠譜的。鄭靖業道:「此案已驚動了聖人,我也是躲不過的,少不得要多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去面聖,順便,問問金吾衛,我兒娶新婦,鬧事的遊俠兒交到他手裡怎麼沒有下文了!」

  此時李幼嘉已經完全知道金吾衛的條子該什麼時候拿出來了,表示自己很明白,回去揣條子。

  鄭靖業早朝的時候在皇帝面前義憤填膺:「真是駭人聽聞!堂堂宰相竟在京中大道遇刺身亡!不懲不足以安民心!」然後是告狀,當面問金吾衛,「那日小兒迎親,道上有刺客,還是京兆拿的人,你從京兆那裡接了人,半個月了,還沒給我個說法,竟要如何?」

  人都被滅口了,還能如何啊?李幼嘉火速呈上了金吾衛寫的條子:「臣在金吾的時候,是派人盯著朱家的,臣去後,就不知道金吾衛是怎麼做的了。後來臣在京兆上,也派人看了一陣子。直到鄭琬婚宴,抓了幾個毛賊,當時金吾衛有言,京城的事情,不令下官管了,還說,臣是親民官,有家長里短、雞吵鵝鬥告到臣的案頭上,臣再發簽拿人不遲。從此京中治安事,悉歸金吾衛。臣不得把看朱家的人手撤了回來。」

  金吾衛大怒:「你信口雌黃!我當時都沒見到你的面!」

  李幼嘉也不分辯,只管請罪,什麼對不起皇帝的厚愛,也對不起與鄭相這麼些年同朝為官的情誼、試圖破壞他兒子婚禮的人就這麼沒有被繩之以法。

  鄭靖業還說李幼嘉可憐:「本是你做不得主的事情,怪你何用?」

  有親筆寫的條子在,李幼嘉就是當場坑你,皇帝也信了。皇帝信了,這事就結了!皇帝又覺得李幼嘉實在倒楣,連著躺了兩回槍。

  下面就是審案、扯皮、借機生事拍黑磚、為空出來的職位打官司。

  ※

  由於死的是宰相,還涉及到另一位宰相,鄭靖業這位首相不得不被皇帝欽點領銜主審,陪審的有葉廣學、蔣進賢,三法司的主官都成了陪客。

  朱大哥招供得爽快,鄭靖業也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下班後,韋知勉邀范大余到他家喝屋兩杯,范大余正琢磨著怎麼擴大政治勢力呢,欣然前往。兩人騎馬,韋知勉的腰帶扣鬆了,反正也快到家了,就解下腰帶沒繫。范大余倒是打扮得齊整,被朱是一刀斃命。

  葉廣學就奇了怪了:「你捅的是范大余啊。」

  朱大哥一驚:「啥?我要捅的是韋知勉啊!誰叫他養出個兇殘的賤人女兒來?你休要胡說!」

  眾人:「……」

  衙役反應快喝道:「不得對葉相公無禮!」伸手把他腦袋按到地上。

  天雷!

  大家合議,這貨胡說八道!韋知勉是個圓臉、范大余是個長臉,除了性別,沒什麼相像的地方好不好?  

  用刑!公開的刑法,是不允許有不人道的刑具出現的,過堂就是打板子,什麼滿清十大酷刑是不允許使用的,會被御史參的。當然,如果御史當看不見,那另說。

  二十板子下去,朱大哥堅持原供詞。

  皇帝拿到了供詞也是無語:「審!細細地審!」今天能捅宰相,明天就能捅皇帝了。

  第二天,鄭靖業又去審,這回改他發問了:「你怎麼知道你捅的是韋知勉?」

  朱大哥道:「回葉相……」

  衙役又搶台詞:「瞎了你的狗眼,這位是鄭相公!」

  最後朱大哥道:「我真的是捅的韋知勉,他帶著金玉腰帶呢。」萬惡的封建社會,不同等級佩不同的東西。韋知勉腰帶壞了,范大余帶著腰帶。

  鄭靖業被氣樂了,又打了朱大哥二十板子,合著你只認腰帶就砍一宰相啊?要是當時我也在場,你是不是也要奔我來了啊?

  最後經過反復「敲打」又往別處取證,鄭靖業終於鬧明白了,這位兄台根本記不住人的臉,這年代還沒有人人別個識別牌的嗜好,他認人就靠衣服佩飾。韋知勉腰帶鬆了,恐著官服而無腰帶被御史參個有失官體,乾脆就脫了官服,換了件衣服。

  臉盲傷不起呀!范大余白白替韋知勉擋了一回災。

  等案子真相大白,時間已經到了四月末了。

  案情理清楚,結論下得倒是快,主要是皇帝不樂意聽太子系維護金吾衛了。

  金吾衛被削成白板,李幼嘉,他又回來了!皇帝也知道這金吾衛是他那太子兒子推薦的,鄭靖業對太子並無絲毫不敬,太子倒是屢次挑釁。為作補償,空出來的京兆就給了鄭琛。

  ※

  而此時的鄭琰,卻被提前打包扔到了熙山,同行的有師傅師母各一位、侄子數枚、師兄一隻。

  因為慶林長公主的預產期是在五月,怕她在大部隊集體避暑之前生產,那就只能待在京裡坐月子了。京中暑熱,不宜休養,不如提前到熙山待產。她到熙山了,顧益純當然也要去,老師去了,學生們當然也要跟著。

  熙山鄭家別業,提前熱鬧了起來,池脩之則跟著顧益純住在慶林長公主的別業裡——此時弟子跟著師父住是再正常不過了。與此同時,慶林長公主的別業裡還塞了皇帝提供的御醫數位、鄭靖業搜羅的穩婆數名、乳母若干、保姆若干。

  搬到熙山,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不是慶林長公主生產,而是鄭琰過生日。五月節,池脩之是回京過的,就是顧益純夫婦與鄭家學生一起熱鬧。五月節後就是鄭琰生日,此時京中眾人還沒過來,池脩之倒是參加了。

  鄭琰收到許多禮物,據說京中鄭府也代收了若干值錢的東西。

  今年所有禮物裡,池脩之送的恐怕是最讓她印象深的。

  池同學懷抱一隻雪白雪白的小白兔,就這麼走了過來。

  鄭琰被他懷抱白兔的形象給SHOCK到了,這、這、這到底要鬧哪樣啊?!

  「妳不喜歡?」除了白兔,他也不知道送什麼好了。小女孩的生日,太貴重了一是送不起二也是不合適。

  鄭琰很是猶豫:「這個要怎麼養啊?收下了就要好好養,我怕養到一半……」它掛掉啊!穿越前她別說兔子了,烏龜她都能給養死了!人家送的活物被自己養死了,怎麼看怎麼不好啊?鄭琰苦逼著一張臉。

  池脩之一怔,想起那隻貓,不由蛋疼,真的很可愛啊!可惜不能養。「我也不太會。」以為小女孩喜歡的,沒想到人家比自己成熟。

  慶林長公主扶額:「放到我這裡養吧,找個會養的給妳照看著。妳想看了,過來看。要不就給妳畫張畫兒留著,把這個給放生了。唔,」認真了起來,「妳生日裡放生了它,倒也是結個善緣。」

  池脩之表示同意,但是:「我看過兩回鉛筆畫,那個容易畫得像,只可惜我不會畫。」

  鄭琰一直不肯去想那位「老鄉」,此時也不由問:「我在東市見過有人畫的,那人現在怎麼樣了?」  

  「聽說,他以技藝,入了東宮。」

  「嘎?」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04 PM


53、折斷小幼苗


  在本朝,做官的途徑是多種多樣的,因為沒有形成制度的公務員考試制度,所有官員都是招聘來的,招聘的理由也就五花八門。
  
  比如,「張三的爹是宰相,為照顧官二代,讓他做官」再比如,「李四是皇帝他舅舅,為了照顧皇帝情緒,給他爵位」又比如,「王五心裡有一曲忠誠的讚歌,為樹立典型,讓他做官」其餘還有,「XX藝人歌唱得好,為天朝文化發展做出特殊貢獻,可為官」。
  
  如果皇帝昏庸一點,鬥雞走狗的都能混個「專業技術人才」的稱號,然後弄個官當當。前朝末帝就這麼幹過,當然,最後他下場很慘就是了。
  
  本朝立朝八十餘年了,這個那個,大家心領神會。
  
  所以啊,做出個鉛筆,然後混個不入流的小官當當,也不是什麼太讓人驚訝的事情。
  
  讓鄭琰目瞪口呆的卻是——這穿越男居然進了東宮!他去東宮幹什麼了?
  
  這是第一反應。
  
  接下來的大腦思維就開始混亂了:這貨要走官場路線?跟著太子走向光明的未來?他下面要做什麼?不知道那啥像她爹這樣一步一步混上來的,尚且要被人瞧不起麼?那個「以技術」更是所有官員裡最下等的啊!除非開掛,否則是絕不可能出人頭地的。這貨腦子抽了吧?
  
  MD!一直以為是晉江流女主文,結果跑出來個起點男,模式都混亂了,這不是要人命麼?——這是最後結論。
  
  猛然發現穿越老鄉就算了,他還是來推BOSS的,還是把她爹當成BOSS來推,鄭琰的心啊,仿佛揣了一萬隻草泥馬,簡直要魂飛魄散!她可不相信穿越男是跑到東宮給她爹當臥底來的。
  
  你妹!
  
  鄭琰果斷黑化了!奸臣也有生存權啊親!
  
  鄭琰就這樣淩亂與狂化狀態中度過了她的十歲生日。慶林長公主見她面色不愉,比較擔心她過生日父母都不在而傷心,好言好語安慰許久。池脩之以為她不喜歡小兔子,略有苦惱。直到看見她得空就去蹲在兔子旁邊跟兔子一起發呆,才放下心來。
  
  鄭琰心聲:雙穿、篩子穿已經不流行了啊親!眼前這是要鬧哪樣啊?!雙開模式會死機的,雙穿會死人啊!這已經不是穿越者合作的《水煮》時代了,現在凡是多穿的,必有一個是腦殘,不是他就是她!
  
  鄭琰仔細回憶自己近年來的所作所為,忽而有種「自己也許真的是炮灰女配」的感覺。剎時,冷汗滿背。
  
  每個人,在通關推BOSS的時候,都有可能也是別人眼中的BOSS。
  
  鄭琰苦惱,卻不知道另一個穿越來的比她還苦惱!
  
  常弼是個悲催的孩子,如果能選擇的話,他也不願意跟東宮扯上關係!可誰叫他家上了鄭靖業的黑名單了呢?!常弼他爹就是鄭靖業剛入京的時候弄下來的,兩人死磕,他家能只被削成白板而沒抄家,絕對是鄭靖業這個衰神當時打了個盹。
  
  熟悉知歷史的常弼一點也不想跟鄭靖業這個榮獲「史上最強衰神」稱號的人扛上,誰跟這貨作對誰死全家啊!問題是在他穿越之前,便宜爹已經跟鄭靖業扛上了!
  
  想到鄭靖業這貨還有一個更兇殘的女兒,一個跟女兒狼狽為奸的女婿,常弼就想一頭撞死再穿回去,結果沒死成。

  穿都穿了,在半死不活N天之後,常弼終於打起精神來,逼不得已,走上了與衰神抗爭的道路。只要他能在太子被廢之前與太子接觸,保下太子,他們家就算保下來了,反正歷史書上已經寫了廢太子經過,他只要找個切入點,就一切OK了!還能混個擁立之功。
  
  常弼覺得自己比小白菜還可憐,這一切都是被逼的。他也想抱上衰神的大腿,娶衰神的閨女,然後風光一輩子啊!子孫後代都不用愁的說!該怎麼做,他有歷史書這本攻略啊!絕對比他現在走的路要順暢、前途更光明。
  
  沒錯,這個常弼就是從大郤朝的「未來」穿越過來的,好比鄭琰穿到了中古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一樣。對於鄭琰來說的架空,在常弼那裡,是寫在他歷史課本裡的真實存在。
  
  鄭琰這個穿越者,在人家真穿越者常弼眼裡,就是個「土著」!常弼現在就能告訴她,她老公是誰,兒子是誰,以後她有多兇殘。只不過常弼肯定不會主動招供,鄭琰也不知道常弼知道。她還以為人家是老鄉呢。如果知道常弼的真實身份,保證鄭琰……先出一身冷汗,然後去找心理醫生。
  
  就是眼前這樣,也讓鄭琰愁了個半死。
  
  ※
  
  鄭靖業來到熙山,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鄭琰。乖得不得了,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真是太奇怪了!
  
  杜氏倒是欣慰:「離開父母,她倒是懂事多了。人啊,都是叫逼著長大的。」這話說得鄭靖業也很感慨,他們夫妻都是屬於小時候沒辦法才懂事的,誰叫爹死娘懦弱呢?
  
  鄭琰一老實了,杜氏又開始心疼她了:「我怎麼看著她這個樣子,心裡又難受了呢?」
  
  鄭靖業道:「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妳心疼她,對她好點就是了。」
  
  後來聽慶林長公主說,也許是在擔心兔子,杜氏滿腔心疼頓時飛到九霄雲外。鄭靖業卻不生氣,還順便給晚輩們上了一堂課:「能想得長遠卻是件好事,凡事要麼不做,做便要做好,事事考慮周到,方不會事後後悔,也不會留下後患。」
  
  要麼不做,做就做絕,這是鄭靖業的風格。
  
  事件的後續發展印證了這一事實。
  
  鄭琰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得提醒一下她爹,對面BOSS旁邊有一個開掛的傢伙。便纏著鄭靖業:「阿爹,聽說那個畫很有趣,咱們也叫那個人來畫一幅看看嘛。師母原來要讓人來給我畫幅兔子的。」

  她爹不可能不事先調查一二,就把個年輕男子弄到閨女面前的——尤其是這個年輕男子還跟她們家不是一個階層的。
  
  剛說完這話,她就覺得不對勁,背後刮起了一陣小涼風。抬頭一看,她爹依舊是那副表情,但是,她就是覺得……她爹不高興了。難不成這位開掛來的同行,已經給他爹排頭吃了?
  
  常弼還沒有這個本事,他剛入東宮侍奉沒多久,還沒能跟太子進行深入探討呢,整天被佈置下來的作業壓個半死,天天畫畫、天天畫畫,畫完太子畫太子妃,畫完太子妃畫太子他家兒女,還沒跟太子混熟了呢,又被太子借出去給其他人畫像。
  
  每回都是太子派兩個太監見陪著他到對方家裡,他畫畫,太監借機傳消息。常弼真想跟太子說:有什麼任務交給我啊!太子沒拿他當心腹,這種串聯的事情當然不能讓他來做。滿腹經綸啊滿腹先知,沒人聽!
  
  如果太子是見到一個「以技藝」入侍的小官就對他言聽計從,也輪不到常弼來走這條路,鄭靖業早就安排十個八個人把太子引溝裡去了。
  
  太子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他借著手裡有奇貨——常弼——四下承攬畫像生意,實則借機串聯倒鄭勢力。鄭靖業早就盯上常弼了。
  
  這個,是金子總會發光,穿越者身上如果有光彩,也必須無法掩蓋,只可惜大象的牙、犀牛的角都是好東西,卻都存不住。這不,招來獵人了。
  
  鄭靖業淡笑著問女兒:「妳怎麼知道有這麼個人的?」
  
  鄭琰老實回答:「前陣子五哥娶嫂子,我想到東市找點好東西當賀禮來的,就看到有個人在那裡畫畫,畫得跟真的似的。當時太吃驚,忘了問了,大郎還買了他家賣的好多鉛筆呢。」
  
  「哦。先不要管這個人了,天下之大,奇人異士總是有的,會畫這種畫的必然還有人。阿爹給妳找旁人好不好?」
  
  鄭琰鄙視地看了鄭靖業一眼,鄭靖業馬上收起「叔叔帶妳看金魚」式的口氣:「那人不好。」
  
  鄭琰利索地點頭:「我看也是。」
  
  這丫頭就這一點好,極少與父母頂著幹。
  
  「不過他挺有能耐的,這麼多人,沒見著誰能這麼快就進了東宮還做了官的。」鄭琰補充。
  
  從鄭靖業的氣場上來分析,他是記住常弼了。
  
  事實也是如此。
  
  ※
  
  在鄭琰還在猜測他爹要怎麼對付常弼的時候,翠微宮內的苗妃先行動了。
  
  她很歡樂地向老皇帝撒嬌:「聖人聽說京中出了個奇人沒有?」
  
  皇帝的興趣愛好最近有幼齡化趨勢,與他那新得的小兒子有得一拼,也很歡樂地問:「什麼奇人?怎麼妳知道了我還不知道?」妳是在深宮的吧?
  
  苗妃笑道:「是個會畫畫的,畫得跟真的似的,前天看見一幅他給新昌郡主畫的畫像,郡主像是要從畫裡走出來似的,沒把我嚇了一跳。我也想畫上一畫呢。」
  
  皇帝道:「真有這等本事,叫進來試一試不就行了?」琢磨著自己也要畫一幅。
  
  苗妃無奈地道:「那是外官呢!據宮女們說,那畫畫用的筆都是特製的,叫鉛筆,也是他造的,是秘方。因這一手本事,就進了東宮,先做了個九品官。既已為東宮官,我這裡怎麼好隨意叫了來呢?再說了,他正忙著給新昌郡主畫呢,統共要共十二幅,穿十二件不同的衣裳……」

  反正就是一個思想,太子家屬官跟太子家閨女孤男寡女相處甚久甚久,小伙子出入東宮頻繁,人還挺俊,嘴巴很甜,引得小宮女們臉紅心跳。
  
  皇帝很不爽!
  
  接著鄭靖業登場了,號稱「人肉電腦」的鄭靖業,對朝廷百官的資料記得十分之清楚,他還撩著皇帝提起了常弼:「長公主還說給七娘畫幅兔子,不能養著活的,看看畫也好。」
  
  皇帝怒了:「這個常弼是個什麼人?!怎麼一個一個的都在提他?!」
  
  鄭靖業不疾不徐地道:「此人是東官屬官,他的父親聖人也許還記得,就是十幾年前那個犯官常泰。聖人慈悲,沒有發配了他們,是以還在京城。常弼以技藝入東宮,是個玲瓏的人物。如今京中又有誰不知道有常弼這個人呢?各家皆以得其手繪人物花鳥為榮,等他畫畫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常是在這家畫完了,回到東宮不多久,又有人求太子借人呢。」再列舉幾個朝臣的名字當佐證,以示不是自己亂說。
  
  疑心之人思維廣,腦補過度怒氣多。說的就是皇帝現在的狀態。
  
  反正皇帝是生氣了。
  
  鄭靖業走後皇帝越想越生氣,叫來太子一頓臭罵:「他一青年男子,日日與新昌相處,是何道理?!你就是這樣做人父親的?!奇技淫巧,你拿來當寶!你的門檻都快要叫他給踏平了!」

  當場下令把這貨杖責六十,當著太子的面打。皇帝一生氣,誰敢偷懶?這一通打,不是仗斃勝似仗斃。
  
  常弼還沒來得及施展其「真正」才華,就被以「惑亂太子」引誘太子玩物喪志為名給幹掉了。一株穿越小幼苗,就這麼被鄭靖業的辣手給摧了。
  
  常弼快要冤死了,他真的還沒來得及實施計畫啊!
  
  太子快要氣死了,他爹又聽了別人的話不相信他了。
  
  常弼是來推BOSS的,沒想到被人當成個小怪給秒了。所以說,BOSS不是你想推就能推。你一10級小號,想去推100級精英BOSS,結果只能是被秒殺。再牛逼的攻略,也敵不過等級的差別——除非這個遊戲有BUG。
  
  鄭靖業的出手,讓鄭琰大開眼界,她這邊都快要把兔子毛揪禿了,鄭靖業那邊輕飄飄就把人給滅了。鄭琰努力吸收著鄭靖業的黑墨汁當養份,增加自己的理論實踐素養。
  
 穿越者沒什麼了不起,鄭琰如此,常弼或者別的什麼人都是如此。正如「皇太子」三個字,看著可畏,鬥起來也就那麼一回事了,什麼時候,都不能喪失鬥志。穿越者、土著,現在都是這個世界的居民,大家是平等的。你有技能,我也有,只不過大家技能不太一樣,拼就是了。遇著敵人就去推倒。——鄭琰心得。
 
  公平的說,如果鄭琰處在鄭靖業的位置上,對一個開掛對手,必然是小心加小心,可能在這猶豫的當口,常弼就跟太子勾搭上了,或者另有奇遇不是能隨便推的了。鄭靖業不知道,所以他下手推了。
  
  有時候,無知是幸運的。鄭琰也因為她爹對的「無知」,總結出了一條大殺四方的暴力心得。



54、合作很愉快


  帶著露珠的青草、洗乾淨的青菜、切成絲的胡蘿蔔、剝成條的青蘿蔔皮……種類齊全、花樣繁多,一一擺在了兔子面前。鄭琰很憂鬱地蹲地看著眼前這隻兔子:它居然不吃胡蘿蔔!
  
  她這般憂鬱,令慶林長公主也跟著憂鬱:「阿琰又去糟蹋兔子去了?」深深地歎息。
  
  梳著雙丫髻的侍女掩口而笑:「公主放心,兔子還活著。」

  慶林長公主無奈地道:「這隻兔子也是前世不修,這才落到了她的手裡,好好的兔子,她偏見不得人家吃青草!哪有不吃草的兔子呢?」

  鄭琰前世又不是養兔專業戶,也沒養過兔子這等不耐活的生物,只記得兔巴哥是每集動畫片裡都要咬一條胡蘿蔔的,自然也就拿這個當標準來處理這隻兔子。這樣的行為在慶林長公主眼裡,那就是虐兔。

  「去把她叫過來,那裡的氣味不太好聞,別染到身上去了。」

  兩個侍女領命而去,鄭琰已經蹲得雙腳發麻了:「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兔子啊?」頗有一種「不吃胡蘿蔔的兔子是兔界恥辱」的意味。

  侍女又是一陣悶笑,上前來行禮招呼:「七娘,公主請七娘過去說話呢。這裡氣味大,公主說,染了一身就不得體了。」

  阿慶上前扶鄭琰起來,鄭琰不由抖腳,還噝噝地抽氣:「慢著些走,麻了。」
  
  兩個侍女上前幫忙攙著:「七娘先坐一坐,婢子們給您揉揉,活絡一下經脈就好了。」
  
  又揉了一陣子,鄭琰覺得好了很多,就說:「差不多啦,我去師母那裡再歇吧,不好令師母多等的。」

  一行人往慶林長公主居住行去,遠遠地就看著情形有些不對。再怎麼著,慶林長公主的地盤上都是井然有序的,這會兒卻兵慌馬亂的。行到殿前,倒把鄭琰嚇了一跳:屋子的窗戶全都關上了,侍女們進進出出,顧益純在外面跳腳,他的身邊侍立的是池脩之,兩人都是一臉的著急。
  
  「這是怎麼了?」鄭琰張口就問,最好的情況就是慶林長公主要生了,壞的情況就是慶林長公主發生意外了。

  顧益純抽空答道:「妳到前面去玩,不要亂跑。」

  池脩之好心而又含蓄地解釋:「師傅要做父親了。」猶豫了一下,「七娘,妳……」
  
  鄭琰放下了心:「御醫穩婆都是預備好了的,師傅別著急。宮裡怕是沒有合適來幫忙的,我讓阿慶去我家裡找我阿娘來吧,三嫂那會兒就是阿娘坐鎮的。」

  顧益純一頭汗,哪顧得上這些,倒是池脩之被鄭琰一語提醒了,看看顧益純完全不在狀態的樣子,點頭道:「路上小心,妳自己就不要過去了。師傅,師傅,」連叫兩聲,等顧益純回過頭來,方一字一頓地道,「這是師傅家的大事,也該使人到宮裡告訴一聲,又有,師傅的侄孫此番也隨駕來了,我是師傅弟子,有些事情可代師傅出面,有些事情還須師傅家人。」

  顧益純深吸一口氣:「關心則亂,我必有疏忽的地方。你們都是心裡有成算的孩子,且交給你們了。」

  當下池脩之與鄭琰兩個分工合作,一個叫來了公主府長史,吩咐了相關社交事宜,包括聯絡宮中與顧鼐,下令府中各人不得輕動。另一個就叫人去請杜氏,又令取一應準備好了的物品備用,鄭琰還特別抽調了人手:「先生有些激動,看著別讓他昏過去了。」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費勁生孩子的不敢暈,外頭跳腳的先倒了。

  阿慶是最先回來的:「七娘,夫人到翠微宮裡去了。家裡三娘已使人往宮裡請夫人,婢子先回來稟七娘一聲。」

  周圍都是山路,翠微宮還建在隔壁山的半山腰上,這再一來一回的,沒個把時辰下不來!
  
  無奈之下,池脩之與鄭琰兩個上演了一齣小鬼當家。鄭琰心說,甭管瓤兒幾歲了,這殼子才十歲,這就……主持生產?

  池脩之滿心都是囧字,照顧產婦、孕婦,安排生產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太適合男人去插手,他還得硬著頭皮上,總不能交給他師傅吧?

  顧益純風儀再好,也已雙鬢斑白,當人弟子的,再尷尬也得頂上去了!池脩之一邊下令:「給先生斟茶。」一面看了一眼鄭琰,尷尬死了他!父母去後,他不得不管理家業,卻也沒這樣做過管家公!

  忙了一通,裡面慶林長公主的聲音時高時低,最後還罵了起來:「小王八蛋,還不出來!」又罵顧益純是個混蛋,早知道她就不嫁人了。

  鄭琰與池脩之兩個聽了,都是臉上發燒,此情此景,根本就是在虐待這兩個未成年。
  
  終於裡面的聲音慢慢平靜了下來,顧益純一驚:「怎麼沒聲音了?」把兩個未成年嚇了一跳,鄭琰想跑過去看看,結果左腳絆右腳,還是池脩之眼疾手快把她給撈住了,笨拙地拍拍鄭琰的背:「冷靜冷靜。」

  鄭琰滿頭黑線,親,你快把我拍死了親!

  說來池脩之也懂一點醫道,鄭琰也知道一點半調子的婦產科知識,操作手冊背得再熟,頭一次下水游泳,也不可能就行動自如。

  外面又傳來壞消息:「邢國夫人的車半路上壞了,隨行的御醫還跌傷了。」

  好麼,兩隻小的繼續頂上,顧益純漸漸回過神來,跑到窗戶下去大聲安慰老婆,又嚴禁府中慌亂。

  又過了半個時辰,趙氏來了這時候鄭琰才知道,她娘是受了傷,被運回了家裡,讓趙氏來幫忙,又說鄭琰:「阿娘說,這時節,七娘且不要急著趕回去,今早下雨,路不好走。妳在這裡熟,在這裡陪陪公主。」

  不多時,顧鼐也來了,在前廳待命。

  慶林長公主是純高齡產婦,嬰兒營養又太好長得有點大,這一通折騰,等到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天都黑了。虧得這年頭女人很強大,啥都敢玩,慶林長公主並非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底子也不錯,居然堅持了下來。

  孩子生下來,顧益純與他的兩個弟子都虛脫了。

  下面的事情有趙氏接手,大家都輕鬆了許多,趙氏從產房裡出來,宣佈了好消息。看了一眼池脩之,對顧益純道:「先生,這裡是女人待的地方,先生還請移步。外面的事還要先生主持呢。」
 
  池脩之巴不得這一聲,他已經頭上冒煙了,好好一個萌少年,女孩子的小手還沒摸到就遇上這等事,池脩之完全是靠毅力在撐著。

  ※

  鄭琰第二天一大早過來看慶林長公主,師母大人還很虛弱,趙氏陪侍一旁,只慶林長公主還在虛弱地罵人:「還是妳們想著我,旁人一個一個地都靠不住!」差點連她皇帝哥都罵了。
  
  鄭琰吐吐舌頭,過來告辭:「昨天師母這裡不得勁,我就添一添亂,眼下三娘在這裡,比我頂用。我還是得回去看看阿娘。」

  慶林長公主已知杜氏之傷,道:「帶兩個御醫過去,都是為著我傷的。」

  鄭琰姑嫂二人待要推辭,慶林長公主的力氣已經罵人罵完了,不搭話。鄭琰只好看一看還皺巴巴的小嬰兒,然後打包御醫回去看她娘親。

  杜氏回程的時候險些翻車,擦著了胳膊、腿也青了一塊,小有驚嚇,正在家裡鬱悶呢:「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這會兒來事了。妳師母如何?三娘可還穩當?」

  鄭琰把昨天的事情一一報來:「次日後宮裡又來了人了,這回沒摔著……」
  
  杜氏點頭道:「妳做得倒也似模似樣了,池家到底是不凡,人家就想得到把顧家小七郎(顧鼐)叫過來,妳也得想得到。」歎氣,「咱們再親,到底不是一姓,日後他們家要挑這個刺兒,就是妳師傅,也不好支應的。」

  鄭琰默默記下要點:做事不能留把柄。

  又看了看杜氏的傷處,看著青青紫紫好不嚇人,杜氏笑道:「沒傷著筋骨就不礙事的。」又讓鄭琰去休息,「妳也累著了吧?去歇息罷,過兩天,我的傷好些了,咱們再去看妳師母。」
  
  郭氏一直侍立在旁,此時道:「不知道阿琰用過早飯沒有?」

  鄭琰道:「喝了一碗粥,嫂子不說,我都要忘了。」

  杜氏對郭氏道:「叫他們擺飯罷,妳也沒吃呢,一道罷,妳也受累了。公主是妳姨母,昨天妳該去照顧的,只是妳年輕媳婦,並不懂這些,不如三娘是經過的。阿琰回來了,妳便去請安問好也是應該的。」

  郭氏應得很爽快,吃過飯就收拾了辭去。

  與鄭家這番擾亂差不多的是,往熙山隨駕避暑的人家都被慶林長公主生產驚到了。
 
  一頭是長公主,一頭是世家名士,驚動的人可比鄭府娶兒媳婦要多得多。這其中對顧益純夫婦影響最深的,卻是顧家。

  顧益純娶妻,老婆是當朝長公主,有君臣之大義在,沒道理讓長公主就遷就。顧家可以不管慶林長公主,隨她老人家高興折騰,只要別包養個男小三就行。現在則不同了,顧益純的兒子,那是顧家的子孫,必須上顧家的族譜,履行一系列的權利義務。而且,絕對不能隨便教養,長歪了就不好了。
  
  是以京城顧家一面準備道賀,一面火速送信往顧益純兄長處:趕緊過來!跟顧益純好好談談!
  
  ※
  
  顧家人入京的時候,小孩子的滿月都過了,慶林長公主已經能下地了,杜氏的傷也早好了。
  
  兩個女人坐在一處,正吃著鄭琰做的小點心,一面看著小寶寶,一面聊育兒經。慶林長公主懷孕的時候口味奇特,生完了孩子之後卻嗜好甜食,鄭琰覺得,這大概是因為生孩子太費力氣,現在開始補充能量來了。

  鄭琰的各種小點心做得很不錯,也就變著花樣做,有人願意吃,她也樂得練手。熙山樹木鬱鬱蔥蔥,其間有不少果園,如今果子陸續成熟,鄭琰就讓人弄了些來做果醬,各種果醬。
  
  到了七月末,果醬有了一大堆,鄭琰也開做了各種果醬餡餅,每樣都勻出一份孝敬師娘。
  
  慶林長公主有子萬事足,還要討口上便宜:「要是個閨女就好了,像阿琰這樣,多貼心吶,還做吃食孝敬。」

  杜氏一臉的扭曲:「妳是忘了她那股子折騰勁了吧?」

  慶林長公主笑道:「我們駙馬說過,阿琰小事上折騰,大事上必是省心的——她可曾錯過一點格子?」

  杜氏心裡略平衡,拈起個小餡餅吃了:「她要再折騰一點,可還有我的活路了!」
  
  「妳就樂吧。」

  「只怕樂的是公主,聽說那天駙馬可是急得不得了!」杜氏開始打趣,「公主可有什麼表示沒有?」

  慶林長公主也不是靦腆的人,靦腆也不跟杜氏面前靦腆,大大方方地叫侍女:「這個餡餅很好吃,送到前面請駙馬也嘗嘗。告訴駙馬,駙馬要是覺得好,咱們把阿琰就扣在咱們家做餡餅了!」
  
  說完看著杜氏笑,杜氏也大大方方地道:「不怕她燒了廚房,儘管留!」可別怪我沒提醒過妳啊。

  顧益純是不愛吃甜的,小餡餅只有鄭琰現在的巴掌大小,他也只嘗了一個說一句「味道不錯」然後就全便宜了池脩之。

  腹黑悶騷的池脩之,他是個甜食控!

  池脩之很會裝,這是基本技能,但是在顧益純面前,他的這項技能就有點不夠看。誰還不知道誰啊?顧益純自己就是從善於裝逼家族出來的,池脩之的表現在別人看來沒什麼,顧益純卻是看得出來的

  當顧益純咬了一口酥香的餡餅,就明顯感覺池脩之的氣場很不對勁了。烤過的餡餅外面發出一股甜甜的奶香,池脩之的呼吸都放緩了,下意識的深呼吸。雖然他的眼睛還很正,雖然他沒有嚥口水,雖然他的坐姿還沒變。

  等到顧益純說:「你也嘗嘗。」之後,池脩之吃東西的動作也很優雅,速度也沒有過於加快,可是那小眼神,嘖嘖,不要太享受哦!

  顧益純咧嘴一笑,他老人家有了自己的娃,近來父愛爆表,又素喜池脩之,想他自幼不得不老成持重頗為心疼,如今池脩之表現出一點童趣來,也有意縱容。臉上又掛上了招牌的懶笑:「阿琰手藝不壞,雖然常常拆廚房,倒也有拿得出手的,對吧?好吃的吧?」

  池脩之此時已經掃蕩了半盤子甜點了,臉上一紅,手又縮了回來,看得顧益純更樂:「扭扭捏捏,像個什麼樣子?人這一輩子,要是被束縛住了,這也不敢那也不敢,可真是沒意思了。只要不違法亂紀,何妨任性。」

  只是做這吃食的乃是鄭琰,一男一女神馬的,顧益純也不能直接讓鄭琰給她師兄做點心。
  
  顧益純讓自家廚子試著做,總有不如意的地方,皇帝都不能管人家要私房菜譜,顧益純自然也不會開口要餡餅秘方,更不能有「疑似設計使其主動交出」的舉動。

  於是迂回,每次都是顧益純表示他想吃了,去老婆那裡要飯。他老婆再壓榨小童工,然後送到前面去。每回顧益純都要先吃一個,以示這是他徒弟孝敬他的,完全是純潔的師徒情,跟師兄師妹什麼的猥瑣關係沒有任何關聯!

  貢獻了七種共計兩百多枚餡餅給池脩之的五臟廟之後,鄭琰做出了糯米桂花藕,這樣東西雖然甜膩,卻對了顧益純的胃口,於是索要的數量激增。鄭琰就納了悶了:「怎麼突然吃這麼多了呢?別吃壞了腸胃。」

  弄了半天才弄明白,之前那些不是她師傅吃的。顧益純不好意思了起來,借花獻佛什麼的,還沒經原主同意什麼的,他的老臉也紅了起來。

  鄭琰還顧不上生氣,實在是在鄭靖業的教育之下,她總有種與顧家不分彼此的錯覺。顧益純基本是把池脩之當兒子養,這年頭真正的入室弟子,跟兒子也差不多了,鄭琰對顧益純系,也不會劃太明晰的界線。

  她第一反應是震驚:你……不是很裝逼很那啥麼?你怎麼會喜歡吃甜食啊?!!自從池脩之成了她師兄,這貨的形象在她的心裡就一直往崩壞的方向走了。

  這個世界壞掉了!

  然後才是:怪不得最近顧益純提供了許多古籍給她看,她之前可是掃蕩過顧益純書房的,確定沒有找到相關書籍。想來能提供這些的,也就是池脩之了。這算是……投桃報李?
  
  ※
  
  從鄭靖業杜氏開始,到顧益純慶林長公主,未嘗沒有把池脩之當女婿看的意思。池脩之的條件很不錯,用不十年,即使不靠誰扶持,也能嶄露頭角,哪怕家族不行了,他還有個光彩的姓氏,到時候哭著喊著要他當女婿的大有人在。

  鄭靖業即使沒拿定主意,還要考察考察,至少也是把池脩之當女婿候選人之一的。
  
  所以這個師兄師妹甜食事件也就這麼沒人追究了,池脩之依舊享用著甜食,依舊默默提供書籍。
  
  直到顧益純他大哥顧益緗帶著長孫顧鼎來到了京城,此時皇帝已經帶著諸人從熙山返城。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05 PM


55、師兄的困擾

  作為一個尚未沒落的世家,顧家在京城是有落腳點的,當初顧益純進京沒有住進去,這回顧益緗來了,卻是舉家遷入的。當初顧益純結婚時就是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只是這一回,顧益緗可不像弟弟決定要結婚時那樣的態度了。這位老爺子比弟弟年長十來歲,想一想他的年紀,這樣奔波,可見不單純是為了一個新生兒。

  顧益純令顧鼐去迎接祖父,自己在家裡設宴準備招待。

  這一安排令顧益緗心中略有不快,結婚的時候你不來迎接也就罷了,咱當你是忙昏了頭,你孩子都有了,也不表現得懂禮守法一點!顧益緗好歹也是做過刺史的人,雖然被魏靜淵搞得幹不下去了,城府還是有的,硬是忍下了這口氣。

  聽顧鼐說:「叔祖說,本當親自來迎,只是近日賓客不斷,抽不開身。叔祖已設下酒宴,敬請祖父晚間赴席。」顧益緗還強忍著,顧鼎眼中已顯出不滿的神色來。只因祖父尚未發話,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周圍還有顧氏本枝並其他親戚在,顧鼎也硬忍了下來。

  顧益緗緩緩點頭:「知道了。」又與本宗親戚等寒暄幾句,方邀大家到他落腳的地方去做客,眾人都說:「公車馬勞頓,駙馬又于京中等候,今日我等不例打擾。日後卻是少不得要親近親近的。」
  
  顧益緗這才告罪入城,直奔自己的宅子去「歇息」了。

  哪裡歇得住呢?

  顧益緗此來是帶著對本宗的謀劃而來的,他那長長的車隊裡面,還有幾輛女眷的車,其中一輛就載著顧鼎與顧鼐的胞妹顧彝。

  到了京城顧宅,裡面已經是打掃一新就等入住了。訓練有素的奴婢們有條不紊地擺放行李,顧彝下了車,先拜祖父、見兄長,次後才是入後院去安靜待著。顧益緗看著孫女兒,心裡又是一歎。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已經初現少女的形態,生得溫婉優雅,舉動都帶著世家特有的風範。聲音不高不低,便是見了祖父態度也是不卑不亢,動作如行雲流水:「請大父安。」
  
  顧鼐離家時顧彝還是個純蘿莉,現在已經是個小少女了,顧鼐的少年心忽然生出「吾家有女初長成」式的大叔感慨來。見妹妹給自己見禮,也回了半禮:「阿寶長大了。」顧彝小字阿寶。
  
  顧益緗沒來由一陣心酸,顧家怎麼就混到這個份上了呢?他老人家這回帶孫女兒來,乃是打的讓孫女兒嫁入皇室的主意的。滿心不情願啊,為了家族還得嫁!意興闌珊地對顧彝道:「阿寶去歇息罷,過了明日再向妳叔祖母請安。」

  顧彝安靜地又一福禮而出。祖孫三人開始了深層次的交流,主要是顧益緗問,顧鼐回答,顧鼎一旁打個醬油。

  顧鼐先介紹了京中形勢與自己這兩年的情況,這些都是家書中已經說過了的。顧益緗主要詢問的是一些家書中不便說,又或者是近期發生的事:「衛王一事,你沒受牽連,甚好。崇文館裡還好相處麼?」

  自從衛王家出了這一檔子事,鄭靖業看在益純的面子上把顧鼐給撈了出來,弄到崇文館裡做了個從八品的待詔。品級不高,但是很「清貴」,也算是入了中樞了。顧家祖孫都知道這裡面的貓膩,卻都不提鄭靖業的作用。

  顧鼐也老實道:「內裡博學之士頗多。」

  「你叔祖近來如何?」

  「叔祖喜得麟兒,只圍著堂叔父喜不自勝。」

  「你叔祖近來收了一個學生,聽說是池家的孩子?你見過沒有?其人如何?」
  
  「七百年池氏,果有獨到之處。」顧鼐顯然又是一個被池脩之裝逼表像迷惑的天真孩子。
  
  顧益緗最後又問到顧益純與鄭家的關係:「果然親密無間?」

  顧鼐猶豫了一下道:「叔祖父與鄭相情深意厚令人羨慕,竟是竟是……」他也找不出形容詞了,他真想說,顧益純簡直就差改姓鄭了。

  顧益緗聽了顧鼐的小報告,心裡那個滋味就甭提了:「你們兄弟也許久未見了,大郎(顧鼎)此來亦要在京中小住,你們兄弟多多親近,七郎(顧鼐家族大排行)多與你哥哥分說一些京中風土人情。」

  打發走了兩個孫子,顧益緗仰臉望著房梁,許久才低下了頭。

  顧家老兄弟兩個的見面很快,顧益緗並沒有當天晚上就去看弟弟,倒是顧益純第二天過來探望哥哥。

  好一通認親,顧益純笑問顧益緗一路辛苦,又說:「聽說阿嫂她們也來了?」
  
  這就是娶了公主之家的苦逼之處了,應該弟妹來見嫂子的,可弟妹是「君」,然而嫂子又是「長」。

  顧益緗此來卻不是為了計較尊長的,也就把此節岔開:「來都來了,有的是見面的時候,倒是你,」上下一打量,「真是春風得意。我那侄兒如何了?從前我就說你,成家之後便知天倫之樂了,如今看來,如何?」

  顧益純生了兒子的好心情,在接到大哥要過來之後就變得很差,他最擔心的就是被家族賣了,還要點一點自己的賣身錢再雙手捧到族裡去!沒人權啊!現在聽顧益緗提起此事,馬上雷達全開。
  
  「將來之事還未可知,公主子。」搖搖頭。

  顧益緗道:「那又如何?你……現在是晚了些,卻也不是無可為之處。男人丈夫,成家之後便要立業。你不肯出仕,家裡只好讓公主做主了,可你好歹是個男人!以後兒子長大了,你這言傳身教的,又算什麼呢?」就差直說「你想當老白臉吃軟飯麼」了。

  顧益純打了個哈哈:「我這兒子,不怕他老實,就怕他生事。」

  兒子是皇帝外甥,攪和到皇家的破事裡能得什麼好?蕭家人自己人砍自己人,比砍瓜切菜還順手。除此之外,再沒有好擔心的事情了,總不會叫別人欺負了。孩子媽可不是一般人,孩子舅家也不太講理,他還有最後一道防線——鄭師弟。

  顧益緗有七兒六女,只可惜子婿都只是做著中層官僚,京中無人。眼下倒是有一個顧益純,卻是死活不肯出頭,作為一家之長,顧益緗抽刀架弟弟脖子上逼他出仕的心都有了!
  
  顧益緗的腦袋一抽一抽地疼,別看顧益純這些年來是一副名師的風範,實則是個讓人頭疼的刺兒頭。且不說當年他那「逃婚」的壯舉,就是後來,幾乎要鬧到叛家。顧益緗也清楚為著那一件事,顧益純對家族的疏遠可是有目共睹的。

  可再怎麼著,顧益純也是姓顧的。

  「你總要為家裡想想!」顧益緗的心情變壞了。

  顧益純嘴角一撇,眼睛一翻:「家裡還要如何?」

  顧益緗苦口婆心:「再不上心,只怕這京裡的人就要忘了這『顧』字是怎麼寫的了!」
  
  別看世家牛得跟什麼似的,但是,一旦有一個世家出現了權利上的斷層,他們自己都該急了。什麼是世家,不是你家歷史有多長,而是在多長的歷史裡出了多少高官。顧益緗的爹還幹過兩年太尉呢,雖然後來這個官成了個榮譽稱號不掌兵了。從顧益緗開始,到顧鼎已經三代了,再沒一個高官出來,顧益緗愁得吃不香、睡不好。如果顧鼎這一代再不爭氣,整個顧家如何他不知道,但是他這一支,就要被上流社會邊緣化了。

  世家的清高,其實是一種手握資源的傲慢,一旦手中資源流失了,他們著急的樣子、會使的手段,對著權利又眼紅又不屑的神情,嘖嘖,用一句特粗俗的話來形容那是再貼切不過了——「又想XX又想樹牌坊。」(XX的含義自行領會)。

  所以即使不大看得上皇室這樣的淺薄家族,很多時候不樂意娶公主,還想出種種辦法逃避。可皇帝一旦擺出「非你不可」的樣子來,他們還是心裡暗爽於自己被皇室看中的,覺得極有面子。
 
  所以,說著諸王無禮的話,一旦皇室要選正妻,或者皇帝選大小老婆,他們連娶公主時的「不樂與帝室聯姻,以其無禮」都忘了,為搶個后位親戚都能打成殘廢。

  顧益純無奈了,他確實姓顧:「眼下京中不穩,抽身都來不及,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來了?」
 
  顧益緗也不客氣了:「當然是為家裡前程!此時不來,要待何時?渾水才好摸魚,等著別人把魚摸走了,水也清了,你還能摸到個屁!」言辭也不雅了起來,「吃不到魚,難道去啃草?」
 
  顧益純眉頭緊皺,很快就想明白了顧益緗的意思:「你想怎麼辦?」這是問具體計畫了。
  
  顧益緗傾身過去,在顧益純耳邊說了一番話,聽得顧益純怒氣上揚:「東宮如何尚未可知,你就想把阿寶嫁入東宮做兒媳?那裡的水有多深你不知道?別魚沒摸著,把孩子給淹死了!鄭氏不好?沒有鄭靖業你倒是給七郎弄到崇文館裡!過河拆橋這等事,不提也罷!」

  虧他想得出來!一面想把顧鼎也留在京裡謀一優差,一面還想與鄭家切割,就衝著顧益緗這樣的想法,顧益純甘拜下風。

  他當年很是憤青地覺得,自己啥都不錯,只因生母身份不好,幼時就不太被重視,後來差點被拿去「和親」,覺得顧益緗也沒什麼了不起。現在看來,他真是太天真了!顧益緗那是相當了不起,至少從無恥這一點上來講,頗得「賣子求榮」的親爹的真傳啊!
  
  顧益緗道:「你現在出手了,日後也好保你的好師弟一保,現在站在岸上看著,別人投了東宮,日後哪有你說話的份。你也是滿腹詩書,倒是給我說說,這世上哪有與東宮不睦而有好下場的?就算是東宮倒了,他鄭靖業又能有什麼生路?」

  顧益純臉黑了,不用顧益緗提醒,沒有,沒遇到過。有幹不掉被報復的,也有幹掉了為他人作嫁衣的。

  顧益緗歎道:「你是個重情意的,倒是好好想一想。眼下他成與不成還是兩說。而太子,畢竟是正統,此時雪中送炭,可比投向諸王要划算。」最好等鄭靖業把諸如陳氏這樣的給幹掉了,太子孤立無援的時候再伸手一拉。

  「縱使不為這個,我也不想你如眼下這樣。你也是海內名士、長公主之夫,不出仕、不廣招門徒,卻弄得如鄭家西席一般!」太TMD掉份了有木有?!

  顧益純有了深深的疲憊感:「我累了。」

  顧益緗看今天的話也算是達到目的了,轉了個輕鬆的話題:「聽七郎道,池家有子風儀秀美,堪稱良材?」他又起了收攏的心思。

  顧益純道:「此子非池中物。」說完我師弟又把魔爪伸到我徒弟的頭上,小心我翻臉啊!
  
  顧益緗想的卻是,抽空看一看池家子,如果真堪造就,招來做女婿也是不錯的。只要池家子有材幹,前途應該不是問題,別的不說,顧益純就算自己舉薦,這裡頭還連著鄭靖業呢。



56、師兄是殺器


  顧益純回到家裡臉色就不好,慶林長公主對於顧家的感觀尚可,一開始就沒往顧家頭上想。畢竟是夫妻,現在兒子最大,老公卻也不能忽視,慶林長公主便問:「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路上遇到什麼事了?」大有誰惹你生氣我扁誰的架勢。

  顧益純正愁無人商量,這年頭跟老婆商量外面的事情也不算太丟人,尤其慶林長公主生長于宮廷,對某些事情恐怕比顧益純更有發言權。一長一短,斟酌著把能說的都說了。
 
  咳咳,其實也沒啥不能說的,慶林長公主又不是無知婦人,更深層次的東西,她怕比顧益純還門兒清呢。聽完顧益純一說,慶林長公主一歎:「是我給你添麻煩了罷?要是沒有我,怕他也想不出這主意來呢。」

  嗯,公主們最愛給娘家侄子、侄孫做媒了,常常把自家女兒、孫女兒、婆家的侄女兒、侄孫女兒往娘家送作堆,為此造就不知多少怨偶。

  顧益純也沒客氣地評論道:「是我給妳添麻煩才對,我瞧他這意思,怕是要妳從中做一媒人呢,虧他想得出來!」

  誰不知道慶林長公主跟陳家那段不死不休?顧益純在顧益緗面前也是不想拿老婆的舊事來說嘴,硬是忍了。顧益純對兄長本來感情就不那麼深,顧益緗這種只顧自己富貴,不想兄弟死活的哥哥,讓顧益純的心拔涼拔涼的。你不知道我老婆跟東宮的老婆不合拍啊?!給你們說成了媒,把我們墊腳底下了,你想過沒啊?

  慶林長公主心裡有數了,細聲細氣地給顧益純分析:「卻是大伯不知這內裡的情形了,他只想著對他有利的,卻忘旁人了。遠的不說,京裡本家就不止有一個適齡的女孩兒,也沒見人家這樣著急,這是為的什麼,他卻是不知道了。」

  顧益純頗感興趣地看向妻子:「這裡頭還有什麼典故不成?」

  慶林長公主愁道:「前天見了聖人,我那哥哥還說,因有了十郎,底下的孩子的婚事都給耽擱了。你也是知道的,」一臉的羞憤,「總有些人家極是講究,因有十郎在,本是樂意聯姻帝室的,一聽說十郎尚未娶妃,轉眼就又變了說詞!」

  十郎,蕭令德,一個神奇的存在!他前面的哥哥都結婚了,後面的弟弟得等他結婚再娶老婆。他就是一座大山,橫在了那裡,使得弟弟們議婚議了好二年還沒個結果。

  顧益純一想就明白了,都想結親結得光彩,皇帝想要世家兒媳婦,世家卻是絕不肯浪費一個女兒嫁給蕭令德的,太虧了,還忒沒面子。換一個人要娶妃你試試?如果此時皇太子無妻,他們能打破了腦袋!

  顧益純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來,慶林長公主續道:「聽說侄孫女兒入京來,我倒是想給她做個媒的,眼下不就有一個?鄭家的大郎(德興),年貌相當,你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很老實的一個孩子,說句不好聽的,大郎的父祖怕比侄孫女兒那頭還強些不是?」

  這番話令顧益純深以為然。

  「東宮有那麼好進麼?」慶林長公主接著冷笑,「太子妃看她那個兒子比眼珠子還金貴,太子拿嫡長媳婦的位子當餌在釣魚,聖人一直不發話,大伯(顧益緗)又知道這裡面有什麼門道了?」
  
  「他是你哥哥,我不好說得直白了,只一句,七郎能有今天,還不是鄭靖業看在你的面子上拉了一把?他把大郎帶了來,自己能把大郎推上去?還不是要靠鄭靖業?鄭靖業與東宮有宿怨,他現在做的又是什麼事?忘恩負義,令人齒冷,真當別人是傻子了?他除了一個姓氏,還有什麼呢?就這般托大,不是個能成事的人。」

  慶林長公主把話挑開了,顧益純也就說了心裡話:「我初時看太子尚可,如今越來越無人君的度量,裝也要裝得大度些,他倒是一派天真直爽、恩怨分明。安民再不好,也是個能臣……」
 
  慶林長公主一揮手打斷了顧益純的『天真』話語:「能不能的倒在其次,反正我知道,朝廷不會缺了當官的。他看你那好師弟不順眼是為了什麼?還不是覺得鄭靖業礙了他的事、貶了他的人?這個蠢東西,我呸!」那是她侄子,直接開罵了,「也不想想,東宮官都是誰挑的?鄭靖業下手能不過聖人的眼麼?」

  「妳是說?」

  慶林長公主其實不知道她哥哥一開始的想法,不過現在麼:「原本沒有,現在也有了。他只想著打狗也要看主人,鄭靖業動了他的人是對他不敬,卻忘了,鄭靖業也是聖人的人。就是聖人不說什麼,鄭靖業難道是個肯吃虧的主兒?」

  顧益純舒了一口氣:「既如此,妳我便不必再操這個心了。我本看著太子越來越不像個樣子,卻無從諫起,說了怕人家也未必肯聽。」顧益純很快地得出了一個結論:太子必須倒。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師弟、老婆——都跟東宮扛上了,顧益純絕不會希望東宮安穩的。他本是有顧忌的,最主要還是「太子」這個身份。眼下被慶林長公主一提皇帝,顧益純也是一點就透,這事的風險是有,但是可以規避。不做,必然死在太子手裡,做了,至少不用受太子這樣的貨色羞辱!

  顧益純精於看人,判斷事態的發展全憑各色人等的表現。如今攙進皇帝這個變數,考慮到他家師弟大概除了造反和親自懷孕都能做成,顧益純的態度也堅定了起來。

  慶林長公主比較頭疼的是,如果丈夫一頭紮到東宮懷裡要怎麼辦,眼見警報解除,心情也是大好:「大伯在京裡兩眼一抹黑,別叫他病急亂投醫才好。依著我,趁早打發了他們回家才好,就這點本事,真不夠看的。」

  顧益純深表贊同。

  慶林公主忽悠完了老公,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內有苗妃外有鄭相,東宮死定了!去TMD東宮!就算這兩邊火力不夠,慶林長公主手裡可是握著顧益純這個大殺器!

  別看顧益純現在窩在家裡,他不出仕比出仕更有殺傷力!顧益純的滿級技能是相人!大宗師級的絕技!從來沒看走過眼!逼急了直接找皇帝喝茶聊天——不出仕,他也是駙馬都尉,想上朝就上朝,想見皇帝,皇帝也沒有不見的道理。這種「在野的客觀中立的人」說一句太子不好,嘖嘖,你猜會怎麼樣?

  如果不是顧益純姓顧,慶林長公主真是很樂意把顧彝嫁東宮去,死他一家子去吧!
  
  第二天,顧益緗的妻子戴氏,就帶著孫女兒顧彝到了慶林長公主府來。顧益純結婚的時候顧彝還小,並沒有到京中來,這是頭一回見叔祖母。

  世家見皇室,總有一分底氣在,慶林長公主見顧彝不卑不亢、舉止有理,問什麼答什麼。心道,姑娘眼下倒是看不出壞來,只可惜托生到這樣的人家裡了!

  笑對戴氏道:「我看十娘(顧彝行十)舉止嫻雅,心裡就喜歡。」又說顧彝既喜歡讀書,不如去自己書房裡看看,那裡有幾本御制的新書,都是崇文館有才學的人編的。

  戴氏使一眼色,顧彝粉面含羞,拜謝慶林長公主隨著公主府的侍女往書房去了。

  慶林長公主眉毛一動,對戴氏道:「十娘好樣貌,不知許了人家沒有?我還怕她這一到京裡,叫誰家看上了來提親,卻不要鬧紛爭?」

  戴氏亦笑道:「她年紀還小,家中並未定親呢,京中有好兒郎,有長公主這叔祖母在,嫁過來又有何妨?」

  「那可要好好看看了。」慶林長公主含笑道,「只有一樣,千萬別叫宮裡人知道了,聖人正給延平郡王擇妃呢。」

  戴氏笑容一僵,試探地道:「不是廣平郡王麼?」

  「哪有叔叔沒娶親,侄子倒占了先去的?」

  響鼓不用重棰,戴氏連僵硬的笑容也掛不住了,只得直白地道:「您看現在該怎麼辦?再不尋摸個出路,這一大家子,將來可怎麼辦呢?」

  慶林長公主就是不接茬兒:「聞說京中本家也有不少小娘子,不知道十娘都見過了沒有?」

  戴氏眼見不好,再不提這一樁了,順著轉移話題:「她俱是不曾見過的,我倒是看過幾個,都是聰明伶俐的。」心裡卻想著,等下回去要跟丈夫再從長計議了。

  慶林長公主懶得管她的心思,只在顧彝重回堂前的時候逗小姑娘說話,頗覺沒有趣味。世家女,比起慶林長公主常接觸的性格潑辣爽直的勳貴之女,至少在表現上是乏味了一點。慶林長公主開始懷念鄭琰了。

  ※
  
  被師母懷念的鄭琰正在張著個嘴、瞪著個眼,對著池脩之的前襟發呆,這貨是怎麼把爪子擱她頭上的?

  顧益緗進京,不干池脩之什麼事。他是他老師的學生,對他老師負有義務,但是對他老師的家人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畢竟他又不是顧益純的親生兒子。就是顧益純的親生兒子,那個奶娃有一個公主媽,想不買顧家的帳,也是很容易的。

  所以池脩之很淡定,由於已經搬回了城裡,他又開始了走讀生的生活。頭一天告別師傅師母,飛奔回家看了看自家情況,然後就殺到了外祖母家裡請安兼照看。完全不知道他已經被顧益緗給列入了獵物名單。

  兩個寡婦過日子,為風評計也要安份一些,尤其兩人都喜靜,池脩之倒不用收拾什麼爛攤子,繼續走讀。唯有一樣比較遺憾:自從來了老師的哥哥,老師沒心情跟師妹討飯了,他也就跟著沒了甜點吃。

  池家祖上倒是留了不少食譜下來,令廚下試做,總覺得不如意。池脩之有點焉,尤其是到了下午茶的時候,這種難過的感受尤其深刻。估計巴甫洛夫反應,說的就是這個。
 
  池脩之苦逼著一張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神聖不可侵犯」,實則「想吃美味小點心而不得故而在生氣」的臉,慢慢往坊門口踱去。今天放假,不如去看看坊裡張三家的小點心鋪子裡,有沒有人品爆發做出美味的小點心。

  今天人品暴發的是他。

  出門遇上做飯的。

  這丫頭到這裡來,十有八九是搗鼓吃食。

  跟著鄭琰一道來的自然是她吃貨六哥,鄭瑞認得池脩之,於情於理都要打個招呼。池脩之也微笑示意:「真是巧了。」

  把鄭瑞嚇得咬住了舌頭:這貨怎麼這樣和藹可親起來了?
  
  池脩之還在問:「你們這是來做什麼呢?」

  鄭瑞有點結巴地道:「吃……呃,看看看看。」池脩之的一張棺材裝逼臉實在是大殺器,鄭瑞看見了就頭疼,現在表情變了,他又不適應了。

  鄭琰看自家哥哥這般沒出息的樣子,頗覺丟臉,你怕他啥啊?他不過是個傲嬌受,年紀還比你小呢。很乾脆地說:「我們在這裡有個落腳的地方,也……好聚一聚,免得擾了家中長輩。」說著自己也心虛了起來。這樣做似乎不太對,尤其她還未成年。

  沒想到池脩之居然微笑著問:「上次在那個街口遇到你們,想來就是在那裡了?」一副不想走開的樣子。

  鄭琰能出來的時間有限,又一想這位好歹是同門,再看她哥哥已經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了,猶豫著開口:「要來看看麼?」

  池脩之答得那叫一個乾脆:「恭敬不如從命。」

  靠!你什麼時候對我恭敬過啊?魂淡!

  鄭琰苦逼一張臉,做飯,做點心。她哥哥跟她師兄大爺樣地坐著等開飯,等她從廚房裡出來,這倆貨居然已經相談甚歡了。

  飯菜擺上來,池脩之與鄭瑞相讓,又謝過鄭琰,捏著筷子就奔甜點去了。三人圍著個小團圓桌坐著,鄭琰見他們吃得歡快,心裡也高興,雙眼笑得彎彎,衝鄭瑞道:「好吃吧?」一副求表揚的神情。

  池脩之一愣,右手一鬆,筷子掉到桌子上了,左手一伸,就擱鄭琰頭上了。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說,池脩之的親爹就沒有扮演好父親這個角色,逼得池脩之不得不早熟。而遇到了顧益純,這傢伙雖然詭異了一點,卻比池爹靠譜太多,讓尚未脫離青春期的池脩之有了一個表達孺慕之情的對象。池脩之活了十幾年,終於表現得比較幼稚、人性化了一點。
  
  他伸出了魔爪,撲棱到了師妹頭上。心說,雖然現在沒有毛茸茸,先撲棱兩下表示友愛也是好的啊!等到她被撲棱習慣了,冬天的時候可勁地撲棱也就順其自然了。

  揉揉,再揉揉,咦?手感還不錯!

  鄭琰一頭黑髮又細又軟,小蘿莉的頭髮,摸上去讓人從手軟到了心裡,池脩之瞇起了眼睛,手掌動動再動動。

  鄭瑞的臉比鄭琰黑得更早,一聲大咳嗽:「再不吃菜就涼了!」壯膽剜了池脩之的爪子一眼。
  
  池脩之施施然收回了手:「七娘手藝果然是好,下廚也要小心些,不要傷著了手。」白白嫩嫩的傷著了多可惜啊?

  鄭瑞:這貨無恥到一定境界了!怪不得老子一見他就渾身不得勁!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06 PM


57、單純的六郎

  鄭琰的小窩裡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擠進了一位師兄,不是她不明白,只是這世界改變得太快。一個傲嬌受,居然變成了個溫和的大哥哥,過於挑戰她的神經,以致於她被弄懵了,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池脩之已經成了個關心師妹的好師兄。

  想來大家都是顧老師的弟子,不讓人家登門也是不好。雖然男女有別,鄭琰旁邊還看著個鄭瑞,池脩之連這點顧忌都木有了,堂而皇之地跟小師妹建立了直接的接觸。

  鄭瑞暗罵自己沒用,怕個啥呀?這兩個,一個是親妹子,一個是小師弟,他都能說得著,可怎麼就張不開這個口呢?說來這兩個人都還沒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都是乖寶寶的形象,他怎麼就怕了呢?

  直到不久之後,他才頓悟:老子這是先知,這兩貨本質都不是什麼好人,最好不要跟他們作對來的。

  此時他卻苦逼著,眼看著池脩之這貨跟自家妹子越說越熱乎,他那妹子還一副天真相跟人家聊天,鄭瑞的心啊,別提有多難受了。

  池脩之是個饕餮客,並不是說他吃相難看,鄭瑞相信這種人就是蹲馬桶也蹲得比別人優雅。池脩之這貨一口咬了半個大餛飩,慢慢嚼著嚥了,又飲一口湯,都沒用看餡兒就道:「大骨高湯,餡兒裡有鮮肉、蝦仁、香菇、放了蔥薑,雞蛋是生著打進去的。用的河蝦,放了些許酒去味。麵皮是特製的,薄韌透明。」

  鄭琰很是驚訝:「這就嘗出來了?」

  鄭瑞腹誹道:說不定他們家就是被他吃窮的!他這猜測不中亦不遠矣,想池爹在世之時,什麼都要窮講究一下,吃食上頭自然也是如此,非精華不食,吃魚只吃魚腹肉、青菜只吃菜芯。

  池脩之淡笑道:「舌頭靈一點罷了。」

  鄭瑞猛咳一聲:「食不語。」

  唔,很好,兩隻都不說話了。大快朵頤吃完了飯,池脩之居然還不走,跟他妹子在聊天,而且越聊越不走正道。兩人已經從做飯聊到了人生哲學理想上了!

  鄭瑞抱頭,他都不記得這兩個引經據典說的是哪本書。他不是個好學生,學生成績也就是個中等,在兩個年紀比他小、成績比他好的人面前,苦逼得無以復加。

  池脩之說:「越是能把易見的東西做出美味來的,才是真本事呢,可惜世人不知,只以金貴少見者為佳,不管滋味如何,咬到嘴裡就覺得好吃,哪是吃東西?不如直接吞金子算了。」

  鄭琰一聽,正與前世所聽過的道理相合,可見有些道理是哪裡都通用的,點頭道:「正是正是,凡事莫不如此,像這樣的,是忘了本意,根本是在鬥富了。卻不知一舉一動中透出來的才是底氣呢,所謂『於細微處見精神』說的就是這個吧?」

  池脩之見她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忍不住又撲棱了上去:「令尊早朝,僕從不過二、三人,誰又會不拿他當宰相了。有些人出行動輒前呼後擁,也未必見得人品有多貴重。凡事簡單些就好,譬如從妳府上到先生府上,直行便可,非要繞上半個京城,莫不是腦子有病?」

  鄭瑞噗哧笑了出來。

  鄭瑞終於說了一句:「時候不早了,阿琰,叫阿慶給妳重梳了頭去。」

  池脩之帶著點了然地看了看鄭瑞,看得鄭瑞心裡發虛,才對鄭琰道歉:「是我的不是了,七娘已經是大姑娘了。」

  鄭琰咳嗽一聲,說是也不合適,說不是也不合適,有心耍賴不答話呢,又不太禮貌,終於還是倚小賣小地嘟囔了一句:「都是他們摸來摸去的,我都習慣了。」

  從皇帝開始到苗妃到爹媽到慶林長公主一干人等,那是經常摸她的腦袋的,搞得她都忘了自己瓤兒早就是個成年人了。

  池脩之於是很中懇地道:「再別叫旁人摸了,這樣不好。雖說現在還未及笄,只怕現在慣了,以後長大了也不以為意了,對妳不好的。」

  鄭瑞心裡一萬頭神獸在狂奔:先把你那爪子從我妹頭上拿開再說這樣話啊魂淡!

  池脩之但笑不語,淡定收手。鄭瑞快要拿眼刀把阿慶給剜成骨頭架子了,阿慶很是莫名其妙:七娘還小欸,池大郎也只是個小小少年,還是師兄妹,只是親暱地摸摸頭,六郎這是怎麼了?

  終於,池脩之再三催促鄭琰梳頭去:「時候不早啦,妳得早些回去了,叫父母擔心就不好了。」語氣帶著遺憾,令人不由想起他爹媽都沒了,心底柔軟了起來。

  鄭琰乖乖點頭,招呼阿慶去後面梳頭。

  鄭瑞背上冒汗,打個哈哈:「時候是不早了,大郎不回去麼?」

  「我就住在這坊裡,並不怕宵禁的。」總之他是要送行就是了。

  「你到底要幹啥?」鄭瑞直接問了,手裡捏著兩把汗,反正吧……他是宰相的兒子,鄭琰的哥哥,還是池脩之的師兄,自覺問得理直氣壯。池脩之生得再好看,鄭瑞眼裡他還是猥瑣的!鄭瑞本人也是個少年,完全注意到了池脩之眼神的一系列變化。

  先是跟鄭德興似的蹭飯式綠光,再就是像鄭琰捏兔子耳朵式的紅光,最後又轉成綠光了!最後一道綠光特別熟悉,依稀仿佛是鄭靖業看老婆式的縱容。

  擦!

  鄭瑞驚悚了。池脩之這貨什麼時候打起他妹子的主意的?!

  池脩之還在裝可愛,一副迷惑相:「六郎在說什麼?」

  「少、少裝了!」鄭瑞氣弱地道,想起事關妹子,又堅決挺起胸膛,「我妹子才十歲,你別亂打主意啊!」

  「六郎想多了,我並沒有亂打主意。」

  「沒有最好,她已經長大了,你、你、你。」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狠話來,主要是,鄭瑞莫名地就覺得池脩之的氣場很邪惡。但是妹子已經十歲了,女孩子十三、四歲就結婚的也是有的。鄭琰這年紀,可以開始早戀了,鄭瑞很心急。池脩之的眼神,分明寫著「預定」兩個字。

  自己猥瑣猥瑣別人妹子就算了,堅決不許別人猥瑣自家妹子,這是原則!

  要不要回去告一狀呢?鄭瑞苦惱著。告狀顯得氣弱,不告狀,他真心覺得池脩之不是好人!

  ※

  鄭瑞最終決定,實惠最重要,面子什麼的,沒有親妹子重要。一狀告到鄭靖業那裡:「阿琰也算長大了,池家小子這樣摸她的頭算什麼?也不知忌諱。再說了,阿琰過二年就要議親了,是不是多外出走動走動,總與我們男子混在一起也不像話。」

  鄭靖業眼睛一瞇:「你也算長大了,知道心疼妹妹了。」

  鄭瑞張大了嘴:「阿爹,難道就這樣算了?」

  鄭靖業道:「你想太多了。」

  鄭瑞:是您想得太少了!您不知道少年有多猥瑣啊喂!我知道啊,我跟我一班混得好的小弟兄們可猥瑣可猥瑣了,讓您知道想法,會挨抽的喂!

  鄭瑞很著急,撓了撓頭,跑去找鄭琬。鄭琬跟郭氏正蜜裡調油,一塊出門玩兒去了,遇上宵禁,被丈母娘留下來住了。鄭瑞氣得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爬起來上班也是心不在焉,下班回來拎過鄭德安來審問。鄭德安是鄭家的好少年,六叔問一句他答一句。

  聽了鄭德安說:「阿爹看重池大郎,聽說他欲主攻刑律,幫他借閱大理寺與刑部的卷宗。卷宗太多,又不好流傳出去,他已被阿爹辟入相府,以相府的名義到兩部去看卷宗了,遇到不會的,落衙後再問老師或是師傅。」

  鄭瑞想,他真是太天真了,難怪他爹說「你想太多了」,回憶一下當時的語境,鄭靖業分明是嘲笑他「就這樣算了」是想太多。鄭瑞悲憤地想,比起周圍這些狐狸,他就是隻柔弱善良的小白兔啊!虧他還自覺猥瑣!我哪裡猥瑣了?分明是太單純了!

  「六叔?」

  「七娘呢?都在做什麼?」

  「自然是讀書習字,後來師母說,要帶她出去走動走動。我們習射的時候,她就出門去了。」

  鄭瑞再次確認,他很單純。

  如果他知道鄭琰手上已經有了一本池脩之借顧益純的手轉贈的書的話,他一定會堅信自己的優良品質!

  池家多書,連顧益純都眼饞。對於鄭琰來說,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太少,很樂意多吸收些知識。

  當顧益純捏著本書給她,說:「這是脩之找來的,說是答應要借給妳看的,妳們——什麼時候說的這個事?」

  「前天在外頭遇上的。說起先生這裡的這一套書獨缺了這一本,師兄說他那裡有,答應借我看來的。」

  「這書不易得,不要弄壞了。」

  「嗯。」鄭琰點頭接過書,「抄本有不少,不過師兄說他這一本裡有前朝的批註,比正文還有意思,我才要借的。」

  顧益純看鄭琰神色不似作偽,書的內容他也檢查過了,並沒有什麼違禁內容,也沒夾個小紙條,便放心地給了鄭琰。

  鄭琰看書也快,還的時候寫了一份正式的感謝信,顧益純沒好意思扣。池脩之改天就還了一封信,內容也很規則,不外是大家都是老師的學生,相互幫助是應該的,我也吃了妳的點心,大家互惠互利嘛,我這裡還有其他的書,如果想看,只管借就是了。

  兩個小貨就這麼借來借去,信的內容也從謝來謝去,一直寫成了討論讀書心得。對此,顧益純深表安慰,這兩個是他的弟子裡學得最好的,見解也是最深、最獨到的,還拿來與鄭靖業共讀,言語之間頗覺得快慰。

  鄭靖業反復閱讀信件,再不動聲色地原樣裝好,心道,還算懂些道理。

  等到過完年,兩人的書信已是讀書心得裡夾雜著些日常生活了。

  顧益純看到池脩之寫著:「窗前梅花初發……」開始不淡定了,他決定找他學生好好談談。



58、師兄的打算

  池脩之作為一個基本上已經沒啥親戚了的小少年,過年期間多少要往老師家裡多走動走動。他還被鄭靖業給黑了一把,弄去當了半工讀生,雖然算是有了出身,但是以他目前只有十五歲的年紀,重要的事情當然不會讓他做,鄭靖業給他弄個出身,也就是個「出身」而已。

  池脩之對自己最近待遇的改變心知肚明,也不能說是鄭家有什麼不好的意思在裡面,畢竟吧,人家丫頭才那麼大,你就伸了爪子過來,還沒經過人家家長同意,委實不太厚道。

  而且呢,就算人家看出來你的小心思了,你覺得人家家長要怎麼樣表現才算正常?點破好還是不點破好?是抽你啊還是被你的王霸之氣折服哭著喊著把閨女許給你?小心思被人看透,池脩之也需要向鄭家委婉表達一下自己的主意不是?

  所以當顧益純表達了要「談談」的意顧之後,池脩之也坦然坐到了老師對面的位子上。

  師生二人關係本來就是親密的,顧益純也就越來越不裝相了,伸出兩根手指往桌子上來回敲著作流氓狀:「近來過得如何?」

  池脩之靦腆一笑,輕聲道:「過年忙了些,衙裡也放假了,也就閒下來了。」

  「唔,那就給自己找些事情做。」閒得手癢也別去逗師妹啊,蘿莉控很猥瑣的知道不知道?顧益純語氣中的指責化作實體直戳池脩之。

  池脩之還是那麼靦腆:「學生一直在溫書習字。」

  顧益純想,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說的大概就是他這個學生了。乾脆給他挑明瞭:「你就沒在家門口轉悠,看能不能揀個師妹?」

  池脩之繼續靦腆,臉上居然還泛起了不好意思的紅暈:「多個師妹可不是我能做主的,這得看您——」

  MD!流氓!顧益純恨恨地道:「少給我裝蒜!你一天一封信的寫,當我是傻子呢?縱我是傻的,你當人家爹娘都看不見?」你再裝試試?!

  窗戶紙被戳破,池脩之也坦然:「七娘聰慧,對我常有啟發,跟她說話通透。」

  本來他是有些朦朧的小心思,千不該萬不該,鄭瑞這個比他大幾歲的,在這事上頭心思比他不純潔,間接點醒了他。池脩之一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果斷採取了行動。

  顧益純扶額,說來池脩之是個好人選,但是未經長輩同意就下手這一點,未免讓人覺得輕佻。虎下了臉:「又跟我胡扯!我知你想得深,卻也要知道阿琰還小,你這般作派,未免失於輕佻了!」

  池脩之極誠懇地道:「學生並非遊戲,再過一年她長大了,我也不敢這樣做,不能壞她名聲。」

  顧益純用審判的目光打量著池脩之,池脩之則是一副我流氓得正大光明的表情坦然面對,忽而一笑:「不過是留一點引子,日後我若無能為,也無顏高攀讓人跟著我受苦,也就還是曾談得來的同窗。設有一線生機,緣分到了,也不至於無從談起。眼下一切尚早,學生這個出身還是鄭相公給的,拿什麼再去求人家的愛女呢?男人丈夫,無所立身,乃是大辱,怎能不知羞?不管有沒有緣,總不能讓妻子跟著受辱,道是嫁了個只會攀裙帶的夫君。」

  是男人就該給老婆孩子安全感,當他們的倚仗,這是有童年陰影的池同學的信條。

  「阿琰正懵懂著呢!她還什麼都沒懂呢,當心她把你當兄長看。」顧益純頗為幸災樂禍地道。

  池脩之認真地點頭:「她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見的人。縱信不過我,先生還信不過她?憑我有千般本事,她要不樂意,只怕也不能夠。」

  顧益純繼續幸災樂禍:「岳父不樂意,也是不能夠的。你動這等小心思,早叫看穿了,算計他閨女,嘿嘿。」

  池脩之又靦腆了回來:「學生謹守禮法,再不會叫鄭相公挑出旁的不好來的。學生還全鬚全尾地坐在這裡,想來……」

  顧益純頭疼地道:「年輕人聰明外露了可不好!」

  「先生說的是。」

  顧益純說完正事,人也八卦了起來:「阿琰半大不大的,長得也是可愛,你也不至於現在就看上了吧?」不是懷疑池脩之想攀裙帶,純是好奇。

  「我喜歡她的性子,看著暖和,再沒煩憂的。」池脩之微笑,神色也暖了起來,「她眼裡就沒什麼難事,皺著眉頭也要笑出來,笑著笑著,就把難事踩腳底下了。」樂觀向上,很是吸引人。

  「……哼!你等著挨收拾吧!」

  「艱難困苦,玉汝以成。」老師搞定了!至於另一邊,池脩之還真是有些頭疼,像他說的,他現在拿什麼去跟當朝宰相說,他想預定人家閨女呢?鄭靖業要怎麼收拾他還真不一定,池脩之有些後悔,下手不該這樣明顯的。

  唉,看來下回寫信內容要注意一點了。不過先生提了個好醒,這樣日日相見的,培養出個妹妹來,那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了!不對,現在要擔心的是,以後還能通信麼?池脩之一點也不自大,相信鄭靖業有不知道多少種辦法進行人工隔離。

  回家的路上池脩之拉緊了韁繩,暗想今後的路要怎麼走。留在京中,就不能待在相府!在沒看上人家閨女想玩養成之前,考進相府編制當個公務員是個不錯的選擇,現在就不行了。畢竟從相府出來,就略帶一點「門客」色彩。想儘快提升自己的份量,還是得去拼搏,揀那難做的事做好了,才能有高回報。

  唔,今年是大考的年份,不如報名考一考去?雖然是要到地方上任職,但也容易出成果。或者如果能到大理寺或是刑部等處,也是專業對口,只是他的組織關係還掛在相府。要不要從相府辭職呢?然後……唉唉,求一求老師,幫他入大理寺?

  身份背景後台真很重要啊,沒人幫,有才幹也難成名。池脩之想法倒不極端,沒有什麼故作清高,有效利用資源,也是能力的一種。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利用,哪有那麼清楚的帳本?如果什麼事都要用利益上的益助來說明,未免失之偏頗了。大家互相幫忙,互惠互助而已。

  池脩之沒有想到的是,幫他一舉成名的並不是他的靠山,而是靠山的對頭,這就是後話了。他現在依然擔憂著能不能娶到中意的媳婦兒。

  ※

  顧益純的心思與鄭靖業是一般的,他們上了年紀,不定能看到鄭琰長到多大,是要及早定一個可靠的人。池脩之是顧益純的學生,出身是鄭靖業給的,至少比其他人可靠不是?

  應該說,池脩之贏就贏在了年齡上,不是他的年紀,而是鄭琰與父母的年齡差。

  鄭琰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老師給半賣半送了,她正在跟人打嘴仗,說是打嘴仗,實際上是她在碾壓。

  年前年後,鄭琰很忙,被自家阿娘還有慶林長公主帶著四處應酬。用兩位女士的話來說就是:「過了年妳就十一了,不能再當自己是小孩子了。」

  鄭琰掐指一算,十一歲也就是小學畢業班的水準,還得是提前入學的,分明還是祖國小嫩花骨朵一枚。

  母命難違,師母之命也不好抗,乖乖打扮了起來去串門子。今年杜氏依舊把她打扮得毛茸茸,池脩之也跟師妹混熟了,卻再也找不著機會下手。

  這一出門,就遇到許多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大家都是先前被關在家裡學習科學文化知識,現在因為年齡漸長,添了許多社交活動的。

  據慶林長公主說:「今年先認認人,明年就要再多出來轉轉。從後年開始,這些交際上的事情,可比妳讀書還要緊了呢。」

  鄭琰一想,也是,妳就是讀到博士,也得出來找工作,這就是生活。哪怕錦衣玉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認真點一點頭:「我明白的。」

  慶林長公主的社交層次,比鄭家是高一檔的,她能聚起一堆的公主來一起玩——依舊不喜歡世家。尤其是最近皇家又是擇王妃又是挑駙馬,世家之醜態,令慶林長公主厭煩。

  顧益緗是被她給逼走的,慶林長公主的意思很明白的,敢利用我,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再不滾蛋,把你孫女兒嫁給蕭令德!讓你孫子娶公主!

  長公主是個女人,感性得很。怕太子個屁!別忘了,長公主跟太子妃娘家有那麼一段誰都不能說,卻絕對不能忘的梁子在!太子上位,太子妃就是皇后,慶林長公主會嘔死!就算不嘔死,她兒子怎麼能在陳氏得勢的時候落到好?

  MD!老娘給你們這對狗男男牽線搭橋,就等著你們得勢好來欺負我啊?

  滾你!

  顧家人走了,慶林長公主的煩惱還沒結束。所謂世家,歷史悠久,如果不是像池家這樣遇到兵禍,被人一鍋端了的,各種分支也是一堆的,這就代表著他們的人口多。人一多,麻煩就來了。可能這一房支持太子,那一房又跑到燕王那裡去了。不好說是不是「不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裡」的兩處投注,但是卻讓事情複雜了很多。

  不少人家也想把女兒嫁到東宮當兒媳婦,這讓慶林長公主心情很不爽。她帶著鄭琰參加了許多宴會,聲稱這丫頭跟她閨女也差不多了,擺明了是要給鄭氏撐腰。至少現在,她與鄭氏的利益是一體的!

  鄭琰這才知道,她之前……檔次太低!

  看這一水兒的公主、郡主喲。

  皇帝的女兒多,愁得老皇帝睡不著覺,上哪裡找這麼多的青年才俊來娶他閨女?公主們脾氣古怪的也有不少,這就加大了她們出嫁的難度。倒是郡主們,如果不強求世家的話,嫁入勳貴之家,倒不愁嫁不出去。

  鄭琰現在對著的這個蕭令媛,她是個公主,當然也是個問題兒童。

  鄭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惹到她了,為什麼這貨一直在針對自己?蕭令媛與鄭琰年紀差別不大,又是慶林長公主的親侄女兒,是個避不開的人,至少一開始,慶林長公主是希望兩人親近的。

  可鄭琰聽她說:「阿鄭這裙子像是貢緞做的,不愧是阿鄭,我們姐妹尚且沒有呢。」內容也沒什麼,口氣完全不是小姑娘羨慕的口氣,甚至連嫉妒都談不上,而是,說不出的針對。

  鄭琰打了個哈哈:「嗯,從師母那裡搶來的。妳拜個好師母,也就有了。」誰都知道鄭琰的師母是誰。

  扯上她親姑母,真是不知道要怎麼答話了,蕭令媛畢竟年幼,臉都氣青了。

  對手檔次太低,鄭琰頗覺寂寞。

  皇十九女蕭令妍與皇二十一女蕭令嫻互看一眼,都覺快慰,蕭令媛在姐妹裡就愛出個頭兒,並不令人喜歡,她們樂得看她吃癟。鄭琰不難相處,只要妳不針對她,她也不會為難妳。只不知道蕭令媛吃錯了什麼藥,總是瞧鄭琰不順眼。

  蕭令妍半真半假地勸道:「阿鄭別逗十九娘了,十九娘要是信了,打上姑姑門裡真搶了可怎麼是好?」

  蕭令媛大怒:「難道我是笨蛋?聽她說什麼就信了?」

  姐妹倆扛上了。

  慶林長公主注意到這一方動靜,心說,這死丫頭,又呆又笨,還有個傻脾氣,怪不得沒人願意娶蕭家女兒。讓妳吃點虧罷,也好知道知道厲害,老實一點,別長大了胡鬧。

  卻沒料到,蕭令媛自覺受氣,回宮之後越想越生氣,不日竟與東宮攪到了一起,又惹出一段公案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07 PM


59、池脩之斷案


  話說池脩之想了一路,回到家裡又細細計畫,打定了主意,準備好了就去找顧益純:「學生想從相府辭出來。」

  顧益純笑得曖昧,你小子不想吃軟飯?「那可看不到這許多卷宗了。」

  「學生已有了出身,再出仕就要容易些。」

  池脩之已經想好了,辭出相府,另謀大理寺職位,今年春天大理寺有小型招考,大理寺卿是鄭靖業一黨,行事也模仿著鄭靖業的作派,招考能人,只是大理寺的職缺更少、行政級別也較低。池脩之想憑自己本事考上一考,有靠山是好,卻不能總是靠人家,也會惹人反感,也是顯得自己無能。感情再好,也經不起這樣的搓磨。老師的面子,還是留到關鍵的時刻再用吧,比如——提親。

  「鄭相處學生明日就去請辭,今日來稟先生。」好歹是看老師的面子才混了個出身,必須跟老師交待清楚了。

  「你拿定了主意,必不會聽人勸了,且試一試去。」池脩之的基礎相當不錯,顧益純也不怕他丟人。關鍵問題是,池脩之是無法當『隱士』、『名士』的,正如當初的鄭靖業一般。早晚都要去闖蕩,不如趁著年輕有足夠的時候經歷挫折。

  池脩之第二天就揣著辭呈尋鄭靖業,沒找著。

  鄭靖業是個大忙人,池脩之在相府也不是什麼重要幕僚,哪有機會天天得見這位「師叔」呢?

  鄭靖業知道池脩之找他,一連晾了他三天,才慢悠悠地在這小子的視線裡出來。

  池脩之也舒緩地向鄭靖業問好:「相公安好。」

  「唔,你近來學業如何?」這是師叔的口氣。

  「得先生指點,常有進益。」

  「大理寺那裡還去麼?」

  「挺有意思的,雖是看案卷,卻也是看世間百態。」池脩之有問必答,然後道,「學生正有一事,想請相公諒解。」

  「哦?」

  池脩之遞出了辭呈:「這小半年常出入大理寺,對這斷案更嚮往一些,故而想去試上一試。」

  兩人一齊裝大尾巴狼,就沒一個提到兩人未來可能有的親戚關係問題。鄭靖業捏著池脩之的辭呈:「想好了?」

  「是。」

  「那就回去準備罷,縱你是在我這裡待過的,沒有真本事,大理寺也不會收的。好好考,不要失了你師傅的面子。」

  「必不辱命。」答得堅定。

  池脩之就這樣從公務員隊伍裡退了出來,重新備考去了。

  敢這麼做也是有底氣的,他研究過往年試題,發現這樣的考試不過是出一些案件讓人去判,案件一般都不難,因為考出來的職位都很低,這也好理解,新人菜鳥嘛。

  這些菜鳥一旦被選中,都是負責處理比較不那麼重要的案子的負核工作,重大案件才由少卿、正卿等負責,再大一點的案子比如宰相被臉盲症給捅了,驚動了中央,就是三堂會審,菜鳥們只能跟著打醬油。

  難度不大,比起相府來更易生存——只要你有兩把刷子,手上有硬貨,到哪裡都能吃得開。然後就是在這官場上摸爬滾打混經驗,這是個讓人快速成長的好地方。

  池脩之有自信,他對經義很是熟悉,而且對市井生活也不太陌生,應付小案子還是綽綽有餘的。他還有一個底牌:書法。字寫得好,可是占相當大的優勢的。曾經有一縣令參加大考,風土人情、判案答得不咋地,但是字好,被當時的皇帝一眼看中,留崇文館裡了。

  池脩之閉門讀書,直到大理寺在三月初開考,投了名刺,把大理寺卿唐文淵嚇得不輕。

  他認得池脩之,這貨不是在相府裡當小弟麼?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親娘誒,鄭相沒打招呼啊!這小子的老師是顧益純啊!這事是怎麼弄的?唐文淵要說也是個精明人,愣是被池脩之這一手弄得一頭霧水。

  戰戰兢兢地去請示鄭靖業外加表忠心:「實不知池世兄這是為什麼。」

  正如池脩之所想,有個靠山就是好。鄭靖業一點也沒為難他,只對唐文淵道:「他投了名刺你就收下,照規矩辦。考得好了,就留下,考得不好,捆起來送給思玄再開導開導去。」

  池脩之就得到了入場資格。到了考試當天,拎著筆墨進了考場,周圍同考的最年輕也有他年紀一倍大,在一堆大叔中間,越發顯得池脩之風采照人。一看試卷,唇角勾起一抹笑。題目都不難,一道是判婚姻繼承,一道是判田產糾紛,還有一道是判奴婢犯罪主人的責任問題。

  提起筆三兩下就寫好了判詞,然後,他交了卷子離席。唐文淵一直在偷窺,見他交了卷,急忙拿來看,判得極好,字也好,難得判案兩面淨光。想一想鄭靖業的囑咐,這應該是屬於可以留下來的。

  不出意外,池脩之被選中,然後大理寺卿以推薦的形式打報告給皇帝,其實這樣的小官,在鄭靖業手裡就批下來了,給皇帝過目不過是走一個形式。

  由於池脩之的名字短期內兩次出現在皇帝面前,前一次是宰相推薦的,後一次是九卿之一推薦的,皇帝也就多問了一句:「這個池脩之的名字,我記得在哪裡見過?」

  鄭靖業不帶感情色彩地簡單介紹了一下池脩之的來歷,然後添上一句:「是思玄的學生。」

  皇帝來了興趣:「想起來了!是京兆池氏,難得他們家還有這樣的人物,能讓顧益純看上,怕是有些能耐的。宣過來看看罷。」

  ※

  池脩之鮮嫩水靈地出現在了皇帝跟前,皇帝一看就喜歡上了,多可愛的孩子、長得多好啊!可以考慮招來做女婿!皇帝摸著花白鬍子,笑得很是猥瑣,可算解決掉一個閨女了。

  池脩之一臉的波瀾不驚,給皇帝行過禮,就當皇帝是雕塑,這令皇帝頗為氣悶。只是想到他那一大批次的女兒,皇帝又軟和了起來,很是和氣地問道:「卿青春幾何?」

  「臣年十五。」多一個字的廢話都不帶說的。

  「家中還有何人吶?」

  「除了臣,再沒別人了。」池脩之答得斬釘截鐵,帶著一股子的肅殺。

  皇帝果斷打消了念頭,小小年紀,六親死絕,這個這個,命是不是有點硬啊?看他一張便秘臉,真的不太好相與吶!留著這張閻王臉去斷案去吧!唉,皇帝真是一種善變的生物!

  池脩之就這樣從皇帝手裡逃過一命,沒有結一個公主仇人。但是,他的這次被召見還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太子聽說皇帝召見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還是個小神童,還是自己考的公務員,眉頭就皺了起來:「可是當真?十五歲的少年,有甚能為?大理寺卿薦的他?」鄭黨都不是好人,莫不是走的後門?

  趙逸略一尋思,以手加額道:「想起來了,這是京兆池氏的子孫,顧益純收他為弟子。前番入鄭靖業幕府,他怎麼脫了出來又去大理寺了?」

  一聽到這人與鄭靖業有關聯,蕭令行生理性厭惡就來了:「小小年紀,能有甚能為?」

  「他亦是名門之後,許是些本領呢?」

  蕭令行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那就試上一試。」

  趙逸一想,顧益純的學生,能跟太子混到一起的機率實在太小,試試就試試,情況再壞又能如何?本是潛在敵人,這一試,也算是評估一下,故而沒有出言阻攔。

  池脩之沒想到,在跟雞毛蒜皮打了三個月交道,又被打包到了熙山之後,讓他遇到了一件大案。

  他斷案細緻周到,完全不像十五歲的少年(早熟嘛),深得唐文淵喜歡。又看在顧、鄭二人的面子上,唐文淵點名把他給打包到熙山辦公。正遇到這一樁案子。

  此案乃是地方主審,卻與鄭黨相關。鄭黨成員禮部侍郎齊慈的小舅子賈仁在老家強搶民女未成,把民女李氏的爹給弄死了,卻以家奴抵罪,小舅子只負連帶責任,交錢抵罪。

  基於本朝之彪悍民風,民女她哥為父報仇,把齊慈小舅子給戳了。這位沒有臉盲症,一戳一個準,地方官判了他一個死刑。問題是這位孝子,是他家獨苗,而且他自己還沒兒子。

  死刑是要覆核的。

  唐文淵很熟練地就批准了覆核,東宮卻指使御史上書彈劾。一來二去,這就鬧到了翠微宮皇帝跟前。

  皇帝看著卷宗頗為不奈,上表的御史的政治立場挺明白的,而且從卷宗上來看,地方官的判斷也是天衣無縫的。皇帝也相信這是縱奴行兇的,有狗腿子不用,還會親力親為麼?真是勢大,就只能證明齊慈小舅子沒有自己動手。

  然而凡事都要考慮一下群眾感受,御史的彈章裡不但說地方官「怠忽職守」,還把齊慈、鄭靖業都掃了進去,說是因為他們勢大,所以地方官不敢判齊慈小舅子,而要殺了孝子,更可憐的是孝子是獨苗,這分明是要人家絕後,這是為官不仁。

  齊慈、鄭靖業因受到彈劾,必須要回避此案,但是鄭黨人數實在不少,打起嘴仗來也是聲勢不弱。齊說御史打擊面過大,上綱上線別有用心。御史有東宮背景,又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亦是寸步不讓,朝上吵得那叫一個亂七八糟。

  皇帝被吵得頭疼不已,召開會議,由於涉及到法律問題,大理寺在熙山人員有幸參與。大理寺也不是鐵板一塊,亦有為東宮說話的,還有覺得齊慈小舅子做得過份了的,人家孝子其情可憫的。這兩種人都覺得:「李某情有可原,罪當減兩等。」

  鄭黨肯定不會同意:「李某之父非賈某所殺傷,殺傷之人亦以抵罪,一罪不二罰。」

  吵得皇帝頭更疼了,鄭靖業閉口不言,蕭令行也不說話,但是他一直目視池脩之,終於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池脩之,你也是大理寺員屬,為何閉口不言?」

  池脩之道:「此事非臣職責所在。」

  「朕現在問你,若是你當此事,該如何判?」

  「敢問聖人所言,是臣當案發之初,還是案發之末?」

  皇帝扶著腦袋:「你一一說來。」

  「若是案發之初,奴婢傷人,猶縱馬踏禾,奴婢同畜產。若是案發之末,殺人抵命。」

  御史不幹了,跳起來一臉氣憤:「這是常有的手法,出了事,拿奴婢抵罪,罪人依舊逍遙法外!你這般判法,能令人心服麼?」看池脩之的目光像是在看敗類。

  池脩之當御史是空氣,直到皇帝問他:「御史問話,你為何不答?」方答道:「臣是陛下臣,立陛下前,回陛下話,他人於御前亂問目無君上,不打過去是臣礙於朝廷禮儀、是臣修養好,還答的什麼!」

  御史臉上一片青紅色。

  皇帝沒表態,繼續問:「你這般判能令人心服麼?」

  池脩之頓了頓,像是在思考:「臣方才還沒說完呢,就叫打斷了。有法必依,否則要法何用?今日你說此事不仁,要寬縱了殺人凶徒,明日就有人借權勢殺完了人照此例而判,到時候只能是法紀敗壞。是為求一時一事之令名,而毀陛下萬年法典!實不可取!只是法理不外人情。命是要抵的,如今離秋決還有些時日呢,李某若有妻妾,許她同住就是。若是沒有,好歹也能買一侍婢。」讓他家留個後不就結了?

  皇帝一想,這真是兩全,看池脩之一臉的公平正義(皇帝,你的節操),欣慰地道:「卿果善斷。」一高興,給池脩之硬提了N級,從從八品的「評事」變成了從六品的大理寺丞。充份體現了老年昏君不依法辦事、不按照幹部評級辦法提拔年輕幹部的特質。

  皇帝更昏庸的是,把上表的那個御史先調離崗位,然後罷黜了。你求個仁義又不畏強權的好名聲,朕的法律就要被敗壞了,如何能忍?

  東宮被打懵了,十五歲的小孩子,你怎麼能想得出這一招來的?!

  魂淡!你開掛了吧?

  不管別人心裡有多少隻神獸在狂奔,池脩之在他的娶妻大業上又邁進了一大步,當然,也給自己惹來了不小的麻煩,同時也給鄭琰帶了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機緣。



60、三更完畢鳥

  池脩之這算是一戰成名,上了東宮黑名單了,此後在與東宮的較量中越戰越兇殘。

  應該說,所有名將的名聲,都是敵人成全的。東宮試水試出條大鯊魚來,箇中滋味,除了當事人別人是難以理解的。蕭令行用複雜的眼光看了池脩之一眼,結果又被皇帝給看到了。

  皇帝對太子的不滿,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開始也許只是恨鐵不成鋼,後來就變成看著不順眼。這一點雙方都有察覺,不但是他們,一些政治嗅覺靈敏的人也感覺到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挑明瞭來說。

  這種感覺很微妙,明著看來,父慈子孝,皇帝很信任太子的樣子,太子說什麼他也會認真去聽,許多事情也讓太子去做。太子這裡呢,也是努力往皇帝跟前湊近乎。然而微妙的感覺始終存在,站隊的人也越來越多,又反過來加深了這種分裂的氣場。

  然而眼下表面上還是一片和諧的,繼覆核斷案之後,要辦的一件大事,就是趕緊給長大了的皇子、皇女們確定封號等級,開府、訂婚。

  每到有皇子皇女成年,宮裡都是熱鬧的,各路媒人各顯神通,熙熙攘攘,把皇宮弄成個婚姻菜市場。目前適婚的皇子有皇十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共四位,除了老十蕭令德有了封號,其他三個尚未封王。又有幾個皇女,有封公主的,有未封公主的。

  鄭琬的丈母娘宜和長公主,鄭琰的師母慶林長公主都是宮裡的常客,只是誰也不肯輕易開口——萬一自己提的人選被扔給蕭令德,那是給自己拉仇恨值。樂昌公主、榮安公主等嬌客常往各自母親那裡跑,此外又有太子妃、燕王妃等,各有各的算盤,卻比較好開口。

  太子妃想把自己表妹嫁給皇十四子祁王蕭令義,就與祁王的生母李昭媛多多親近。各宮妃子也各有盤算。又有太子妃想給庶女新昌公主、嫡子廣平郡王結親,齊王也想給自家兒子找個好岳父。

  女人們有志一同地忘了蕭令德,死活不肯沾手,皇帝總是蕭令德的親爹,又有蕭令德的姐姐皇七女長信公主在,總要為他考慮一二的。長信公主生得極美,完全對得起她的美人媽和五官端正的皇帝爹的好基因,皇帝看著她也是覺得賞心悅目的,聽長信公主說起蕭令德:「娶了王妃照顧著,許就懂事了呢?」便深以為然。

  大家都會這樣想,某人不懂事,結婚就好了。這跟鄭家長輩說鄭琰「長大了就好」一樣,都是美好的願望。

  皇帝想了半天,總是沒想出一個合適的人來,要長信公主做媒吧,她也知道弟弟不靠譜,卻也不肯讓弟弟娶得差了,只好打感情牌:「女兒就這一個弟弟,阿娘過逝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七娘是姐姐,要好好照顧弟弟。」說著就梨花一枝帶春雨了。

  皇帝憶起當初那個嬌美的妃子,心裡對蕭令德這個豬頭也柔軟了起來:「兒只管放心,我為他擇一佳婦。」

  可這人要到哪裡找去呢?

  女人不肯管,他只好問男人,鄭靖業說:「此陛下家事也。」其餘大臣有女兒的都捂個死緊,不管是不是鄭黨,這會兒都模仿鄭靖業:「此陛下家事也。」

  皇帝愁一半天,終於想起一個人來——顧益純。

  當朝名士顧益純,相人之士堪稱神棍,死活不入仕。皇帝於是親臨其門問策,不問蒼生問婚姻!

  顧益純額角暴起十字路口,蕭令德那貨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誰嫁給他都是可惜了。況且——「聖人,臣看男人是有幾分準,看女人這……讓臣到哪裡看去啊?聖人的兒子裡,有太子有齊王有延平郡王,性情皆不相同,由其父觀其女,並不有用的。」

  皇帝耍賴:「讓你出仕你不肯,掛著駙馬都尉的名頭也不肯為國家出力。現在為親戚解憂也不肯了麼?你總是我妹夫吧?」我就賴上你了。

  顧益純心裡把這大舅子罵了個半死,然後道:「十郎須得有個人管著,不是性子強、就是會辦事,或者身份上讓他忌憚,總之,是讓他不能不聽的。前兩樣難辦,後一條卻是容易的。他舅家不知道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姑舅親,不看岳父的面子也要看舅父的面子不是?其母能侍聖人,可見舅家也不是一無是處的。為十郎計,王妃出身還在其次,婦人如果還是要看夫婿,皇家何須世家來添光彩?」

  最後一句說得實在是違心,真心是世家看不上蕭令德。但是皇帝愛聽這一句,想一想蕭令德的媽確實是個可人兒,想來蕭令德如果有個舅家表妹,也不會太差。說來說去,兒子最重要,如果能讓兒子變好了,出身低些就低些。

  ※

  顧老師出手解決了蕭令德,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繼而活躍了起來!皇子們的老婆很好找,世家也正在投注的時候,難的是公主們,世家依舊是熱衷於嫁女兒而不樂意娶公主。

  這裡面,新昌郡主這個郡主,竟比公主還難嫁!她是郡主,她爹卻是太子,潛台詞就是,等她爺爺掛了,她就是公主了。到了眼下,卻是真正的高不成低不就。如果她是嫡出,事情還能好辦些,偏又是庶出。

  新昌郡主自是知道這些的,不由心情很差。作為一個未來的公主,在這個妹子很彪悍的時代,新昌郡主的脾氣也不太好。當崇高的地位與被人鄙視同時出現,這刺激大發了。少女時期,誰不中二一點呢?換上一身騎裝,拎著個鞭子,她在熙山廣闊的世界裡策馬狂奔發洩不滿,遇兔扁免、遇羊揍羊,滿山生靈走避。

  這天跑完了馬,微喘著氣,一手拎著鞭子,一手拭淚,直往自己住的清輝閣去。身後跟著的宮婢、宦官知道這位最近心情不好,悄沒聲地跟著。還沒走到清輝閣,新昌郡主忽然站住了腳。

  皇帝雖對太子已生不滿,太子眼下卻還是太子,還是挨著皇帝住,是與翠微宮相連的延政殿。熙山有規矩,這時代的男女大妨卻不算太變態。新昌郡主想從前門回家,只要別太過份,誰也不會說她什麼。

  熙山雖是行宮,也是仿著大正宮建的,前朝後宮。

  新昌郡主穿過宮前諸衙辦公場所,恰看到一個清俊少年。新昌郡主覺得,就算是常弼再世,那一枝畫筆也難畫出這少年的眉眼,真真面如冠玉、唇若添朱、秀眉鳳眼、婉轉風流。

  吹起少年薄薄的青衫,少年的懷中抱著一摞泛黃的書冊,腳步輕盈地踩在青石地上,安閒猶如在自家庭院中漫步。修長的身形在夏末夕陽照射下,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新昌郡主覺得心臟中了一箭。

  「……」四下一片靜寂,宮婢宦官屁都不敢放一個,跟著停了下來。

  池脩之是個表面不動聲色,實則眼觀六路、聲聽八方的主兒,遠遠已經瞥見有一堆人經過,一下就明白這不知道哪一位皇家女兒。心說,跟我沒關係,就想作淡定從容狀抱著案卷回他的小辦公室繼續研究。他對調戲公主沒興趣。

  沒想到對方居然站住了,池脩之心下猜疑,也只是把這事記在心裡。

  直到池脩之消失在一道門時,新昌郡主還沒緩過神來,呆呆站了老半天,覺得腿都硬了,才清醒過來。心下有些羞,跺跺腳,活動了一下腿腳,未發一語,沉默著回了清輝閣。

  換了衣服,去向太子夫婦問了安,也沒心情吃飯了,說一聲:「有些熱著了,不耐煩這會兒吃東西。」辭回清輝閣,到了屋裡就有些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叫來一個宦官:「你常在外面走動,可知道宮前的衙署都有哪些?」

  宦官直發抖,在新昌郡主的威壓之下還是哆哆嗦嗦地道:「京是衙署都遷了來的。」您可別幹什麼醜事,到時候您沒事,奴婢們可要倒楣的。

  「都在?」

  「是啊,熙山地界雖大,卻是多山多林,蓋房子的地方少,就擠一塊了。」他也不耐煩解釋太多,就揀了一個最常用的理由來說。

  「各衙都在什麼地方?」新昌郡主那是希望宦官能把地圖都給畫出來,當然,她更希望知道那個少年是誰,只是女兒家矜持,要迂回著問。

  宦官不敢告密,一告密了,新昌郡主豈能不知?不告密吧,如果真有點什麼事,太子也饒不了他,還是一個死。左右是死,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擠牙膏似的,告訴新昌郡主,哪裡是哪裡。

  新昌郡主一推算,是大理寺,這少年至少跟大理寺有關係,這就有目標了。

  心中一喜,旋即臉上一紅:「你出去吧。」盤算著如何不著痕跡地找人,結果興奮地一夜沒睡好。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18 PM


61、誤會何其多


  熙山真是一個好地方,這裡風景優美,禮法也比在京中輕鬆很多,是個發展JQ的好地方。前提是:雙方都有意。

  新昌郡主就遇上了這樣一個天大的障礙:人家對她沒意思。

  自從發現了一個美少年,新昌郡主一片少女情懷,就撲在了人家的身上。閒著沒事就往翠微宮前去,就為能偶見人家一眼,這時候她還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誰呢。

  讓宦官宮婢去打聽,宦官宮婢哪裡敢惹這個事?這不是找死麼?無不回說:「奴婢們實沒道理去衙署打聽的道理,一去,萬一有人說東宮如何如何……就怕傳到太子耳朵裡。」

  其實他們知道是誰,只是不敢說。蕭家的女孩子,造反都能幹得出來,還有什麼是做不出的?池脩之這貨又是礙了太子的眼的,一捅出來就是一場家庭革命,最後最倒楣的還不是他們這些人?郡主可能就被罰個思過,他們命都能沒了。

  新昌郡主還沒有彪悍到位,也沒有腦殘到位,還知道打聽朝臣不好,也知道她爹最近心情不好不能惹。

  其實她早就聽過池脩之的名字了,顧益純收徒弟是個大新聞,她聽過了,沒往這上頭想。近來池脩之名聲大噪,新昌郡主在東宮聽了一堆:「池家子真無禮!小小年紀心機深沉、手段毒辣,睚眥必報……」等等一類壞話,也恨得罵這貨:「目無君上,惹阿爹生氣,真不是好人!」害她不敢妄動。壓根就沒想到她看上的那個人,就是池脩之。

  妹子再彪悍,還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框架裡的,東宮郡主跑到國家機關工作場所去倒追一個漂亮少年,新昌郡主也自覺過意不過,只能巴巴地期望「偶遇」。偶遇一兩次,結交個有為少年,她爹應該不生氣的吧?看那少年的年紀、官服,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背景,是達不到的,應該……可以做郡馬吧?

  池脩之哪是沒事跟女人「偶遇」的人呢?他努力上進尚且來不及,入了大理寺才發現,這個時代當官並不太難,你想混日子也能混得下去。但是,如果想要升級,這裡面的知識並不是靠一點小聰明就能夠混得開的。池脩之像一顆小幼苗,拼命吸收著養份,努力茁壯成長成參天大樹,好給老婆靠。

  手上有硬本事還不算,還要會交際,還要摸准了政治走向,反好了皇帝的脈,對朝中各方勢力有著敏銳的感觸。這些都是池脩之要修煉的,真是恨不得一天當八天來用。

  饒是如此,池脩之還是注意到了翠微宮前會經常出現一個少女,新昌郡主出現的頻率實在是太高了。

  這是誰呢?

  池脩之是不會直接發問的,他只要留心聽就好了,這世上不但是女人好八卦,男人八卦起來,嘮叨程度也不比女人差。

  大理寺並不是一個特別忙的部門,諸如偷雞摸狗這樣的案件,是不會遞到他們的面前的,必要判了重刑,又或者影響不好,又或者涉及到法理,還有各地方比較難斷的案子,這才有讓他們參與審理的必要。

  池脩之幹了一陣子就看明白了,像他這樣新進份子,總是被分給各種瑣事量大、還不怎麼重要。當他在皇帝面前露一小臉,這樣的「雜活」就分得少了,御史只是說了他一句,他當面就撅了回來,顯見是個不好惹的人。又有唐文淵多少給了些照顧,他便不如以前那樣忙,每天還可以有時間作些研究了。

  很閒,就有功夫聽八卦。老男人比老女人還碎嘴,大理寺裡倒有幾個官油子,四、五十歲年紀,還與池脩之一樣是大理寺丞,眼看升遷無望,不過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有事推池脩之上前:「我等俱老,池郎年少,正該上進些才是。」也算是給池脩之一個表現的機會結個善緣,也是自己可以躲懶。

  池脩之的一大八卦來源就是這張、王、李、趙四個同事。趙丞據說還是鄭琰三嫂的遠房親戚,也算是有點關係。池脩之有個好姓氏,池家敗落幾十年,但是池脩之本人在皇帝面前掛了號,又有復蘇跡象,趙丞也存了些結好的心思,偶爾還會提醒一兩句。

  李丞是名門李氏之後,與李俊還是族兄弟,他卻不大像李俊那般名士灑脫。無奈本人水準有限,想上進也上進不起來,倒是有一大愛好——八卦!他是四人裡面的八卦廣播員。

  張丞、王丞並非出身名門,少時努力,如今能爬到這個位子上,也自知差不多到頭了。在趙、李二人面前略覺不足,如今來了個池脩之,來頭比趙、李二人還大,且不說他那位老師,就是「池」之一姓,也很讓人敬畏的。

  當然,如果有機會更進一步,他們也不會不去爭。其實這四人也並不是一路,比如王丞就對東宮有些好感,張丞巴著唐文淵,算是隱形鄭黨,只是眼下大家面上相處得極是和諧。尤其是對池脩之,這小子過於年輕,又有出息,現在得罪了他,日後若他得勢,子孫落在他手裡,真是讓人死不瞑目。

  大家對他都挺客氣,有八卦也算上他一份。這不,李丞捧著茶碗:「怎麼新昌郡主這幾日天天往這翠微宮前晃蕩?」

  趙氏也伸頭一看,皺眉道:「真不像話!」

  張丞看一眼池脩之:「池郎仔細些,別叫她攔著了。」

  這不,身份就暴露了。

  「?」

  李丞道:「皇家女兒,沒幾個性情好的,你出入小心。」

  大家都擔心新昌郡主想當孝女為父報仇,池脩之踩了御史,等於打了東宮的臉。同事們真心假意,面子上還是要提醒一下的。

  新昌郡主十七歲,比池脩之大上兩歲,池脩之想啃鄭琰這嫩草,不意自己也被人當嫩草給盯上了,果然是天道好輪回。更妙的是,鄭琰不知道她已經被師兄給惦記上了,池脩之也不知道他被人惦記上了。

  新昌郡主比池脩之苦逼之處就在於,池脩之在鄭琰那裡是個好師兄,新昌郡主則被一群老男人定性為會找池脩之麻煩的人,然後好心提醒小同事。

  池脩之正色道:「皇家非我等臣子可議,且皇室公主亦有淑女。慶林長公主便是賢良淑德,不干政、不驕橫,與家師琴瑟相和。至如這位郡主,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呢?」微笑,「各位關切之意脩之心領了,我依禮而行,總不會有差錯的。」

  張丞看著他嘴角的那淺淺笑紋,心裡有些發涼。

  王丞咳嗽一聲:「池郎這樣想就對了。東宮也不是無禮之人,池郎一心稟公,方是至理。咳咳,不過池郎年少,也不要鋒芒畢露。」他也稱不上是太子黨,只是覺得東宮更名正言順,且鄭黨確實也不是什麼好人。

  池脩之又開始裝好孩子:「我也沒見東宮行過無禮之事,且說不上什麼想法。那位郡主只是在那裡路過,我們就在這裡談論未婚女子,實是不禮貌呢。」

  張丞毛骨悚然,你屁的沒什麼想法!你這兩天翻著興平郡的案卷是要幹啥?郡守好像是太子他表哥吧?斜過眼一看,池脩之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好繼續研究案卷去了。

  MD!這小子真不好惹。

  ※

  池脩之自認是個懂禮守法的好孩子,是一個和氣好相處的人,比如今天,他放假,就巴巴地往顧益純身前湊。顧益純心知肚明,長輩們都心知肚明,就是沒人點破。

  長輩們對池脩之的印象不壞,長得好看、立場正確、能力不凡,於是有目的誘拐鄭琰的行為,被大家最大限度地原諒了。長輩們不刻意阻撓,池脩之這回也沒有見到鄭琰,雖然慶林長公主讓人端出一碟子甜點來,池脩之還是心情不太好。

  顧益純不忍打擊他,咳嗽一聲:「今天天氣好,四娘接妹妹出去玩了。」

  鄭琰在長輩們有意無意的操作之下,與同齡的小姑娘們的相處變多了。與「對外」社交相對的,乃是與鄭黨內部小姑娘們的相處。在這個小圈子裡,鄭琰又儼然是檔次最高的人了。

  京中鄭黨人員不少,各家女眷也不少,如鄭家這樣男女比例失調的倒是不多,總的說來,倒是有不少小姑娘。

  除開于家小大娘、于家小二娘,還有于元濟的庶出幼女于九娘,另有李幼嘉的兩個女兒五娘、六娘,另有林季興的三個孫女兒三娘、四娘、五娘——這三個是堂姐妹。又有一大批次的鄭黨骨幹家的小女孩兒,不能一一細數。

  十一歲了,該開始經營自己的社交圈子了。

  池脩之表示理解,慢慢嚼著甜點,又飲一口茶水。聽慶林長公主問他:「東宮沒人難為你吧?」

  池脩之笑道:「東宮很忙,哪有功夫來管我?」

  慶林長公主一撇嘴:「你總要小心些才好。」

  「謝師母關懷,想師傅師母也不會不管我。」池脩之大大方方地傍著靠山。

  慶林長公主被逗樂了:「你知道就好。」

  池脩之又問:「阿寧今天又說什麼了?」

  顧益純的寶貝兒子顧甯過了一周歲,開始學說話,簡直是個話嘮。他說的還是外星語,僅有「阿」、「nia(據翻譯可能是娘)」、「嗯」、「咿」等字供辨認,其他的全是詭異的發音,非正常人類所能懂。他還一天到晚不住口,他說話你還不能不聽,一不聽他就尖叫、拍手、發誓吸引你的注意力。

  慶林長公主嘴巴合不攏,口上還要埋怨:「我生平最恨御史(因為總有御史會彈劾皇家公主不乖),可這小子怎麼看怎麼是個御史的料,嘮叨得煩人,再大些我必要打得他改了這毛病不可!」

  池脩之陪著慶林長公主說了一會兒話就辭了出來:「今天天氣好,我整日在屋裡待著看卷宗,今天也想出去活動活動。」

  慶林長公主笑道:「去罷,帶幾個人,外面各家出來踏青的可不少,你不要被衝撞了。」

  池脩之辭別師傅師母,領著人,慢悠悠地在熙山裡晃悠。腳下不緊不慢,腦子裡卻在掃描著熙山地圖,並且蹦出幾個關鍵字:平緩、踏青、適宜女性……

  池脩之運氣不壞,在第一個優先地點眼尖地看到了那位新昌郡主,此女經常亂晃,是以記得。遠遠地看見,他就避開了,晃到第二個地點就遇到了鄭琰。

  新昌郡主與幾位公主也是出來遊玩,其中就有皇二十女蕭令媛。蕭令媛正說著:「過兩天就要回去了,真捨不得。」

  新昌郡主忽然站了起來。

  蕭令媛問:「大娘?」

  「既然捨不得,那就趁還在這裡,把熙山玩個遍。」新昌郡主提議。

  一群娘子軍在新昌郡主的帶領之下呼嘯而去。

  大隊人馬想掩藏行蹤是很難的,基本上她們收拾上馬,新昌郡主還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著裝,然後沿著池脩之的蹤跡而行,遠遠看到池脩之站住了腳步的時候,池脩之、跟池脩之在一起的人就發現了她們。

  池脩之剛剛跟鄭琰她們打過了招呼,一群人裡就鄭琰跟他最熟,少不得近前多說兩句。「師兄怎麼有空出來逛的?咦?今天是休沐。」

  池脩之含笑道:「正是休沐。如今日頭毒,不要暴曬,會脫皮。」

  鄭琰眉眼彎彎:「我很小心的。」

  兩人慢慢走著,池脩之忽然一伸手,一手握著鄭琰的胳膊,一手放到人家背後,呈保護狀:「仔細腳下。」

  過了一個小坑,又比較自然地把手收了回來,只是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近了那麼很大一咪。

  娘子軍們過來的時候,他們就說了這麼幾句話,聽到動靜,池脩之凝目一看,又收了回來。眼睛往下一瞄,蹲下去,把鄭琰裙子上黏的幾根草莖給摘了起來:「有人來了,那是東宮的新昌郡主,別失禮了。」

  牽著師妹的手,與鄭瑜等人會合去。

  鄭瑜等人也發現了新昌郡主一行,鄭瑜忙著找妹妹,一看池脩之正與妹妹在一起放下了心來。率先上去攔著新昌郡主見禮,不管雙方掐成怎樣,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郡主安好?」

  新昌郡主也笑得標準:「阿鄭好興致。」

  蕭令媛心情大為不爽,一歪頭,看到鄭琰跟個俊俏少年郎一道走過來:「阿鄭倒躲著我們與人說話去了。」

  新昌郡主自然也看到了:「那是阿鄭家的郎君?」

  鄭瑜搖頭,心生警惕,她知道池脩之的壯舉,也怕新昌郡主報仇,這郡主手裡還拎著鞭子呢。

  「阿姊。」鄭琰到了。

  新昌郡主覺得,鄭家人只有在這一刻是可愛的,她大大方方地看向鄭琰,又看向池脩之。走近了一看,這少年確實耐看。然後笑容變冷,說話、拉手、摸小姑娘的裙子都能說是……友情,池脩之這眼神,卻是作不了假的。

  鄭瑜看到新昌郡主眼神不對,還道池脩之要倒楣,趕緊介紹:「這是新昌郡主。安儀公主(蕭令媛)是你認識的。女眷在側,大郎,你且避一避。」

  池脩之把鄭琰的手交給鄭瑜,側身,並不看公主郡主:「七娘在這裡了。」這才匆匆一禮,就要退去。

  新昌郡主道:「都在外面,不必拘禮。」硬是要把人留下來搞聯歡會。翻臉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翻啊!不但不能翻臉,還要表現得大度和藹有修養,給留個好印象,才能把人搶過來不是?

  這麼一堆人聚在一起,氣場詭異得要死。新昌郡主對鄭琰說不出的親熱:「阿鄭常往翠微宮中去,可看過不系舟?」

  鄭琰點頭:「嗯,那裡一汪清水看著好清涼。」

  「夜景更好呢。」

  鄭琰誠實地搖了搖頭:「不好玩。」

  新昌郡主難得耐心:「一池清泉,水聲潺潺,又有草木送清香,月色流光……」展現優雅情懷。

  「有蚊子。」鄭琰感覺不妙,新昌郡主總看池脩之,別讓她給報復了,早點把她氣走為妙。這年頭替父報仇砍死仇家的妹子可不是沒有,皇家女兒更彪悍。新昌郡主手持兇器而來(馬鞭),又有君臣名份,池脩之好歹是自家師兄,不能吃虧。

  「……」新昌郡主。

  鄭琰依舊眉眼彎彎:「這裡草木又多,白天還好,到了晚上那麼多蚊子,誰喜歡蚊子?」

  優雅情懷的膝蓋中了一箭。



62、兇殘的少年

  鄭瑜低頭,用力壓住了笑意,這丫頭是故意的,必須是。

  鄭琰真是破壞氣氛的一把好手,她的目的也就是攪局,攪得大家都沒辦法說下去了,散了,把池脩之領回家,目的也就達到了。

  如她所願,這樣掃興的話一說出來,新昌郡主就雙頰泛紅,使勁捏了捏拳頭,下巴微抬:「這倒是了。」

  這丫頭肯定是故意的!新昌郡主忽然想起了戴瑤成,強忍著不跟鄭琰理論。

  『我才不跟乳臭未乾的毛丫頭一般見識呢,我要注意形象。』嚥了一口唾沫,像是要把怒火嚥下去,新昌郡主忍不住往池脩之那裡看了一眼。池脩之看似並不在意女孩子之間的互動,他就那麼靜靜坐著,仿佛融入了這一片秀麗的山色之中。新昌郡主的怒氣,不用嚥就煙消雲散了。

  鄭瑜終於記起自己似乎有圓場這一項職責:「大夥兒都出來有一陣子了,日頭都偏了,咱們也該回家啦,到了時候家裡找不著人,又要生出事來。殿下,宮裡也有宮禁,可不要晚了才好。」

  這個趕人的舉動非常不給新昌郡主面子,新昌郡主居然也忍了:「四娘好仔細!」

  鄭瑜笑吟吟道:「我把她們從家裡領出來就得看好了,必得仔細些才行呢。」

  新昌郡主頷首,聲音也溫和了許多:「既如此,便散了罷。」內心很是惆悵,還不知道人家叫什麼名字呢!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生怕這一問,就是把心事大白於天下。

  她說完這一聲,懷著滿心的遺憾起身,冷不防對上了池脩之的目光。

  池脩之百無聊賴,新昌郡主一出現,場面非常地不和諧,非常不適合跟師妹談人生談理想,正巴不得這一聲。新昌郡主一開口,他不由閒閒地看過去一眼。

  新昌郡主呼吸一緩,頭一低粉面含羞,又刷地把頭昂了起來,姿態優雅地前行。

  鄭瑜等人也紛紛上馬,兩拔人都必須從這一片草地上出去,上了修好的石板路,再沿路走幾步,在沿途的幾個岔路口不斷地分道各回各家。

  新昌郡主把腰拔直,騎在馬上都不由地嘴角上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就是想笑。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走上青石鋪地的大道,過了三道岔路,鄭瑜隊伍裡跟著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再過兩個路口就可以到家了。迎面來了一個隊伍,中間是一輛軒車,前後各有數名隨從。

  熙山因為權貴年年來,路倒修得頗寬,新昌郡主等人是不讓的,鄭瑜皺眉看著這車的規格裝飾,是一品夫人。撥了下馬頭,帶隊讓了一讓。

  沒想到兩隊交錯的時候,對面的車居然停了下來。

  一青衣小婢趨步上前,在新昌郡主的馬邊福一福禮:「請郡主安。車裡是榮國夫人,不想遇到郡主。」

  榮國夫人夏氏,太子妃的生母,新昌郡主也要叫她一聲外祖母。聽說是榮國夫人,新昌郡主不敢托大,撥轉馬頭,到車窗邊問好:「夫人是看望阿娘回家麼?」

  榮國夫人一手撩著窗簾,露出臉來:「老身陪太子妃說說話,郡主正該早些回去,那邊的是誰?」榮國夫人有年紀的人,老花眼,眼風一掃,就看到新昌等人隊後的鄭氏一黨。

  鄭瑜等是晚輩,與東宮再不睦也沒鬧到面上,場面上的尊敬還是要有的。與妹妹上前給夏氏問好:「夫人一向可好?」

  池脩之也跟著綴了上去。

  夏氏娘家是名門、婆家也是名門,閨女還是太子妃,骨子裡待人總有一種疏離的傲氣。慢條斯理地道:「我一個老婆子,一把老骨頭了,比不得妳們年輕人可以四處走走。只好悶了尋人說說話。」

  新昌郡主聽得無聊,正要說咱們堵路上阻礙交通這行為不文明,您老回家吧。夏氏開口了:「妳家幾個小郎君我也都見過,這個小郎君看著不像是妳們家的罷?妳們這樣與他同行,未免於禮不合。」

  苗妃在皇帝面前借常弼之事,影射過東宮家法不嚴,男女大妨有失,新昌郡主跟常弼黏得太緊,逼得太子妃不得不嚴肅了紀律,還要到太子跟前請罪,窩囊氣沒少受。作為東宮的另一大仇人,不管在這件事情上有沒有出過力(佛曰:不可說),都被牽怒了。

  夏氏認得鄭家幾個在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都不是長得這個樣子,故而此時說出這話來,也是一種諷刺。

  池脩之風輕雲淡,一臉不在意,連個好都沒問。

  新昌郡主心中一緊,鄭瑜渾不在意,用一種妳管得太多了的語氣說:「這是顧先生的入室弟子,先生看他與親子無異。且先生與我父親也是同窗,兩家乃是通家之好,我們姐妹出遊,我帶個弟弟壓陣,省得閒人來囉嗦,卻是不犯什麼王法的!」

  !!!!!新昌郡主心裡有百萬頭神獸狂奔,連最後是怎麼道別的都不記得了,遊魂一樣地回到了清輝閣。他就是池脩之?!

  與新昌郡主恰恰相反,鄭家姐妹神清氣爽。

  鄭瑜初時是擔心新昌郡主報復池脩之,後來算是看明白了,新昌郡主動了凡心。那就更不行了!她不知道長輩的養成計畫,只是單純地不想讓池脩之被挖了牆角。

  鄭琰真道自己救了池脩之一次,鄭琰自己就是靠無賴取勝,如果新昌郡主也跟池脩之耍無賴,池脩之一男子,總不能無賴回去。誰能想到新昌郡主是看上敵對陣營的少年了呢?灑狗血也不是這等灑法的!這也是大理寺同僚們的觀點。

  新昌看了池脩之無數眼,卻並不跟他答話。如果說少女情懷總是詩,也不見她吟風弄月,啥優待的表示都沒有,池脩之還打了東宮的臉,不由得讓人覺得她是在憋著壞。榮國夫人的表現,更加證實了這一點——對於她們這一邊的人來說,來自東宮的關注都不是什麼好事。

  新昌郡主果然是仇人!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至於池脩之,他是怎麼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休沐日的短暫碰面只是一個小插曲,其影響卻是重大的。

  榮國夫人回家就「病」了,氣的。

  京兆池氏,歷史比榮國夫人的娘家早兩百年,夏氏發家的始祖還是當時做丞相的池氏推薦做官的,一開始做的也是池丞相府裡的主簿。池脩之這熊孩子,當面不行禮,擺明就是在提醒。榮國夫人焉能不生氣?

  新昌郡主則是輾轉反側,池脩之近著看更美貌、更優雅、更有禮,完全不像是東宮某些人口中所說那般奸滑。多麼溫文爾雅的一介貴胃公子啊!阿爹別是誤會了吧?

  鄭瑜把妹妹送回娘家,好一通告狀,說的全是新昌郡主無禮之處,又把榮國夫人罵了個半死:「老婆子恁般無禮,舌頭伸得好長,專說人是非。」

  鄭靖業拈鬚一笑:「妳多喝點涼茶吧,火氣這般大。」

  鄭瑜被氣走。

  鄭琰一直悶不吭聲,送鄭瑜到門口,又默默地回來。鄭靖業多看了她好幾眼,這撚著手指頭的小模樣嘿,不知道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

  與這些女人們相比,池脩之這個男子漢就持重得多了,照舊去上班,照舊留一隻耳朵聽八卦。

  李丞巴著門框伸出腦袋:「新昌郡主今天沒來,難有什麼事不成?還是她要動手了?」

  張丞道:「池郎一向奉公守法,一絲錯處都挑不出來,她要是不放賴,根本無機可趁,要是放賴,翠微宮前,她也討不到好。也許是沒耐性,撂開手了。」

  張丞八卦得起勁,不防他的家僕從外面遞了消息來:「郎君,咱們家叫人給告了。」

  「!」張丞顧不得別人了,出去詢問。

  眾同事都尖起了耳朵偷聽:「地……胡家……袁……」

  張丞臉色臘黃地回來了:「諸位看笑話了,家裡有事,我須得回去一趟,這就去請假,諸位多擔待。」

  八卦男們不知道消息就罷了,知道了殘缺的消息,真是百爪撓心,李丞就問:「究竟是什麼事,須得你親自回去一趟?好歹透個信,咱們總還能出一二主意。」

  這事還真得活動活動。張丞也就面上帶羞地道:「不過是買了塊地。我在京東有塊地,本是零散著收了小塊湊成的,不合中間有旁人家二十畝田,我就想著,把這二十畝也買了來,湊成一整塊,看著也舒服……」

  土地是寶貴的,但是不同的地段地價是不同的。比較耕田,肥沃程度、所在地點,都是決定因素。還有另一個因素就是完整程度。比如,你一整片土地,哪怕只有十畝,也比分散在十處、每處兩畝的二十畝土地要值錢得多!

  這涉及田間管理,還有與周圍土地的分界問題,最重要的是水源問題。整地比較值錢,這與一顆十克大鑽石比一兜子碎鑽值錢是一個道理。

  本來二十畝地,買也就買了,占人家便宜也就占了,侵奪啥的,也就奪了。沒想到……這是人家最後的保命田。弄得人家欲生欲死,全家要上吊。

  要說把人全家逼死了,只要不漏出來,沒人彈劾,這事也就過了——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土地兼併是哪朝哪代都避免不了的事情,本朝開國快九十年了,兼併也越來越常見了。

  張丞升職希望渺茫,轉而要為家裡多置些田產,他家本就豪富,只是出身不顯,能力也不逆天,故而是個從六品小官。即便是小官,那也是個官,買個民田什麼的也佔優勢。

  不幸被人間正義袁曼道遇上了,袁曼道是出門抓他那個四處蹓踧的兒子的,父子倆你逃我追,一路追到京城邊上遇了這麼檔子事。袁曼道救下了小民一家,兒子也不找了!正好,為了抓兒子,他帶著一隊家丁,連張丞家上門逼迫的狗腿子一起抓了來。

  換個人挑刺兒,張丞還不至少這樣氣急敗壞,偏偏是袁曼道!

  一聽是袁老頭,李丞也啞了。趙丞道:「你回家看看,二十畝田也不算什麼,退回去,別惹這個煞星。」

  「我也想退啊,可袁曼道要參我。」

  這一參,怕是官職要飛。就算去求唐文淵保他,唐文淵也不一定幹得過袁曼道。鄭靖業估計能行,可是為了二十畝地,為了你一張丞,讓原本關係就緊張的鄭袁兩人翻臉?張丞並不抱多大的希望。

  兼併這事,沒人管就不算事,然而按律呢,張丞這樣辦事不厚道的,那是要處份的,不但是官職問題,還要罰款,還有其他的懲罰。

  池脩之一直沒說話,等王丞說:「你先退田,寫個請罪摺子上去,許會貶那麼兩級,保住官身再說。」才起身,扒拉出一份卷宗出來,翻了一翻:「張郎是從誰手上買的田?」

  張丞道:「是個姓胡的人。」

  「胡飛?」

  張丞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池脩之微笑道:「張郎且去,毋憂此事。」

  「老弟,你還是給我句準話吧。」

  池脩之翻開了卷宗遞給張丞,張丞看完了也是舒了一口氣,拱手辭謝而出。

  李丞的八卦之魂又燃燒了起來,池脩之不等他問便道:「這事我也只有五分把握,等成了再與李郎說。眼下是安張郎之心,張郎本是聰明人,冷靜下來他自己就有對策了。」心裡卻說,聰明個屁!聰明人才不會逼得人狗急跳牆。

  第二天,袁曼道的彈章就上來了,皇帝大怒:「為了二十畝田就要逼死一家人,這是什麼說法?!」嚴令徹查。

  在齊慈親戚案子上失了一局的東宮系,理所當然地跳了出來,指責張丞。說得張丞簡直是人間敗類,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正綱紀:「此誠非二十畝田,乃是其家所有。猶奪張丞之官、吞其家千頃田致令無以為生。」

  張丞是鄭黨週邊,幹掉他也是示威,也是給東宮立威。如果鄭靖業不管,鄭黨便會漸生離心。如果管,袁曼道這回占著理,可不是那麼好啃的。

  唐文淵則說:「國有法紀。侵田若干,該當某罰,法有明文。」是有開脫之意。

  皇帝這一回對唐文淵這個鄭黨不滿了:「張丞為卿屬下,卿當自重。」

  由於是袁曼道抓的現行,苦主證據又齊全。皇帝也就越俎代庖了一回,令歸還田產,罷職,還要把張丞打死。

  唐文淵只能硬扛:「張丞為臣下屬,法為陛下法。張丞敗壞法紀,當按律當罪。陛下不可自毀律法,行非刑之誅。」

  於是侵還田產案又變成了律法大辯論,不用說,大理寺又被捎帶上了。皇帝讓他們研究案情,給一個交待。

  池脩之響應皇帝號召,深挖案情,第三天上表,又捅出一個大案來。

  當池脩之說「張某不當誅。」的時候,皇帝怒了:「才說你善斷,你卻包庇罪人!」

  池脩之鎮定地回道:「非臣包庇,只是若張某當誅,臣不知此人該如何處置了。」袖子裡抽出一本奏章來。

  原來這胡飛不止有二十畝田,他本有數百畝地的,但是十年前被一個叫周禧的人侵佔了三百畝田,弄得只剩這二十畝保全田。胡飛上次告狀,卻被人壓了下來,還吃了不少苦頭,耗了不少錢財。這回田被占了,再不敢告狀了,只好去死,但是被袁曼道這個好人給救了。

  池脩之給張丞看的就是當年的案卷,當然,案卷上寫的是刁民無狀,然而觀案卷中所附胡飛的訴狀,與張丞之事是一模一樣,周禧也是侵奪田產來的。

  池脩之對比了兩下侵佔的數目,把周禧罵得體無完膚,最出彩的一句話便是:「豺狼當道,安問狐狸。」

  這小子的外表太有欺騙性了,一臉的正義凜然。弄得皇帝也覺得自己冤枉了他,訕訕地不好答他的話,改而發怒:「朕之天下,竟有此等事!這個周禧又是什麼人?!」

  周禧,太子他二舅。

  這下熱鬧了。

  再怎麼熱鬧,也不關池脩之的事了,他告完狀,沒事人似的又去啃律條去了。

  張丞被罰款、降職,卻沒有傷筋動骨,特意過來向上司、同事致謝。池脩之拒絕了他的宴請:「我非為張郎,不過就事論事而已。」

  張丞覺得,池脩之這小子真是可愛。唐文淵也表揚池脩之真是一個愛護同事的好少年。上門看望姑父的齊王對顧老師說,他家弟子真是個有風骨的好孩子:「不畏強權,難能可貴。」

  顧益純跟齊王打著哈哈:「食君之祿,擔君之事耳。」就是不接齊王的話,誰不知道齊王近來在皇帝耳邊說了太子無數的壞話?顧益純就是有什麼想法,也不想跟齊王合流。

  仗著自己輩份高,顧益純往榻上一躲:「我乏了,你只管隨意。」眼睛一合,他「假寐」了。

  好一派自由灑脫的名士風範!

  齊王幹瞪了一會眼,只好無奈地下了榻,穿好鞋,對著耍賴的姑父深深一鞠躬。顧益純的眼睛打開一條縫,齊王的背影消失了,他翻了個身,放心大膽地真的睡了過去。

  直到池脩之下班來問安。

  顧益純就這麼躺著,懶洋洋地開口:「你怎麼那麼巧就翻出周二的事情來的?」

  池脩之趴在顧益純身邊,樹起雙肘撐著腮,孩子氣地眨眼:「沒有周二還有周三,沒有周三還有陳五。」反正他總會找出一個來就是了。

  顧益純右手往眼睛上一蓋:「看著你就頭疼,去見你師母,咱們吃飯了。」

  於是池少年繼續當他的好少年,勤勤懇懇工作,認認真真學習,並且成為被鄭黨大老們看好的一顆政治新星。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19 PM


63、女人的戰爭

  池脩之批了一會兒大理寺的雜務,擱下了筆,剛剛站起身來,挺了兩下腰,李丞這搭話的時機擇的十分到位。

  「我的行李並不多,收拾起來也方便。」

  「把手上正在辦的事另裝一箱,貼上標封,回去找的時候也好找。」李丞大方地傳授經驗。

  池脩之點頭一笑:「受教了。」

  池脩之兩戰全勝,初步奠定了「不好惹」的地位。另一收穫就是同事們與他的關係親近了不少,不管熟的、不熟的,都想結幾分香火情。自從他幫張同事脫困,同事們看他的眼神都是慈祥的。

  工作認真、業務熟練、品貌端正、團結同事、友愛親朋……各種溢美之詞加諸其身,他還少年、他還未婚,怎麼能不讓少女喜歡呢?新昌郡主就是這樣一個少女。

  也不知道是哪一世修下的孽緣,即使知道了他是池脩之,新昌郡主心裡還是放不下。

  初戀總是最難割捨的,新昌郡主在清輝閣裡坐臥難安。

  她今天並不是一身騎馬的方便裝束,而是換了一身宮裝,長裙廣袖雲鬢鳳釵,新昌郡主也是個標緻的美人兒。美人微顰眉,居然在咬手指頭……這是真急了。咬了一會兒指甲,又咬了一會兒嘴唇,新昌郡主還是沒想出主意來。

  但是她知道,她不想坐以待斃。想著自己已經十七了,婚事尚無著落,新昌郡主就一陣心煩。得想個辦法,想個辦法……

  「郡主,太子妃那裡叫妳呢。」

  「嗯?啊?哦。阿娘特使蓉娘來這一趟,可是有什麼大事不成?」新昌郡主認得過來會話的是陳氏身邊挺得力的一個心腹阿蓉,阿蓉也有三十歲了,一直跟著太子妃伺候。如果事情不重要,也用不著她跑這一趟。

  阿蓉臉上那得體的微笑略略有些陳氏的影子:「婢子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了,出行就帶著大事。娘子有事吩咐,婢子也就跑跑腿。」

  『狡猾的老女人!』新昌郡主腹誹一句,起身對鏡,略略修整了一下儀容:「走吧。」

  阿蓉出現了,哪怕不透露什麼訊息,也代表了太子妃的潛台詞,快點給我過來!別找不自在。

  能有什麼事呢?新昌郡主自認近來並無做出失禮之舉,就是畫肖像的事情,雖被皇帝說了,太子妃拿她正了正規矩,在她心裡也沒甚要緊——若是沒有苗妃下舌頭,這根本就不算什麼!她近來也沒把宮婢打死打殘,更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能有什麼與她相關的事呢?

  一路琢磨著,不知不覺間便到了陳氏門前。新昌郡主立定,聽了通報,才緩步進去。陳氏極重禮法規矩,新昌郡主在她面前並不敢造次,行走間環佩不響,邁著小碎步,行至陳氏面前盈盈下拜:「兒請阿娘安。」

  聽陳氏一句:「過來坐。」

  新昌郡主抬起頭來,心中疑惑更重,陳氏這眼神,慈祥得有些過了呢。

  太子妃不是她親媽,新昌郡主生母早亡,卻是太子妃照看長大的。太子妃自己的親生女兒,是新昌郡主的三妹,今年十歲,尚未得封號。

  有親生的、有抱著的,面子上是均等對待,新昌郡主還是覺得太子妃看三娘的眼神更慈愛,今天陳氏用看三娘的眼神看她,新昌郡主本能地覺得有事。

  「大娘已經長大了。」陳氏開了個頭,「也該談婚論嫁了,過了花信就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職了。」

  新昌郡主猛地抬頭,薄施粉黛的臉變得慘白:「阿娘這話從何說起?」

  陳氏握著新昌郡主的手,只覺得她掌心裡滑膩膩的全是冷汗,也是微驚:「妳怎麼了?」

  「沒、沒什麼,猛得聽阿娘這麼說,倒嚇我一跳。不知阿爹又是怎麼說的?」

  陳氏握著塊絹帕,細細給新昌郡主擦著手心,柔聲道:「怕什麼,女兒家總是要出嫁的。這事正是妳阿爹定的呢,他相中了袁曼道的兒子袁守誠。」

  新昌郡主不喜歡袁守誠,一點也不喜歡。袁守誠長得是帥,但是性格十分不好,他愛去調戲歌伎!年紀還不小了。坦白說,當個情人是不錯的,當丈夫,新昌郡主總覺得他不合格。

  太子看上袁曼道了,就要把女兒嫁給人家兒子。

  「我與妳說一聲,過兩天妳阿爹就要使人與袁曼道說去了。」

  新昌郡主心頭一驚,故意嘟著嘴道:「袁氏並非著姓。」

  「袁家風氣正,人品好就行了。這是妳父親看好了的,不會讓妳受委屈的,妳不要胡思亂想。」

  新昌郡主心如亂麻,胡亂答應了一聲:「嗐。」

  阿蓉湊一句趣兒:「郡主害羞了呢。」

  轉過臉來,一對主僕的笑容就都不見了。

  阿蓉上前給陳氏捶著腿:「娘子,婢子看郡主好像心不在焉呢,是不是不喜袁郎?」

  「我看著是她要不好!」陳氏斬釘截鐵地道,「不喜可以說出來,再沒有怕成這個樣子的,可別她自己有心事。早嫁早好。去把伺候郡主的人悄悄叫一兩個來問問,是必有痕跡的!」

  陳氏十分頭疼女兒的教育問題,她重禮法,大家在她面前表現得乖一點,背過身去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呢。如果主母重禮法能夠讓女兒們老實,皇家公主就不會是這樣一個讓人頭疼的群體了——哪一代國母不是世家女?誰又不重禮法了呢?各種挑戰人類思想極限的公主還不是代代湧現?

  「她還挑剔著呢,別人不挑剔她就不錯了。」對著心腹,陳氏忍不住發了幾句牢騷,「皇家女本就不好嫁,她這一個是難上加難!別看她現在是郡主……」

  阿蓉心裡添了一句『以後可是公主』,現在照著郡主的標準擇婿呢,東宮也覺得委屈,照著公主的標準擇婿呢,世家連正牌公主都敢拒了,何況一郡主?還是庶出的。

  新昌郡主回到清輝閣,果然是覺得委屈了,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因地上有地毯,器具又有不少漆器金銀器,才沒有造成重大損失。越想越委屈,一返身,伏在床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宮婢宦官也不敢叫她,互相使著眼色,輕手輕腳地出去準備溫水等她哭完了好洗臉。

  新昌郡主哭了一會兒,心中怨氣出了不少,覺得臉上發緊,摸一摸,是淚水漸乾。吸吸鼻子:「人呢?」

  一宮婢捧盆而入,跪在她的面前,雙手舉著面盆,又有兩宮婢上來服侍新昌郡主淨面更衣。換了身兒新衣服,宮婢再伺候著新昌郡主上妝,口上還誇著:「郡主膚色本就白,穿什麼都好看。」

  新昌郡主被她逗得一笑:「好看又有什麼用呢?」

  想起傷心事,不由愁腸百結,一怨父母給她結了門不喜歡的親事,二惱池脩之不解其風情,三恨袁守誠這貨居然還沒結婚!你要已經結婚了,我不就不用嫁了麼?

  越想越氣,就想拿人出氣。

  池脩之她不忍心去為難,父母她不敢硬碰硬,袁守誠行蹤詭秘需要袁曼道親自逮人。別人就遭了殃了。

  這個倒楣的不二人選,理所當然地是鄭琰,誰叫池脩之仿佛對她有點意思呢?誰叫鄭氏本就是東宮的敵人呢?不高興的時候拿敵人出氣神馬的,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對手痛苦之上神馬的,太正常了。

  具體怎麼找鄭琰的麻煩,新昌郡主還沒有想到,大家就集體搬回了京城居住。回了東宮,宮禁更嚴,她被看得死緊。陳氏暗拘了新昌郡主身邊的宮婢過去拷問,新昌郡主都還沒有察覺。

  宮婢正愁沒有活路,招得十分痛快:「那一日郡主從翠微宮前過,忽地站住了,往後就日日在那裡……婢子們看著,仿佛是往大理寺那兒看,一看就是一個時辰……等到休沐,池郎不在,郡主也就不去了……」

  ※

  陳氏聽了這樣的話,怎能不看緊了她?

  新昌郡主急得要死,火氣也直線上升。直到她聽到了一個消息,陳氏的禁令就再也關不住她了。

  新昌郡主不想嫁,袁守誠還不想娶呢!聽他爹一透口風,他直接搬到教坊去長住了。這一招實在太絕,正在約談的兩位父親傻眼了。

  太子是很想把袁曼道綁在自己一方的,袁曼道名聲太好,而且素行正義,朝野很有一批佩服他為人的人。如果袁曼道肯為東宮張嘴,憑誰都要重新思量一二。這大概就是道德的力量。

  袁曼道就是道德太好了,聽說兒子在教坊長期包房,他一臉羞愧:「臣教子無方,對不起殿下,婚事不必再提了。」

  太子:……

  蕭令行扶起袁曼道跟著歎氣:「看來是沒緣分了。」郡主也不是大白菜,袁守誠這樣,蕭令行也沒臉繼續倒貼。

  眼看雙方都尷尬,袁曼道很快告辭,留下蕭令行捶桌。捶了一會桌子,他去尋陳氏,袁守誠不能安胎了,新昌郡主還是要有個下家的。

  陳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得快些讓她嫁了,也好收收心。我看著,她似是看上了那個池脩之……」

  「什麼?!」蕭令行的聲音猛地提高,「這可不能妄言!」

  陳氏慢慢地把新昌的反常表現說了出來,蕭令行也覺此事有七分是真,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也不是不行啊。」

  「!」陳氏驚悚了。

  妻子的表情讓蕭令行頗有成就感,神秘一笑:「妳跟新昌談談,看她是不是真有此意。」

  陳氏道:「此事恐怕要有周折。池氏雖是名門,可是,他與鄭家子同在顧益純門下。」

  「無妨的,從前是我想左了。能跟鄭靖業好的人,為什麼不能為東宮效力?」他一直犯了一個大錯:擴大打擊面。現在經人提醒,當然不會再頭撞南牆。

  「我這就問她去。」

  陳氏再使阿蓉尋新昌,新昌已經不在東宮了。

  不用嫁袁守誠是新昌所願,但是絕不能用這種打臉的方式!新昌郡主衣服都沒換,把寬大的袖子一紮,裙擺一結,持上馬鞭,帶著人馬一路殺出宮門尋上教坊。

  半路遇到另一個仇家。

  鄭琰是出來胡亂轉悠的,張亮在鄭家住了一二年,只因年紀小,還沒有合適的職位給他,京城也混熟了,陪著鄭琰出來逛街。

  鄭琰很鬱悶:「這裡你比我還熟了。」

  張亮生得濃眉大眼,漸漸長出男子氣概來,很豪爽地道:「逛得多了就熟了,」左顧右盼,「前面那家酒樓的菜不錯,可惜無好酒,啊!那邊東市可熱鬧了,那邊……」

  伸出的手指頭硬生生地拐了個彎:「那邊,那邊是胡商聚居的市坊。」

  我真是手欠啊!旁邊是……紅燈區!要是讓鄭靖業知道……張亮額頭開始滴汗。

  新昌郡主的馬隊停在鄭琰身邊,青石板上激起一層淺淺的塵煙。新昌郡主居高臨下:「阿鄭好閒情。」

  鄭琰不知道新昌郡主這樣衝過來到她面前是抽的什麼風,還是條件反射地回道:「郡主也出來散心?」她沒在我身上裝了定位系統吧?一副找仇家報仇的樣子,鄭琰懷疑地看著新昌郡主。

  此時周圍已經聚起了不少圍觀群眾。

  「我哪是散心呢!」新昌郡主冷颼颼地道,「似阿鄭這樣有人伴著的才是散心呢,」一揚下巴,「這位小郎君又是誰?跟上回陪著妳的那個不像是一個人,阿鄭總有人陪。不知下回又是誰了。」

  聽新昌公主暗諷她「左擁右抱」,鄭琰的臉青了,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被人攻擊過個人作風問題。兇殘透頂、一往無前的鄭琰同學,頭一回被正面擊中,破防。

  鄭琰只覺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一個玻璃罩子裡,四周的景色她都看得見、八方的聲音她也聽得到,但就是懵懵的。鄭琰是真的一個倒仰,右腳後退了一半才撐腰直了身體。

  她想咬人!這是在鬧市中啊,兩邊都是人啊!妳要不要這樣犀利啊?

  鄭琰這個呆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新昌郡主,她只以為兩家是政敵關係,見面死掐乃是天性使然,竟沒往「情敵」這一樁上想。

  她今年生理年齡十一,穿越的年齡至少是這個兩倍,早忘了當年高小和初中時已經已經有了一點朦朧的情懷。人是健忘的動物,按她修正過的記憶來算,十一歲還應該是個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兒。更不要提穿越到這個時空,大家普遍早婚,在這方面開竅也早。

  如果妳真跟個小屁孩說這個話,她應該是挺得意地說『我家哥哥多』,鄭琰的芯子不是小屁孩兒,她完全聽懂了!

  這一關要是過不了,名聲就壞透了!管妳幾歲,只要妳是女的,只要妳TMD還想混個正經名聲,就擔不得這朝秦暮楚。雖然蕭家史上也有幾個彪悍的公主養面首,可這事是「公開的秘密」,是不能真的宣揚的。

  狠狠地捏著小手,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印兒,鄭琰笑得有些僵硬:「什麼時候的事,我並不記得了。」

  「這小郎君生得好,下回阿鄭可別忘了。」

  深吸一口氣,鄭琰擋在張亮面前,有些害怕地大聲道:「長得好……妳也不能……當街強搶良家夫男的!就算妳是郡主也是一樣……」又更大聲地對張亮道,「別怕,你阿爹把你進到我家讀書,我家就不會讓你被搶走!」

  看看這姿態吧,惡霸(新昌郡主)高坐馬上,看著她剛剛說『生得好』的良家夫男(張亮),被見義勇為的俠士(鄭琰)擋在身後。配上鄭琰蒼白的表情,好像真的害怕張亮被搶。

  更妙的是,這位俠士還能勉強算個小蘿莉,帶著幾分童趣的話一說出來,看熱鬧的鬧人一齊哄笑。

  這還是個小丫頭呢,倒是馬上這一位——郡主搶美少年這種事情,聽起來匪夷所思,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鄭琰現在還是個蘿莉,與「童言無忌」四個字掛著邊兒。

  人不兇殘枉少年。

  新昌郡主進退兩難,鄭琰周圍也帶著護衛,又不能真的當街起衝突。恨聲道:「妳誤會了!」我怎麼就嘴賤跟她說話了呢?!這貨嘴裡沒好話的啊!

  果然,鄭琰依舊張著雙臂攔著:「妳要回去了?」

  新昌郡主進退兩難,想再說什麼,真怕了鄭琰這張嘴了,現在換她在透明罩子裡感受生活了。走,趕緊走,袁守誠也不抽了,離了這個煞星才是正經。

  鄭琰看著新昌郡主一隊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拳頭捏得更緊了。

  擺脫奸臣必然走向滅亡的命運的方法,姐現在還沒有譜,可是整死一個皇太子的方法,姐至少知道九十九種啊!妳還來惹姐!

  妳知不知道妳自己已經滿頭的麻煩了?



64、她爹是奸臣

  打嘴仗對於雙方來說都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新昌郡主人也不找了,直接回宮,鄭琰街也不逛了,直接回家。

  僕役牽過馬來,鄭琰利索地翻身上馬,馬蹄聲聲,踏在石板路上,也仿佛一點一點地敲在鄭琰的心上,心情越來越沉重。

  她感覺今天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地被人戲弄了,居然毫無還手之力。她傻了,陪著新昌郡主這個傻丫頭,一塊在鬧市街頭演了一齣滑稽劇!便宜了街頭圍觀群眾若干,製造了話題數個,還險些把自己給折了進去。

  不愉快的經歷在冷靜下來之後,轉而變成了深思。一直以來鄭琰都以為,有她在前面,哪怕名聲再不好,最可擔心的也只是由「奸臣」二字帶來的不良政治效應,有她爹在,至少從其他方面來看,鄭家是無憂的,她要擔心的只是這一點。

  然而今天的遭遇給她敲了警鐘,危險就在眼前,與東宮交惡,頭上就懸了一柄劍,時刻會砍下來。哪怕她爹能神功護體洗白了自個兒,忠臣得罪皇帝比奸臣得罪皇帝,下場又能好得了多少?

  必須搞死太子,不然就是鄭家完蛋。這個念頭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現在還只是太子,新昌郡主就能在大街上對她口無遮攔,等太子登基了,還有人活路麼?

  扳倒東宮,正式作為議案擺到眼前,鄭琰用剩下的一半路程整理了倒東宮的方案。之所以說是「整理」,乃是因為扳倒太子的方法太多,需要弄出個一、二、三、四來。

  回到家的時候天還早,在大門上迎客的鄭家僕役馬迎驚訝地迎了上來:「七娘這麼早就回來了?」說到最後語氣一噎,一向憨笑可愛的鄭家七娘今天黑著一張臉回來了。

  馬迎不敢再多話,招呼著手下的小廝牽馬,自己彎下腰來陪著鄭琰往裡走:「夫人去見長公主了,相公還沒回來,三娘在家,五娘與五娘去了宜和長公主府……」

  一路走,一路說,到了正堂馬迎就退了下去,再往後就不是他能輕易進去的了。鄭琰站住了腳,說了一句:「你去門上等阿爹,使人服侍阿亮回他屋裡歇息,家裡人不要亂跑。」

  張亮今天最無辜,完全是躺槍,夾在郡主與郡君之間,就是他爹也沒有蹦躂的本事,到了他這裡只好自認倒楣。道一聲:「我便回去了。」琢磨著等會兒派貼身的小廝盯著,鄭靖業一回來他就去打個小報告,把今天的遭遇給報上去,如何處置,端看鄭靖業的心情。

  鄭琰徑往後堂走,邊走邊說:「阿香去見三娘,就說我回來了,外頭塵土大,灰頭土臉的太難看,先去洗臉換身衣裳。」

  阿香福一福身:「婢子這就過去。要不要問三娘一聲,夫人何時回來?」

  「嗯,也好。」

  阿香不再多言,快步去尋趙氏。

  阿宣、阿慶低著頭,放輕了腳步,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跟著鄭琰移動。將將跨過院門,鄭琰猛地一個急剎車,阿宣阿慶險些撞上了鄭琰,兩人嚇出一身冷汗。

  鄭琰背著手,抬頭看著院中五間前殿,眼睛瞇起,用半炷香的時間想了一下怎麼說服她爹說。想好了,唇角掛著一絲冷笑:「回房吧。」

  到了房裡,阿宣招呼阿湯去打熱水,阿慶對阿肖道:「七娘要洗臉梳頭換衣裳。我們隨七娘出去一趟,也沾了灰土,不太雅相,不好伺候七娘更衣,下去撣撣土。」

  阿肖道:「曉得了,要我說,妳們也換身衣裳才好。」

  婢女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阿宣、阿慶向鄭琰告退,鄭琰已經聽到阿慶說的話了:「妳們也收拾一下才好,唔,換一身素淡的衣裳。」又吩咐阿肖道,「我的衣裳也不要花哨豔麗了,尋一身素服來,首飾全都不用了。」

  阿宣阿慶退下,阿湯已把熱水拿了來,正聽到鄭琰要換衣服,不由勸道:「七娘,天氣已有些涼了,整身的換衣服可別凍著。」

  鄭琰冷笑道:「這會兒凍一下又算了得什麼?我怕現在不凍一凍,以後大家一起受饑寒呢。就拿裡面那一件吧。」

  阿肖扶著衣廚的門,指著一套素白的衣服,猶豫道:「是這一套?會不會太素了?」

  「就是它。」

  眾人皆不敢再言語,服侍鄭琰洗澡換衣服。鄭琰泡在浴桶裡,阿香已經回來了,隔著屏風彙報:「夫人要晚飯前才回來,相公今日無大事,會回來得早些。」

  「知道了,妳也下去收拾一下,叫一個人去盯著,阿爹一回來就告訴我。要是阿爹有客,也與我說一聲,沒客,也說一聲。」

  「是。」

  泡完澡,鄭琰還是換了一身全白,看得婢女眼角一陣一陣地跳。阿宣拿著柄梳子:「七娘要梳個什麼髮式?」

  「梳順了往後一紮就成,不用彩帶。」

  阿宣手一滑,梳子落在了地毯上,一干婢女都跪下了:「七娘,七娘這是賭氣麼?慪氣也不是這等慪法,犯忌諱的。」

  「我有數,絕連累不到妳們身上!」

  阿宣輕手輕腳地揀起梳子,抹抹不存在的塵土,慢慢給鄭琰梳通頭髮,攏起背後的長髮,又尋了一根青色的髮帶於肩背處輕輕紮起。

  鄭琰打扮好了,閉目養神,專等鄭靖業回來。

  ※

  鄭靖業今天心情還算不錯,直到回到家裡,聽著馬迎彙報:「夫人去了長公主府……七娘回來得極早,臉色又不大好,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麼。」

  鄭靖業點一點頭:「知道了,把跟阿琰出門的人叫過來。」女兒畢竟還小,需要父母多關心一點。

  跟鄭琰出門的人還沒到,鄭琰先到了。

  女兒一身縞素臉上掛淚,過來敲他書房的門,鄭靖業不得不吃上一驚。宰相做得久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極好,鄭靖業還能平靜地說:「還不進來說話?」

  鄭琰抬腳就進屋,對跟來的阿慶、阿宣道:「妳們在屋外候著,我有話對阿爹說。阿爹讓他們也下去。」

  鄭靖業一揚下巴,書房裡伺候的小廝也垂手後退,還很有眼色地把門給帶上了。

  屋裡就剩下父女二人,鄭琰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阿爹救我!」撲!直撲進鄭靖業的懷裡。

  鄭靖業是真吃驚了:「妳這一身打扮,還哭成這樣,究竟是何事?」鄭家人口單純,鄭琰這一身類似戴孝的打扮,鄭靖業看得肝兒顫。

  鄭琰從鄭靖業懷裡退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我的臉今天險些被人扒下來了,真是不能再這樣活了。」

  鄭靖業一聽,肝兒也不顫了,馬上冷靜了:「說清楚。」

  鄭琰仰起臉:「今天,我出去散心,路上遇到新昌郡主,她她她……她看到阿亮,就說、就說……嗚嗚,我說不出來!」

  「那誰能說清楚?」

  鄭琰啜泣著:「還是我自己說吧,別人說,我更沒臉了。新昌郡主說,我身邊的男孩子總換人……」

  鄭靖業的臉也青了起來,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鄭琰膝行上前,抱著鄭靖業的大腿:「士可殺,不可辱。阿爹,東宮實在無禮,今日能於鬧市辱我,明日,就要在朝上侮辱哥哥、侄兒們了,到了後日、到了後日,阿爹怕也不能倖免了。」

  鄭靖業抬手給女兒摸眼淚:「妳不要想太多。」

  「豈是我想得多了?兒一向懵懂,只覺眼前春光一片,或有小口角,也是一笑而過。經過今天的事,我也品出味兒來了。新昌郡主話語何其陰險狠毒?我雖年紀小卻也知道,陰私之事,最難辯駁的。觀諸史書,誰能輕易洗脫?這比捅我一刀還狠呢,殺人不過頭點地,何須如此逼勒?由父觀女,東宮對咱們家,已是……已是視如眼中釘、肉中刺了。」

  鄭靖業手下一頓,注目鄭琰:「妳向來早慧,卻也不必自苦,萬事有我。」

  鄭琰哭得稀裡嘩啦:「我不是只為自己,今日我看新昌郡主佩水蒼玉、頭上九鈿,都是公主之飾,如此肆無忌憚,竟無人勸阻。東宮眼下如此張狂,其行可期。聖人年事已高,使太子登基,鄭氏無噍類。我等已五鼎食,難道要等著五鼎烹麼?阿爹不可憐我,就現在把我掐死吧,好過日後受這等人的折磨。」

  「妳的心好大!」鄭靖業的聲音很冷,死丫頭真敢說也真敢做,還說到點子上了。

  「我也想什麼都不問,傻乎乎過一輩子,是她說到我臉上的。阿爹、阿爹,我難過……」

  鄭靖業輕撫女兒頭頂:「妳想好了?」

  「我死也要死得了無遺憾!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還不是皇帝呢,他摔下馬,我剮都免了。阿爹允了我?」

  「妳從來不令人省心。」鄭靖業歎息著,這要是個兒子,他就不用擔心後繼無人了。比起今天,她之前的那些毒舌根本就是在裝瘋賣傻!

  鄭靖業沒來由覺得心頭一鬆,扳倒東宮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情,只是太難,也不可以說出口來。鄭黨內部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不明白的以為只是跟東宮爭權柄,明白的也敢用一個會意的眼神去削弱東宮的勢力。

  現在被親閨女說出來了,窗戶紙被捅破,鄭靖業心頭敞亮:「也要徐徐圖之。」

  鄭琰心知這事成了。扳倒太子,哪怕真有九十九種方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即使有計劃,還得靠執行。誰都知道高考全科考了滿分,就能全國學校隨便挑,你考個試試?!

  鄭琰一個毛丫頭,能活動的範圍就這麼大,個人能做到的實在有限。再者她的從政經驗為零,做這樣大的事情,難保沒有紕漏,這事又不能讀檔重來。她爹這個人十分可靠,而且已經在做了,鄭琰必須跟鄭靖業溝通。

  「時不我待,聖人壽不可期。」鄭琰的回答很冷靜。

  鄭靖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種很縹緲的語氣憶當年:「我也在妳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妳祖母性情溫和,母子受制於族人,我那裡就在想,怎麼能脫宗而出。我還想了兩個月呢,妳這心思,比我當年還快。眼下的事情,妳怎麼看的?」鄭靖業一面說,一面把鄭琰拉起來,抱到腿上坐著。

  徹底成了!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東宮自己不檢,怨得了誰?百姓逾制,髡鉗施杖耳,東宮逾制,死無日矣。」

  違法亂紀這種事情,越是高官顯爵,就越是做得開心,因為這樣能彰顯身份。如果能逃避懲罰,那就更牛了,這是特權的象徵。所以古征今來,總有那麼幾個衣食無憂的傢伙,閒得蛋疼了拿挑戰法律來解悶。

  什麼穿戴過格的衣服佩飾啦、住的屋子寬大一點啦、馬車裝飾豪華一些啦,走了皇帝專用的車道啦……多不勝數,也成全了不少官員剛正不阿的好名聲。新昌郡主辦的這個事,此時真的挺常見。鄭琰的師母慶林長公主,心情好的時候還往皇帝專用車道上跑兩圈呢。

  逾制就是「超過應有的規格」,本不是大罪,你個平民,穿了個綢衫,頂多扒下來打一頓。然而凡事有度,過格太多,比如太子穿了龍袍,那就是僭越。

  一郡主用了公主的配飾(還是沒經特別批准的),你爹還是太子,皇帝還老了。跟你爹穿龍袍,也差不多了。如果皇帝知道太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東宮能有什麼好下場?

  敗壞名聲算個屁,她爹被多少人說奸臣?鄭琰估計,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詛咒她們全家,她們家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還越活越滋潤。

  對付新昌郡主這樣的,妳就不能跟她一般見識,不然只能被拉低智商、情商水準,最後被她用經驗打敗。

  鄭琰選擇直擊中心,毀其根基。讓妳狂!

  「還不夠。」

  「太子非嫡,於國家無寸功,所恃者,聖寵耳。如今聖上齒衰,太子年壯,又有諸王環伺,父子嫌隙已生。太子正位東宮二十年,早把天下當成他自己的了。聖人才是天下之主,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郡主敢逾制,可見東宮已有不臣之心。阿爹是陛下純臣,當為陛下計。」

  「還不夠。」

  「如今中宮空懸……聖人無嫡子,立后,便有嫡子。」

  「若聖人想息事寧人,立太子母為后,又如何?」

  「那要看是什麼時候上表請立皇后了。」

  ……

  ……

  ……

  風神俊朗的翩翩美大叔父親抱著玉雪可愛的蘿莉女兒,一問一答,聲音輕緩,遠看近看都是一幅美麗的畫卷。誰能想到談話的內容是這樣的令人毛骨悚然呢?

  從鄭靖業的書房出來,鄭琰捏著兩手的汗。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最不濟就是她爹是個忠於皇室的好人,對著有奪嫡心思的女兒,大義滅親。好的當然就是父女狼狽為奸。反正都比等著東宮開刀強!

  幸好,她爹是奸臣。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2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0 01:35 AM 編輯

65、神人李神策

  鄭靖業與女兒聊了好長時間,確立了目標達成了共識。鄭琰從此不用再藏著掖著了,鄭靖業也欣慰於女兒的成長,說到最後鄭靖業拉著鄭琰的耳垂:「德平要是像妳這樣肯動腦子就好了。」

  滿堂兒孫,鄭靖業獨看好鄭琰與鄭德平。鄭琰同學跟她侄子懶人德平,是被鄭靖業放到書房隔間裡聽奸黨密謀受薰陶來的。鄭琇、德興父子,性情溫和持重,但是少機變。如果鄭氏是個世家大族,正需要穩重的掌舵人。現在鄭氏正在鬥天鬥地的開拓階段,鄭琇父子的性情就顯得暮氣沉沉並不適宜了。

  鄭靖業心裡一權衡,就精於算計這一條來講,德平的評分比鄭琰還要高些,問題是他太安靜了!德平是個心中有數的,吃不了虧,但是缺乏主動。你不知道他是在蓄力,還是不戳不反擊。

  世事難兩全,鄭靖業滿心遺憾。

  鄭琰道:「太冒尖兒了也不好,今天打這個明天罵那個,人人都怕,人人就都忌憚,怕到極致,就要抱成團來反抗了。讓人知道不好惹就行了。」

  鄭靖業淡笑:「妳倒是看得明自。天是真的晚了,妳還不快去把這一身給換了下來?吃飯的時候叫妳娘看到妳這一身,小心家法上身。」

  鄭琰從鄭靖業的膝頭滑下,吐了吐舌頭:「我去換衣裳啦。對了,阿亮今天也倒楣,白受了池魚之殃,阿爹看?」

  「我來說。妳一年大似一年,往後謹慎些,新昌郡主說話不中聽,也有一兩分占著理。」

  「哦。」鄭琰癟癟嘴,往門口挪去。吱呀一聲拉開門,院子裡站著好幾個人,有跟她來的婢女,還有今天跟她出門的僕役,又有張亮,也帶著個小廝站在一旁。

  鄭琰咧嘴一笑:「阿爹在裡頭,想見的接著個兒來。阿宣阿慶,咱們回去換衣裳了。」

  腳步輕快地往回走,剩下的事情就讓她爹操心去吧。鄭琰心情高興了,話也就多了起來,路上說說笑笑:「可要緊著些了,快開飯了,我得把衣裳換回來。」

  阿宣道:「一天倒換了這幾回衣裳,晚上回來熬碗姜湯熱熱的喝下去才好。」

  鄭琰辦事必有原因,結果也總不會差了,偶爾會跟著提心吊膽,總的來說收益遠遠大於風險。鄭琰出手又大方,跟著這樣的主人,阿宣也是樂意的,照顧起來自然用心。

  「嗯,就這麼著。」開開心梳洗打扮去了。

  鄭家除了鄭琰在鄭靖業面前哭了一場,還是只有這兩個人知道,打開書房的門又是全家風和日麗。與之相對的,東宮差點鬧家庭革命。

  ※

  新昌郡主本意是去打袁守誠的臉,半路上嘴欠拉了鄭琰的仇恨,被這位隱藏BOSS給KO了。氣沖沖地回了東宮。

  她出門的這時節,正是太子與袁曼道結親不成,回宮與陳氏商量的時候。聽說袁守誠跑去住酒店,蕭令行是氣憤的,這氣來得快,壓下去得也快。他們家女兒被鄙視又不是一次兩次了,袁守誠此人性格不羈也不是秘密了,還算能接受。

  太子想招袁守誠做女婿,看中的乃是袁曼道。袁曼道是個厚道人,眼前的事情錯誤在他兒子,袁曼道的為人,必是覺得欠了東宮的,這個人情欠得可就大了。關鍵時刻,這筆人情債是能頂大用的。

  這筆買賣還划算!

  又說,陳氏不是個好打誑語的人,既能明白說出來新昌意屬池脩之,這事也就有七分影子。太子新信了一位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幕僚,經此人提醒,也不再執著。招了池脩之當女婿,於東宮也是有益。

  算盤打得叮噹響,待要叫女兒來親自說明,一是說不用嫁袁守誠了,二是要如女兒心願。一番慈父心腸在聽說了新昌郡主點齊人馬出宮行兇之後,頓明化成無名業火。

  「你們都是怎麼看的人?!來人去把大娘給我抓回來......」蕭令行抓起手邊一小香爐摔了下去。

  新昌郡主處留守的宮婢宦官不論級別高低,統統被抓了來跪在了庭院當中。陳氏人家上前勸道:「你這般擺開了陣勢,是明著把事情鬧大,對大娘也不好。袁守誠在教坊裡,大娘一個未婚女兒……」

  悄悄抓回來吧——兩家還沒正式定親呢。如果說定了,打得一地狗血也沒關係,沒說定,新昌郡主就不占道理。

  蕭令行跺腳道:「妳哪裡知道?!」本來是袁曼道欠了他的,如果讓新昌去抽了袁守誠,黃世仁和楊白勞的地位就要來個逆轉。

  新昌郡主回宮的路上就遇到了蕭令行派來抓她的人,只說:「奉太子令迎郡主回宮,有事吩咐。」

  新昌郡主冷著臉,一言不發地被這一隊人馬包圍著「護送」回宮。心道,有事吩咐?難道真要嫁袁守誠?不行,太丟臉了?得好好哭訴才行。袁守誠這般作派不但是自己的臉面受損,皇家臉面也全無了。

  回到東宮,新從郡主已經醞釀好了情緒,眼淚要掉不掉的,默默下馬。腹稿已經打好,到了正殿前,被跪了一地的宮婢宦官嚇得把眼淚都收回去了。新昌郡主的眼睛四下亂看,期望能夠看出點端倪來,奈何眾人在太子盛怒之下無人敢亂動。

  滿腹擔憂地被護送進了偏殿,太子夫婦都在,新從郡主福身請安。陳氏還說了一聲:「回來了?」

  蕭令行不等新昌回話就怒道:「妳還知道回來?妳幹什麼去了?」

  新昌郡主道:「女兒心中煩悶,出去散散心。」

  「怕是出去丟丟人罷?!妳道我不知道妳幹什麼去了?看妳這樣子,在袁守誠那裡沒討著好罷?」

  「這干袁守誠什麼事?」新昌郡主驚愕地道,「女兒就是出去散心,根本沒見著什麼袁守誠,也不知道與這人有什麼干係。」

  「還嘴硬!」蕭令行怒極反笑,「跟郡主出去的人呢?」

  新昌郡主急了,她今天是沒見著袁守誠,也是完成了丟人的任務,怎麼能讓父親知道她今天折在了鄭琰手裡?這麼丟人的事情,告狀都嫌丟人。

  太子威嚴之下,侍從們很快就招了:「真沒去教坊。」

  新昌郡主心頭一鬆,蕭令行能混成太子,底子是不傻的,看出其中必有貓膩,祭出了懲罰大法:「打!打到說實話為止。」一個一個地打,打死算完。

  這回招得更快,蕭令行聽了女兒被死對頭家的閨女給搶白,氣更是不打一處來。都是養的女兒,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上前揚手一巴掌,新昌郡主的頭都被打歪了,陳氏上前勸道:「你且息怒,有話慢慢說,生氣有用麼?」

  「生氣沒用,打她解氣!」蕭令行頗為幽默地回了一句,「妳給我閉門思過去!」

  新昌郡主就這樣被關進了小黑屋,等她再出來,已經是天地變色了。

  ※

  蕭令行對池脩之的態度本不友好,這回甚至想把長女嫁給池脩之,絕不是他的腦袋抽風。他得了一位經天緯地之才。

  跟女兒嘔完氣,蕭家的男人們已經習慣性地不說老婆:「你怎麼教的女兒?」了。教,是教不好的,這是共識。

  新昌鬧了這一齣,蕭令行再自信,也要重新考慮一下要不要換個女兒嫁池脩之。

  有現成的軍師,蕭令行當然要去請教請教。

  東宮新操盤手名叫李神策,生得身形頎長,眉目疏朗,三十來歲年紀,一派風流舉止,口才極好,思路清晰。就是他,為蕭令行點燃了一盞明燈。

  蕭令行也是個苦逼的娃,自打他被封為太子,太官僚屬就沒有能在他身邊待得長了的。他爹選人的時候覺得人家千好萬好,沒多久就把這千好萬好扔進了垃圾堆。蕭令行身邊沒有一個固定的顧問班子,根本來不及培養熟手,給出的主意也是互不相容,把蕭令行繞得頭暈眼花。

  現在不同了,他有一個主心骨。也許是前世有緣,蕭令行看到李神策的第一眼就入了心,願意聽他說話。

  李神策亦是世家子,行止卻像流氓,思維更流氓。因為太流氓了,什麼都要戳出來,一張嘴巴毒舌己極,人緣極差,能把親人外人都得罪遍了,李神策也是個神人。

  家中不敢讓他出來拉仇恨值,也不想讓他出仕,所以一直都只是白身。他也不急,整日裡白衣散髮,暢遊山水之間,就等著一個一鳴驚人的機會。現在,機會來了,熙山林下,他遇到了正在苦逼中的皇太子。

  蕭令行還想擺一點風度,李神策直白地說:「太子滿門禍在旦夕,尚有閒情縱情山水麼?」

  「聖人年過七旬,古來罕有。諸王發難,只能在這幾年間,眼下是殿下最難熬的時候,成,一步登天,敗,碾入塵埃,實是危急存亡之秋。」說完,甩袖就走。

  蕭令行自然不能讓他走。

  他扒開了光鮮亮麗的衣服,把光溜溜的利益關係扯出來給蕭令行看。

  「今諸王環伺,小人當朝,太子意欲何為?世家可靠耶?非也。夏氏,東宮妃外祖家,亦是齊王妃母家。陳氏,殿下岳家,亦是秉王岳家。其餘概莫能外。其心忠乎?其意純乎?唯利是圖而己。殿下能給他們多少利?欲壑難填,殿下是養不熟這些人的。」

  「諸王名為太子之弟,實為太子之賊。成年諸王,與殿下結怨日久,豈能一日而消。與他們和解,是捨本逐末。」

  「諸相,各有計較。當今四相,最可慮者非鄭靖業,葉韋蔣與諸王各有聯繫,首要防著他們為諸王謀利。鄭氏與諸王無牽涉,太子何苦與之結怨?不能引以為援,亦不須與之為敵。日後殿下秉國,多少個鄭靖業收拾不了?」

  「至於忠臣,」冷笑搖頭,「既是忠臣,自然不會三心二意,他們忠的是禮法,首先忠的就是聖人,一旦殿下與聖人起衝突,誰會忠於殿下呢?」

  「可歎殿下立於朝上卻是舉目無親的。所能依者,唯有天子!」

  蕭令行被點醒目前的危機,也指明了問題的癥結之所在——皇帝。自然是以太子之尊禮賢下士,長揖相謝。李神策也坦然受之。蕭令行見他這樣也明白了,這貨就是來投靠自己的,馬上問:「計將安出?」

  李神策的行動計畫更流氓:「殿下唯純孝而己。使小人不能離間,使聖人與太子父子一心。」你跟你爹混還想要臉?怎麼不要臉怎麼來,怎麼肉麻怎麼來,你能當他的小心肝兒你就贏了,別跟人打架,更不要主動去惹人,誰打你了,你就跟你爹哭。

  「既是以親情動人,殿下對諸王就要友愛,尤其是二十四郎,苗妃所出,聖人鍾愛,殿下要比聖人更愛護他,聖人才能放心把身後事交給您。對衛王與長公主就要親近,聖人兄弟姐妹幾十人,所餘者唯數人而己。慶林長公主與陳氏有宿怨,然與東宮無怨,殿下為什麼要為外戚陳氏而對自己的姑母存有敵意呢?豈不令宗室寒心?殿下姓蕭,只能姓蕭,不姓陳,也不姓別的什麼。」

  「顧益純,天下名士。人是懦弱了些,眼光還是有的。品評人物從未有失,齊王為何時時糾纏於他?他一字未露,顯見並不看好齊王。殿下此時怎麼能為陳家再添此一仇?」
  
  中心思想就是蕭令行最近要裝孫子做好人,誰對他不好,他都要對人家好,讓快要死了的老皇帝放心地把家業交給他,而不是臨時修改遺囑。

  蕭令行還是有些為難的,他不在意禮賢下士,也願意巴結他爹,但是對於宿敵,實在是拉不下面子。

  李神策冷笑道:「殿下還有旁的辦法不成?不聽我言,太子不如舉家投環,免得日後受辱。忍一時之氣,待太子大權在握,總能找回來的。」

  蕭令行道:「聖人是我父親,再無他言。長公主是我姑母,我當敬之。諸王是我兄弟,我當友愛之。除此之外,再難低頭。」

  「好!」李神策雙掌一拍,「殿下只虛與委蛇便可。」

  聯姻的主意也是李神策出的,這是一邊虛與委蛇,一邊挖牆角。顧益純是鄭靖業的牆角,池脩之是顧益純的牆角。

  聯姻也只是為了表明一個姿態,一個和解的姿態。與慶林長公主和解,與顧益純和解。那是姑媽家,也是陳氏開始做得不地道,東宮只要把姿態放得足夠低,和解也是有可能的。

  顧益純的兒子太小,正好拿學生頂上。如果成功,這個女婿可是實打實的拉攏過來了。

  現在的問題是:「大娘這般胡來,顧益純還會答應這門婚事麼?」蕭令行擔憂著。

  李神策在太子跟前還是那般隨意,抓著自己的長頭髮玩.「殿下非止一女。」

  太子次女亦是庶出,年僅十四,其母卻是個良娣,還在世。良娣也是世家出身,姓博,是傅含章他妹。比新昌郡主還顯得金貴些。

  新昌郡主從小黑屋裡出來的時候,就聽到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他爹想招池脩之當女婿。壞消息是:新娘不是她。



66、名士的節操

  自從與東宮對上了,鄭靖業系也好,慶林長公主系也罷,對東宮的消息就格外關注。原本沒有探子的也開始派探子了,原本只是普通的眼線,現在也加強力度了。兩邊都接到消息,蕭令行對一位真隱士禮貌周到,直說「我得李神策如魚得水」。

  而且,自從有了李神策,東宮的行事風格也是一變。原本蕭令行已經注意到了要跟他爹打好關係,卻沒有做得這樣全方位。這讓立志扳倒東宮的人感覺到了威脅,鄭、顧二處皆收到了東宮示好,心中更不自安,默契之下,自是要開個小會。

  話題自鄭靖業起頭:「兩月時光,東宮似是長進不少,待人溫和有理,孝悌仁厚,不惑於小人。聖人見此,想必也是欣慰的。」東宮破天荒地訓斥榮國夫人為人倨傲,一點也不像己故夏皇后的族妹

  顧益純接棒:「太子四次見我,做足了禮數。」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慶林長公主毫不猶豫地下了這個結論,並且充份展現了本朝公主能干政也是有能力做基礎的,「他本來是個大度的人麼?就算是腦袋上挨了個雷,他都不見得能開竅。物反常即為妖,人反常要作耗!我做了他三十多年的姑母,三十多年加起來也沒有這兩天從他嘴裡聽到的好話多。你們兩人到現在還婆婆媽媽,真是有趣!」

  一句話把當朝首相與海內名士統統掃了進去。

  顧鄭二人挨了女人罵,顧益純咳嗽一聲:「妳的脾氣越來越大了,誰也沒說就此束手就擒。」老婆罵人,老公跟著道歉。

  「咳咳,正是。」鄭靖業跟著他師兄一起圓場子,「這不剖析著麼?緩兵之計我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計倒是好計,可惜了出計的人。這個李神策,是個什麼樣的人?」號稱人肉電腦的鄭靖業都能這樣問,可見李神策隱藏得有多麼深了,「說是李氏的人,也只知道個名字罷了,竟沒什麼履歷可供參詳,實是奇怪。」

  坐在他對面的顧益純臉上略顯尷尬,他世家出身對這些本應該很熟的,居然八不出李神策的黑歷史,一張風韻猶存的老臉險些掛不住。

  慶林長公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要說這樣一個人,見識也是有的,李家不至於藏著掖著呀!使東宮早見李神策,你我俱無生路矣。」說著說著習慣性地攻擊世家,「那樣的人家,有個歪瓜劣棗都要捧作仙丹一樣,沒道理真有幾分見識卻被雪藏。」

  「也不是。」鄭靖業用他那充滿陰謀思想的腦袋分析著,「有見識的人,誰在這個時候出來攪局?他這是打的什麼主意呢?」

  事情證明,鄭靖業還是一個正常人,沒辦法理解李神策那顆神奇的大腦。

  顧益純一直在努力地根據李神策顯露出來的言行分析他這個人,不知道一個人的經歷,卻不難根據其言行初步判斷他的為人:「這是個賭徒。」一個政治投機客,顧益純難得做了詳細的解釋。

  「他算是有見識卻素無聲望又不出仕,可見是不容於家族。」他的性格一定有缺陷……

  「親近東宮,就是他自己的主意。以東宮今日之勢,膽小的是不會去碰的,他恰與東宮巧遇了。」

  三人組正在說話的時候,屋外傳來了腳步聲,慶林長公主府的家令過來稟告:「卻才收到消息,自東宮將一個叫李神策的人薦到了聖人面前,聖人與李神策說了很長時間,還讓李神策一道用午膳。」

  顧益純神色不變:「既見聖人,顯見不是沒有進取之心的。」

  跟家裡關係不好,又專挑危險的時刻顯擺自己的能耐,還有志於權勢,不是政治賭徒他是什麼?真的是心懷天下麼?扶一個不咋地的太子對王下有什麼益處呢?

  「現在怎麼辦?」慶林長公主實是個痛快人,「我那侄子可從來都不是什麼大度的人。現在叫他糊弄過去了,秋後算帳他是不會手軟的。」這是把與東宮的敵對關係徹底挑明瞭。

  鄭靖業起身道:「他做他的,咱們做咱們的,我就不信諸王會不擔心。」表示他要繼續去揪東宮的小辮兒。

  慶林長公主一拍手:「這個很是,天也冷了,正合置酒宴飲,我正要跟你們要幾壇灑。」這是打算邀反太子勢力開會呢。

  鄭靖業道:「妳想要,直接使人到我家去取就是了,還客氣什麼?」

  顧益純苦笑道:「你們兩個還真是不見外。別光想著妳那些侄子侄女們,夏后在時對妳不薄,他們家如今被訓斥,妳好歹也去安慰一下。」

  「……」MD最狠的原來是你!鄭靖業跟慶林長公主一起鄙視顧益純。

  鄙視完了,鄭靖業叮囑顧益純和慶林長公主:「李某人的履歷還是要查的。」不然不好做手腳,鄭靖業的計畫還是老一套,揭李神策的黑歷史,攤給皇帝看。瞧,你兒子又結交狐朋狗友了。

  辦法老套,管用就行。

  慶林長公主捶了顧益純一下:「你傻了,李俊也是李家的人!」

  鄭靖業面無表情地道:「二十年了,終於讓我看到他有那麼一點用處了……」

  顧益純:「……」你判斷一個人有用的標準是……

  ※

  這邊三個長輩正在商議著呢,那邊李神策的黑歷史讓鄭琰跟池脩之給扒了個底朝天。

  代價:兩壇酒。

  這天是休沐日,所以鄭靖業才有功夫一大早地奔到他師兄家裡去。也因為休沐,鄭琰放假,想跑到自己的私宅裡弄點乾貨。入冬了,她的招牌酒要釀,香腸也要著手做。

  池脩之之心,眾人皆知,新昌郡主都看出來他控上了鄭蘿莉。摸到鄭琰的活動規律,趕上放假,還不早早地準備截和?

  掐著時間,池脩之從家裡溜達出來,慢而又慢地在坊內道上踱步,也是「巧遇」鄭師妹。

  招呼打得很自然:「七娘又過來了?」語氣裡略帶無奈。

  「哎呀,不要這樣看我啦,我又沒淘氣。阿爹阿娘都不禁我出來的,你就別皺眉頭啦。等下我做桂花藕喲。」這是啥還沒察覺出來的呆妹子在拿甜食行賄。

  有了張亮事件,她出門要麼帶著自家哥哥侄子,要麼就是乾脆自己帶著僕役婢女。今天就是自己行動。

  池脩之摸摸鼻子:「這是行賄。」自發自動地往鄭琰私宅走去。

  鄭琰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該當何罪?」

  「唔,接著賄賂,我就不告發了。」

  「要多少啊?」

  「那可不好說,妳要是一直做一直做呢,我就一輩子都不告發。」

  鄭琰挺大方地道:「行啊。」這個二貨就這麼把自己給賣了。

  池脩之抿抿嘴,眉頭微皺,憂鬱的表情看著讓人心疼:「走吧。」

  「哦。」

  「快快快,哈!讓我給抓了個正著吧,你們倆!」一個興奮的聲音傳來,伴著蹋蹋托托的雜音。

  鄭琰與池脩之扭頭一看,是李俊,他帶著兩個僕役一路撲了過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眼睛冒著綠光。

  李俊李師叔,顧益純比較縱容的一個師弟,才華橫溢,尤擅草書。也是鄭靖業看著就像看便便的一個師弟,見之必歪鼻子,因為他不務正業。當然李俊對鄭靖業也沒啥好評價就是了。

  本來李俊對鄭靖業的子女也沒什麼好感的,奈何他嗜酒,鄭家又把著秘方。他原是往顧益純府上蹭酒的,可是顧益純本人並不豪飲,也沒多少酒。李俊這個名士就充分發揮了其豁達的風範,極不要臉地貼上了小師侄鄭琰,得空就要討酒喝。

  因為鄭琰會釀酒,書法也極好,小女孩性格也開朗,一來二去,李俊對這丫頭的感覺還不錯。名士嘛,有一條好,不太計較俗禮。對於自己看得上眼的人,就格外寬容。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居然能說得上幾句話。李俊學問還是不錯的,偶爾還指點鄭琰一二。至於池脩之,對於這個師叔也是半惜其才華,並覺其無用。李俊因為池脩之長得不壞,又是顧益純的學生,對他也沒敵意。只是偶爾感歎:「你小小年紀就關注俗務,不好不好。」

  鄭琰柳眉倒豎:「你還敢來!上回將釀好的酒放屋裡,你帶人翻牆去偷!」

  「是喝,喝……」李俊憑著對酒的執著,居然摸著了鄭琰的秘密基地。

  「還把我新粉的牆給劃花了!」

  「別人求我寫字還求不來呢!」李俊竭力辯駁。

  『名士,你的名字叫不要臉。』池脩之痛苦地扭臉。

  李俊是想,看吧,少男少女,讓我抓到了,要敲詐。不料鄭琰張口就問:「你起復了啊?當金吾衛了?滿街抓人。」

  李俊受到攻擊,反擊:「小小丫頭,跟妳爹似的,滿口不離經濟事務!還有你小子,沒事斷什麼案去!比吏目好上那麼一點,一點也不清貴的事你也做得起勁。」

  池脩之還沒說什麼,鄭琰先不幹了:「君子不器,不自棄。」

  「說不過妳,酒呢?」

  「就這麼喝,早晚喝死你……」話是這樣說,鄭琰還是領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進了私宅。

  李俊一點也不挑剔環境,先要喝酒:「拿酒拿酒。」見池脩之欣賞他在牆上的留書,略有得意地道,「你寫不出來的,你與鄭靖業只好寫楷,顧思玄行書極好。只有我,不拘泥,草書方能成器。」

  鄭琰嘲笑他:「你楷書不及我父,行書不及我師,只有鬼畫符,倒像是酒鬼所做。」

  李俊也不生氣抱著酒罈子,半點也不給池脩之,還說鄭琰:「妳還畫不出來呢。」

  鄭琰同樣不生氣,兩人就是打個嘴仗,鬥一回嘴,鄭琰去廚下收拾吃食。端出兩盤甜點,才發現李俊這貨也是個甜食控!

  李健吃喝盡興,鄭琰繼續嘲笑他:「還說是名士,不但是酒鬼,還是餓死鬼。一點傲氣也沒有!你世家風範呢?」言語攻擊。

  「這就是了!」完全不怕說,「這叫不拘小節。」

  池脩之咬著甜點,品著茶,含笑看鄭琰跟李俊鬥嘴。正熱鬧間,池家僕人來尋他,道是李丞有急事:「那位郎君一身官袍,滿臉是汗,很有些急惶之色。」

  李俊已經有了三分酒,含糊道:「這個名字有點熟,啊!是他!叫他過來一起喝酒吧。」

  李丞是李家人,李俊的族叔。

  正常人是不能跟醉鬼計較的,李丞一頭汗地被拖了過來。

  一看李俊,李丞真想哭:「你怎麼還這麼迷迷糊糊的?那個......」

  李俊道乜眼道:「不就是那個臭嘴入了東宮的眼了麼?」

  鄭琰心裡大樂,嘿!來了!李神策是李家人鄭琰也是知道的,有什麼比打入敵人內部的人提供的消息更詳實呢?

  池脩之對李丞道:「我想起來了,你們原是一家的,這是我師妹,並不是外人。池郎有話,只管說就是。」

  李丞還有些猶豫,鄭琰道:「這酒鬼要是出去亂說,我就把他捆起來,在他鼻子底下放一壺酒,聞得著,吃不著,饞死他。」

  李俊跳了起來:「死丫頭,太狠了吧?」

  池脩之心有戚戚焉:「是狠。」太不人道了。

  李丞今天值班,在衙門裡鬧坐八卦,一聽說李神策好像入了皇帝的眼,一張臉像掉進了油漆桶,根本看不出本色來了。要讓他一步登天了,還有大家活路麼?這貨就是個窩裡橫啊!趕緊請假謀對策,片刻不敢耽誤。

  MD!讓他得勢了,還不得作踐死自家人啊?不行,得想個法子!想來想去,覺得池脩之比較可靠,而且池脩之依著顧益純,與東宮是不對付的。現在看到鄭琰,她家與東宮關係也不好。

  他之所以片刻不耽誤,根本原因就是李神策的個性。這貨嘴巴太毒。

  他十五歲的時候就說李俊是李家的吉祥物,也就只能當個吉祥物了,是整個家族的寵物,家寵。這話也不太錯,問題是,李神策是堂弟,李俊是堂兄。

  他說李丞是劣馬,也就是整日庸碌。這話也不太錯,問題是,李丞是他族叔,這個問題比說自己堂哥還嚴重。

  其餘種種毒舌,不可勝數。上嘴唇下嘴唇一對,呼吸間的功夫就能扒了你的臉皮,他現在在面聖,就是跟皇帝聊天,他會說些什麼呢?

  還有,李俊繼續暴料:「當年慶林長公主議婚,陳氏拒婚,他說陳氏腦子裡全是泔水。」

  鄭琰從來不知道李俊還有八卦男的潛質,通過李俊的嘴巴,鄭琰知道了李神策的種種光輝事蹟。大概是因為一家人,李俊沒有辦法宣揚李神策不好,但是看得出,在李俊心裡絕對是比鄭靖業還可惡的一個存在。因為是自家人,不但不能宣揚,還要好好隱瞞,乾脆扔他遠遠的,別出現在大家面前。

  叛徒!這貨對魏靜洲、鄭靖業只是不太服氣。對世家那是罵得狗血淋頭。漢奸從來比鬼子更可惡。

  李丞繼續道:「他倒行逆施啊!」

  李神策就這麼被自家人給賣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25 PM


67、過招的雙方


  李俊喝得盡興,還捎上一壇酒揣回家。

  李丞抱上大腿,還跟李俊一起吐槽了李神策。

  鄭琰得到了情報,還掐著李師叔的脖子,讓他寫了張欠條。李師叔被掐得高興,欠條寫完了,還飛筆寫了封字帖。值大錢了!

  唯一不高興的就是池脩之了,怎麼看那個丫頭怎麼還沒開竅,池少年憂鬱了。

  李俊抱著酒罈子還在跟鄭琰磨牙:「小丫頭,小財迷,敢拿我的字去賣錢試試!」

  「你東倒西歪的,寫出來的字我還嫌沒意境呢,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我才大發慈悲收了的。」

  「妳還得瑟上了!」

  「我就是,你能怎麼樣啊?」

  ……

  ……

  ……

  吵得幼稚而沒營養。李俊估計是從小就要培養出名士風度,家裡又拿他當家寵,沒人跟他吵架,這一回跟個小朋友吵得熱火朝天,一圓童年夢想。

  李丞是個很有眼色的人,內心深處極想八卦眼前這三個人究竟是什麼交情,還是識趣地告辭了:「我是請假出來的,還得回去簽押。」打卡下班去。

  讓他驚訝的是,起身相送的居然是池脩之:「李郎慢行。」

  兩人緩步往外,池脩之對李丞道:「李郎只管盡忠職守便可,李神策是李郎族親,也是晚輩,他管不到李郎頭上的。」

  李丞會意,剛才在屋裡他只管吐槽告狀,不好意思在李俊面前求一個少年說情,李俊呢,對這些事情從來都是繞道走的。池脩之已經會意,借送客的機會提醒一下。

  李俊已經醉倒了,還是不肯鬆手,鄭琰招呼他的僕役來,連人帶酒一塊搬了出去,又吩咐自家僕役打掃衛生:「叫他這一鬧,什麼都沒備下呢。」

  池脩之一邁進門就聽到這句話,勸道:「妳這裡的門禁也不很嚴,竟能讓他翻了牆進來。他沒惡意,旁人就不好說了,妳可要仔細。」

  「我就白天過來,還帶著人呢,又不住在這裡。」

  「往後妳要過來,往我那裡送一信息,我陪妳過來,總有個照應。」

  「呃——」

  「總不能白蹭飯啊。」池脩之溫柔一笑,「我還要等著拿賄賂呢。」

  「哦。」鄭琰口上答應,心裡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又說不上哪裡怪了。

  從李俊口裡知道了李神策的祖宗八代,李丞還友情提供李神策諸如幼齡期尿床等等黑歷史,完全不負這兩個人身上貼的八卦男標籤。鄭琰回來就跟她爹報告了,池脩之也責無旁貸地去報告了顧益純。

  鄭顧二人身在兩處,卻是同樣的無語。尼瑪這樣就拿到了情報啊?這麼簡單,還有沒有天理了?他們想了半天的招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顧益純是個厚道人,誇獎了徒弟幾句:「同僚之間守望相助,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只要不有幹國法,能幫則幫。事情未必就到了那一步,你也不妨觀望一二,凡事不要強出頭。當機立斷與選擇時機都是學問。」

  池脩之一躬身:「謹受教。」

  這邊一對師徒關係不錯,說話還打著一點機鋒——事關重大,目前還是意會。另一邊一對父女說話就直白得讓人汗顏了。

  鄭靖業則是抖抖面皮:「近日妳只往妳師傅家去,別的地方少走動。李家人說的話,還是要核實一下才好。」

  二李還不是鄭家的探子,即使是,也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全心全意的。哪怕是全心全意的,人的能力也有限,如果他是豬隊友,再忠心,你也要倒楣。對於外界資訊,擁有一顆能充分辨別資訊真偽的頭腦才是最重要要的。不能聽風就是雨。

  鄭琰坐在榻上,伸著兩條腿,兩隻腳一併一併的:「嗯,我知道。李師叔於俗務本就不通,還不知道他是不是叫人哄了呢,另一位,也不知道是存的什麼心。他們說的是真的,還是想拿咱們當槍使都不一定呢。不過好歹有了個門路。我看他們說的,也差不離了。」

  「哦?」

  「除非是李家人全家一塊作了一場大戲,眼下的情形,李神策還真是生性好得罪人。」鄭琰分析著。

  「只怕一時半會,他這個性是對了聖人的胃口的。聖人辛苦了一輩子,到現在就想事事順利,李神策鋒芒畢露,言語時必是直率,聖人會喜歡的。」李神策對自家人不友好。這個文章,也不好做,完全可以說是因為痛心家族腐朽。

  鄭琰嘲笑著:「聖人就是對他一見鍾情又能怎麼樣?他又不是太子。」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依舊是越過李神策,直擊太子。憑你風吹雨打,我自不動如山。

  鄭靖業含笑道:「使野有遺賢,乃是我的不是。李神策既有識人之明,就不能拋諸荒野。」他準備邀其他幾位丞相一起,舉薦李神策。

  鄭靖業一共大張旗鼓地薦過兩個人,一個是季繁,另一個就是準備薦的李神策了。

  鄭琰心說,爹,你壞透了。

  鄭靖業想的卻是,得跟他師兄家通個氣,別讓慶林長公主誤會他擅自行動,倒東宮這件事情上,還是需要慶林長公主合作的,彼此可不要生出嫌隙來。慶林長公主可是正在拆著東宮的台呢。

  於是,鄭靖業一方,父女二人再次明確了堅決以太子為靶心不動搖,修正了詳細的計畫,補充了應變方案。鄭琰還友情提供N種另一個時空的賤招,端的是兇殘已極。

  那麼東宮呢?

  ※

  東宮裡,蕭令行嘗到了甜頭,根據李神策的建議,他的行為在許多不明真相的群眾那裡,也得到了些好評。

  宿敵不可能這麼快和解,東宮也沒那麼天真,只要在除敵人以外的人——特別是皇帝——的眼裡東宮是好人就行了。李神策還見了皇帝,到現在已經談了大半天了,午飯是一起吃的,眼下掌燈,皇帝居然還要跟李神策共進晚飯。

  蕭令行確定李神策被皇帝留下吃晚飯,連說了三個「好」字,揚聲道:「酒來!」

  酒斟上了,蕭令行連飲數盞,覺得醉意不濃。腦補了幹掉鄭靖業,抄他家裡的酒來與親信痛飲。正自高興,不防宦官匆忙來報:「新昌郡主爬上北邊的望雲樓,鬧著要跳樓!」

  蕭令行急奔出來,看女兒這樣鬧,東宮庭院裡已經聚起了一堆火把,事態一旦擴大,皇帝可就在隔壁宮裡呢!

  頓足道:「此女生要破我家門!」

  一片火光之中,新昌郡主容色清冷:「阿爹終於肯見我了。」

  她被關了兩個月禁閉,出來就覺得周圍的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結果被陳氏告知她爹讓她嫁給文昌侯家的小兒子。

  新昌郡主挨了道霹靂,又得知她妹妹也要嫁人了,也不高興。想去合計一下,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不是?

  她妹妹也自抑鬱:「我們姐妹總在此事上不如意,想那池家,百年前算是大族,堪配帝室,如今已降至三流以外,我……我……」她一點也不想嫁,她比較喜歡她表哥傅宗銓。

  新昌郡主只聽到「池家」,忙問:「哪個池家?」

  這一問就問出事來了。

  新昌郡主跑去跟陳氏理論,被陳氏又訓了一通,還勒令宦官看緊了她,不許她去見太子,在求告無門只好使用激烈的手段求上訪。

  蕭令行酒意化作怒氣,罵道:「如果不懂道理,妳這是要忤逆於我麼?」

  「我雖駑鈍,也是體自殿下,奈何辱我至此!」新昌一指她妹妹所居之處,「她有什麼好?本該是我……」

  蕭令行的武力值至少是中等以上,彎弓搭箭,在一片驚呼聲中,把女兒射了個對穿。

  「新昌失足墜樓,你們還站著做什麼?!」蕭令行的聲音極冷,「侍候郡主的人呢?」

  自始至終,新昌郡主只在史書上載:「母吳氏,年十七而亡。」廖廖數字而已。

  蕭令行放下手中的硬弓,立誅了新昌身邊的宮婢宦官,威壓之下,封口令得到了最有效的執行。忙完這些方問:「李先生回來了沒有?」

  李神策此時正在跟皇帝喝酒,一邊喝,一邊觀察皇帝,心中生出一絲失望來。

  李神策在冒險。顧益純沒看錯他,他投奔太子就是在投機,早了,太子沒遇上那麼嚴重的危機,他沒辦法凸顯自己。必須出現得晚,太子危機已重,才能顯出能耐來。

  李神策一向自視甚高,跑到太子手下當個解悶的清客非他所願。不特是太子,誰都一樣,由於他把自家人得罪得一乾二淨,家族內部發配了他,也就沒辦法在任何一個皇子那裡混一個「元老」的級別,給一群他看不上的人打下手,他不樂意。

  沒買到原始股,能在一片慘綠的時候大量入手,然後抬高股價,也是划算的。這是李神策的選擇。眼下確實是太子一綠到底的時候,是他發揮的好時候。蕭令行就要格外重視他,他也就能從容取得蕭令行集團首席謀士的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太子對他言聽計從,目的初步達到。李神策也有難題:太子這裡不說積重難返吧,也是困難重重。虧得太子還算有一點政治素養,不算爛到家,也還懂得欣賞李神策,知道李某人說得是對的。

  李某人手裡還握著一張要命的牌——皇帝的個人情況。

  他賭的是皇帝的壽數。能活過六十歲的皇帝有幾個?

  鄭靖業也好、諸王也罷,如果第二天皇帝就掛了,他們還有什麼好鬧的?要麼造反、要麼自殺,李神策是沒想留這些人的。

  兩相比較,竟是李神策占優。這也是他敢選一個勢頹的皇太子的原因。再不濟,以東宮和大正宮的距離,嗯嗯,對吧?

  看著老當益壯的皇帝,李神策的心情鬱悶得無以復加。皇帝思路清晰,吃得香、喝得爽,倆人中間還出去射了一回箭,看得出老皇帝極重視健康。難道真的要走那一步?唔,得提前籌畫一下才行。

  李神策陪皇帝吃完了飯,主動告退:「陛下明日還要早朝。」

  皇帝很遺憾,難得有一個說話如此一針見血的人,居然這就要走了,言語中頗為不捨:「卿且去,明日再來。」李神策看人,也是有幾分準頭的,皇帝不能不生出愛才之心來。

  『誰TM要再來啊?!看到你過得這樣好,我心裡就難受了。』李神策含糊告退。

  退出殿門,李神策心裡正不爽,東宮的人又迎了上來:「先生,殿下有請。」

  李神策皺眉問:「又有什麼事?」

  宮人一臉欲言又止。

  「罷了,帶路罷。」

  一路到了東宮的一座偏殿裡,蕭令行正獨個兒坐著:「李先生可算來了。」

  「太子一臉怒容又是為了什麼?」

  「新昌死了。」蕭令行說話也陰惻惻的,「這個忤逆女!我已把事情壓了下去,文昌侯家那裡不知道消息還好,要是知道她與妹子爭夫而亡,又要生出事來了!」

  「消息壓住了麼?」

  「杖斃了幾個,一時半會沒人知道。過了這一陣子,事情定下來了,也就無懼流言了。」

  「殿下就該儘早向池家提親了。兩個月了,殿下待長公主已然和緩,現在說,也不算突兀。且廣平郡王年方十六,正是該有志有學的時候,為何不登慶林長公主之門,求教於駙馬?」

  一邊是女兒跟人家學生聯姻,另一邊是讓兒子去倒貼,做足了樣子。李神策的主意,也就是糊弄皇帝而已,不管慶林長公主系接不接受,只要東宮表現得有足夠誠意,讓皇帝喜歡,就行了。

  一兒一女都捧上來了,慶林長公主又沒明著跟太子鬧崩,總不好拒絕。真要拒絕了,那就是慶林長公主在皇帝面前失禮。

  蕭令行道:「只恐見辱。顧益純入京數年,總不肯教授皇子。」

  「那就讓郡王天天上門去。」李神策撇嘴,「誰要真當他學生了?」

  成了,有個名士老師,不成,是有志有學、禮賢下士,但是顧名士架子太大,還不給侄孫面子。妙的是不論慶林長公主還是顧益純,都沒有明面上的政治勢力,東宮所為只是親戚間的善意表示,談不上利益,隨皇帝怎麼想去吧。

  蕭令行撫掌大笑:「先生真宰相之才。」

  李神策難得自矜地微笑了一下。

  這個宰相才第二天就受到了嚴重打擊。皇帝很喜歡他,丞相們又都履行職責地推薦他,兩處一合計,皇帝決定給他個官做。給的起點還很高——「散騎常侍」。這個職位本朝大概是郡守一級的,但是不臨民,多做為加官,以示與皇帝很親近。此時是給了李神策一個起點很高的出身。

  李神策卻被噎了個倒仰,他拒了皇帝的封官。

  拒了皇帝的封官,寧可當個布衣。他不慕權勢嗎?當然不是,只是不想居於人下罷了。如果官職不在人上,寧可不要,做一個超然於局外,但是對至尊的影響比誰都大的人!

  散騎常侍現在沒權沒錢,就是混吃混喝,李神策一點也不想留這樣的案底,他堅決果斷地給拒了。



68、快化來得快

  死一個郡主本不是大事,李神策也未放在心上,心底卻總有一種違和感。疑惑了半天,也沒抓著那一絲靈感,直到蕭令行來找他。

  李神策對於蕭令行一天之內問了八遍「新昌已去,當如何應對?」深表奇怪。他為太子制定的計畫應該是很正確的,新昌嫁與皇帝舅家,也是打的感情牌。蕭令行都已經跟皇帝報備過了,可新昌死了,計畫被迫擱淺。

  然而在李神策看來,東宮已經表明了姿態,嫁與不嫁,這親結不結得成已經不重要了,皇帝已經知道了東宮的態度不是?太子怎麼還這麼問呢?

  李神策是自負,卻不很傻:「殿下是不是有什麼難處?新昌郡主之亡,與文昌侯結姻不成,雖不如意,也不致生隙,殿下坐臥不寧又是為的什麼?」

  「這——」蕭令行猶豫來猶豫去,還是含蓄地道,「她不滿婚事,爬到望雲樓上去,以死相脅要與我理論。我……不能讓她鬧得人盡皆知,張弓搭箭要嚇她一下,不想卻失手把她……」

  蕭令行當時只想著不能讓新昌鬧出來,看她那個以死相逼的樣子,只要事情不如她的意,恐怕還是會生事。蕭令行正在著急上火的時候,哪想再為她分神呢?心中已生惡念。

  又帶了一點酒意,腦補得過於淋漓暢快,把閨女當仇人砍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個閨女要是留下來,跟個仇人起到的效果也差不多了。

  李神策終於知道違和感從哪裡來了!

  「您就失手讓她墜樓了?」

  李神策對新昌這個「不識大體」的任性丫頭沒半點好感,但是現在他只想抽蕭令行!沒錯,新昌這樣鬧不是個辦法,如果掰不回來,嫁出去也是拉仇恨,只好讓她「暴亡」,反正「暴亡」二字史不絕書。可你也別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啊?!把她勸下來,還不是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蕭令行見李神策不說話,催促道:「這該如何是好?」

  你還想「好」?

  「殿下瞞得我好苦!」李神策目光灼灼盯著蕭令行發問,「殿下有沒有下令封口?當時都有誰在場?如今可再不能隱瞞了!這消息萬不能傳揚開來的!」

  MD!剛才就應該接了皇帝的徵召去當官了,這太子是什麼人品吶!虎毒不食子,這位倒好,下手把親閨女給幹掉了。要不是怕丟臉,李神策真想拔腿去追傳旨內官。

  蕭令行道:「當時就已令下人不許多言了。彼時天晚,已禁了成年男子出入,只有宮婢宦官。」

  李神策根本沒問蕭令行在場的人可靠不可靠,他已經不相信蕭令行的判斷了,這貨就得手把手教:「錄下名字,誰都不能說出去,使人探聽有無流言傳出,聖人那裡,殿下須得好好解釋。新昌郡主是失足墜樓!只盼著外面沒人亂說才好!」

  李神策不得不親自挽袖上陣:「昨晚何人當值,總是有名冊的,今天沒人出宮吧?」照著值班表抓人。宮婢太監尋常也是出不得宮的。

  李神策兩個多月以來過得風光順暢,終於踢到了鐵板,這塊鐵板還是他自己選的投資對象。他終於對蕭令行有了一個全面的認識,怪不得他身為太子還能混得這麼慘,腦殘沒藥醫了!頭一回覺得好像買了支垃圾股。

  蕭令行是個垃圾股,陳氏卻是個合格的太子妃,蕭家女兒不好教,但是東宮的宮婢宦官她還是管得挺不錯的,到目前沒止還沒走漏消息。李神策一顆受驚的心這才歸了位,千叮萬囑:「殿下以後切不可魯莽。」

  蕭令行自己也在後悔,連聲答應:「再不會了。」

  「郡主喪儀自有有司負責,弔唁的人必不會少,東宮諸人臉上切不能露出端倪來。廣平郡王近日也須守禮,暫不要去顧家了。旁的事都放一放,先過了這一關吧。」

  「就依先生。」

  李神策眼睛直望著前方,幽幽地道:「郡主一向康健,這回去得突然,只恐諸王會有什麼想法。竟不如引之入殼。」借機設了個套,摟草打兔子,把水攪渾了。故意露出破綻,引人探聽,你要探聽了,就給你扣一個窺伺東宮的帽子。

  還真有上當的!

  太子的對頭不少,齊王首當其衝,深覺其中蹊蹺:「好好的一個丫頭,大晚上跑望雲樓上幹什麼?又不是節慶,四下一片燈火輝煌,黑燈瞎火,她腦子有病麼?」

  又聽他媽韓昭儀嘀咕,她安排在與東宮一牆之隔的大正宮御花園內紫雲閣的宦官回說,昨天夜裡,東宮那邊燈火很亮,折騰了很長時間,男男女女的驚呼,直覺不對勁。

  怨不得顧益純不看好他,齊王也是個急性子,他還真的讓老婆女兒借道惱的機會打探。非但如此,還派了內官趁隨行之機在東宮裡伸頭探腦。東宮規矩還在,沒什麼人敢亂說,他更覺不對,這些人的面色可不大好看啊!

  下了力氣收買內線,恰中了李神策的計。

  人贓俱獲,蕭令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到了皇帝面前:「二郎這是要做什麼呢?自家兄弟,有什麼不能說的,非要派人探問。」這倒打一耙也是李神策教的。

  皇帝砍了他的許多兄弟姐妹,但是卻沒有砍過一個兒女,怎麼也想不到新昌郡主是太子失手誤殺。齊王也沒這樣想,他估計是新昌不願意嫁所以自殺,要是能再查出點痕跡來,東宮與文昌侯家就得有隙,他就能從中做文章。

  皇帝把齊王叫了來大罵:「你這蠢貨!手足兄弟也要相疑麼?東宮也是你能窺伺的?」

  他終於意識到了,齊王與太子,這關係不止是不好,再放任下去就要成仇人了。他現在對太子不滿,也沒有到立下決心就廢了的程度,自己為了爭皇位砍兄弟的人,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手足相殘的。思前想後,不如把齊王放得遠遠的,讓他不要再惹太子生氣,省得自己死後被秋後算帳。

  「你滾去涼州做刺史,學些做人的道理去吧!」大腳一開,送齊王到了千里之外。

  齊王傻眼了,離京那麼遠,他要怎麼回來啊?這不流放麼?

  太子也傻眼了,這貨離京那麼遠,背地裡搞點小動作,我要怎麼制止啊?他要扯旗造反怎麼辦啊?天高皇帝遠的,涼州民風彪悍,戰鬥力不俗啊!

  皇帝決定了的事情,這兩位一時沒反應過來,等腦筋清醒了,皇帝已經下定決定要拆開這一對相殺相愛的兄弟了。反對都沒得反對。

  齊王哭著喊著要求過完年再動身皇帝都沒批准:「藩王守外乃是舊制,你兩位叔叔是體弱不利於行才留在京裡,你年紀輕輕正該為父分憂。」趕著他走。正好,今年刺史入京搞工作彙報,涼州原刺史就不用回去了,在中央當了侍郎。

  ※

  齊王還是太嫩,要不顧益純怎麼看不上他的呢?也不看看人家鄭靖業是怎麼做的!

  李神策拒了皇帝的徵召,反而做了東宮的白衣師友,鄭靖業對此贊口不絕:「李神策不貪慕富貴,品性高潔。」他是個好人。

  葉廣學跟著落井下石:「如此高潔之士而心向太子,東宮正位二十年如今已得人望,臣為陛下賀。」恭喜你,你兒子人緣兒比你好。好人更喜歡你兒子不喜歡你。

  鄭靖業肚裡暗笑,葉廣學的女婿是魏王蕭令誠。蕭令誠母為淑妃,姨媽嫁給了蔣進賢,他還有兩個同母弟、兩個妹妹,外家還是望族。這麼大的一張關係網,哪怕自己沒想法,也有人想推他上台。

  蔣進賢同樣不喜歡太子,太子信任李神策,李神策……打擊過蔣進賢那脆弱的小靈魂。曾說他名為進賢,實際上巴不得把朝上塞滿姓蔣的親戚,不是進賢,而是想當寄生蟲,把朝廷當宿主。

  蔣相極誠懇地道:「太子羽翼豐滿,正在展翅高飛之時,聖人有子若此,實是江山之幸,社稷之福。」

  看吧,捧殺這種事情,是完全不需要本人同意的。其實都不用跟臨時隊友達成共識,摸清了別人的心思,連串通都免了,大家心照不宣就把事給辦了。

  要鄭靖業說,太子這閨女死得確實蹊蹺,真要借機生事,你查個屁啊?!出二十貫錢,包管京城裡的混混、乞丐、八婆給你傳得滿城風雨。切~

  不過新昌郡主跟他閨女在大街上打過嘴仗,他擔心對女兒有損,這才沒起這個意。

  因著新昌郡主這一故去,皇帝踹走了一個兒子,令諸王一起提心吊膽。慶林長公主的茶會來的人就多了,大家口上胡說著些外交辭令,都想探探別人的底。

  慶林長公主最擔心的卻是侄子們害怕了,怕皇帝還是一心護著太子,被打壓得沒了信心。故意歎道:「可惜二郎沒來,你們都長大了,今年是二郎出京,明年不知道是誰了,眼看子侄輩漸少,我可真是難過。」說著還掉下了幾滴淚。

  「聖人也是,辛苦一輩子圖個什麼?還不是想兒孫繞膝麼?他倒好開始打發人了。這都幾十年沒有令皇子出鎮地方的,怎麼就突然想起來了呢?」她還埋怨她哥哥。

  她猜得沒錯,趙王、秦王兩個是心生退意了的,他們倆排行不占長、生母也不是特別顯貴,當年圖表現也是懷揣買彩票的僥倖心理。自以與東宮結怨不深,齊王那是活該,自家老實一點,只求不要到窮鄉僻壤裡過日子才好。

  被慶林長公主一說,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了起來,皇帝為什麼把齊王踹了呢?安排後事麼?要在太子手下討生活麼?太子會怎麼對大家呢?這就腦補了起來。

  慶林長公主不但背後說,她還光明正大地「勸」到了皇帝的臉上:「怎麼連個年都沒過就讓二郎走了呢?我?保二郎?他是你的兒子、大郎的弟弟,哪用我來保?這話可不能這樣說?大郎是你選的太子,你這是,不是叫人多想麼?你可千萬別這麼說,我聽著怎麼心裡發毛呢?」

  千萬別得罪女人!她們給人找麻煩的本事那是一流的。

  ※

  要池脩之說,女人本身就是個麻煩!

  他時不時要去看一下外祖母,他外祖母除了思想頑固了一點、心理脆弱了一點,總體來說還是個比較省心的老人家。

  沒想到這位老人家今天給他甩了個重磅炸彈:「大郎十五了吧?明年就十六了,是大人了,也該成家了吧?」

  池脩之還敷衍著:「我還小呢,不急不急。」

  池家外婆搖頭:「胡說!你們池家就你一棵獨苗,你娶妻生子、開枝散葉比什麼都要緊!你娘要是活著,必也是這麼說的。」

  『我娘肯定跟妳說不到一塊去。』池脩之腹誹。他媽跟他外婆就是兩種女人:「不立業,無以成家。」拿啥娶媳婦兒啊?

  池外婆堅持:「你已入仕,怎麼能說沒立業呢?像你這般年輕就已有這樣的品級,多麼難得。」

  池脩之默。

  「我看吶,你要是答應了,咱們就相看相看。」

  池脩之聽著不對味:「相看?」您要相看誰啊?

  池外婆經過了兒女婚事,眼界也略略現實了一些,但還是認準了想要世家女。不能是當紅的,也得是曾經的世家。這一類人裡,倒是有一個現成的。

  池家舅媽姓谷,祖上也是世家,不過現在沒落了。家裡倒是還有幾個人,眼前這位小谷氏,是池舅媽的侄女,她的父親今年得了一個小官,要到外地上任,又恐到了地方不利於子女成長,池舅媽就想把侄女兒接過來教養陪伴。

  小谷氏今年十三,出落得亭亭玉立。池舅媽一看就中意,又生出一段心思來。她是人長輩,關心晚輩很是正常。谷氏一家因小谷氏要留在京中,特意登門來拜謝,谷氏挑動心思,看婆婆對自家侄女似是十分滿意,等哥哥一家走後,便向婆婆提了一提。

  「大郎年歲漸長父母又不在,池氏又無親眷,阿娘與我俱是大郎長輩,也該為他籌畫籌畫了。」谷氏這還真沒壞心,只覺得自家侄女條件好,也是舊姓出身,當得起做池氏媳婦。

  當然,池脩之是潛力股,侄女嫁了他倒是不吃虧。潛力股池脩之什麼都不錯,然而勢單力薄,家族已衰,真想當紅著姓女也有難度。

  這樣的組合,在現在已衰落的世家中間,實是常見的很。

  池外婆也動心了,就向池脩之提了一提:「不及早相看,好媳婦兒都叫人求去了呢。」

  池脩之越聽越不對味,立意不讓他外婆說出對方名字來,一說出來就壞了:「我還是向老師請教請教的好。」

  「呃?也是,」池外婆想起池脩之還有一個長輩,論起來老師是除了父母最有發言權的人,「你可別學他,五十好幾了才娶妻。」

  池脩之滿頭黑線。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29 PM


69、鄭靖業鬆口

  池脩之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笑得拍桌打凳的無良男子。自從他拜了師,顧益純先生的名士形象就越來越崩壞,一路下滑到了不良猥瑣大叔的等級。

  顧大叔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哈哈哈哈!你也被逼婚啊?!」擠眉弄眼地,「你現在可怎麼辦呢?令外祖母可是你的長輩。」

  這等幸災樂禍的口吻實在讓人手癢!他當初要有多麼想不開,才會上趕著過來當這貨的學生啊?

  池脩之覺得,在這位老師面前,裝面癱比較安全,於是他面癱著,用沒有起伏的聲音涼涼地提醒:「家外祖母終是外姓之人,倒是先生,也是我長輩。」別忘了,在現在國情,當人老師的可比當人外婆的對自家學生責任重!敢坑自家弟子,你就死定了。

  顧益純好久沒這麼痛快地笑過了,當年他也被逼過婚,那是真正的強買強賣,捆成顆粽子似的關押。比起他當年來,池脩之這樣的遭遇委實不算什麼。他也沒打算不管這位得意門生,所以才會笑得這樣開心。

  「……」池脩之繼續作面癱狀盯著他老師。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現在急又有什麼用?推得了一個,推不去兩個,你不樂意的能推了,你樂意的,眼下能娶了麼?這件事情做不好,旁的再費心也是白搭。」看這老不正經的,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另一個學生啊?

  嗯,這才像是人生導師該說的話(喂),池脩之稍感欣慰。

  顧益純笑夠了才摸著下巴認真分析:「七娘還小,你又——」目前條件不夠,「就算七娘再大些,安民也不是好相與的。還有,安民曾戲言,由女自擇婿。」被稱為相人奇準的一雙充滿智慧的眼睛裡,此時發出極度猥瑣的光芒。

  有這樣的老師,當徒弟的想恭敬都有點難度啊!池脩之直接給老師佈置了任務:「弟子就回稟外祖母,先生已有打算了。」你可千萬別穿梆啊!

  顧益純是個靠譜的人,雖然嘲笑了弟子一回,還是認真答應履行職責:「知道了,」恢復了正常表情,「你畢竟年幼,雖然處事有分寸,有些書還是沒讀夠,既入朝廷,就多研習些禮儀律令,總要補了經驗不足的缺處。有些事情急不來。」娶媳婦兒什麼的,也得有資格才行,不然你現在就回去答應你外婆吧。

  池脩之默默無語,要不是你們師兄弟兩個老混蛋把我扔朝廷裡去了,我用得著像現在這樣嗎?最坑爹的是那個小丫頭現在還不開竅!真苦逼啊!換個人家,管你開不開竅,過了老丈人那一關就算完了,娶回來慢慢開,哪怕年紀小,那更好,先定下來,她想對別人有啥啥也提前有了限制了。鄭靖業可好,讓閨女自己選女婿!

  池脩之頭一回對自己的偶像產生了深深的怨念。

  怨念完了還得去讀書上班,今天跑來見老師,沒遇到師妹,據說她姐姐有喜,被打包到姐姐家慰問去了。

  唉唉,不到二十歲就已經混了個從六品,這官職在當朝大佬眼裡不算什麼,問題是扔到官場上去已經是非常嚇人了。他還不是那種蔭職,還是靠審案有方,被皇帝有理有據地提升上來的實職,想進一步高升,難度大得不得了!

  怎麼著也要混個五品左右吧?鄭家丫頭現在已經是郡君了好不好?

  池脩之苦逼著,顧益純的腦袋也沒鬧下來,看好這個弟子是一回事,默認他可以耍一點小心思與鄭琰接觸是一回事,但是許諾他是從來不肯做的。頂多就是提醒。

  他也知道鄭琰的婚事比較麻煩,他當年可是逃婚的來著,為的就是不娶一個官場暴發戶的女兒。鄭家比張智當年好很多,可也脫不了暴發的影子,池脩之留著也不錯啊。鄭琰那個小樣兒,如果嫁得不好,顧益純也覺得惋惜。

  顧益純嘲笑完池脩之,還是跟鄭靖業通了一回氣:「我那個傻學生今天可遇著難題了。」三言兩語就把事說了,「你要真有心!留著也就留著,別留幾年又看不好,那也是我的學生不是?」

  鄭靖業正犯愁呢,好好的女兒,培養成了個動亂份子,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他都異想天開想要招贅了。被顧益純一說,覺得分外愁人:「她……我是真不知道她要怎麼樣了?讓她自個兒看吧!」

  顧益純真傻眼了:「你還真由著她?!我只當你是推脫之辭。她一個小娘子,到哪裡見那麼多青年男子?還挑?!咦?也就是脩之了,他們處得也挺好……」自言自語了起來。

  「什麼?!」輪到有個蘿莉女兒的鄭靖業跳腳了,「怎麼還有這回事?他還敢跟阿琰處得好?」

  「咳咳,你別想歪了,阿琰這丫頭還沒開竅呢。」

  「哦……」又恢復了開明父親狀,「讓她慢慢看,慢慢看。你也要讓池家小子老實一點才好!」

  「……阿琰是會吃虧的人麼?」

  「別的事情上我是不擔心她的,她現在還不懂男女之事,這個……」

  顧益純一天之內嘲笑完了徒弟,再看師弟著急,真是圓滿。該說的還是要說:「脩之是個好孩子,外冷內熱。你也能看出他的本事來,再一猶豫,可叫人給訂走了。阿琰雖小,也不是讓她現在就嫁。比這還小的,兩家約為婚姻也不少見。脩之的本事,再有你我扶持,池氏重振家聲也不是不可能。他家人口又單純,阿琰……不會吃虧。只有一樣可慮,他在父母上頭,有些欠缺。」

  顧益純分析得客觀,說得也含蓄,話語中還透中比較看好這一對的意思來。池脩之這麼搶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這也是他為什麼這麼關心小兒女的心事。

  世家自有一套評價系統,池氏這樣的,前前後後沉寂了百年的家族,評分已經被降級,早不是當年的一流名門,僅存一段輝煌過去而己,實談不上炙手可熱。哪怕自身有為,背後沒個宗族,很多人也不願意要他當女婿。只因背後靠著顧益純,隱隱與鄭靖業慶林長公主,還有已經隱形了的人士季繁一系掛上了關係,這才成了搶手貨。

  東宮是看中池脩之這個人麼?可不見得,根本是看中了他背後的靠山。與這樣一群利益集團牽扯在一起,池脩之本人想不發達,都得是在作者那裡失寵了才行。

  池脩之現在蘿莉控著,如果鄭靖業一直這麼釣著他,三年五年還行,再久,不定生出什麼變故來。到時候顧益純也得為難,擔心師弟和徒弟有了芥蒂。池脩之父母雙亡,確實是個缺陷。

  不過這一點在鄭靖業這裡也不算什麼,鄭靖業就是幼年喪父,婚後不久又喪母。

  「他與阿琰素熟,也說得到一起,憑著這一份情份,日後日子也過得和氣些。」為什麼表哥表妹的配對這麼流行?為什麼公婆被稱為「舅姑」?知根知底,又有先前的親戚情義在,只要一方不太過份,另一方都能包容。

  鄭靖業不是個會猶豫的人,此時卻沒有下決斷,顧益純說的樣樣在理,只是女兒年紀還略小。「我再看他幾個月,明年必有答覆。」

  「成。」

  ※

  顧益純看人神準,鄭琰確實不是個吃虧的主兒。

  皇帝僅存於世的兄弟有兩個,一個是衛王,另一個就是曹王。這兩個人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老實。衛王不問政事,只管風雅。曹王比他還隱形,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老實頭子,年老了更是低調得令人髮指。

  再隱形他還是存在的,尤其是他的兒女也要結婚。曹王家最熱鬧的,也就是給兒女議婚辦喜事的時候了。

  曹王為人老實,小老婆沒有衛王多,兒女卻是不少。現在到了適婚年齡的共有三子二女,曹王身體不好,年紀比他皇帝哥小,藥比他皇帝哥吃得多了好幾倍。

  京中的氛圍詭異,他的腦子沒理出個一二三來,只是本能覺得不對。他也有應對的辦法,把兒女婚事扔給孩子他大伯。讓皇帝去安排是最保險的。

  皇帝年輕時斷手斷腳,頗有壯士解腕的風範,到老卻很念舊,對兄弟姐妹不是一般的好。又因為親自把齊王扔出京,勾起舊年斷手斷腳的恐怖回憶,對曹王格外照顧。曹王又從不惹事,皇帝聽了曹王所請,大方地道:「這個容易。」

  女婿好選,曹王的要求也不高,皇帝常見朝臣,想了一想,一劃拉,鄭琰就多了個六嫂。這位封的郡主,是曹王繼妃所出,年方十六,長相不頂美卻也能看得下去。

  鄭琰五嫂郭氏與這位郡主是表姐妹,聽了就說:「他們那一家子裡,她算是脾氣好的了。」

  杜氏道:「人好就行。」才不在乎她脾氣好不好呢!多壞的脾氣也收拾得了,過不下去就離婚唄。

  於是兩處走程序,因是皇帝做媒,哪家也不能反悔,八字都是意思意思地合一下算完。還要到宮裡走一趟,謝一回恩,大家親戚聚會一下。

  又因皇帝還答應了曹王幫他說兒媳婦,苗妃自告奮勇組織一次活動,皇帝也答應了,昭仁殿裡就熱鬧了起來。苗妃是主人,淑妃、賢妃兩個平時極少踏足昭仁殿的都過來了,還有各王妃、公主、郡主……數得上名號的都到了。因為是做媒,苗妃就申請讓各家夫人帶著女兒進來,而不是限定必須有封號的才能來。

  一時花團錦簇。

  鄭琰發現,凡她沒注意的時候,必要遇一兩個仇人。

  前面說過了,鄭琰在大場合也有幾個小尾巴。苗妃又存了當媒婆的心思,說媒什麼的,那當然是要揀對自己有利的說,鄭琰與她的小尾巴作為親苗妃系,也理所當然地出現了。

  苗妃還沒傻到讓鄭琰嫁曹王家,明顯的鄭靖業看不上,但是呢,有鄭琰在,不利於己方的事,多半要被這丫頭攪黃掉,這自是苗妃所喜聞樂見的。

  大家見過禮,夫人們一處說話,女孩子們聚作一處,鄭琰就拖了一串小尾巴。

  鄭琰照例還要與苗妃打一聲招呼,苗妃格外熱情:「妳如今有了師母就忘了我了,總看妳師母去了。喲~我看看,又長高了。呃?這些都是誰呀?」

  鄭琰心說,妳就裝吧,她們沒妳允許能進得來麼?她們剛才跟著她們的媽行禮的時候,妳分明看到了啊!少不得一一介紹:「這是于家小大娘,這是李家小娘子,這是林家……」

  一眾女孩兒粉雕玉砌,苗妃自打生了兒子,口氣也家庭主婦了起來:「都是好孩子。妳招呼著她們一道玩吧,可不要拘束了,要吃什麼,玩什麼,只管叫涼秋招呼,可不要見外。」

  鄭琰答應一聲,帶著她的小團夥挪到一邊了。今天這場面她早就收到了郭氏的內部情報,這是沒有她們的事的。

  一挪就遇到了仇人。

  鄭家最大的死對頭是東宮,東宮理所當然把鄭氏當路上的石頭,看不見便罷,看見了踢一腳純屬正常。正像鄭靖業系有事沒事找一找東宮的麻煩一樣,彼此已經說不清是怎麼結怨的了,卻也沒想著化解。

  東宮郡主有好幾個,除了經常露面的新昌郡主,太子次女也十四了,不過因為乃姐比較高調,她身體又不大好,不常在外界出現,顯得很溫和。現在新昌也去了,這一位郡主就要在女孩堆裡代表著東宮。郡主號咸宜,傅良娣所出,還有一個弟弟,後台也算很硬。

  咸宜郡主與傅宗彥等女孩子聚作一處,也在轉移陣地,不幸撞上了鄭琰。

  兩隊女孩子互相並不認識,鄭琰見傅宗彥還是幾年前,大家都在長個兒的時候,裝束也不一樣了,依稀辨認而己。妳不跟我打招呼,我還跟妳打招呼不成?鄭琰頭都沒歪就帶人掠過。

  李小娘子還不小心撞了咸宜一下。咸宜郡主別看十四歲了,身體卻柔弱,被十二歲的李小娘子一撞,還後退兩步,被傅宗彥給扶住了。

  咸宜郡主一臉惱怒,卻自持身份並沒有先開口。東宮系的女孩子不幹了,傅宗彥修養還好,另一位元鄭琰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子就挽袖上陣了:「大膽!妳們無禮!見了郡主也不行禮,居然還衝撞郡主,分明是故意的!」

  李小娘子一豎眉:「妳可別誣賴好人!這裡人這麼多,或有些接蹭,說什麼衝撞?又不是讓哪家小郎君碰了一下。」

  很難說她是不是故意的,兩夥人在家裡都沒少聽父兄說對方家庭的壞話,妹子們見面很直率地互踩兩腳也是正常。搞不好就是個下意識的反應。

  東宮系炸了:「好不害臊,居然說什麼小郎君。」「張口就是小郎君,真不害羞。」

  傅宗彥心說,妳們跑題了,扯什麼小郎君啊?應該咬著無視郡主才對,忍不住開口了:「無視郡主在先,衝撞郡主在後,目無尊長,理當請罪!」

  李小娘子漲紅了臉。

  鄭琰原本也跟咸宜郡主一樣,待在一邊裝逼,讓小弟馬仔與對方互掐的,眼見情勢不對,正想招呢。忽聽得傅宗彥這樣說,登時火了。MD!妳丫以為這是行走宮中得發明「跪得容易」的朝代啊?真當士人是奴才啊?

  苗妃如願以償地看了場熱鬧,把雙方叫過來理論。東宮系死咬著咸宜郡王被衝撞了。咸宜郡主本就體弱,不用裝就弱柳扶風要昏倒的樣子。鄭琰這邊的人就說根本不認識這個是誰,也就談不上行不行禮,還有,妳說撞了就撞了啊?除了妳們誰承認啦?

  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小姑娘,把平素修養扔一邊,嘰嘰喳喳,猶如一群麻崔,吵得人頭大。

  太子妃陳氏也在場,便說:「小娘子們一處玩笑,有些挨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擺出了大度的樣子想要息事寧人。

  苗妃無法偏袒,更得把事情搞情楚了,她沉下臉來還是頗有威儀的:「太子妃不必多言,是對是錯,斷沒有委屈郡主的道理。」熱鬧看不下去了。

  這兩位一開口,底下全安靜了。

  李小娘子這才慌了神,她的母親、李幼嘉的母親也己跪地請罪。鄭黨女眷一時靜默。

  鄭琰不在意地笑對苗妃道:「問明了經過不就結了?還要怎麼樣啊?妳們怎麼這樣肅穆了?今天不是隨意玩的麼?貴妃不也在隨意取笑?哪裡就那麼小家子氣了?」

  苗妃被這一串問題問得頭一回覺得這丫頭欠抽:「昭仁殿什麼時候可以隨意取笑了?」

  「原來不是隨意的?怎麼會?!!!」鄭琰瞪大了眼睛,「公主我是都見過的,只沒見過這一位,還道今天宮裡是不講禮法,混了些什麼奇怪的人來裝公主玩的呢!」

  陳氏是個合格的太子妃,對子女是一視同仁的,至少物質上是這樣。也就是說,新昌有的,咸宜也有。新昌逾制的東西,咸宜那裡不可能戴比姐姐次一等的。又因咸宜時常稱病不出,更不能在物質上總慢了她——傅家也不是吃素的。

  咸宜郡主頭上明晃晃的花鈿活生生的證據!

  李幼嘉是跟我爹混的,李丫頭是跟我混的,所以,不能讓她吃虧。這時節,根本是管不了對錯的,總之,杷對方往死裡踩就對了!

  昭仁殿場景定格在了咸宜郡主的頭上。



70、會戰的開始

  爭吵事件的後續簡直是一場災難,攪得朝野後宮暗流湧動。

  然而從事發當時來看,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咸宜郡主在眾人目光看過來的時候,當機立斷地昏倒了,鄭琰的腦袋裡然跑出『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這句毫不相干的話來。

  咸宜郡主倒了,圍在她身邊的東宮系小娘子們七手八腳扶起她。涼秋、清夏這兩個昭仁殿的心腹宮婢的手腳更快,遊魚一般滑到了咸宜郡主身邊,傅宗彥一隻手正觸到咸宜郡主的頭上,想隱匿證據。

  苗妃已經一本正經地對陳氏道:「此事我須做不得主,留待聖裁為宜。」當作沒有看到陳氏那一臉為難的表情,令涼秋、清夏把咸宜郡主頭上的首飾給除下,又令展示給在場的人看了一回:「昭仁殿裡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也不能裁判,妳們作個見證。」

  陳氏的臉色比昏倒的咸宜郡主更為蒼白,臉上也不自覺地滲出了汗粒。

  太子妃本是世家女,禮法規矩上很懂,剛嫁給太子那會,裡裡外外也是管理嚴實,當然,那時候太子也很不錯。架不住一、二十年的順當日子過下來,不知不覺就放鬆了對自身的許多要求。

  大家對逾制這種事情,完全已經無感了好不好?只要不是穿龍袍造玉璽,小有越界,誰還沒做過一二呢?君不見國家規定商人不許穿絲綢、乘馬車,他們還不是照樣不鳥規定?頂多是……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皇家比這還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有,長期處在這樣一個環境下,開始還說一說,也是說一陣子好一陣子,不久又故態復萌。太子妃最後都不得不放棄了:過於與眾不同,絕不是一個好現象。

  在這裡還要隆重介紹一位重量級的配角,朝廷的核心,偉大的皇帝陛下——這是一個坑兒子的爹。他最坑兒子的地方在於,為了支持在兒子堆裡掙出頭來的太子,為了完全確立太子僅次於他的地位,讓其他兒子背後的勢力都老實一點,免得兒子們骨肉相殘,他親自把衣服解下來披在了兒子身上!

  『解衣覆之』。

  坑死人了!

  有這麼強硬的後台,太子在被冊立之前認真學習堅守自律了,被冊立之後也要被寵壞。很多人本身並不傻,是環境把他們弄傻了的。太子如是,太子妃亦如是。

  東宮的大小老婆構成也比較坑爹,皇帝自己對世家印象不好,但是跟世家聯姻的時候是一點也不忌諱,不但自己後宮一堆世家女,對哪個兒女好,也要給人說一門世家親戚。

  太子妃是名門陳氏,太子良娣也是名門傅氏,傅氏現在論起實權來比陳氏也不多讓,幾個媵除了育子有功的,也是有名有號的人家出來的。大家還又是情敵關係,陳氏只能管得到面子上的事情,再管得多了,尤其是傅良娣的子女,傅良娣該吹枕頭風了。

  這種現象在郡主們都長大了之後就愈演愈烈,郡主們的爹與他的弟弟爭,郡主們之間也互別著苗頭。她們一長大,可以命令的人就多,可以辦的出格的事情也多,終於坑了自己的爹。

  苗妃看著陳氏的臉色,心中只覺快意,妳不是守規矩禮法麼?當初苗妃入宮,未及封妃,陳氏可是因著禮法,讓苗妃吃了不少鱉。什麼見面不大搭理啦,確實不夠讓太子妃搭理的資格;什麼不坐在一處說話啦,苗妃那會兒的文化修養也確實差了一點;什麼跟苗妃的情敵們走得近啦,人家是老相識了……等等等等,苗妃可是憋著一肚子的氣。

  今日終於得了機會,苗妃也不讓陳氏有機會說話趁勢開脫:「郡主昏過去了,去宣御醫吧,太子妃多照看著點,小孩子雖犯了錯,終是天家骨肉,也不能怠慢了。」

  擠兌得太子妃不去照看庶女就是虐待天家骨肉,陳氏搖搖晃晃地從座位上起來,不少人已經不忍去看她的慘狀了。

  鄭琰把手放到背後一擺,李小娘子等人一看,齊刷刷踮著小碎步挪到邊上。她自己卻『好奇』地看向東宮眾人,嗨,早就把人得罪死了,這會兒裝乖,難道別人就不會把帳算到妳頭上了?她是目送著東宮退場的。

  目光再掃下來,年齡是她N倍的人都不自覺地避了開來。太兇殘了有木有?各人都在小心地盤算著自家有沒有什麼逾制的地方,生怕被人抓著了把柄,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苗妃強笑道:「本想大家一道熱鬧熱鬧的,沒想到郡主身子弱。天也冷了,都是嬌貴人,不要再因為我這多事把妳們累壞了。」找好了藉口送,她自己也要準備好了向皇帝告狀了。

  ※

  鄭琰這貨做事,從來都是秉承乃父風範的,必然還有後招。

  出了昭仁殿,眾多命婦的車馬聚在一處,依次離開。鄭黨自然是緊密團結在杜氏母女婆媳周圍,慶林長公主與宜和長公主與鄭家關係親密,臨行前過來互相道個別。

  非鄭黨的女眷們不免用一種敬畏又忌憚的目光打量著鄭黨女眷,大家平常都好小小逾制一把,今日被翻騰出來,好像你平日吃飯喝水,忽然有人說你吃了轉基因大米一樣,太恐怖了。

  鄭琰只當沒看見,兀自與鄭黨小娘子們道別:「過兩天咱們再一塊玩啊,都是自家認識的人,方便的。我還有好吃的糕點要請妳們嘗嘗呢。」

  于家小娘子們與她最熟,于家小大娘非常不客氣地道:「姑姑說了,可不能忘了。忘了也不打緊,別人不管,我是會登門討要的。」兩家關係密切,于家小大娘矮了鄭琰一輩,自然稱其為姑。

  鄭琰道:「那行,妳幫我記著了。」

  「嗯。」

  李家小娘子名莞,今天算是闖了個禍,她的母親正在向杜氏道歉,她也尷尬地對鄭琰道:「今天是我魯莽了。」

  鄭琰跟小娘子們拉拉雜雜地閒話,等的就是這個,當下不客氣地道:「莞娘就是太小心了。這事本就不怨妳,穿著郡主的衣服、戴著公主的花鈿,我也認不出這是哪裡的人來呢。好好說出來,妳不道歉,妳阿娘也要代為賠罪的。她們必要置人於刑,存的什麼心吶。老鼠急了還咬人呢,非得逼得人說難聽的。公主待人尚不至此,今天反要被治罪,這日子沒法過了!」明裡暗裡說東宮驕橫又小心眼,一不留神就要被抽。

  東宮系的怎麼想不好說,諸王系的,哼哼,不八卦就對不起他們的立場。

  苗妃也一定會把今天的事情傳到皇帝耳朵裡去的。這可不是她在皇帝面前告刁狀啊,那是明擺的事實。

  慶林長公主與杜氏簡單話別,宮前不好久站,兩人已經說完了話,鄭琰那邊正說到正題。慶林長公主對杜氏使了個眼色,杜氏無奈地道:「這副脾氣可使不得,竟是半點氣也不肯受的。」

  宜和長公主道:「誰生下來是為了受氣的?」

  這兩個人的話真是絕佳的注腳,容不得不思量。今日之事,不論真相如何,大家已經腦補出很多未來場景了。

  鄭琰抿嘴一笑:「不說這些了,總站這裡不像話,都回吧。」

  人群漸漸散去,鄭琰也登車回家。

  到了家裡,鄭靖業還沒回來,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完全流傳開來。

  杜氏看著鄭琰,搖頭歎氣了一回:「這事不小。」心裡愁道,做下今天這樣的事情,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喲。

  等鄭靖業回來,鄭琰先彙報昭仁殿諸事。鄭靖業贊許地捋鬚:「知道了。」笑咪咪地道,「傳話出去,妳今天行事魯莽,對東宮不恭敬,被我罰啦,除了去妳老師那裡讀書,就不許再去旁的地方了,我讓妳閉門思過來著。」摸摸閨女的小腦袋。

  鄭琰假哭了兩聲,又扮了個鬼臉,回房溫習功課去了。

  杜氏埋怨鄭靖業:「你慣的她!我生的嬌滴滴一個女兒,你慣成這個樣子!今日之事必會傳得滿城皆知,到時候哪個性情溫和的好兒郎敢娶她?鄭靖業,我女兒要是嫁不出去,我與你拼命!」

  鄭靖業驚愕:「夫人這是說的哪裡話?阿琰性情模樣像極夫人,必有像我一樣慧眼識英的人求娶的。」

  「呸,你休要自誇,分明是像你!」

  唉,父母吵架總是這樣,孩子優秀的地方都是因為像自己,缺點都是因為像了對方。

  鄭靖業跟老婆鬥完嘴,慢悠悠踱回房,然後火速佈置下去。朝廷上的爭端,幾乎都是從彈劾開始的。自從御史這一群體日趨成熟之後,先鋒多半由他們來打。咸宜郡主逾制,是個整頓逾制風氣的好線索。

  鄭靖業給御史佈置的任務是:「你只要說逾制,勿語涉東宮!如今京中的風氣,也是該整頓整頓了。」他還要在皇帝面前當個好人。

  吳御史聽話之餘還是試探地說:「父母有教養之責,郡主無禮,不究其父母麼?」

  鄭靖業微笑道:「太子怎麼能有過失呢?如果太子有過失,豈不是要深究到聖人了?」

  撕開一道口子就好,他不會看錯諸王,怎麼可能沒一個人跟進呢?

  吳御史得鄭靖業親自佈置任務,也一力賣弄自己的水準:「一本彈章寫就,除非叩閽,也要到時日早朝方能遞進。東宮不會趁此機會向聖人請罪麼?僅一郡主之事,不足叩閽。」

  鄭靖業道:「這個你不必擔心。」神秘神秘再神秘。

  吳御史滿腹疑慮領命而去,門口遇到了回家的鄭德興。吳御史恍然大悟:這位是在聖人身邊的啊!告狀很合適麼。

  猜錯了,鄭德興到哪裡預先知道昭仁殿的事情呢?

  答案是苗妃。

  苗妃不負所望,告狀亦是告得極富技巧。

  皇帝帶著八卦的心情而來,詢問苗妃有無適合的女子。苗妃一臉的為難,欲言又止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這是怎麼了?」

  苗妃一跪,什麼話也不說。

  涼秋、清夏跟著跪倒。

  皇帝皺眉:「究竟出了什麼事?」

  苗妃只是伏地搖頭不語,涼秋與皇帝也夠熟了,代為發言:「聖人別再逼問貴妃了,今日之事,貴妃不能說的。」

  貴妃不能說,那就是有人能說了。涼秋與清夏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轉述了事情經過,在她們的口中,錯自然是在東宮的。捧出證據,又稱在場的命婦都看到了,皇帝就連小姑娘之間的紛爭都拋到了一邊了。

  「妳們都起身,跪來跪去的,成何體統?」皇帝先把苗妃拉了起來,又細問經過。

  苗妃道:「是我的疏忽,二娘少在人前出現,沒什麼人認得她。」一力的認錯,反正錯都是她的,東宮一點錯也沒有,求皇帝千萬不要罰她。

  「東宮在昭仁殿裡被掃了面子,我、我就沒法做人了。」又為鄭琰求情,說她一向『憨直』:「是個有口無心的丫頭。」別讓咸宜郡主打擊報復了,請皇帝代為回護。

  苗妃這梨花帶雨、瑟瑟可憐的樣子,看得皇帝一陣心疼。『怎麼就怕成這樣了呢?』皇帝開始思考,『苗妃不是這麼個怯懦的性子啊!』

  ※

  第二天,吳御史火速上了彈章,聲稱『立國以來奢侈之風漸行,軍民人等逾制愈演愈烈。乃至於咸宜郡主著公主之飾。』為正風紀,要求皇帝下令嚴打。一句也沒提太子,仿佛咸宜郡主不是東宮生的。也完全沒有上綱上線,還把著重點放到了社會風氣上面,真是對不起御史的傳統技能——誇大。

  太子一聽就撲出來請罪,昨天陳氏一回來就火速著人請他回東宮,同時著手清點東宮物品:「不論是誰的東西,都要清點,一查出有逾制的,立即銷毀。」金銀器融了重鑄,服裝燒掉,其他用器也毀壞掩埋。

  蕭令行得到消息,顧不得抽女兒,先向李神策問計。

  李神策啞然,他現在心中有一計:馬上毒死皇帝,做得像是別人幹的。除此之外,就只有像太子妃這樣的做法,毀滅證據。把這件事情弄得像是小女孩兒愛攀比,不讓整個東宮都陷進去。

  MD!這份工作沒法做了!李神策突然覺得,任他有千般計策,遇上個不會執行的,也是沒辦法實現的。

  「殿下勿慌,出了這事的事情,明日必有御史彈劾,是誰彈劾都不重要。明日只要有人彈劾,殿下一定不能辯駁,要主動請罪。再有,回來上請罪,咸宜郡主亦須請罪。」不辯駁,有事認了,當個老實人。

  能混過這一關就好,不管皇帝有多討厭太子,只要還沒明令廢掉,太子就占著優勢。大逆轉就在皇帝升天的那一刻。

  蕭令行猶不甘心,李神策出的主意當然是好的,讓蕭令行當著所有朝臣的面,這樣低三下四的表演,皇太子的傲氣是不容易彎腰的。就是李神策自己,說得這樣輕描淡寫,也是因為不用他去請罪,換了讓他表演你試試。不噴吳御史一頭毒汁他就不是李神策。

  皇帝當然也忍了:「太子為朕分憂,操勞國事。若是女兒都要太子親自管教,豈不要累壞太子?」太子妃與傅良娣中槍,早朝後聽到消息不得不褪去簪環請罪。

  咸宜郡主被削了封號,閉門思過。

  然而事情還沒完。

  諸王不是好相與的,大家對太子的不滿已經到了極限,大家的野心也到了極限。同樣的,他們的盟友們也不是吃素的,本著『鄭靖業已經做了壞人,帳都要算到他頭上,有擋箭牌不用的是傻子』的原則。

  葉廣學指使門下御史再上彈章,彈劾太子治家無方。御史上了本章沒兩天,被發現了一系列的問題,貶謫遠方,死於途中。

  于元濟咬舌頭:「東宮可真狠!」

  鄭靖業笑道:「哪裡是東宮狠?!燕王狠才是真的!你只管好京城風紀,現在啊,咱們可不能有破綻。」

  李幼嘉是京兆尹,于元濟是執金吾,頗抓了幾個犯禁的人,結果不過是交一筆不多的罰款了事。刑罰也分案值大小的,偷個一千塊,可能拘留,偷了一千萬,大牢伺候,如果只是摸了人家一塊錢,罵一句也就算了。這就是區別。

  鄭靖業用這樣的行動向大家表明,只跟東宮有仇,你們的那些破事,我懶得管!

  一來二去大家也都明白了:咱又不是太子,過一點格那是講究,不是想造反。一齊看熱鬧,打太平拳,當然也有趁機投資的、打擊報復的,好不熱鬧!

  ※

  鄭靖業說燕王狠,也只說對了一半,狠的是燕王他妹榮安公主。榮安公主嫁了范大余的兒子范長捷,范大余被個臉盲症給捅死了,皇帝也沒有再添一新宰相。范大余的政治遺產被瓜分,燕王系搶到了不算小的一塊。

  鄭靖業太小心了,這是榮安公主的評價:「然不會趁勝追擊!器量太小!」

  榮安公主與她的前輩公主一樣,對於皇室亂事總是有興趣的。鄭靖業開頭,葉廣學上陣,榮安公主也迫不及待地小試身手,她暗令范大余系把葉黨御史給坑了一把,激得葉廣學系跟東宮也對立。

  葉廣學是魏王岳父,東宮怎麼會不腦補?

  榮安公主在承嘉殿裡笑得志得意滿:「阿娘不必擔心,我們如今且安坐。」

  沈賢妃對女兒道:「妳也不要得意,得意必忘形,忘形必有禍。」

  「女兒明白的。」

  這一次的禮儀之爭,終於使皇子之間的矛盾完全展露在了世人面前。晉王系還把皇太子之長子給弄出宮外:廣平郡王十六了,再住在宮裡實在不像話。

  皇子們爭了起來,鄭琰的禁足令被解除,跑到私宅看看李俊有沒有再次到她家偷酒。鄭、顧兩家裡的某些人,終於能夠背著她商量一些與她有關的事情了。

  一老一小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靜默半晌,老的那一個先開口:「如今你還想娶她嗎?」

  小的那一個沒有立刻回答,定定與老的那一個對視,面癱狀開口:「為什麼不?」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11-21 12:32 PM 編輯

71、神棍的劇透

  雖然民風開放,但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家還是遵守著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國家也以法律的形式保障了這些習俗的執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商人不得衣帛』的執行率還高。兒女婚事,可不是男方樂意娶,女方就上趕著要嫁的,長輩們還是要商量一下的。

  池脩之的父母已經掛了,能夠對他的婚事有發言權的也只有顧益純而已,池外婆都不算的。鄭琰的父母還都在呢。

  例行開會。

  杜氏是反對意見比較重的一個:「我知道阿琰是有主意了一點,池家小郎君也是個好孩子。只是……他父母親族都不在了。」就差說這貨命硬了,「且不說阿琰還小,就是那位小郎君,年紀也不大呢。他府上的兩位尊親可不是好相處的人。」

  一打聽就知道,池家外婆和舅媽,也是麻煩的存在,這事連池脩之的保證都不能聽。杜氏很明白,那一邊尤其是池外婆,是骨肉血親,僅存於世的唯一血親,對婚事沒發言權,也不住在一起,可如果她滿心不樂意——這是很可能的——杜氏也不會讓女兒去受那個罪的。

  關於這個,顧益純也無法保證,保證了也沒用,這一點慶林長公主就很能理解杜氏的想法。鄭家兒子娶世家女也沒什麼,媳婦過了門就算是自家人了,怎麼都好調教,女兒是到別人家裡去的。池家雖衰落,就怕那兩個破親戚還帶著世家習氣挑剔人。晚輩對上長輩,鄭琰在輩份上吃虧。

  顧益純忍不住吐槽道:「她有主意可不是一點。咱們還能再找到一個能叫阿琰看得上的人麼?」

  就算不知道鄭琰跟鄭靖業談過什麼,昭仁殿裡的事還是瞞不住人的。要不然他們開個屁的會啊?不就是怕越長越兇殘,長大了沒人敢娶麼?君不見池脩之已經從觀察中的候選人之一,變成了開會討論的對象了麼?正好有個冤大頭肯娶,看看合適就默許了吧。

  鄭靖業一直沒說話,他也在權衡利弊。這麼點兒就敢籌畫著收拾太子,前不久還親自出了手,再長大一點,搞不好比蕭家女兒還難嫁掉!哪樣的一家子到她閨女手裡在,收拾起來都不會太難。難的是……她閨女願意嫁嗎?想到自家冰雪聰明的女兒,要是給個呆呆木木的丈夫生兒育女,鄭靖業自己都一身惡寒。當爹的也憂鬱了。

  慶林長公主緩和氣氛地提議:「我倒還有幾個侄兒,哪家都有年紀合適的,你們看——」

  杜氏先搖頭了:「她性子強,我怕生事。」

  鄭靖業附議,如果皇帝再年輕個二十歲,他倒是樂見其成。現在說不定鄭琰還沒到出嫁的年紀,新帝就登基了,到時兄弟之間鬩個牆什麼的,真要讓她女兒幫忙造反不成?

  顧益純終於開口了:「還有別的人選嗎?」

  世間權貴家的少年也不少,大家也都見過一些,拎出來往鄭琰跟前一比劃,都覺不合適。不說必須男強女弱,好歹這男的不能比女的弱太多吧?都敗在了鄭琰的彪悍表現之下。

  慶林長公主道:「欽天監那裡我熟,聽說京中還來了個異人,卦相奇準的。請他卜一卦,不說是誰與誰,只要合一合,看是不是相宜。」

  池脩之看似被全票通過了。

  慶林長公主終於提出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阿琰是怎麼想的?」

  現場一片靜默。

  這四個老傢伙決定放開了手讓池脩之去接觸,但是,他們絕不會動用權威給鄭琰先訂了婚。這丫頭的戰鬥值破表,她沒那個意思之前,長輩們也不想隨便施壓。鄭琰七歲時定的目標:讓大家重視自己的觀點,已經完全達成了。

  就算覺得池脩之合適,他們也不能開這個口,只能讓池脩之自求多福。封建時代討老婆,父母尊長都搞定了,還要去『追』老婆,苦逼成池脩之這樣的,也算是人間少有了。

  ※

  「哎呀哎呀,追不上、追不上!」鄭琰拎著裙角在前面跑。

  一個粉團子在後面追,一面追一面嚷嚷:「抓到了,抓到了。」嘴角還掛著兩滴可疑的液體。

  天氣轉冷,他們正在慶林長公主那寬敞的正房裡玩追逐遊戲。

  慶林長公主含笑道:「阿甯就是喜歡阿琰。」

  杜氏低聲道:「看她還是個孩子呢。」怎麼可能不擔心鄭琰呢?池脩之並不是所有條件都好的,只是鄭靖業似有打算,而在顧益純面前不能過分攻擊他學生。

  慶林長公主道:「既定了就別後悔。顧家難道好相與了?駙馬拿得定主意就成。」

  「那邊那位阿婆,妳沒打聽過麼?比三春鮮花還嬌弱,不好侍候。她只要時不時病上一病,阿琰就難做。」

  慶林長公主笑道:「阿琰才多大?沒個三五七年是不能婚嫁的,到時候人在不在都是兩說了。不怕妳惱,就沒有一個什麼都順溜的人家等著妳去嫁!過了門,看各人本事,大事上不糊塗就行。我已使人送了貼子去,那位異人已收了,過兩日我們親自登門,卦要是算準了。咱們親自與脩之談上一談,妳要是再看不上,咱們再說,如何?」有預謀搞死人家外婆的事情,更不能在顧益純面前提了。

  杜氏放下了心:「好。」

  「咯咯咯~」顧寧這小子笑得一臉得意,蓋因鄭琰想知道那兩位在嘀咕什麼,故意原地踏步,讓他給抓到了裙角,「抓到了,抓到了。嘻嘻。」

  鄭琰從侍婢手中接過絹帕,給他擦了擦口水:「是是,抓到了,阿寧跑得真快。」

  顧甯很是得意,一隻小爪子還是抓著鄭琰的裙子不鬆手,仰頭扭臉:「阿娘,阿娘,我抓到阿姐了。」

  鄭琰提溜著他往主座上走,塞到慶林長公主的懷裡:「他可真淘氣,累壞我了。」

  顧甯窩在慶林長公主懷裡,眼睛還是看著鄭琰:「阿姐好漂亮,長大嫁我作新婦。」

  鄭琰拎著絹帕,一抖一抖的,戲言:「什麼時候你說話不流口水再說吧。」

  顧寧漲紅了小臉,一頭紮進慶林長公主的懷裡直蹭,死活不肯再抬出頭來。

  杜氏一臉的慘不忍睹,阿琰,妳不該嬌羞一下的麼?怎麼把阿寧弄得嬌羞了呢?

  慶林長公主撫著顧寧的小脊樑,也不安慰他,只說鄭琰:「阿琰也是大姑娘了,不要總拿這個話當戲言。不是阿寧,換個年歲相當的孩子,當了真可怎麼辦?」

  鄭琰彆扭地挪了挪身子,小聲道:「我才不輕易許人呢。」

  還有救!杜氏頗感欣慰。慶林長公主也欣慰了,正要說什麼,忽聽得外面遠遠地有鈍響,杜氏問道:「這是什麼聲兒?」

  「那邊永安坊裡正修宅子呢,成天不得安寧,也不能說什麼。」

  杜氏問道:「可是廣平郡王的府邸?離妳們可近了呢。」可不是,就在隔壁坊,步行二十分鐘。

  慶林長公主撇撇嘴:「管他呢!與咱們很不相干。那孩子小時候我見過,跟他娘一個模樣,小老頭兒似的,呆呆木木的,道學得很!」被個四歲的孩子指出座位太靠皇帝了,是慶林長公主心裡一件尷尬事。

  鄭琰耳朵動了一動,心說:果然已經是個不相干的人了,太子嫡子被趕出宮了。

  慶林長公主已經把注意力放到鄭琰身上了:「過兩日我與妳阿娘去一個奇人那裡,阿琰一起好不好?」

  「呃?什麼奇人吶?」

  「據說演卦極準、相面也準的。」慶林長公主狀態全開,盡力忽悠鄭琰,「斷人休咎禍福,從沒誤過的。他少年時,路過一戶一家,家中丟了四錠黃金,擾攘不休,以為奴婢偷竊,要報官殺婢。這奴婢命不該絕,他動了惻隱之心,卜了一卦,斷了黃金所在……」

  鄭琰一臉的不相信,怎麼聽怎麼像神棍誘騙家庭婦女。

  還是杜氏瞭解女兒:「這奇人住在城外,那裡花木很好,臘梅已經開了,妳隨我去看看。」口氣是不容質疑的。

  母親權威之下,鄭琰還是極少反抗的:「成,當看景兒了。」

  放屁!被人當景兒給看了!

  ※

  「你也來看梅花?」鄭琰披著暖裘,揣著個手爐子,下了車就看到池脩之居然也伴著顧益純、鄭靖業到了城郊一處小小別業。

  鄭靖業很精明地把能拉得動的兒孫都拉了來,試一試有無能從這異人口中得好評的。別業座落在一大片梅林之中,雖然這兩天沒落大雪,也是別有一番意境。

  顧益純看著就很喜歡:「遠山近樹,怡然而得其樂。」

  一個半老不老的聲音由遠及近:「敝人一來,壞其清靜矣。」

  顧益純道:「非因君子,乃因我等。」

  客套間,鄭琰在一旁打量著這位奇人。五十來歲的年紀,鬚髮都有些花白了,相貌清臒,左眼已是模糊一片,右眼卻亮得嚇人。鄭琰心中頗覺異樣。

  她在看人,奇人先生也在看她,眼神也很怪。怪到大家都發現了他的奇怪,顧益純咳嗽一聲:「這位就是伏先生,你們還不來見過?」

  眾人乖乖上前,口稱『先生』,伏先生也有些世外高人狀,眼睛一掃,便道:「這梅花開得好,諸位欲往一觀,但去無妨,只請勿輕易攀折。」

  鄭靖業點點頭:「你們去罷。」

  幾個大人與那位伏先生登門入室,把晚輩們扔到屋外受凍。鄭德平抄著手、縮著肩,終於開了尊口:「姑姑,妳那車借我進去瞇一會兒。」

  鄭琰已經習慣了他的神來之筆:「天冷,別睡著了,小心著涼。」

  這一回鄭德平乾脆只回了一個鼻音,就去尋車睡覺了。

  「都別傻站著了,走一走,活動開了身上也暖和了。」鄭琰率先舉步。鄭家的男孩子們撒歡兒跑開了。

  池脩之空降一隻手過來:「地上的樹根叫和落葉一蓋難以看清,妳扶著我點兒,他們跑得急摔著了不礙事,女孩子是摔不得的。」愛護師妹的好師兄順手就握住了小師妹的手,「手爐也不用拿,叫她們捧著跟著就是了。走開了就不冷了。」

  池脩之的手很暖和,兩人的袖子搭著,兩隻白晰的手都掩在了袖口滾的毛邊之下。池脩之走得並不快:「這些日子總不得見妳,聽說妳在閉門讀書?」

  「咳,阿爹嫌我出去會玩得野了。」池脩之微微一笑,弄得鄭琰非常不好意思:「笑吧笑吧,不就是闖禍了麼?」

  「阿琰不會闖禍的。」

  「……」抽手,沒抽回來。

  池脩之攥緊了好不容易摸到的手:「這樣就挺好。」他已經有一個白兔外婆,實是覺得鄭琰這樣就極好極好。

  屋裡的大人們卻在驚訝:「您說——」

  伏先生也是一臉的不解:「小娘子與小郎君倒是良配,二人俱不是短壽之人。只是小娘子的富貴卻不是因小郎君而來,日後富貴尚在小郎君之上。相公夫人之後福,亦由小娘子來。能把兩位請過來,我再看一看面相麼?」

  心裡卻想,這小娘子的面相是貴不可言,小郎君也是富貴之相,天作之合,而夫不及妻貴。這可就怪了!

  池脩之與鄭琰被火速召回。杜氏拉著女兒到伏先生面前,伏先生瞪大了右眼,左右看看,活似個不良大叔。一邊看,還一邊搖頭:「怎麼做到的呢?」

  杜氏最著急:「先生,究竟如何?難道有什麼不妥?」

  伏先生捋鬚道:「夫人莫急,並無不妥。」思忖著要怎麼說了。

  鄭琰忽然道:「若無破門之禍,先生還是……守口如瓶吧。」她看著這位神人的那隻獨眼,心中一動,初見面時的感覺又湧了上來,忽地想起『洩漏天機』四個字來。

  伏先生道:「小娘子總有一念之仁,福當從中來。」

  鄭琰愕然,話說,在場的人裡,也就她爹心肝能比她黑。廢太子能有什麼好下場?搞掉太子,分明是弄死人家一家子,她還有一念之仁?自己都不敢這樣騙自己好吧?

  伏先生又作起了高人狀。

  ※

  伏先生說了一通雲山霧罩的話,雖說是證明了池脩之命不是不好,卻也留下了重重迷霧。慶林長公主想得開:「阿琰現在的品級可比池小子高多了。」說著就笑了,妻比夫貴,在她娘家太正常了。

  又問杜氏:「阿琰一生富貴,妳可放心了罷?」

  杜氏道:「也只好由著她了。」

  鄭靖業本人是不怎麼迷信的,事關女兒,方多此一舉。他之所以自己過來,也是為了親自摸摸伏先生的底。伏先生也是會作廣告,輕易不見人、不開口,他無法派人試探。不過來之前,也是快馬驛道,查了伏先生不少事例,覺得有幾分可信才讓他胡說的。

  此時一身輕鬆地道:「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吧。」又正色對顧益純道,「醜話說在前裡,絕不容池脩之有違禮之舉!他要是沒本事讓阿琰看上,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他把他家裡的客人弄清爽了,待阿琰及笄,我必有說法的。」

  鄭琰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默認轉讓了,知情人有志一同地表示了緘默。反正吧,他們從來沒有正面出現過,如果鄭琰想發火,還有池脩之當炮灰呢。

  其餘三人紛紛附議,還開起玩笑來。顧益純最無良:「阿琰不開竅,脩之該著急了。」鄭靖業勾起唇角。

  做人不能太鐵齒,就在顧益純說池脩之該著急了,大家等著看戲之後沒多久,第二年大正月裡,慶林長公主就急急忙忙地對杜氏道:「壞了,壞了,大郎看著阿琰,眼睛都直了!」



72、終於表白了

  大郎這個詞並不專指某一個人,一個家裡只要有男人,就有大郎。

  杜氏在聽到慶林長公主有些氣自敗壞的聲音之後,第一反應是問:「大郎?哪個大郎?」

  慶林長公主一愕:「嗨還有哪個能讓我這樣著急來尋妳?不就是我那個好侄孫!」

  杜氏也是一愕,這說了等於沒有說,慶林長公主侄子有好幾個,還誰都不服誰,各家各自排行,顧益純那頭也有侄孫:「妳家叫大郎的侄孫沒十個也有八個,究竟是哪一個啊?」心裡呢不無得意,她家女兒也不是沒人要的——當然前提是她家小娘子裝乖寶寶。

  慶林長公主作慘不忍睹狀:「不就是新從宮裡出來的廣平郡王麼?」

  「啊?!」杜氏也呆了,「怎麼會是他?」

  「可不就是他!今天阿琰到我那裡玩,正說笑著呢,他使人送了張貼子過來,說是來拜會。阿琰就要辭出來,結果兩人就這麼碰上了。大郎這個小東西……」

  ※

  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的開,小少女的青春期悄悄的到來。

  過年前後,正是裁新衣換新衣的時節,不試不知道,鄭琰去年的許多衣服都已經不能穿了。她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也是年年換新衣,然而今年長的幅度比往年都要大。

  杜氏看著她量體裁衣,滿眼欣慰與困擾:「又長大啦!」

  鄭琰卻在不自在地彆扭著。

  長大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事情,也許是某一天突然發現原來的衣服穿著彆扭了,也許是突然覺得胸口有點脹了。作為一個經歷過一次青春期的人來說,這些徵兆很明顯,也不捨給脆弱的小心靈造成不好的負擔。只是略有尷尬地悄聲對杜氏道:「阿娘,那個,上衣……呃……做得寬些……」

  「?」「!」杜氏是真的高興了,她閨女終於有了一點兒正常女孩子的樣子了,終於會嬌羞了。

  杜氏也不打趣她了,一臉笑容地應了下來。趙氏郭氏都在一邊,見這母女倆的互動,都是心知肚明。

  趙氏有意岔開話題道:「大娘二娘使人進來不少東西,還單給七娘帶了好些好玩藝兒呢,都說七娘有心,有東西總想著她們一份。來年秋天,大郎二郎還要往京裡來。」

  鄭琰也很開心:「明年他們是要赴京來的,正好趕上六哥娶親。」兩個哥哥是郡守,輪到回京述職,鄭家有意把鄭瑞的婚禮也放到了考核期內,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郭氏合掌道:「這回是真正的一家團聚。」

  說得杜氏高興,又讓取宮中新喝下來的緞料:「一人再添一身衣棠。我記得新任的司州刺史……」

  鄭琰接口道:「殷衡。」

  「對殷衡——哎,那是朝廷大臣,妳不好直呼其名——還進了幾車毛皮,添件斗篷。」

  說笑了一會,杜氏就對鄭琰道:「知道妳年前年後的愛搗鼓些東西,今年家裡也泡了藥酒,幾處的年禮就不用妳操心了,妳那一份子,家裡給妳備下了。妳要是私下有什麼人情往來,走動走動也無妨的。卻要小心——如今街上熱鬧,出門多帶些人,不要被衝撞了。」

  鄭琰答應一聲:「知道了。」

  鄭家的藥酒在京中極受推崇,藥物泡酒誰都知道,但是上好的自酒釀造的方法卻被鄭家給把持著。杜氏自拿了方子,還與兒媳婦用心研究,摸出了許多鄭琰這個粗製濫造者沒有找到的竅門,鄭琰反要向母親學習改進某些細節。

  情節如此神展開,鄭琰更不敢自負,也讚歎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櫃——上等的藥材貴呀,這下省錢了。

  只有一樣壞處,她得再另準備一下自己要送人的禮物了。幸而她有錢,俸祿年年有,前年她還升了一級,工資也多了。大件的衣裳她是做不來的,小件的針線倒能做幾件充數。

  混到她這級別的人,針線水準高的沒幾個,能做小件東西已經很了不起了,娛樂生活又豐富,肯動手的就更少了。送給長輩們,又能表心意,又省了絞盡腦什定購東西。只要把給皇帝那一份準備得光鮮一點就可以了,市面上定制一些鑲金嵌玉的擺設,包裝得精美一些,還能從皇帝那裡換不少壓歲錢。

  基本上所有的長輩親朋都有了合適的禮物,只有一個人,有點麻煩。

  池脩之是顧益純的入室弟子,除鄭家孩子之外唯一的學生,應該是極親近的人,卻又與自家哥哥侄子不同,無例可比。往年不是特別熟,哼哼哈哈地就模糊過了,經此一年,彼此相熟得很,不表示一下實是說不過去。池家又沒什麼親戚,同門之間同氣連枝,也要撐一撐場面。

  送什麼好呢?鄭琰頗為苦惱,池脩之是個吃貨不假,也不能光進吃的啊!對了!酒,可他還沒成年,這樣是不是在教壞未成年人?唔,讓他拿出來應酬也是好的。誰都知道池某人是顧益純弟子,與鄭家有間接聯繫,談不上綁他上戰車、幫他拉仇恨。

  打定主意,鄭琰就從自己那裡弄了一車酒,加上一些吃食,又覺得不夠雅致。乾脆跑到了李俊家裡。

  鄭琰人坐在車上,使阿慶去投名刺。李俊家聽說鄭府來人,從上到下都很詫異。等聽說只有鄭琰一個人來,連門丁的眼神都是斜的了,這也太不講規矩了。

  反觀李俊倒是很歡樂:「她還記得有我這個師叔吶!」鞋子都穿反了,跑出來見鄭琰:「酒呢?」

  鄭琰從車裡伸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手裡捏著一張字條:「過年如過關,不還舊債,哪有新酒?」李俊上次酒後被掐著脖子寫了一張欠條,被鄭琰收得妥妥的,就等著有機會來逼債。

  李俊放賴:「把門給我關上!不拿酒來不許開門!」

  鄭琰冷笑:「你敢往後就沒酒了,我全搬家裡去!」這個家裡,顯然是有鄭靖業的那個家。

  李俊被KO,李家門丁捂臉,有一個名士主子,風光的時候固然是風光,丟臉的時候也是真的丟臉啊!

  鄭琰被她師叔很有禮貌地迎進了李府:「說吧,想討什麼抵債?」

  鄭琰笑得天真無邪極了:「唉呀呀,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這不是來逗您一笑的麼?您是長輩我是晚輩吶!」

  「切~」那妳還把欠條又折好揣回袖子裡幹嘛?

  「過年了喲,有孝敬喲~您有什麼賞給我呀?」

  「都說了,看中什麼就拿什麼,權當抵債了!」李俊不耐煩地揮手。門上管事進來稟報:「郎君,郡君帶來的年禮要如何處置?」配台地遞上了禮單。

  李俊斜斜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了過來,展開一看,有酒,開心了。

  鄭琰一聽『書房』二字,心思就活絡了起來。她原想著拐著李俊寫一幅草書,嗯,也算是夠雅致的。現在聽到書房,記起李俊上回酒醉的時候說過,他家有幾本古書,與池脩之家祖上傳下來的那幾本正好湊成一套。

  「真的由我挑?」鄭琰再次要求確認。

  李俊很大方:「當然。」

  「那我要去書房看看。」

  「成。」

  與李俊的放達相反,他的書房非常整潔,也非常寬敞,除了一個空蕩蕩的正間,次間、梢間裡的書冊卷軸都排列有序。鄭琰一眼掃過去,就看到正間放著的幾壇酒,往兩邊一看,背著手就踱了過來。

  非常有討債地主氣息地抄了牆上一幅鬼畫符一般的草書,看樣子是李俊寫得非常得意的一樣作品,李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心情。事情還沒完,鄭琰接著溜達,失望地發現,她想要的那幾本書居然不在這裡,想必李家之大,另有藏書之處。掂量了一下,覺得不能得寸進尺,只好退而求其次,撈了一本生灰的冊子。

  這是一本禮儀手冊,當是開國之初李俊之先祖主持修訂的,算一算年份,當年池脩之的祖上也應該參與了這項工作,搞不好這份還是池家祖上親自抄寫的呢。就它了。

  李俊見鄭琰撈了本他平常不怎麼看的冊子之後就收手,便放心地揭開了一壇酒的封蓋:「挑好了就走。」欠條也忘了回收。

  鄭琰吐吐舌頭,把欠條留給了他:「跟您開玩笑呢,您還當真。」

  李俊鼻子裡哼了一聲:「去去去,下回再帶酒來。」

  「哦。」

  送師兄的東西湊齊了,鄭琰回去打包寫帖子。沒想到她的年禮還沒進出去,池脩之的年禮已經進到了鄭家。本朝官員福利不錯,池脩之家中也算小有家產,難得他本人遺傳了池娘的優良基因,也是持家有方,在東、西市各有一個鋪子,於城外還有幾十頃田地。是個小土地主。

  湊了送給長輩們的綢緞、玩器。他家其中一個鋪子裡主要經營香料,這是一種利潤很高的商品,他還走高端路線,奢侈品的利潤是翻番的。

  家中又有祖上傳下來的許多『傳說中的』配方,親自合了六種香,孝敬了杜氏。鄭靖業那裡是不能隨便糊弄的,除了政績,還要寫作文。鄭瑞等同學被他邀了喝了一場酒。

  鄭琰這裡又是另外一些東西了,幾本書,幾盆冬天少見的鮮花,一只小匣子,打開來卻是更加精心合的香料。哦,還有一對據說是大師兄親手雕的烏木髮簪,線條梳柄,造型優美。

  池脩之敏銳地感覺到了長輩們態度的轉變,不抓住機會的是傻子!

  鄭靖業夫婦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代為簽收了鄭琰的新年禮物,並且以監護人的身份打開來看的時候,夫婦倆的心情是微妙的。

  鄭靖業酸溜溜地道:「他倒用心。」

  杜氏嘟囔了一句:「這小子倒會哄小娘子,好油滑。」

  於是鄭靖業去顧益純:「你那弟子,哄小娘子倒是一把好手!還親手做了東西呢!」

  顧益純笑著一拍手:「還躲什麼?出來吧!」

  池脩之就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麻溜地給鄭靖業奉茶:「相公請。」

  「哼!」

  池脩之維持著躬身捧茶的姿勢不動,鄭靖業半天沒接。池脩之輕聲道:「這個同學一場,既逢佳節必有表示的,我與府上六郎等倒是飲宴來,想七娘畢竟是女子,不好拋頭露面。些許物件,聊表心意,並不是私相授受。」

  「你倒會想!」

  池脩之乾脆耍無賴,捧著茶直接跪下了:「相公請。」

  鄭靖業哼哼唧唧地接過了:「你還不起來?叫你先生看著,又說我欺負他弟子了。」

  池脩之慢吞吞地起身:「先生熟知相公,必不會誤解的。」

  「坐吧。」這種在別人地盤發號施令的行為並沒有受到鄙視,池脩之心中一喜。

  「阿琰年幼,你不可因此矇騙於她。」

  「不會的。」

  「阿琰還小,我與她母親有些慣縱了她,有些天真。」說這話真是昧良心。

  「七娘善良可愛,應該維護。」

  「令外祖家的客人你想怎麼辦?」

  「相公也說了,那是外祖家的客人,與池家沒有半分相干。」

  終於,鄭靖業端起微涼的茶,啜了一口。

  ……

  ……

  ……

  顧益純等得要打盹兒了,精神一振:「這下好了。」

  「哼!」

  得了鄭靖業的默許,池脩之就琢磨開了

  鄭琰今年十二了,在外面混的時間會越來越長,三姑六婆們會越來越多。本朝開放的風氣使池脩之能夠近水樓台,自然也會方便鄭琰四下交友,一不小心被哪家小郎君撬個牆角。他看了兩年的,呃,妹子啊!雖然性格不太軟,可確實是個可愛的蘿莉,長大了也是個可愛的娘子。陪她逛街陪她讀書,拉拉小手,寫寫情書(?),如果被撬了,他絕對比鄭靖業的心情更糟糕。

  如今拿到許可證,池脩之果斷出手了,他要去表白。

  鄭琰是個開朗的人,過年熱鬧,跑出來的時候也多。這一回卻不是為了熱鬧,而是覺得,再在屋子裡待著,她要崩潰。

  自從察覺了身體上的變化,她晚上睡覺都覺得胸口有點細微的疼。不出門見人吧,更會亂感覺。交際呢,人一多,也有點不太自在。生理上的反應,實在不由人。

  好在她心寬,琢磨著出來逛一逛,心情會好些,對身體發育也好。

  出門遇上攔路的!池脩之截住了她,「又一個人逛了?也沒帶六郎他們。」

  「哎呀,我應付得來。」

  「男女有別,有些事情男人尚且不如妳,有些事情,還是男人出面方便。」僵硬地伸出手,握住了師妹軟乎乎的小嫩手。

  兩人慢慢地在街上踱步,池脩之的目光在鄭琰的髮上看了一小會兒,鄭琰歪歪頭:「簪子很漂亮。」她會說上輩子手工木簪價格以百計,小氣鬼流了N久口水就是沒捨得買嗎?

  「不是名匠所為,非金非玉,不值什麼錢。」池脩之低聲道。

  「師兄進的啊,我看著喜歡。」

  「以後給妳更好的。」

  鄭琰發現兩人越走越偏,回頭一看,自家僕役都跟在後面,放下心來道:「這是要去哪裡啊?」

  池脩之沒回答,他的掌心微微沁著汗,鄭琰的手被他握在手裡,也覺出了他的緊張,沒由來的,鄭琰也跟著一身燥熱。想抽出手來,池脩之握得更緊了,緊得讓鄭琰覺得有點發疼。

  更、更、更不得勁了,鄭琰直覺得奇怪,身上柔滑的絲綢襯衣好也變得粗糙了。

  終於,兩人走到了玄武池邊,這裡原是開鑿出來皇家遊玩的,到節慶日的時候會開放那麼幾天,以示與民同樂。

  「過了年,阿琰就十二了,是大姑娘了。」池脩之終於站住了,旋踵間與鄭琰站了個面對面,「也許見面就要避諱了。」

  「啊?」就為了這個所以今天表現很奇怪?「不會啊,你是先生學生,是我師兄,要避諱什麼呢?」

  「我不想只做師兄呢。」溫和地笑著,柔軟的目光看著鄭琰,「大家都說阿琰早慧,以後但能日日為君挽髮描眉,此生無憾。」

  不敢置信這個那個,親,你蘿莉控啊親?!「啊!這個,那個,天好白啊!」

  池脩之見她語無倫次的樣子會心一笑,左手還拽著人家右手,右手已經伸到了人家頭頂:「阿琰,要快快長大啊。我送妳回家。」

  鄭琰是逃到慶林公主處的,耳朵還是紅的,心砰砰直跳。慶林長公主奇道:「妳怎麼了,後來有狼追妳啊?」

  「……」師母,您這句話有歧意啊,鄭琰臉上一紅,「沒,我想阿寧了。阿寧呢?」

  「他阿爹教他寫字呢!昨天寫了半天,說是比你們家小三郎(德平)寫得還難看。」

  「噗。字兒唄,能認得就行了。」鄭琰笑道。

  「那妳還練?」

  「我那不是喜歡麼。」復古機會難得。

  鄭琰心情慢慢平復了下來,手抓著裙邊一抓一放的,慶林長公主覺得她好像有心事,這個樣子,像是開竅了?狐疑著想發問,不防家令通報:「廣平郡王使人選了名刺進來求見,人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廣平郡王的名刺很是氣派,大紅的底子,泥金的圖案,一點也不顯得俗氣。慶林長公王打開一看:「來人,更衣,請郡王進來。」

  鄭琰坐在一邊,伸頭一看:「呃?咳咳咳咳。」她被口水嗆到了。

  廣平郡王名蕭綽,自於有個太子爹,他雖然受關注,在政治上卻不具備獨立人格,依舊是東宮附屬。種種原因之下,鄭琰先前更多的是聽到他的封號,竟不及考察他的名字。一看之下大吃一驚。

  慶林長公主給鄭琰拍了拍背:「妳怎麼了?」

  「沒事,」鄭琰大口喘著氣,「我還是避一下吧,我先回去了。」

  「去吧。」

  後續事件表明,這是一個昏招。

  鄭琰在門口遇到了蕭綽。

  蕭綽,皇宮中不太常見的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天真好少年一枚。鄭靖業每每被自家長子長孫的呆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之後,看他那張天真的臉就能找回來一點心理平衡。

  蕭綽是來拜會姑祖母的。他宅子修好了,年前就佈置妥當,名義上已經搬了過來,安宅酒都請過了。他的舅家與慶林長公主的關係十分不友好,作為晚輩,蕭綽不好議論長輩是非,與姑祖母住隔壁街區,過年了認真來拜個年是必須的。

  慶林長公主也沒為難他,聽說他來了,就張羅著請進。蕭綽隨著引路的長史一路行進,忽然長史的身體側了一側,原來是出來一隊女子。蕭綽只覺奇怪,這是幹什麼啊?他就是來見姑祖母的,這難道不是姑祖母遣來相迎的人?

  凝目望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一個小佳人,拎著裙角,兩頰泛紅,唇角帶著點笑影,閃亮亮的大眼睛還泛著點水光。那小模樣兒,在這初春百花未花,一切尚且蕭條的景色中,入眼比陽光還暖和。大紅的長裙曳地,彩繡上衣,肩上披著一件白狐裘,被背後灰色樹幹一襯,越發顯眼了。

  鄭琰倒是挺快就分析出這貨是誰來了,年紀十五六,頭戴金冠,長相端正。公主府的長史領著,又遞了帖子,除了他還有誰?

  這貨真是跟我們家是仇人啊!瞪老子瞪得眼珠子都凸出來了!這是師母家裡,不能闖禍。可這……他站大門那兒,堵著路啊!

  公主府長史一看苗頭不對,一個眼色下去,自有婢女跑去向慶林長公主彙報。

  鄭琰看這貨一直看著自己,一動也不動,跟著站了一會。覺得腳麻,便祭出『我沒見過你我不認識你所以不打招呼』大法,拎起裙角,低頭側臉,從蕭綽身邊溜出了門去……有本事你攔路打劫啊!

  一個池脩之還可以算是日久那啥,發現了她的優良品質、美好靈魂,雖然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玩藝兒。這一個仇人家的兒子,一見鍾情?鄭琰的腦補功能且還沒那麼強大,直接把含情目當仇視。

  慶林長公主接到消息,衣服一攏:「去看看!」

  急急忙忙穿宅過院和,蕭綽還看著大門發呆呢。陪著蕭綽來的人已經被這場景鎮住了,廣平郡王這是叫什麼魘著了吧?聽到慶林長公主的動靜回神比蕭綽早,併起二指一捅蕭綽的腰側。

  蕭綽醒了,看到慶林長公主:「見過姑祖母。」

  「大郎還是這般有禮。」

  「姑祖母,方才那位小娘子是誰?」

  「……」慶林長公主不知道是自己更倒楣一點,還是東宮更倒楣一點。

  ※

  杜氏聽了慶林長公主轉述的經過,也是哭笑不得。看來她閨女也是不愁嫁的,可是引來這樣一個人又算什麼說呢?

  「我過年的時候還聽說他不是預備納妃了麼?」

  「是預備著,可妃在哪兒呢?還沒個影兒呢!太子妃可不會輕易定了寶貝兒子的婚事。太子一時看著這個好,一時看著那個也行,聖人呢,也是猶豫不決。」

  「還沒定?」

  「定了妳還能不知道麼?也不知道聖人是怎麼想的。」慶林長公主對她這個哥哥的想法還是能摸到一點脈的,現在卻是有些迷惑的。

  看著皇帝像是不那麼喜歡太子了……這是必須的,不然大家在努力什麼?——可是呢,有些事情上皇帝就是不鬆口。看得已經入局的慶林長公主這叫一個著急。

  「我就擔心這大郎真是膽子大了起來,向聖人求了,男未婚、女未嫁,這事情可就不好說了。」慶林長公主大為著急,「可是千萬不能應的。好好的孩子萬不能往火坑裡送,東宮裡就沒一個好相與的人。」

  「這還用說?太子妃左臉寫著規矩、右臉寫著禮法,好人都能讓她整成個泥胎,我的阿琰哪能受她那個罪去?」杜氏對陳氏並無太大的惡感,心底還有隱隱的羨慕之意。然而換個角度來看,有這樣的婆婆實是兒媳婦的一件大不幸。

  慶林長公主道:「只怕東宮窮極無計,兒子都能拿來捨了。李神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這種把戲,他們那些人最是在行。許以將來的后位,常人難有不動心的。」

  杜氏斷然道.「我們不會,只望殿下也不會。」

  慶林長公主承諾:「這是自然!要我說,把兩個孩子的事,儘早定下來吧。遲則生變,我看聖人,眼下還沒對東宮完全失望呢。」

  「這個須與相公商議才好,再者,還要準備呢。」

  「著手做就是了。」

  「我明自了。」

  ※

  池脩之完全不知道一個天大的餡兒餅,就這樣被一個他還不知道的情敵一推,正好砸在了他的頭上。

  他計算著自己的升遷之路,似乎,目前沒啥好讓他能夠儘快升職的。資歷不夠,已經被破格提拔過一回了。算一算時間,再三年才好提親,三年正是一個考核週期,在這期間更要好好表現。池脩之打定主意,年假一過就回衙門好好幹活,翻舊案,把疑難雜案都給它審結了,撈政績求發展。

  池脩之幹勁十足,琢磨好了計畫之後被老管家提醒:「今日該往舅家去了。」

  到了外婆家裡,池脩之門口上問一聲:「外祖母跟前可有外人?」

  門上老僕亦悄聲道:「谷家小娘子正在老夫人跟前。」

  池脩之整整衣冠,在外祖母房前庭內站定:「外祖母安好?」

  池外婆帶著哽咽的聲音細細傳來,池脩之尖起耳朵才分辨出,她說的是:「外面冷,進來說話。」

  「外祖母有女客,我不好唐突。女眷不可輕見外客。」反正他就是不見別家女眷就是了。

  早先池外婆偶感風寒,他來探望,小谷氏亦在床前,他是扭頭就走,跑到窗戶外頭說:是我們失禮了,怎麼能讓客人服侍人呢?把小谷氏逼哭過一回。

  裡面小谷氏臉色蒼自,雙眼微紅,對池外婆屈膝一禮:「奴才是外客,今當離去。賢祖孫慢聊。」掩面遁出。

  池脩之早從門口閃了八丈遠,直到小谷氏不見了,才撣撣衣袖又閃了出來。

  「外祖母這是怎麼了?過年不喜反泣?」

  「阿菁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命苦,她父母去了。」

  池脩之開動了他那斷案的大腦,才推斷出是小谷氏的父母故去了:「外祖母且慢哭,奠儀備下了麼?」

  谷氏(池舅媽)的兄嫂上任沒幾天,水土不服,染症而亡。小谷氏要為父母守孝,被祖父母接回了家中。

  谷氏的母親道:「六娘(谷氏)一個人也孤單,親家年事又高,過了年,使阿凝去陪伴吧。」小谷氏臉色蒼自,一聲不敢吭。

  池脩之外婆家裡,舅媽的娘家侄女又換了一個人。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32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11-21 12:43 PM 編輯

73、混亂的升級

  「早說一道玩的,偏生不是妳有事就是我有事。」鄭琰捏著根細長的銅釺子,透過香爐的縷空縫陛,慢慢地撥著香爐裡捏成Q版小動物的香料。香料捏成小塊,想不Q都不行。

  李莞娘恨聲道:「自從那一回咱們在宮裡碰了個面,我回來就叫家裡禁了足。那群禍害」她說的『那一回』,就是年前昭仁殿鄭黨與東宮的衝突,由於是衝突的導火線,她被其父李幼嘉果斷禁足。

  于家小大娘己長成個水靈靈的小少女了,聽莞娘這麼一說,撇嘴道:「休要說是妳了,就是我們,不是也不常出來了。」她在家都學會繡花了,可見有多無聊。于家對於這些事情可是不怎麼重視來的。

  林蓉的祖父林季興是戶部尚書,祖上雖不上世家,卻也是富了兩代的土地主,修養更好一些,掩口道:「咱們現在不是聚在一處了麼?說這些沒趣的做什麼?妳們去朱崔門前看了麼?」

  唐文洲的閨女唐乙秀頗為興奮地道:「我倒是去了,真沒想到,堂堂御史大夫居然貪賄了那麼多家財!那焦尾之琴、夜光之珠,就是宮裡,也不多見呢。聽我爹說,裡頭還有些貢品都比不上的物件,所以聖人才惱了,令大理寺刑部一齊去審。審完了,連人帶東西扔到朱崔門前示眾,使百官警醒呢。」

  皇城不是皇帝住的地方,是中央機關辦公的地方,朱崔門是皇城正中大門。

  于家小大娘于薇幸災樂禍地道:「他活該!聽說徐刺史就是因被他參了,才叫聖人召回京裡來做侍郎。」

  青州刺史徐烈是鄭靖業死黨,不說回京是不是件好事,被參總不是好事。所以御史大夫就不是好人。

  林蓉道:「也不知道是怎麼的,自從過了年,這京裡的怪事就一件接一件的來了,皇城裡比東西二市還要熱鬧幾分。」

  林蓉說得不錯,自打開了春,京城上空仿佛被人傾盆倒了一大盆狗血,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被潑得一頭一臉。糾核百官風紀的御史大夫被參到抄沒家產,家人悉沒官為奴。

  自從開了春,天氣漸暖,鄭琰來到這個世界也有十二個年頭了,再過上幾個月,就是正式的十二周歲生日了。由於她的年齡,社交活動也更加的多了起來。除開在一些中老年婦女那裡賣萌,她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與『同齡』蘿莉聯絡感情。

  自從在昭仁殿一炮走紅,鄭琰在同齡女孩子眼中,不再只是充滿羨慕嫉妒的『好運氣』,而是讓本集團內部小姑娘信任又嚮往的『大殺器』,看她維護李莞娘的舉動,蘿莉少女們樂得與她交往。

  蘿莉們的長輩們比小孩子看得更深,敢拿逾制做文章的丫頭,兇殘吶!交好總比交惡強,鄭黨內部的評語是,這才是鄭相家的風範。

  鄭黨黨徒們秉承鄭靖業的吩咐,盡力低調,妄圖在挑起他人爭鬥之後全身而退,以待坐收漁人之利。鄭黨小姑娘們的破壞力被自家長輩意識到之後,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鄭黨是想縮都縮不了,每每又被扯了出來,參與到混戰中。

  低調不成,那就活躍嘛,咱又不怕人,小小娘子軍們被放了出來,上下串連得不亦樂乎。

  鄭琰不是不惱這御史大夫,這貨位置不低,卻是葉廣學一邊的。葉廣學也坐不住了嗎?估計是想趁著亂戰壯大自己的勢力,將來想擁立誰,份量也重。

  心裡想著,口上卻說:「徐家不日抵京,他們家也有兩個與咱們一般年紀的小娘子,到時候大家玩在一處,才是真的熱鬧了呢。再過些時日,咱們又要到熙山去了,一起踏青,多快活。」

  說到熙山又問于薇:「你們家別業收拾好了罷?」

  于家在熙山本無別業,直到去年鄭靖業把于元濟拱上了執金吾的位子,讓鄭琛入主太僕寺,京兆尹再還給李幼嘉,于家才算是長住京城了。熙山自然也要收拾出一處別業來的。

  于薇道:「已經收拾出來了,離姑姑家不遠,到時候一起出來可方便了。祖父馬廄裡可養了不少好馬,到時候咱們弄幾匹出來。」

  一郡小姑娘又復嘰嘰喳喳。

  跟小姑娘們浪費了不少口水,鄭琰也傳達了她們這個小圈子即將有新人加入的消息,看看時間不早了,大家約了下次聚會的日期。

  ※

  車輪壓在青石板上,軲轆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鄭琰閉目養神,想著京中的亂局。

  以前以為諸王齊出會亂,卻沒想到會亂成這個樣子,不但是諸王,連朝臣都動了!葉廣學這些人,在鄭琰眼裡以前都是佈景板式的存在,沒想到現在也活動了起來。

  諸王大亂戰,讓鄭琰真的開了眼界。以往那些傳說中的手段,紛紛在眼前上眼。鄭琰就想不通:人,怎麼就能這麼笨?!太子還在東宮能吃能喝,你們不結成統一戰線,反而互相扯後腿讓太子登基了,大家組團去死吧!

  葉廣學當然知道此行冒險,卻不得不做,因為他覺得鄭靖業勢大,不削其勢力,自己難有出頭之日。幹掉鄭靖業的人,東宮是不會救的,空出來的剌史之位,他可以從中運作,至少給一個勢力不那麼大的人。

  御史大夫卻是傅含章幹掉的。

  傅含章認為『葉廣學咄咄逼人,讓他成了氣候,對東宮無益。他得罪了鄭靖業,鄭靖業必不會拯他。』,也是為傅家、傅良娣、傅良娣所出之子掙資本。

  在這裡,鄭黨是沒出手,但是榮安公主、燕王、魏王,甚至是已經出了京的齊王,都踩上了一腳。

  而京中的大新聞除了御史大夫被抄家,還有袁曼道諫皇帝,御史大夫好歹也是前國家高級官員,你把他家產、老婆孩子全曬了出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皇帝,你做事極端了。

  惹得皇帝一陣生氣。倒楣催的祁王岳父在皇帝心情不好的時候撞到了槍口上,被打發到三千里外做縣令。

  局勢越發不清楚了,鄭琰心裡在也著急了,這些傢伙,到底明不明白敵人是誰啊?繼續內耗下去,太子就要漁人得利了。

  鄭琰在車上跺了跺腳:「去長公主府。」

  慶林長公主正在頭疼,她那好侄孫天天過來聯絡感情,一副熱戀中的毛頭小子的樣子。害得慶林長公主只得串通了丈夫、鄭氏夫婦,給鄭琰放假搞社交,自己對蕭綽道:「我就愛與小娘子們聊聊天,她們心思單純,說話天真,不用費神。到我這裡來的小娘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年紀也都差不多,到哪裡去記哪個是哪個?」

  廣平郡王端正嚴肅樣裂了,試圖誘導他那幾乎已經成精了的姑祖母:「就是我來向您問安的那天,最出挑的那個,不該不記得的呀。」

  慶林長公主驚訝了:「你在我這裡見了多少小娘子啊?」那一天只有一個啊。

  「就一個,必是無人能及的。」

  慶林長公主心道,你再這樣,你爹娘會氣死的,一口咬定記不起來了:「你繞得我頭疼,怎麼突然問起小娘子來了?」

  蕭綽抿緊了嘴巴。

  慶林長公主是真同情起陳氏來了,憑心而論,陳氏是帶著傲氣,但是作為一個太子妃也算盡心了,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家子人呢?「你呀,有空多去看看你爹娘,你阿娘必是想你的,不要出來搬出來住就疏遠了。」趕人出門。

  蕭綽剛走鄭琰就來了,驚得慶林長公主道:「妳門口沒遇上廣平郡王吧?」

  「沒有啊,他又來您這裡做什麼?」

  「誰知道呢。妳今天不是與小娘子們說私房話了麼?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想您了唄,她們把御史大夫一干人等,罵得親娘都認不出模樣來了,聽得心驚,看看您壓驚……」

  一語未畢,被慶林長公主手中拂塵蓋了一頭一臉,手忙腳亂地拿開了:「我說真的,先生呢?這些日子少出門,京裡什麼牛鬼蛇神都出來了。」

  「妳倒訓誡起長輩來了。」

  「我說真的,看這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先亂鬥了起來,四處練靶呢,可別讓先生『誤中流矢』才好。」

  「放心吧,他們不敢。」

  「徐梁都叫弄回京了。」不要以為到地方上就是發配,如果你是做地方大員,中央還有人罩著,那麼對於你們這一黨來說,都是好事。

  「很快,他們就會明白了。」慶林長公主一笑,「都是明白人,蹦躂一會兒,碰壁了,就知道怎麼做了。」

  「您給個準信吧。」

  「大家不會誤了正事的。等著到聖人面前說太子不是的,已經從今天排到了到熙山。」皇帝的日程被他們排得滿滿的。

  史稱:「妃及諸王公主爭言其過,譖毀日至。」

  「您可別說他的不是,不但不能說,還得護著點,讓聖人念念骨肉親情才好。」

  「這還用妳說?」慶林長公主戳了戳鄭琰的額頭,「妳就鬼靈精。」

  ※

  從慶林長公主處出來,鄭琰發現她的心情並沒有輕鬆,太子登台,她們家也未必安全。這就是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名利場,哪怕是大魚,還有想啃你一口的。真是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帶著悲壯的心情回到家裡,遇到早回家的鄭靖業,鄭琰抬腳跟著他去了書房。

  「怎麼?見小娘子們也見出事來了?」

  「回來去了師母那裡,她說,她們家親戚排著隊,等著說太子的壞話呢。」

  鄭靖業笑了:「這不很好?」

  「您可別這麼說,現在不能明說太子不好,皇帝現在還沒動廢太子的念頭呢。換太子又不是到菜園子裡摘菜,這顆爛了換另一顆,爛的就扔地上隨它繼續腐爛當肥料,或者拔出來扔了。皇太子是爛菜葉麼?」

  他是皇帝的親兒子!有人說天家無父子,總體上看,是這樣沒錯。然而,那只是當事人在親情與權利的較量中選擇了後者,這個選擇的過程並不是果斷的、一點也不猶豫的,也是充滿了痛苦的。

  鄭靖業欣慰地道:「妳明白就好。所謂疏不間親,尋常友人,說他家裡不好還要擔些風險,何況君臣?不過,太子也快了。」

  鄭琰猜得分毫不差,大正宮裡的皇帝面前的桌案上攤著一個包袱皮,裡面堆著一堆散碎的東西:「這是東宮掩埋的東西?」雖是殘件,還是很熟悉,是皇帝慣用的樣式。

  「是。」回答的人感受到了皇帝的壞心情,答話儘量簡短。

  「都砸了、燒了罷。」



74、土鼈不可怕

  「你今天怎麼了?」鄭琰與池脩之見面越來越多,對他的情緒也把握得非常到位。

  鄭琰目前處於無政府狀態,一整個春天,長輩們為了讓她躲開延平郡王,默許了她的蹺課早戀行為。什麼在家讀書啊,與小姑娘們沒營養地四處跑啊,到私宅與池師兄會面啊,只要不跟東宮裡的那一位沾上邊,什麼都好辦。

  往私宅去得多了,她周圍的人就都獲益了。她閒著無聊就會「開發」新食譜。吃貨嘛,不這什麼細忽然觸動了前世對某樣食物的記憶,口水分泌過盛,就會堅定地摸索,把它給做出來,一飽口腹之欲。第一,她有錢,經得起實驗浪費,第二,她有閒,大把的時間用來摸索,第三,她有特權,什麼奇怪的材料,只要京城裡有的,她都能給弄來。

  年齡漸長,做飯的水準也提高了,連炒菜也能做成功幾樣了。

  這一回做的是竹筒飯,同樣的,也失敗過幾次,主要是各種配料的比例與火候的掌握。今天終於大功告成,鄭琰很滿意。自從知道了各家居然連食譜都加密之後,鄭琰也習慣性地把這食譜給記錄了下來。

  升格成人家男朋友的池脩之理所當然地有口福了,以往他吃得歡天喜地,今天看到吃的當然也高興,渾身上下卻透著憂鬱少年的氣息,鄭琰沒來由一個哆嗦。這種氣質很讓人惡寒啊!

  池脩之仰著臉,閉上眼睛,良久,緩緩張開眼:「我給調到崇文館了。」

  「嘎?那裡?做什麼?還是近來有什麼大事了?」我怎麼不知道呢?

  崇文館,遇上國家要編訂大型圖書的時候,是一個可以名揚四海、澤及後世的好地方。但是,平常時間卻真的很平常,就是養來給國家裝點門面的。

  「國家要編《氏族志》,聖人欲令相公為總裁,先生為顧問。葉廣學以為,相公非名門,譜學不熟,所定不足以令人信服。相公惱火也是無法,先生索性也不趟這淌渾水了。聖人吵不過他們,最後由蔣進賢為總裁,我卻是被點進崇文館備諮議了。」他說的相公就是鄭靖業。

  被人說是暴發戶,鄭琰臉上也不好看,旋即又釋然:「他們說的也是事實。」

  池脩之左手握著竹筒,右手拿著個長柄銀匙,伸到竹筒裡挖出一勺子米飯入口,嚼嚼嚥了:「好吃。」

  「那就多吃一點,還有筍湯。」雞皮酸筍湯,鄭琰唯二記得原料的紅樓菜譜,配上竹筒飯,再來個竹筍炒肉,就是簡單而營養的一餐。因為工作調動而得假早回家的池脩之同學有口福了。

  吃了幾口飯,池脩之的心情好了很多,嚥下口中的湯,下定決心似地道:「我必要把這事辦得漂亮。」

  「蔣相公會不會為難你?現在世道挺怪的,我們也是一時在一處說話,一時又當成不認識。」鄭琰隱諱地提及到了現在大家敵友不明的狀況。

  鄭琰坐在他對面,池脩之一抬頭就能看到鄭琰撐著個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我應付得來!聖人對這回編名錄很重視,不特是聖人,天下人的眼睛都看著這裡呢。我有什麼不如意的,只管上表。」

  「哦。你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告訴先生也無妨的。」

  鄭琰從來不在池脩之面前提什麼『我讓我爹升你官』之類的話,這讓池脩之覺得很舒服:「還是不要把先生捲進來的好。要是蔣相公阻塞言路,我也不必硬扛著。」明明有快馬可乘卻非要步行趕路的人,不是在練輕功就是個傻蛋。

  「嗯,你用心吃飯啊。」

  池脩之笑笑,大口吃完。

  鄭琰等他吃完了,坐著喝竹葉子泡出來的茶水,才問:「那你愁什麼?不知道怎麼給各家排名?」

  「這個也不難,我已有主張,做不做得成並沒有十成把握,現在不能說給妳。等成了,妳也就知道了。」

  「故作神秘。」鄭琰眼睛四十五度斜上,嘟著臉頰。

  「也不是。」池脩之難得有HOLD不住的時候,忍不住解釋,「排名先後,自有定論,我只是想到池家,不由覺得可笑。上一回定籍還是本朝之初,那裡池家還有幾口人,靠著祖先的名聲面子,還落在二流之內。如今只剩我一個,我卻是要親自把自家降等,也許還要剔出名門之外。」

  「爾曹身與命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幾百年前的旺族,如今子孫凋零的又何止你池家?你被聖人欽點編纂,已是中興之兆,下面看你怎麼做了。有空哀聲歎氣,不如想想怎麼振作。這一次幹得好了,聖人肯定記得住你。上一次定籍不過八十年前,你打從今天起,好好活著,進棺材前還能看到重回甲等的那一天!」

  池脩之聽著聽著就咧開了嘴,笑容越來越大——鄭琰是什麼時候都是有鬥志的傢伙,永遠這麼活力四射,什麼難題在她那裡就根本不是個事。

  「我只是感慨罷了,我看妳也不怎麼在乎這些,我若在意,豈不配妳不上?先生說過,莫讓祖先成負累,我方死心塌地拜的師。畢竟是祖上,一時傷感。現在吃飽了,心情也好了。」

  「嗯。」鄭琰了然地點頭,「人餓的時候脾氣是不太好。」

  池脩之:「……」他真的不是個吃貨!「還有麼?」

  「嗯,做得多,我本來就打算多做些帶回去讓他們也嘗嘗的,等我給你打包。」

  ※

  「妳又到哪裡猴去了?妳這拿來的又是什麼?」杜氏心情複雜地問鄭琰。

  她當然知道鄭琰幹嘛去了,她也默許了嘛,鄭琰身邊保護跟隨的人裡還有她派去的呢——不放心閨女跟個男子獨處,哪怕是心中默定的準女婿也不行!

  鄭琰咧開個大大的笑容:「今天做成了一樣好吃的,好開心喲。」

  杜氏默默地想,妳肯定又先餵了那小子了,他吃得爽,妳就開心了是吧?居然讓他先吃了,女大不中留,妳也沒多大啊?造孽喲!晚上一定要給丈夫吹吹枕頭風,再磨練磨練池家小子。

  鄭琰不曉得她媽已經決定為難她男朋友了,還很開心地跟杜氏顯擺:「可好吃啦,我嘗過的,晚上叫他們少做點別的,吃這個吧。」

  阿慶幾個連忙捧了好幾個大食盒上來,都是熱乎的,還用熱水保著溫。

  趙氏道:「叫人拿到廚下備著罷,這用的是什麼料,怎麼個做法?我好使人配菜。」

  鄭琰道:「米飯,用竹筒蒸的,我裡面還放了蝦仁、臘肉,嗯,這個裡頭有棗子……」一一介紹了,「還有一道酸筍雞皮湯。」

  趙氏起身向杜氏道:「阿娘,我去廚下看看。」

  郭氏也跟著道:「我也去幫幫忙。」在這個家待了一段時間,郭氏也明白不能嬌氣。

  杜氏道:「妳剛有了身子,要安胎,不要亂跑。過了這一陣子再活動罷。」

  「阿娘、三娘心疼我,我也不能總看著三娘忙前忙後,自己就憨吃憨玩的。」

  趙氏跟著附和:「正是,頭一胎必得仔細的,以後妳不動,我還抽著妳動呢。」三人說笑一通,趙氏去了廚房,杜氏道:「妳阿爹快回來了,妳去收拾一下,頭髮都毛了。」

  「!」一定是那傢伙給揉的,「我這就去。」

  急急忙忙跑了去。

  杜氏一聲長歎:「這可怎麼是好?」

  郭氏掩口笑道:「前陣子不是還怕她不開竅,如今情竇初開了,阿娘又擔心上了。有咱們在,七娘怎麼也吃不了虧的。再說,七娘又不是什麼傻丫頭,池大郎也不是輕佻人。」

  理論上應該對女婿疼愛有加的丈母娘依舊不開臉:「哼!」閨女還小啊!

  郭氏忍笑忍得辛苦。

  晚飯的氣氛略帶沉悶,鄭靖業、鄭瑞、鄭德興祖孫三代,竭力不把不爽的心情表現出來,鄭靖業功力夠深,剩下兩人則是掩都掩不住的複雜與不甘。鄭琰有池脩之這個耳報神,已知箇中緣由。杜氏雖不明就理,也沒有說話。

  鄭靖業看了一眼竹筒,又看了一眼鄭琰:「這又是妳弄出來的?」

  「嗯,我嘗過味道很好才拿回家的,阿爹快嘗嘗吧,餓肚子會讓心情不好。這樣吃就行了,別撥出來,撥到碗裡再吃就沒趣了。」拿著竹筒示範。

  鄭靖業看女兒興致頗高地搗鼓來搗鼓去,且沒動手,在鄭琰示範得開心的時候,突然飛過來一句:「這是妳怕大家笑話妳,所以跑到外面做好了帶回來的?」

  鄭琰爪子一頓,抬頭笑得略諂媚:「是啊是啊,做得好了才能拿來孝敬爹娘嘛。」

  「也有人試吃過了?」

  「嘿嘿,放心吧,好吃噠。」

  鄭靖業衝女兒一笑,笑得鄭琰汗毛直豎,早戀被家長識破神馬的,最坑爹了!鄭靖業恐嚇完女兒,才低頭擺弄竹筒,一勺飯含在嘴裡慢慢嚼,又慢吞吞地嚥了:「不錯。」

  大家這才動箸。

  吃過飯,鄭琰就被鄭靖業給拎到書房。

  父女倆對座在榻上,鄭琛、鄭琬吃完飯也過來了,與鄭瑞、鄭德興、鄭德安、鄭德平按次序坐在下首。

  鄭琰很守晚輩本份地招供:「我出去做飯,遇著師兄了,他說他被聖人調去崇文館,又點名編纂《氏族志》。」

  「哦?妳怎麼看?」

  「阿爹不是有定論了?」不然早在家裡開奸黨會議集思廣議陷害忠良了。

  哥哥侄子一齊望過來,鄭瑞首先收起驚訝的表情,能跟池脩之玩到一起,他妹妹也不是個好人,還驚訝個屁!鄭德平依舊則是一臉死人樣,鄭德興憂鬱地欲言又止。鄭琛先問了:「阿琰怎麼知道的?」

  鄭靖業笑了:「是啊,阿琰怎麼知道的?」

  「都還沒編出來呢,急什麼?」

  鄭琬道:「編出來就晚了!」

  「編出來才好打臉啊!」鄭琰撇撇嘴,「聖人原想讓阿爹做總裁的,你說,聖人是怎麼想的?三郎?」直接點名鄭德平。

  鄭德平一臉苦逼,慢吞吞地開口:「別人做的不合聖意。」鄭琛豎起耳朵等下文,鄭德平又閉上嘴巴了,鄭琬手癢得想抽他!

  逼出鄭德平一句話,鄭琰轉頭看鄭靖業,此老拈鬚一笑,仙風道骨得能閃瞎人眼:「大郎,別人做的為什麼不合聖意?」

  鄭德興苦思不解:「蔣相公名門弟子,精於譜學,編纂得必是極好的,縱有私心,也不至於偏差太多,不會有大錯。為何不合聖意?」

  謝天謝地,終於長進一點了。

  鄭琛若有所思:「不是為何不合聖意,是『不出偏差不合聖意』。」原來的評定方式皇帝很不滿意。

  鄭德興呆掉了。

  鄭琰托著下巴:「去掉不可能的,剩下的再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鄭德興遭遇頭腦風暴,震撼得半晌方回過神來:「原來如此。」

  很好,沒被嚇傻,那就是會有進步。

  鄭靖業正欣慰著,忽聽得鄭德興道:「姑姑先前說過,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這……如今魚有毒,網還結不結?」

  鄭琰:你真笨!

  鄭靖業:進步得太快了!長得畸形了。

  鄭琰終於忍無可忍:「你不會網那沒毒的啊?!」欠打啊你?

  ※

  鄭氏家庭會議熱火朝天,顧家夫妻夜話理智清冷。

  慶林長公主一臉寒冰:「他們連你都瞧不起?」

  「是我不想陪他們下油鍋。他們都是有私心的人,口中心裡說安民不是好人,他們更壞,不過有個光鮮的姓氏,一白遮三醜。」顧老師的嘴巴也刻毒了起來。

  「聖人沒堅持?鄭家那邊也沒鬧騰?」

  顧益純心說,他們在等妳哥鬧騰呢:「聖人把脩之給點進去了。」

  「那倒還好,起碼消息靈通些。」

  「一點也不好,本來他們兩個的事都要定了,今天思玄卻對我說,暫緩。」

  「哪兩個什麼事?哦!鄭靖業要反悔麼?」慶林長公主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他是想看脩之會怎麼做罷。」

  慶林長公主眉頭鬆了一下:「也是應該,誰叫遇上了這事呢。」鄭靖業這是要再考察一下池脩之的立場與能力了,「可這也太為難脩之了,他還是一個半大孩子呢。」

  往朝堂上一戳,誰還管你是不是孩子啊?!

  池脩之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暫時在蔣進賢手下討生活了。工作量並不大,世家排行是個本來就存在的東西,有底稿在,現在要做的只是調整,照章辦事並不吃力。就是吵架比較麻煩,這樣的排行直接影響著未來幾十年各家族的地位,不爭才怪。就有各種走後門的舉動,也有各種交易行為,當然少不了暗中下黑手。一次定籍,又平添許多恩怨。

  蔣進賢拉攏池脩之,拉攏了池脩之,就是讓顧益純進退兩難,也等於搭上了慶林長公主的線。這小子比較有前途,如果有人提攜,青雲直上不是夢想。雖然池脩之與顧益純是師生關係,與鄭靖業也走得近一點,但是,世家自有他們的一套談話方式不是?

  鄭靖業畢竟是「非類」。

  池脩之卻表現得像是一位好青年,事事拿標準來卡,主動提出把池家降出世家範疇,因為池家已經衰敗了,人丁也不旺,幾十年也沒出高官。

  蔣進賢覺得有戲,故意道:「池郎祖上顯赫,並非寒門。不幸罹遇兵禍,非家風傾頹。」有意賣一個面子。

  池脩之堅持不肯,蔣進賢道:「池郎難道不自信?但肯努力,中興可期,奈何膠柱鼓瑟?」

  池脩之青著臉不肯答應。

  蔣進賢大筆一揮,把池家給填進了末等,就是沒讓池氏掉出世家名冊。

  池脩之默默無語,又過了幾日提醒蔣進賢:「大正宮中人,其家已曆五世(這是算上開國之初立下基業,但沒來得及當皇帝的那一位)。」提議把蕭氏列入世家。

  蔣進賢覺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報,池脩之這是在為他出謀劃策:「池郎說得是。」

  堂堂皇室,定為末等太難看,劃歸頭等又太諂媚,蔣進賢拍板,把蕭氏定為二流。

  池脩之不同意:「帝王之尊難道不如宰相嗎?國祚難道不會昌隆嗎?相公當慎之。」

  人家好歹還肯上進,你們就會打嘴仗!池脩之還是挺欣賞當今皇帝的文治武功的,對蔣進賢這樣做頗有不滿。

  蔣進賢也是有自己的堅持的,決意不肯改動,卻也耐心解釋:「蕭氏根基太淺,諸公主……咳咳。」你明白的,世家不會服的。

  兩人說話並沒瞞著人,這些日子以來,類似的爭吵並不少,很多人都知道了。當即有位鬍子花白的老同志鄙視地斜了池脩之一眼,哼道:「佞臣!」選擇性地忘掉了池脩之要把池家剔出去時,他還誇了池脩之剛正。

  池脩之當沒聽見。

  蔣進賢打圓場:「人人心中都有計較,看法不同也屬正常。」

  皇帝有多重視這項活動啊?怎麼會沒有人把這小報告打給皇帝聽?皇帝聽完報告,沒摔東西沒罵人,抄起兩枝筆。紅色的筆往左邊屏風上一堆名字裡添上「池脩之」,黑色的筆往右邊屏風上寫上「楚松」,想了想,在「楚松」後面又加了「蔣進賢」。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皇帝深諳此理,重要的事情都要記一下,仇恨值高的名字也要寫下來。為區分態度,還用了雙色筆來標記,防止誤記。摸著下巴,皇帝心想,好久沒整人了,鄭靖業最近也疏懶了些,該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了!

  老虎不發威,真當老子是病貓啊?!

  次日早朝,皇帝就當眾詢問《氏族志》編纂情況。

  蔣進賢簡要彙報了一下進度:「只剩幾個尚需斟酌。」

  「卿且把定好的報上來。」

  蔣進賢摸出袖子裡的草稿,一聲一聲地念著,他念得不緊不慢,聽的人卻是心弦緊繃。事關重大呀!

  聽著聽著,有人歡喜有人憂,鄭靖業只管冷笑。蔣進賢與鄭靖業都站得靠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注意到了鄭靖業的不悅。

  這不重要,蔣進賢想,在這個事情上,鄭靖業這樣的土鼈是沒有發言權的。

  他忘了,御座上還坐著另一隻高級土鼈,這隻土鼈也在冷笑。他更沒注意到,底下已經有人低聲清嗓子、默默卷袖子了。

  首先發難的不是皇帝也不是鄭靖業,而是韋知勉。

  自從被一個臉盲症謀劃捅他卻捅了范大余之後,韋知勉老實了許多許多。但是,這次排名,本來有望進入二等的韋氏,卻被蔣進賢給放到了三等裡面,原因還是他教女無方。

  韋知勉自覺打臉,發動自家黨羽罵街,稱蔣進賢是「奸佞小人」、「奸臣奸黨」、「抬已黨之名望而抑士人」。

  蔣進賢自是不肯站著被罵,反言韋知勉才是「奸佞小人」、「只知以權謀私,無心公務」、「門風不整」。

  啥無心公務啊,鄭靖業強勢,把重要的工作都給攬了,有心公務想搶生意還要被他抽哩!

  朝上亂戰,葉廣學家被評為三等,自是想再進一層,想要混水摸水,希望重訂《氏族志》的排名,也參與了亂戰。

  這一回才是不分陣營的大亂戰,各自為了自家利益而奔波,什麼「為了扶植共同看好的皇子而努力」都被扔到了腦後。大家互相攻擊,誰還不知道誰啊?什麼醜事矬事都給你揭了出來,看看他們揭發出來的什麼寵妾滅妻、以庶充嫡,不事嫡母、兄弟爭財……比剛過年那會兒還狗血。

  皇帝樂得很,還要喝斥:「成何體統?明日集賢閣,諸卿各暢所欲言,勿論其他,只論《氏族志》。」你們都要討好俺,俺家能當頭等世家了。

  這個壞老頭,生怕大家不吵,還規定「暢所欲言」,這不逼著人家說話麼?

  集賢閣會議由首相鄭靖業主持,皇帝蕭正道作為裁判,各位朝臣是選手。由於有鄭靖業的約束,鄭黨份子很乖很安靜。就見世家、勳貴紅著眼睛在吵。

  池脩之作為編纂小組的成員,也要發言,他的發言震驚全場,他還是那個觀點:第一,我家已經不是世家了,應該退出排名;第二,建議皇家入優等,以避免「以臣慢君」的情況發生;第三,對於開國以來的勳貴,可以酌情編入排名;第四,許多已經沒落了的世家,也要酌情剔除掉。

  池脩之堅持:「世易時移,彼時之法不可法當今。」建議大幅度更改排名,以適應新形勢的要求。一個中心思想就是以現在各家的地位來排個名。

  池版《氏族志》被人怒斥為「勳格」,簡單地說,就是官職排行榜。

  池脩之卻說:「世間數百年家族多得是,豈止李、顧、趙、蔣、楚、夏、陳七姓,而七家獨尊,何也?不過數出宰相耳!」本來就是按官職排的好吧?

  這一次會議,池脩之賺大發了。

  據後世歷史學家分析,世家衰落的一次標誌,就是這《氏族志》的編定。「這代表著一個新興的利益集團的興起,與一個舊有利益集團的衰落,在這個過程中,一些思想開放的舊利益集團成員與新興利益集團合作,促進了這一過程。一個明顯的例證就是,集賢閣辯論之後,鄭靖業把女兒許配給了他,史載『帝喜自為之媒,以脩之父母俱歿,令顧益純為其事主,擢脩之為中書舍人』……」

  是不是利益合作,只有「合作的」當事人明白,而婚姻的相關方此時已經炸了鍋。

  「哈?!」鄭琰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定定定定……定下來?給給給……給池……靠!」瞧這激動的。

  我勒個大擦!鄭琰滿地踱步,這才早戀了三個月啊!這就訂婚?我還未成年啊!「幹嘛這麼著急啊?」

  杜氏淡定地道:「反正妳這正個月餵池家小子也餵得順手了,以後接著餵唄!」

  鄭琰石化掉了。

  鄭家這反應算好的了,池家親戚的反應比她激烈多了。

  池外婆聽了池脩之通報要訂婚,便問:「是哪家淑女?」

  池脩之溫柔一笑,帶著少年的靦腆:「是鄭相公愛女七娘。」

  池外婆幾欲昏倒:「你你你,豈能輒婚非類?!我死後沒臉見你母親了!」

  池脩之一臉誠懇地道:「池家已經被剔出《氏族志》,談不上類不類的了。」

  「咕咚」,池外婆昏倒了。

  谷氏驚得跳了起來:「阿娘!」

  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抹藥油,池外婆終於醒了過來,睜眼一看池脩之,眼淚嘩嘩地就下來了:「怎麼會這樣喲!你明明已經入仕了!嗚嗚,這可如何是好?」

  池脩之柔聲勸慰:「我把舅家還留在《氏族志》裡了。」暗示自己是個好人,拿自家排名換了舅家排名。

  哈!他舅家根本已經絕了後,只剩兩個寡婦了好吧?!

  谷氏皺眉道:「大郎年輕,將來未必不如人。也不必就結姻鄭氏,如今事情還沒定,不要這樣著急。池家門風,大家都是信得過的。大郎若願意,我願回家說合,以谷氏女配大郎。」

  池脩之誠懇地道:「谷氏名門,豈能輒婚非類?」池家也土鼈了。

  谷氏:「……」我勒個大擦!

  池脩之在世家中間的名聲開始變質,有人說他拿家族名望來「諂於上」,有人說他這傢伙狡猾狡猾的。不過他的名聲在新貴中間倒是很好,宜和長公主等人送了格外厚的禮,還有數家借他訂婚的由頭送了莊田宅院的。

  嗯,總的來說,池脩之已經是顆耀眼的新星了。尤其這貨還成了皇帝的機要秘書。尼瑪啊!封建集權統治都不按組織程式提拔幹部啊!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35 PM


75、渣攻與賤受

  中書舍人六品小官,看似地位很低,混官場的人都知道,官職重不重要,不單要看品級,還要看位置。

  俗話說的好「相府的丫頭六品官兒」,講的就是這個道理——貼近領導。池脩之擔任此職,驚掉了一堆人的眼珠子。鄭琇被放到這個職位的時候已經年至三旬,其父還是宰相。

  抗議的人不在少數。

  袁曼道這樣的正人君子先不幹了:「陛下,中書舍人位卑而權重,非老成之人不以授。池脩之年幼,何堪此職?」

  中書舍人,皇帝的機要秘書,皇帝下命令,要他們草擬,下面遞奏章,也要經他們的手。皇帝的命令如果有錯誤,他們發現了就要奏請皇帝改正。遇到大朝會,他們要聯絡各方面;如果皇帝要任命重要的官員,他們要作為使者出現;將帥有功,他們要受命去慰問;四方使節朝見,他們要代表皇帝接觸。除此之外,如果有冤獄了,他們要摻一腳;文武官員評定考級中也會出現他們的身影。

  弄個十六歲的毛孩子來當國家領導人的機要秘書,你開玩笑吧?袁曼道也知道,皇帝這是跟一群自視甚高的世家扛上了,這是在表明立場。袁曼道是個有正義感的人,卻也並不是個傻子,如果他是個傻子,下場只會比季繁更慘,他可沒有學生當宰相、當駙馬。

  袁曼道正義歸正義,跟皇帝說話還是挺注意方式方法的,採取了擺事實講道理的策略,並不胡亂攻擊看不順眼的同事是「小人」、「奸黨」,說得人一文不值還要倒貼錢。

  他提出了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池脩之年紀小,沒經驗,他能知道整個國家是怎麼運作的麼?中書舍人連著這麼多的要害部門,他得磨練。

  他建議讓池脩之做秘書丞。秘書省是個清貴之地,下設二局,一為著作、一為太史。袁曼如此建議也算是厚道了,秘書丞是秘書省裡除秘書監和秘書少監以外,級別最高的官員,而且是個管事的差使。

  秘書省一枝筆桿子,奉命修書的時候夾你兩句小話,千年之後的考據黨都能拿來演繹一下你的人品。如果是修史就更可怕了,不用演繹可直接引用。

  表章上去,先過新上任的中書舍人的手。池脩之啥話沒說,原模原樣地給遞到了皇帝的案頭。

  皇帝很不開心:「有志不在年高。」念在袁曼道脾氣雖硬,說話還是講道理的份上,他也沒有批評袁曼道反對領導意見。

  袁曼道表章一上,提醒了一大批人。皇帝壞啊,這樣的任命他老人家直接宣佈了,根本沒有走正常程式,也不給有資格提出異議的大臣反對的機會。

  下旨的是皇帝,不用別人擬旨,組織部長是鄭靖業,一路開綠燈放行。倆人隔空喊話,就把這事給定下來了。倆老頭耍起流氓來,讓世家目瞪口呆:皇帝,你咋不按規章辦事捏?

  直到袁曼道橫空出世,世家一下子醒了,對啊,就算已經執行了,咱們也可以抗議啊,也可以申訴改判啊!

  袁曼道說得有理有據,連台階都給皇帝鋪好了,池脩之與鄭靖業的感情也算是照顧到了。世家就沒那麼客氣了,這裡面有一些小官,自家在世家排名裡吊個車尾,這回讓池脩之大筆一裁,踢出了高貴的行列。

  原本他們是「以姓氏傲王侯」的,咱就是八品,也比你一品高貴。現在不行了,池脩之踹掉他們,把位置空出來,安置了以前他們瞧不起的王侯,他們被王侯給傲了。

  此仇不共戴天!

  紛紛上奏進行抗議,把袁曼道那些原本有道理的話,當成了發麵引子。袁曼道只是說池脩之還年輕,需要鍛鍊,他們就說池脩之乳臭未乾該滾回家吃奶。袁曼道建議把池脩之挪個地方,他們就說池脩之名不符實,是個沽名釣譽之輩,該奪了官職踹出朝廷。

  除此之外,還有人進行深發掘。

  「還有說池郎人品不好諂事聖人的。」由於還沒跟鄭琰結婚,鄭德興還是習慣性地稱池脩之為池郎。

  「沒了?」鄭琰正蹲在樓上,看著綿密的雨絲從天上往下扯。把不知道從哪裡撈過來的草莖扔了下去,漫不經心地問鄭德興。

  「就這些了。」他把皇帝身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全賣給鄭琰了,標價:零。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本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孩子,只因小時候偷偷看小說被迫求到鄭琰頭上,從此踏上不歸路。他現在做的屬於「洩漏」罪,把皇帝身邊的事情說給別人聽,如果被發現了,哪怕他祖父是鄭靖業,也要挨收拾,連鄭靖業都要跟著請一回罪。

  鄭德興很憂鬱,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回來就被拎過來陪他姑姑賞雨。鄭德興對堂弟鄭德平的懶散頗覺惱火,但是在皇帝身邊經歷了這樣與自家親戚有關係的暴風驟雨之後,他也覺得雨中睡個懶覺是休養的不二法門。

  「撒謊。」鄭琰嘲笑地看著鄭德興,「這些人,用詞雖然文雅,可再文雅,不罵到你十八輩祖宗他們是不肯干休的,斷不會只說這麼一點。蔣進賢都是辱沒世家的敗類了,池……又能討著什麼好了?」

  鄭德興默。

  「少裝死,說!」

  鄭德興一個哆嗦,乖乖地道:「他、他們還說……池郎命數不好……」

  什麼六親死得快絕了,恐怕是天降妖異,在皇帝身邊要對國家、對皇帝不利。而且此人人品極差,自甘墮落,巴巴地想娶當朝宰相的閨女,這分明是攀附權貴,吃軟飯爬裙帶的不要臉的小白臉兒!

  「有為他辯解的麼?」

  「祖父對聖人說,要是池郎有不妥的地方,是不會把女兒許給他的。顧先生說,這些人太混帳,難道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才算命好?」

  「還有。」

  「還有,文昌侯等九位聯名上表,道是池脩之人品貴重、處事公道。」這些都是從定籍事件中受益的人,他們的家族也擠入了名門行列,當然不能眼看著池脩之被拍,拍完池脩之,該輪到重新修定排名了,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呢?

  「他們倒是買賣人!」

  聽到自家姑姑罵朝臣,鄭德興一句反對意見都不敢有。鄭琰還不肯放過他:「你十七了,要從親衛裡退出來了,想過以後怎麼辦沒有?」

  「我聽祖父的安排。」

  「你不能總靠著長輩指點。」鄭琰招招手,把比她高兩頭、大五歲的侄子招到跟前,「你得趁著還在聖人身邊,讓聖人把你記得牢牢的,以後離了聖人,他還記著你。我跟你說,你得琢磨著聖人想什麼。」

  鄭德興張大了嘴巴:「這有點……」

  「切~聖人討厭你了,把你踹到天邊了,你處江湖之遠,憂國憂民又能於國於民有什麼好處?」鄭琰給乖寶寶洗腦,「你得留在朝廷裡才能幹更多的實事,否則不就是把朝廷讓給小人把持了麼?小人充斥朝堂,你想,那是一個什麼光景?」鄭德興的腦袋還是帶棱角,萬不能讓他義氣用事的。

  鄭德興被鄭琰一張能把死人氣活的嘴巴給說得連連點頭,又擔憂地道:「只怕經此一事,池郎要受攻訐。」

  「聖人不會忘了他的。」

  「哦。」

  ※

  皇帝當然沒有忘了池脩之,不但沒忘,還對他特別好,還賜了新宅子給他,還要在池、鄭聯姻的事情上摻一腳,搶了媒人的位置。

  世家也是不肯甘休的,這是要奪了他們的社會地位。讓了這一步,世家可就算是真完了,大家都是名門,經歷過時間考驗的,絕不允許自己的圈子混進什麼奇怪的東西進來!池脩之,你是千古罪人!

  世家對池脩之的評價降至新低,不少人見皇帝這裡是鐵了心要維護池脩之,齊推了顧氏本宗的族長顧崇登門向顧益純抗議:「管管你那個學生吧,他在朝上攪風攪雨,哪裡還有一點名門風範?」

  顧益純問道:「他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麼?」

  顧崇氣急敗壞:「他訂的那個勳格,縱有千金之鐵,鑄不來這樣的大錯!」

  顧益純很耐心地道:「我這裡也有《氏族志》。」順手從坐墊底下掏出一本來,翻開第一頁,「咱們從頭計較一下,究竟哪裡不好了。你說什麼,我都給你記下來,哪怕叩閽,我也代你稟了聖人。」

  頭一頁,頭一名,蕭氏。顧崇你有種當面說皇帝家是土鼈!一群膽小鬼!世家要是還有敢跟皇室叫板的氣概,也不至於到眼前這個地步了,顧益純滿眼悲哀。是該換換血了!但願經此一事,數百年名門、幾大家族裡,能磨練出幾個真正的俊彥出來,不然就太悲哀了。

  顧崇鐵青著臉:「人都說你是當朝名士,難不成你也覺得這樣的名籍能拿得出去?!」

  「這是國家修訂的,是國家的看法,你們要是不樂意,不妨自己定上一定。」顧益純作事不關己狀。

  顧崇怒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國家也得這樣定!沒有朝廷認證,自己定的算個『嗶——』」皇帝得當這個橡皮圖章。

  顧益純忽地一笑:「脩之那日在朝上說了那麼多,實有四個字是金玉良言——世易時移。你要是連這個都不明白,國家就是依著你們的意思訂了一百本《氏族志》,對大家也沒什麼好處。」

  想清高就自己清高去呀,非得拉上國家資源。一面是守著自家的圈子,不肯讓人進來,一邊又想染指別人的利益,當別人都傻呀!

  你想當個快樂的渣攻,人家卻不樂意當個苦逼的賤受啊!尤其在「人家」的頭子還是皇帝這個老無賴的時候。

  顧崇默,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有池脩之這樣的混蛋了,全是因為他有這樣一個混蛋老師!

  世家這是跟池脩之卯上了,必須維護世家這一群體的威信。《氏族志》改不改的可以慢慢聊,池脩之這貨必須整!不整,就表示世家認慫了,從此再難抬頭。

  終於,有人找上了鄭靖業。鬼子平民可以遣返,漢奸必須拉出去槍斃五百年!

  鄭靖業終於收到了來自世家的善意勸告:池脩之這貨啥都沒有的死光棍,分明是瞧上你是宰相,才想辦法勾搭你家閨女的,這樣的一個吃軟飯的貨你還要他幹啥?趁著他還沒坑你閨女,趕緊踹飛了他,不用擔心社會輿論,咱們可以幫你頂著。

  鄭靖業溫和一笑:「這得問七娘。我說過了,她的婚事她自己拿主意。」

  這都是什麼爛規矩?!

  鄭琰正嗑瓜籽子呢,聽了這話把手裡的瓜籽往碟子裡一扔:「他們無福消受,我呀,撐得住!三歲孩童懷千金之寶過鬧市,招搶!我就沒聽說咱們這樣的人家裡有寶貝被搶的。一群蠢貨,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他們的嘴巴比醋還酸呢,活該餓著他們。」你們就羨慕嫉妒恨吧!

  宜和長公主一愣,旋即笑開了。

  慶林長公主額頭一抽:丫頭,妳潑婦了。

  杜氏一臉麻木,反正有人接手了,她也就不說鄭琰什麼了,只是想,跟池脩之簽合同的時候,得加上一條「貨物售出,概不退換」才行。也不知道池脩之能不能消受得起她家七娘?

  ※

  矛盾達到了頂點,焦點就是池脩之的去留,池脩之還是淡定從容地上班。

  他從容了,朝野卻是一片不淡定。以皇帝為首的實權派要保他,世家卻是要整治他,這結果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會是什麼了。

  池脩之卻是個狠人,要不怎麼說是顧益純的學生呢,他居然向皇帝進言:「臣年幼,所言名籍並不能服眾,不如再開廷辯,對著《氏族志》一個一個地辯駁,也好早日定稿頒行天下。」

  頭一名就是蕭氏,你說皇帝是高興啊高興啊還是高興啊?你要改了,他的心情又如何?

  皇帝大樂:「卿果大才!」公正的好人吶!

  池脩之領了皇帝的好人卡,向下傳達了皇帝的命令。

  世家摩拳擦掌,準備一次難倒池脩之。顧氏姻親夏氏跑來與親家商議:「咱們要盯著哪幾條分辨?」大家勁往一處使,不要分散火力啊。

  顧崇被顧益純氣得想吐血,回到家裡卻冷靜了下來,顧氏從來就不是不識趣的家族。含糊地道:「到時再看罷,你又知道他們會說什麼了?」皺一皺眉,「命數、攀附什麼的話休要再提了。」能想出這樣大招來抱皇帝大腿的傢伙,得罪不起。

  由於顧氏宅縮,沒有向盟友們提供情報,廷議當天,世家懵了。蕭氏排在第一位,是繞不過去的。當面說皇家土鼈?不行。不說,那就把皇家放到頭等?不甘。

  皇帝樂呵呵地看著這些給他添過堵的傢伙的蠢相:「大家暢所欲言嘛!」有種你當著我的面說我土鼈!池脩之真是個好孩子。

  世家快憋屈死了的時候,池脩之建議:「既然沒人有異議,《氏族志》可頒行天下了。」

  你妹!

  幾百年來,世家沒這樣慫過。

  行咱不跟皇帝較真了,咱們修理池脩之。他確實太年輕了,不足以服眾,咱們不服,必須不幹!

  袁曼道對此表示很痛心,他完全看清世家的嘴臉了,這些欺軟怕硬的傢伙,屁個名門風骨都木有了!當初你們的祖先可是直言極諫,不懼刀斧,堅持真理的,正因為有這些優良的品質,才得以創下數百年基業。到了你們這裡,你們真慫!

  袁曼道倒戈了,他向皇帝進言:「聖人誠以脩之賢,請試之,則百官無異辭。」

  考試!只要池脩之通過了考核,就能堵上世家的嘴了。世家也接受了這樣的建議,很多人已經想了N多高難度的題目出來了。

  皇帝不幹了,考個屁!老子就要任命池脩之,不服氣你咬我啊?他耍無賴了。皇帝耍無賴,還是一個老皇帝在耍無賴,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的。

  池脩之毫髮無傷,開開心心地定親去了,皇帝為了讓他在婚禮上好看,特許他服朱。咳咳,因為他未婚妻品級略高……

  文定的工作是早就準備著了的,池脩之這裡按照禮儀要求準備好了一應物品。至於合八字,那是伏先生合過的,鄭琰這才回過味來:「你們一起坑我!」

  皇帝雖是媒人,卻不能像媒婆一樣來回跑腿,他遣使跑了一趟,次日在宮中設宴款待兩家人。鄭家是一家,池家則是池脩之加上顧益純三口人。席間皇帝笑謂池脩之:「卿可謂少年得意。」

  池脩之回道:「臣欲持之以恆。」

  皇帝拍案大笑,杯盤蹦得老高。

  鄭琰跟苗妃訴苦:「我說怎麼不對勁,原來是一齊給我挖坑。」

  苗妃要笑不笑地道:「池郎哪裡又不好了?到現在回過味來了?妳倒是爬出來啊!」

  我又不是貞子!

  鄭琰咕噥著:「早點告訴我也成啊,我又不是不懂事。」

  慶林長公主見杜氏的情緒不太對頭,忙道:「大喜的時候還計較這些,妳又能懂事多少?」

  鄭琰吐吐舌頭。

  苗妃關心地問道:「聽說池郎尚有一外祖母?」

  鄭琰笑咪咪地:「明天去拜望老人家,老是身子不太硬朗。師兄說,雖是血親,卻是兩姓旁人,她們又守著古禮,不肯越了本份,並不插手池家的事,是以前前後後並沒見到。」池舅媽的娘家侄女已經回家了,鄭琰對池外婆的態度也好了不少。

  苗妃一尋思,就不再多問,開始打趣鄭琰:「一轉眼阿琰也長大了,以後多出來轉轉,可千萬不要害羞啊!」

  ※

  皇帝、苗妃處開心又熱鬧,東宮裡還沒被皇帝從菜籃子裡捏出來扔掉的皇太子,此時卻在與他的好基友李神策爭執。

  李神策的目的是扶一個帝王上位,證明自己的才學。他堅信自己的路線正確,只要太子照做,一定可以達成目標,其他的事情他是不會管的。皇太子受委屈就受吧,為了光明的未來,一點小委屈算什麼?

  「今日不忍,辱及一世,忍過今日,總能找回來。」對李神策來說,這已經是很柔和的誘哄了。

  蕭令行根本不買帳!「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還要我給他送禮?!你是何居心?!」

  哦,池脩之在品評世家的時候,把傅家給扔進了三等,理由就是不會教女兒。女兒歸母親教導,咸宜郡主逾制,分明是傅良娣這個做人母親的過錯!可見傅家徒有虛名。

  池脩之認為,公主郡主神馬的,彪悍一點沒關係,什麼公然上街啊、包養小白臉啊、追殺老公啊……都是可以原諒的,民風嘛,也是一種時尚,風雅笑談。但是,逾制造反這種事情,可不是說笑話!世家家教也不過如此了,根本就是教壞個女兒去禍害別人全家,以後犯不著削尖了腦袋求娶這些人家的女兒了。

  ——這也是世家當他是仇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東宮又躺了一回槍。要命的是傅含章正在邊疆,這個那個,他妹子教出來一個有僭越嫌疑的閨女,他在邊疆也待不穩了。傅含章被換回了京裡來,改由一個正在屯田的土鼈張進書去領兵,土鼈的兒子張亮也被編入了勳衛裡。

  蕭令行的火氣想不大都不行,一根指頭就指向了李神策:「你是畏懼權勢,想要巴結他們嗎?你居然讓我對那些小人卑躬屈膝!」

  坦白地說,李神策的脾氣比蕭令行差多了!炸毛了炸毛了,老子受夠你了!敢懷疑我的人品!你該是個機器人,我輸入指令「諫」,你就要執行「納諫」,你現在居然產生自我意識了還!這個自我意識還跟病毒似的,違反指令!

  MD!老子不幹了!李神策果斷地撂挑子了。他是來當渣攻的,不是來當賤受的,還是當蕭令行這種貨色的賤受!

  說來世家的傲骨在李神策的身上,居然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留,他當即就跟蕭令行大吵一架:「太子實無器量!你說我畏懼權勢,你貴重,我偏不懼你!池脩之是聖人之臣,他要是小人,聖人難道是昏君嗎?他是你們家的有功之臣!我勸太子友愛手足,太子做到了嗎?我勸太子敬重大臣,太子做到了嗎?太子為人子,現在難道連親生父親都不體諒了嗎?太子是這樣的人,我不能再在東宮停留片刻!」

  說完,還大哭三聲以示哀悼。

  哭完甩袖子,走人!瀟灑的勒!

  蕭令行真是太不瞭解李神策了,人家是說幹就幹,瀟灑非凡。李神策的影子都不見了,蕭令行還沒回過神來——尼瑪這就走了啊?!

  李神策疾行出宮,路上遇到了倆宮婢,看似陳氏身邊得用的。兩人認得李神策,停下問好。李神策風一樣從他們面前飄過,兩人在他背後翻白眼,李神策的人緣,實在不咋地。

  宮婢回稟陳氏:「奴婢去了昭仁殿,慶林長公主、邢國是與郡君都在,聽說太子妃想借這機會邀郡君來坐坐,當面道賀,貴妃也沒攔著,邢國是與郡君也答應了。昭仁殿也差不多該散了,郡君快來了。」

  「知道了,你們現在就去把廣平郡王給我叫來!就說我有急事,趕緊過來!他來了,不管這裡有沒有人,你們徑自把他引進來!」

  「是。」



76、訂婚的後續


  陳氏一張帕子擰皺了半邊,阿蓉立在一旁也跟著犯愁,這當人母親的人吶,別的什麼都不怕,就怕自家兒女犯渾!作為陳氏的心腹、跟著陳氏一塊兒長大、陪嫁入宮的人,阿蓉對於陳氏的難處一直都看在心裡,不由道:「娘子也太苦了。」

  嫁個皇太子看著風光,又有誰知道一過門就當娘的苦處?哪個遵禮之家會做出婚前生子這樣的醜事來?!皇家就能!虧得新昌郡主這個死鬼是個女的,要是個庶長子,你說添亂不添亂?太子妃還得開開心心地照顧這個生母早死的丫頭。

  生了嫡長子之後,東宮的命婦院裡又添了不知多少太子恩澤過的女人,傅良娣這樣有名號、育子女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婚姻生活並不算幸福,皇太子又越來越不像樣,陳氏的一顆心全撲在了兒子身上。廣平郡王以前也是爭氣的,無論文武都拿得出手,更兼禮儀到位,也不亂搞男女關係,謙謙君子,優秀得一點也不像是土鼈蕭家出品,這都是做母親的心血啊!

  可就是這樣一個心肝兒寶貝兒,居然看上鄭靖業家的閨女!

  阿蓉嚥下歎息,怎麼就偏是他家的呢?眼下剩下四個宰相,你看中哪家閨女都成,你阿娘定會為你求了來,就他家不行啊!鄭氏與東宮中的恩怨完全可以放到一邊,鄭氏暴發戶的身份,在陳氏眼裡卻是致命的傷。

  陳氏微笑道:「只要大郎有出息,我就不苦。」

  阿蓉道:「今日之事,只怕驚著了郡王反而不美。」

  陳氏幽幽歎道:「阿蓉,等會你看著點郡王,先出去迎他,點一點他。」

  阿蓉謙卑地躬身應下:「是。」又勸陳氏,「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鄭氏女婚約已定,郡王也好趁早死心。郡王一向是個懂事的,必不會辜負娘子一片苦心。」

  陳氏這才露出一絲笑影來:「但願如此。」

  幸虧兒子出宮開府的時候她不放心,在兒子身邊放了幾個心腹人,這才知道兒子居然生了春心。然而等兒子回來探望父母,居然對陳氏的暗示一問三搖頭,死活不肯招供!

  廣平郡王是不敢對母親一訴衷腸的,慶林長公主跟陳氏,那是死敵!打死也不能說在慶林長公主家看上個小美人——誰說好孩子就一定是缺心眼的?任你怎麼問,我就是不承認。

  眼看自己跑了多少趟慶林長公主府,人家就是不開口,蕭綽未免感歎,這陳家啊真是吃飽了撐的!有多少事,就是因為他們夾在了中間才鬧僵的。

  就是沒了鄭琰這檔子事,廣平郡王也難對外祖家有什麼好感。讓你娶個公主又怎麼了?那是看得起你好吧?憑良心說,慶林長公主除了因為婚姻之事不待見陳家,其他的事情上那是樣樣妥貼,不干政也不驕橫,認真過日子的一個女人,這樣的好女人他舅舅居然看不上,真是瞎了眼。

  這回定《氏族志》,吃錯藥的世家還要再貶皇室,真是腦殘沒藥醫!

  這人吶,就是屁股決定腦袋,廣平郡王他被陳氏教得再像個高士,他還是姓蕭。皇家由於種種原因,是常會出一些奇人,但是這些奇人裡還要包括蕭令德這樣的奇葩,按照概率算,如果陳氏想養出個世家模式的皇帝,她且得養上百八十個才能碰上一個。

  蕭綽到得比杜氏母女要早,他一接到消息就坐不住了。

  聞說母親要見他,蕭綽的第一反應是:不會是東宮又出什麼事了吧?

  母親是個挺標準的太子妃,一切依禮而行,但是東宮卻不是一塊和平樂土。他小時候還好,等到傅良娣生子,他又有其他的庶子出現,大家在太子面前爭出頭的趨勢就很明顯。他家姐妹也不是省油的燈,什麼搶男人、逾制,都幹得出來,還不聽太子妃管。他爹本來是他心目中的楷模,結果楷模把親閨女給弄死了。

  遇上這樣的家人,他急著過來幫忙圓場子。

  這回又是誰闖禍了啊?蕭綽打馬狂奔,生怕晚一步他又少一個姐妹。到了東宮門口,他氣都沒喘勻就遇到了來迎他的阿蓉:「蓉娘,家裡有什麼事麼?」

  不就是你麼?阿蓉腹誹一句,微笑道:「是鄭相愛女許與駙馬愛徒,聖人自做的媒人,太子妃也想見見鄭家小娘子。又想太子恐不欲見那邊的人,故而請您露個面。鄭家小娘子是常往慶林長公主處去的,恐怕慶林長公主也會過來。」

  蕭綽咧出一個笑容來:「這樣也挺好,」東宮就應該與朝臣保持一個比較溫和的關係,「阿爹現在何處?」

  阿蓉低聲道:「與那位李先生慪氣,李先生出宮了,殿下也出去了,聽說是帶著一隊人馬,估摸著是去郊外散心了。」

  蕭綽歎口氣:「鄭家人還沒到麼?」

  「快了。」

  「我先見阿娘。」

  陳氏為她的兒子勞神費力,不能令母子生隙,又要悄沒聲地掐熄了兒子的念想。她的經歷比廣平郡王豐富得多,在兒子還在像隻沒頭蒼蠅似地亂轉的時候,她已經猜出鄭琰來了。有了目標就容易確認得多,知道實情,陳氏的頭髮都愁白了幾根。

  不能怪她多心,當初她哥哥出了事,家族想推她弟弟出來,沒想到這貨浪漫主義情懷太過濃烈,在婚事上跟家族頂牛,看上了與陳氏競爭太子妃位置的楚家女兒。楚氏失敗,黯然嫁人,求淑女而不得,陳小弟居然效仿起顧益純不婚去了。現在顧益純兒子都好幾歲了,陳氏的弟弟還是光棍一條。

  見兒子從容過來請安,陳氏笑了起來:「大郎又長高了。」

  蕭綽陪笑道:「阿娘喜歡就好。」

  「阿蓉與你說了麼?」

  「是。」

  「你父親最近心情不好,你多擔待些。」

  「是。」

  「再一刻邢國夫人母女與慶林長公主都要過來的,你與她們打聲招呼罷。不必多作停留。」

  「兒明白。」不就是代他爹表明一下立場,做個戲給聖人看麼?

  「你當知道這是聖人做媒,你阿爹不喜這兩家也是無法,但是咱們不能慪氣。這丫頭性子不好,不留餘地,想戴氏女、你的姐妹們,都在她一張利口之下吃過虧。出嫁了恐怕也會掐尖好勝,家宅不甯並非吉兆。你一個郡王,見一面就行了,不要跟她多說話,免得又被搶白了去。」

  怎麼樣讓兒子理智一點,是陳氏最近的課題。聽說池、鄭聯姻,最衷心祝福的居然是陳氏。想池外婆這樣的沒落世家,對於外孫要娶鄭琰還是滿心的遺憾,何況陳氏?

  陳氏不得不打破堅持,在正妃未過門前,給兒子送美貌溫婉的宮婢、給兒子挑出身高貴的媵妾,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意思。奈何兒子宮婢收了,也點頭同意擇吉日令媵妾入府,卻還是心心念念想找意中人。

  陳氏實是無招可想了,她不想與兒子起衝突,母子生隙,對太子妃來說是不能承受的後果。只有點破,只有迂回點破。兒子明顯不想跟他說實話,陳氏也就用這種方式敲邊鼓。她怕強制會引起兒子的逆反。

  你們倆巧遇了,但是她已經訂婚了,她還是折騰得你的姐妹沒臉的罪魁禍首,你看著辦吧。

  蕭綽一臉輕快地道:「男女有別,見一面說兩句賀語就罷。鄭氏女再潑辣,也不關兒的事了。」

  說出傻話的蕭綽在見到鄭琰的時候懵了。

  怎麼就是她了呢?一點也不兇殘啊!鄭琰在東宮人的嘴巴裡,已經兇殘到極點了,嘴巴毒、心更毒,小小年紀就不肯饒人一分……對於這丫頭口上刻薄他姐妹的事情,蕭綽不是沒有怨言的。新昌、咸宜是有錯,蕭綽也看不上她們,卻不代表著能夠接受有人挑戰東宮權威,還往死裡陰東宮。

  這麼個俏麗小佳人,怎麼就會是個毒婦?

  蕭綽帶著夢幻的微笑,真是只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識禮告辭而出。出了殿門,被太陽一照,滿眼金星。死活都不能把鄭琰的形象與刻毒的評價聯繫在一起,蕭綽表示,兩套系統不相容,他的壓力很大。

  在座的就沒有傻子,陳氏一陣心疼,兒子受打擊了,估計需要一段時間來平復心情。杜氏早已知道這廣平郡王沒安好心,此時怎麼看怎麼覺得他不是好人,連帶的池脩之在她心裡的評價都高了幾分。

  慶林長公主心頭一陣狂跳,她想起了伏先生的鐵口直斷。除了她家女兒,哪裡的妻子會比丈夫更高貴?哪家的妻子的榮耀不是從丈夫而來?難道就應在了蕭綽的身上?慶林長公主一半身子如被火烤,一半身子如遭雪埋。

  大家都沒什麼坐而論道的心思,故而蕭綽出去之後,也就是說兩句場面話,無非是你說恭喜我說同喜。

  出了東宮,女人們先開了一次小會,慶林長公主無不擔憂地道:「看廣平郡王的樣子,怕是動了心思。他要真做出什麼事情來,阿琰要如何自處?」

  鄭琰斷然道:「我又不傻,什麼都比不上我滿門至親、故舊親朋。」

  慶林長公主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又生出疑惑來:伏先生別是不靈吧?

  杜氏對慶林長公主道:「這事誰都沒有露出來,咱們也不必多言,池郎那裡,也無須多說。」

  慶林長公主笑道:「這是自然。」

  東宮在這些人眼裡已經是死人了,自然也不會把廣平郡王放在心上。太子妃的意思她們也能猜出幾分,她是不想這樣的事情發生的,陳氏比她們著急。廣平郡王不久就定了名門趙氏的女兒做老婆——這是後話了。

  ※

  從宮裡回來,男人們情緒穩定,倒是女人們平添一段心事。第二天就是鄭琰登門拜訪池外婆的日子了。

  為了這次見面,鄭琰作了不少準備。世家愛講究,她的背後有趙氏支招,還有顧益純這個總指揮,一應的過程都不是問題。連給池外婆的禮物也是精心準備的,其中必不可少的是四色針線,此外還有按照古禮備的日常用品與吃食。當然了忘不了谷氏,一應的東西都比池外婆的減兩分。

  鄭琰也打扮一番,一身湖水綠的衣裙,頭上插幾支玉簪,望上去並不奢華。收拾停當去見杜氏,今天母女倆是要一起去的,趙氏作陪,郭氏看家。

  到了堂上,杜氏把她上下一打量:「去了那邊,對老人家客氣些,她性子彆扭,妳不要彆扭,不要當面頂撞。」嘮嘮叨叨說了一車子的話。

  鄭琰乖乖聽了,她對於池脩之的白兔外婆是聞名已久,有了池外婆,她才敢相信歷史課本上寫的,世家子見到馬都要怕得發抖,直說這是老虎,是一點也不誇張。所以她今天表情調整得比菟絲花還柔軟,打扮得比空谷幽蘭還高潔,演練了幼稚園阿姨安慰小朋友的技能,準備了許多裝逼的詞句。

  趙氏道:「那一處是知禮人家,池郎君也不是糊塗人。阿娘與七娘無須過慮。」

  鄭琰弱弱地道:「畢竟是長輩,小心總沒有壞處的。」

  趙氏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絕倒。

  母女婆媳正在說話,外面通報:「池郎君到了,接七娘出門呢。」

  郭氏把杜氏一行送出門去,池脩之正在門外候著。恭敬有禮地招呼杜氏,口稱:「岳母。」

  杜氏點點頭:「時辰不早了,不要讓老夫人久等。」

  池脩之見趙氏在旁,口稱三娘:「今天有勞三娘多費心。」

  趙氏笑道:「七娘是我妹子,回護是應該的,你怎麼客氣上了呢?」

  有杜氏、趙氏在,鄭琰與池脩之沒有多做接觸,池脩之湊到鄭琰跟前道:「放心,陪客我都找好了,誰辦得不好,妳記下名字來給我。」

  鄭琰低聲道:「我省得,想來外祖母也不會讓我吃虧的。」

  由於池外婆不太懂家務,一部分事務由池舅媽分管,另一部分則是池脩之代勞。這陪客裡多半就是池脩之同事的老婆,池舅媽倒是想邀一些差不多身份的娘子作陪,無奈池脩之因《氏族志》把世家得罪慘了,樂意來的沒幾個。

  什麼時候什麼陣營都不是鐵板一塊,世家裡也有「叛徒」,比如池脩之的前同事李丞的妻子楚氏就來了。李丞與池脩之走得近,就不是那麼堅定地執行家族冷淡池脩之的政策了。此外亦有一些池脩之請來的人,這些人在池外婆耳朵邊沒少說鄭琰的好話。

  楚氏就說:「鄭家七娘我們只見過一兩面,模樣是頂好的,性情也不差。您就說,她可是顧益純的學生,教養能壞了麼?」

  又有池脩之另一同事的妻子趙氏道:「我有一族妹嫁入鄭家,夫妻和睦,他們家是一點亂七八糟的事都沒有,門風端正的。」

  這些人都是世家旁枝,自然知道要對池外婆說些什麼。

  池外婆還是不太安心:「我是大郎長輩,卻不能干預池家事,他這婚事定的我心不安。聽妳們這樣一說,我才好過一點。」

  內中又有一林氏道:「別的不用說,小娘子廚藝非凡,有她在,令外孫衣食上再不會受虧的。」

  楚氏還誇杜氏:「邢國夫人是與丈夫共患難過的,不離不棄,有這樣的母親,女兒也壞不了。」

  聽得谷氏暗暗歎息。她那侄女兒已經回家了,她這一次倒是想讓娘家媽和嫂子們過來幫襯一下的,奈何谷氏覺得池脩之侮辱了世家,不願意摻和進來,婉言拒絕了。不來就不來吧,可這一群捧臭腳的又算什麼事呢?

  谷氏心中不快,憑誰見了沒骨氣的人都不會痛快。這些人還是池脩之弄來的,這讓谷氏對這門親事的態度變得更差。

  杜氏母女到的時候,谷氏的表情就沒那麼欣喜。杜氏何等眼神,一望即知,心情也很晦暗,這死賤人原就想跟池家結親,現在被截了胡,心裡還不知道要對阿琰生出什麼樣的怨恨來呢。自己雖說「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家」,真看到這個「美中不足」,心裡還是不爽。

  池外婆的態度倒是和藹,她膽子小、認死理,池家不是名門了,她哭得傷心欲絕之後便認了命。今天還認真為杜氏介紹陪客,寒暄畢,一個勁地為外孫子說好話,拉著鄭琰的手叮囑:「大郎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懂事,也有志氣。妳與大郎定了親就是池家的人了,從此休戚與共。他一個人不容易,妳們要好好過日子。好好照顧他的起居,妳們成婚,他就交給妳了。」

  鄭琰心說,這老太太也不是個刻薄的人啊。乖乖點頭:「您說的是。」回握住了池外婆的手,嘖,這老太太保養得真好。

  谷氏更是想死了,她這婆婆這就是撒手不管了?是,鄭家勢大,也許錢也多,衣食無憂,可這性情您知道麼?她會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子您知道麼?萬一有不妥的地方,你是管呢還是不管呢?大郎父母雙亡,您這是不負責任啊!她是人家舅媽,還是個沒兒子的寡婦,池外婆都不管了,要她如何表態?不由暗自神傷。

  聽說楚氏等奉承杜氏,杜氏問楚氏:「尊夫還在大理寺麼?」

  楚氏答:「正是。」  

  鄭琰已說:「聽說明年要調任的,多半要高升呢。」

  更不像話了,妳個內宅婦人不要這樣活躍啊!

  谷氏憂鬱了,有這樣一門親戚,以後日子要怎麼過?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池家無禮,她有侍奉得婆母入土,便關起門來過日子,不與池家有牽連。這個屋子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起身道:「阿娘,我去看看茶果。」

  池外婆道:「去罷,自己小心。」

  谷氏逃也似地走了。

  池外婆看著谷氏的背影,歎口氣:「她是個好孩子。」

  鄭琰抱著池外婆的胳膊笑道:「是呢,既是一家人了,就該是不論貧富貴賤都要在一起的,禍福與共,生死相依。您二位謹守門戶,奉家族之祀,令人感佩。」好人,換個時空能得貞潔牌坊了。

  池外婆道:「這就是『禮』了。」

  「難怪池郎處事公正,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敢抗貴戚為小民主持公道(侵奪田產案),是久在芝蘭之室,得其薰染,」鄭琰哄老太太是有一把刷子的,「所以阿爹才取中了他。只盼以後,我也能得其風範。」

  池外婆很欣慰:「就是這樣啊!」

  這一次親友見面活動,除了谷氏,別人尚覺滿意。

  谷氏聽池外婆說:「阿琰真是個好媳婦。」對這個黑暗的世界完全絕望了,服侍婆母安歇,自己回房輾轉難眠,狠狠哭了一場:這世道沒救了。

  第二天早上還要擦擦臉,繼續陪婆母發呆。

  ※

  池脩之不好在女人堆裡待太久,在外面等得擔心,直到散場,他進去問了池外婆的觀點。

  池外婆道:「阿琰人不壞,現做了你的妻子,你也不要因為鄭氏淺薄就對她不好。夫妻是一體,她已是你池家的人了。」

  池脩之滿意了,道:「外祖母一日勞累,還請早些安歇。我今日得假,明天還要當班,先回去了。」

  出來就策馬去追鄭家車隊,繞在鄭琰的車邊:「怎麼樣?」

  鄭琰眨眨眼睛:「外祖母人很好,很關心你。舅母中間去看茶果,就沒再回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了。」

  池脩之瞇瞇眼:「妳禮數周全了就行,不會一味忍讓。」

  池脩之請的陪客倒是讓杜氏對他刮目相看,對於他時不時勾搭女兒外出的事情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是依舊派人跟隨,不肯令二人獨處。

  四月末,天氣漸熱,池脩之從宮裡下班回來,念及明天是休息日,寫了張帖子約鄭琰明天一早晨練。彼時鄭家剛剛聚在一起準備開飯,門上來報:「池郎君鄭了張帖子來給七娘。」

  杜氏咳嗽一聲,鄭靖業接到指示,開口詢問:「這會送的什麼帖子?拿過來。」

  鄭琰急道:「那是給我的。」

  杜氏搶白道:「他是妳爹我是妳娘。」兩人擺明車馬耍無賴,要拆閱未成年人信件。

  鄭靖業總結:「先吃飯!」在兒孫面前胡鬧成何體統?

  這一頓飯鄭琰吃得沒滋沒味,吃完飯,鄭瑞帶著侄子們火速撤退,留下鄭琰與父母軟磨硬泡。

  鄭靖業已經拆了帖子看,上面寫的是邀鄭琰明天一早出門呼吸新鮮空氣:「近來天氣漸熱,唯清晨涼爽宜人,芳草清香,遠山如黛……」

  杜氏道:「得空就叫阿琰出去,還避著我們。」這是公然勾搭!

  鄭琰很乾脆地看著她爹,鄭靖業道:「女子十五及笄,妳說現在我們該不該管妳?」

  鄭琰咕噥道:「你們都把我嫁掉了。」

  「那是妳笨!」杜氏恨鐵不成鋼地道,「妳自己說說,才幾天啊,妳就開始好吃好喝的餵他了。」她不是對池脩之不滿意,只是女兒那麼小就被拐走,總覺得池脩之這貨太混蛋,這樣小的年紀也下得去手!

  「哪有幾天。」分明是好幾天!

  池脩之同學隔天一封情書訴衷腸,自己的工作情況啦、家庭生活情況啦,努力工作認真上進攢老婆本啦~以致於還沒訂婚,鄭琰就已經知道池脩之家有多少僕役,每人性格如何,有多少家產,都在何處。每逢休息日就奉上一枚新簪子,什麼樣式的都有,做足了心思。

  杜氏哼了兩聲,鄭靖業已經把帖子給了鄭琰。

  第二天一大早,鄭琰就爬了起來,池脩之已經等在鄭家門外了,遞了給鄭靖業的拜帖,接了鄭琰出城蹓彎去。鄭琰抽抽鼻子,她在池脩之身上聞到了一股蔥花味,嘖,是他家拿手的蔥油餅。吃了飯就跑了來,都沒有換衣服?

  清晨的景色果然漂亮,鄭琰道:「天地廣闊,心曠神怡。你日日有事忙,怎麼知道有這樣的美景的?」

  池脩之道:「翻了翻祖先筆記。」

  他家祖上牛叉的時候正是世家興盛的時期,各種名士風範盛行,他家某一位祖先聽說野外有狐仙傳說,晚上出城去找,狐狸精沒找著,讓他看到了清晨野外美景,記到了筆記裡。

  「這一定也是位名士。」別人他沒這麼蛋疼!

  池脩之笑笑:「與民無益。」

  鄭琰中肯地道:「既是名人,做了什麼事,必會傳得廣,如果有益教化,也不是於民無益。」如果沒本事,別當官就成了。

  池脩之摸出一個油紙包,裡面赫然就是蔥油餅:「妳起得比往常早,早飯也吃不了多少,拿這個墊一墊。」

  蔥油餅出鍋後被切成適宜的小塊,鄭琰拎起一小塊來:「你難道起得就晚了?」塞到他口裡。

  池脩之連鄭琰的手指頭都咬進嘴巴裡,鄭琰老臉一紅,故作淡定道:「你咬到我指頭了。」

  池脩之慢慢吞吞地讓鄭琰的手指頭得見天日。鄭琰捏了塊餅往嘴巴裡一丟,抬頭看見池流氓一邊嚼著餅,一邊看她。她那手指頭還在唇間呢,靠!被調戲了!

  池脩之慢慢嚥了口中食物,又拎起一塊塞進嘴巴裡。鄭琰別過頭,恨恨地嚼著蔥油餅洩憤。池脩之從側面看到他小未婚妻的腮幫子鼓來鼓去,看著停下來了,再捏一塊餵小豬。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違反食堂規定地吃完了加餐,池脩之掏出手帕給鄭琰擦嘴巴,鄭琰奪過手帕,擦完了又把自己的扔給他:「你也滿嘴油。」

  兩人的隨從裝死裝死再裝死。

  太陽升高,空氣變熱,池脩之把鄭琰送回家,自往顧益純處討教功課。

  ※

  鄭琰進了家門,被叫到鄭靖業的書房。

  「玩得可開心?」

  鄭琰大大方方地點頭:「一片青翠,挺養眼的。」

  鄭靖業遞過一張紙:「看看。」

  鄭琰展開一看,是徐梁明日到京,自己去陛見,老婆孩子則先到鄭府來拜恩相一家。

  鄭琰問鄭靖業:「徐烈是徐梁親自教養的麼?」

  徐烈同學鄭黨出身,在京的表現卻是在努力獨立。如果是他個人舉動,徐梁進京是一種處置,如果是受徐梁影響,鄭家又要有另一種應對了。徐梁為刺史,年年入京,這樣的情況之下,徐烈還要鬧獨立,這裡面的貓膩不能不讓人多想。

  不是死黨,就不需要大力扶持。如果想獨立,那就自己去闖蕩,鄭家的資源不會向這樣的人傾斜的。

  鄭靖業道:「安國的兒子也大了,今年我讓他送子入京。」徐梁還是看一看再說吧。

  與此同時,

  離京七十裡的驛站,被留校查看的徐梁一巴掌劈到了長子的頭上:「你做的好事!」

  徐烈倔強地梗著脖子:「鄭相公與阿爹有恩,阿爹思報是人之常情。可阿爹早已是刺史,此番入京又為侍郎,再對鄭氏執僮僕禮,兒實不能解!鄭相自己不是也說,如今同朝為臣,不必再提往日舊事的麼?」

  不論什麼時候什麼陣營,都不是鐵板一塊。世家如此,鄭黨亦如是。

  「你懂個屁!」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36 PM


77、神秘的少女

  從鄭靖業手裡出來的就沒有一個笨人,笨蛋都被鄭靖業拍死了!

  徐梁是個聰明人。

  所以他想拍死這個傻兒子!不用問了,這幾年徐烈在京裡一定沒少犯二。顧不上一路風塵,顧不上自己也是四十歲的人了,拎過兒子來細細審問:「你於京中對相公可有失禮之處?」

  徐烈哼嘰著:「兒一向遵禮守法的。」

  「呸!」徐梁啐了他一口,「你那張臉一擺,遵個屁的禮!」

  他恨自家兒子太蠢!年輕人,有志氣是好事,想翻身也是好事。問題是——

  「你知道鄭相公是什麼人麼?你知道你自己有幾兩沉麼?你道你爹做了刺史做了侍郎,你就有本事橫行了麼?你有什麼本事自立門戶?」

  徐烈還是不太服氣,聲音也硬邦邦的,這孩子估計是進叛逆期了:「與兒一道的,那麼些個世家子弟,有天生鈍拙者,韻腳都不會,也能入選;有體羸氣弱者,馬背都爬不上,竟侍君王。兒雖不才,也自覺比他們高著些。朝中諸公,碌碌者眾,阿爹難道不比他們高明?就算沒有鄭相公扶持,也爭得過他們了。」

  徐梁冷笑道:「你知道這樣的局面是怎麼來的麼?你知道二十年前這些廢物的父祖們還不可一世麼?連魏靜淵都被他們搞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這一、二十年來,不動聲色把他們壓得只能玩小花招的是誰?你跟他們爭?看人挑擔不吃力!」小心他們玩死你啊!

  徐烈悶頭不吭聲。

  「少給老子裝死!」徐梁同學僕役出身,對兒子說粗話毫無壓力,「相公不動你,是看在你老子一貫忠心的份上,不然你以為你一個小小從六品能平平安安到現在?瞧不起同僚?你知道他們五服以內哪個親戚就是你的頂頭上司?人家為什麼不動你?真怕了你?還是為你的才華折服了?這樣的話你信麼?你做官,靠的是你老子,你老子我靠的是鄭相!」

  徐梁越說越火大,手指往外一指:「出了京城,這周圍,山野多隱逸,寒門中有識之士少嗎?把你放到鄉野之間,你倒是有什麼辦法能出仕?」

  「還裝死!你給老子滾起來!回話!說,你有什麼辦法出仕?你不是比那些世家子強嗎?人家能出仕,你呢?反正我是不行,沒了相公,我還是人家書僮。」

  徐烈被問得啞口無言,心氣卻還是難平:「縱如此……也不必執僮僕禮。像張亮那樣,看著是糾糾男兒,內裡卻是個軟骨頭,跟在七娘身後當跟班,險些讓新昌郡主折辱了。」

  徐梁忍無可忍一巴掌抽到徐烈頭上:「新昌郡主現在在哪裡?!僕僮奴婢商人,凡入賤籍者,三代不得為官。」冷笑,「你的書都讀進狗肚子裡去了麼?連這個都忘了你!」

  徐烈的學問還是學得不錯的,只不過吧,他自己不願意卻想這一段,誰會吃飽了撐的在刺史公子那裡提這個呢?打人不打臉啊。徐烈捂著臉,傻了:「那阿爹又是怎麼——」

  「自己去想,你不是有能耐麼?能個法子來我看看!」

  徐烈這孩子被他爹給收拾傻了,徐梁還是不肯饒他,從徐烈的樣子不難看出對鄭氏是一點親近的意思都木有!這都幾年了?鄭靖業要是看不出來他就不是鄭靖業了,可這幾年徐梁年年入京,鄭靖業是啥都沒說。

  要不是徐烈今天過來邀功,告知他已經在京中整治了一所大宅子,全家人都可以過去住,徐梁疑心之下一問,得知兒子已經從鄭家搬出來半年了,他進京就要被打個措手不及!把他瞞得死死的,光靠徐烈那點本事,怎麼可能?徐烈想想都發抖。

  「光他家丫頭就能整死你啊!」老子回去還得給鄭相公他老人家賠罪,「你要是有張亮一半聰明就好了。鄭家七娘,傳聞我也聽說了,得罪她的人有好下場麼?東宮二郡主,當面就讓她給打回去了。新昌郡主死得突然,咸宜郡主現在都不是郡主了,那不是鄭相出手,是她自己幹的。這是一般小娘子麼?好好跟人家學學,這才是鄭氏家風。就算學不到,忠心跟著,也能保平安。鄭氏從來不讓門生故吏吃虧的。」

  徐烈有些惶然,腦子還是轉不過彎來,還是沒辦法從天之驕子的角色裡轉換過來。

  徐梁打完兒子,歎道:「還好,我已經入京了,以後你給老子搬回來認真聽訓!我慣的你!」

  在青州,他是刺史,讓兒子不能被世家小瞧了,氣勢必須有,徐烈傲一點,徐梁是高興的。徐烈也有自傲的本錢,小模樣長得好,功課也好。徐梁心說,你小子禮儀也學得不錯、腦子也好用,到了京城對鄭相這個「恩相」也該恭敬吧?對鄭氏也該親近吧?誰知道他捅簍子呢?

  「做人不能忘本,鄭相與我有提攜之恩,你卻這般疏遠,誰還肯與你交心?誰是傻子?把你扶持起來,你跑了,人家功夫白費了。換了你,你幹啊?」

  父子倆的聲響有些大,徐夫人與幾個子女都聽到了,各放下了手中的事,尖起耳朵聽動靜。徐梁有三子二女,三子一女皆是夫人所出,唯一庶女被去母留子,養在夫人身邊。

  母子幾人聽到那邊聲音漸消,徐夫人塗氏帶人過來:「你們爺兒倆倒是親熱,把我們都扔下了。」當沒看到徐烈腫了半邊的臉。

  「啊,」徐梁也當啥事沒有,「把禮物再清點一下。到了京裡,我去陛見,你與孩子們先去拜見恩相,咱們再回家。」

  塗氏便問:「住在哪裡?」

  「聖上或許要賜宅,如果不賜宅,先住驛館,徐徐尋覓。」他是被搞回來的,在路上的時候還生了病,耽誤了行程,趁這功夫,黑了他板磚的御史大夫被抄家,皇帝覺得他受了委屈,必有補償。

  徐烈嘴唇嚅動了兩下終於閉上了。他不開口,弟妹們更不敢說話了,能夠入京的喜悅,在這詭異的氣氛裡被消蝕得一乾二淨。

  ※

  「哎呀,這是二郎?這是四娘?五郎也很可愛。都好都好,妳是個會教導孩子的好母親。」杜氏笑得很是和氣,還分發見面禮。

  塗氏進京之後氣都沒喘勻,直奔相府請安。見皇帝都不用拘禮的年代,一當家主母帶著兒女巴巴上門給人叩頭,足見其中關係了。

  塗氏是良家子,徐梁被鄭靖業給弄了個身份之後娶的她,她為人也爽快,辦事也乾脆。那啥,一般人也沒那麼乾脆就把剛生完孩子的奴婢給賣了的:「想賣就賣了。」

  徐梁也只能閉嘴。不賣吧,塗氏一定不會養這五娘,扔給個奴婢媽帶著,這年頭有個「從母」的說法,如果父親不認,或者當家主母不理會,親生骨肉也就從母當奴婢去了,這是法律規定的。

  這裡面還有一個緣故,奴婢,尤其是家伎一類,很多人家是會互贈或者拿來招待人的,誰知道生出來的是誰的種?在多數情況下,當家主母肯留下孩子,賣了奴婢是不會有人說不妥的。

  塗氏對杜氏是相當尊敬的:「夫人過獎了,總是看著,別讓他們出大錯就行了。他們也大了,我也快管不動了。」

  杜氏又問:「都叫什麼名兒啊?」

  塗氏道:「二郎名熙,三娘名欣,四娘名少君,五郎名傑。」

  又讓兒女拜見趙氏、郭氏、鄭琰。

  趙氏伸手虛扶道:「這可使不得。」在趙氏的世家意識裡,這是相當使得的,只是婆母看重徐家,她也要謙虛一二。

  終是拜了一拜。

  鄭琰笑道:「前幾天我還與莞娘她們說,又要多兩個小娘子一道玩了,她們都念叨著呢。我看到三娘和四娘覺得分外親切,過不幾日大家都要到熙山,我就邀了她們一起來玩可好?」

  徐家三娘徐欣今年十二,四娘徐少君十歲,這姐妹倆年紀雖小,相貌實是不壞。改用金大俠的一句台詞:「三娘豔若玫瑰,四娘秀若芝蘭。」

  徐欣爽快地答應了:「我們來京裡兩眼一抹黑的,也就只認識七娘,以後還要請七娘多關照呢。」

  鄭琰笑道:「什麼關照不關照的?咱們一處玩唄。」

  杜氏道:「妳們和和氣氣地在一處,我也放心了。」

  趙氏就問杜氏:「今日開宴,不知人口味如何?要不要安排兩班伎樂?」

  杜氏目視塗氏:「不要跟我客氣,妳們客氣了,結果不痛快。」

  塗氏道:「娘子一向是個痛快人,我再跟您客氣就是不識好歹了。我們都是苦過來的人,哪有什麼忌口?能吃得飽就行了。」

  杜氏嗔道:「還有孩子呢。」

  塗氏道:「他們也沒什麼,只是青州那裡,愛喝湯,您多給他們碗裡加瓢水就得了。」

  杜氏道:「才說妳照顧孩子,這就拿來摔打。」

  鄭琰道:「上回在宮裡,阿娘也這麼對貴妃說我的。可憐我被阿娘摔打了十幾年。」還假意「嚶嚶」了幾聲,被杜氏一個眼刀給削了回去。

  女人天生都是活躍氣氛的高手。

  杜氏對趙氏道:「那就這樣吧。」

  趙氏領命而去。

  飯好了,徐梁也服侍著鄭靖業回來了。

  鄭靖業問一聲:「宴席可好了?都到了麼?」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先把徐梁領到房談話。

  在大正宮沒機會單獨聊天,宰相的工作還是挺忙的,徐梁也得搞交接。下了班,得趁著大家沒喝酒腦袋還清楚,把要點說一說。

  進了房的門,徐梁先請罪:「犬子無狀,奴此番入京才知道這小子居然私置了產業。」

  「你已是侍郎,朝廷大臣,不是我的奴僕了。」鄭靖業和藹地道,「這世上怎麼有拿聖人的大臣當自己的奴僕的道理,你只管挺直了腰杆做人。英雄,莫問出處。」

  徐梁痛哭流涕:「非相公不能有今日,焉敢忘本?犬子無狀,是不知禮義啊!這樣的人,令人怎麼肯真心與他相交呢?」

  「小孩子都是驢脾氣,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就是現在畏於杖責,一時蜇伏,日後他會安份嗎?不如讓他碰碰壁,也好知道外面的人都沒那麼好欺負,經得多了,自然明白你是為了他好。你總護著他,不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等到他真的闖了大禍,咱們都護不住了,怎麼辦?小時候把虧都吃夠了,長大了就不會再吃虧。總比年紀一大把了,連改過的時間都沒有了要好。」鄭靖業很講道理。

  徐梁一臉羞愧之色:「是下官沒有教好兒子。」

  鄭靖業搖頭:「想我年幼,父母皆經孝順二字教我。孝固不用說,順卻是大有講究的。我若逆來順受,也沒有今日。年輕人,有點想法是好事,他要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你才要發愁。」

  「他的那個破爛脾氣,還是欠打!」

  鄭靖業道:「我一直看著他,他很好,讓不思進取的人圍著也沒磨去志向,心志堅定是好事。讓他在那裡混著,是我的意思,連文博也與他一起的,得讓他們明白,世家並不是什麼時候都是光鮮的,讓孩子不能膽怯。大郎父子,當年我一不留神,就讓他們欽羨世家去了,羨慕得要命!滿腦子想的都是世家說的,他們說什麼都覺得是對的,所以我對大郎動了家法!」

  徐梁是鄭靖業書僮,比鄭琇大不了幾歲,鄭琇童年時代他還帶鄭琇玩過,對於這個小道學也是知道一二的,不由笑了:「世人誰不羨慕世家?衣食無憂,前程無量,看著光鮮麗亮,言談舉止高雅。並算不得錯,不瞞相公,有時候,我也羨慕得緊。」

  「光打不頂事啊。」鄭靖業伸手拍拍徐梁的肩膀,「打是打不開竅的,把阿興(鄭德興)扔出去沒兩個月,他就懂事了。對阿烈不要一味責備。」

  徐梁恭敬地道:「還是相公有辦法。似下官這般,只會動板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好啦,我本就想,阿烈底氣有了,該讓他見識見識世家的手段了。正好知會你一聲,讓他去吃點小虧。既然你來了,正可多看顧他一點,別叫他虧得太大。」

  徐梁領命:「下官代犬子謝過相公栽培。」

  「好啦,開宴了,今天都是熟人,自家人,一道樂一樂。不醉不歸啊!對了,聖人賜宅,我給你挑好了。就在這坊內,他參了你,我就拿他的宅子抵給你。說給你知道,不要嫌晦氣。大丈夫,百無禁忌。」

  徐梁心裡抹了一把大汗,這才是鄭相啊!連聲道謝。有鄭靖業當靠山,怕啥晦氣啊?他不找別人晦氣就已經很開心了。

  「于元濟、李幼嘉他們已經派人看行李引路去了。」

  ※

  今天就是鄭黨的一個家庭聚會,為徐梁接風,也是聯絡感情,以後大家都在京城混了,彼此扶持,也是知道哪方面出了紕漏要找誰討人情。不但奸黨們聚齊了,奸黨家能出現的家屬也出現了。

  鄭靖業先舉杯:「今天為徐梁接風,誰都不許作偽。」

  眾人哄然稱是,一起舉杯,共賀徐梁入京。徐梁與大家飲了三杯,又讓兒子們拜見恩相叔伯,鄭靖業道:「都是好孩子,京中也有夥伴,你們多親近。」讓小奸黨們去聯絡感情。自己督促手下飲酒,這樣的宴席,都不用說太多,相處得次數多了,臉熟了,默契也就有了。

  唐文淵道:「這京中只有相公這裡有好酒,平日討且來不及,今日誰作偽誰是傻子!」眾人大笑。

  林季興當著鄭靖業的面誇他閨女:「這澄酒千金也換不來,府上人傑地靈。」

  「養閨女就是為了日後有酒喝,」鄭靖業樂得附和,「這閨女養得值了。」

  說到鄭琰,就有人想起了池脩之,于元濟道:「池大郎呢?」

  「今日他在禁中當值。」

  靠!眾人心裡一齊罵娘。池脩之他是中舍人啊,離皇帝辣麼滴近!前途無量的喲~一個小破落戶,抱上大腿,這就飛黃騰達了。MD!咱家怎麼就沒人有這好命啊?!

  鄭琰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人當成大魚惋惜了一回。

  她終於見到了她家的歌舞伎,她家當然養了歌舞伎,水準還不低,只是管理甚嚴。一是怕家中男子不學好,二是怕鄭瑜鄭琰被帶壞。姐妹倆的音樂課都是方氏、趙氏親授,萬不肯讓她們接觸歌舞伎。

  用方氏的話說就是:「她們伎藝是好的,然而出身卑賤,待人帶著諂媚,縱有故作清高者,亦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徒惹人笑。四娘、七娘寧可樂理不通,也不能造作扭捏。」

  不管她說得有沒有道理,鄭靖業夫婦同意了。鄭琰年紀不大,更少遇大宴,遇上節慶日,鄭靖業帶著男人們在前面看歌舞,杜氏更喜歡帶著女眷看百戲——熱鬧,杜氏喜歡。

  這一回為表隆重,歌舞伎全場了。鄭琰看著新奇,也沒功夫目不轉睛,她得搞社交。

  鄭琰的小馬仔如李莞娘、于薇、唐乙秀等等等等都來了,鄭琰把徐欣、徐少君姐妹帶在身邊,為小姑娘們做了介紹。

  徐欣與鄭琰年歲相仿,話題也多些,徐欣聽說鄭琰讀了許多,驚訝不已:「我就不愛,死活看不進去。妳們怎麼就能看出樂子來呢?」

  于薇道:「這裡頭可沒我,我也不耐煩看的。」

  鄭琰抿抿嘴指著于薇對徐欣道:「她喜歡打人的。」于薇的祖父于元濟砍人出身,于薇同學本人也是鄭黨小打手一枚,鄭琰與戴瑤成口角時她卷袖上陣,是義不容辭也是特殊愛好。

  林蓉一揚頭:「總比叫人打了強。」

  說得小姑娘們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團。李莞娘道:「誰敢動咱們,大夥兒帶上人一齊掄死他。」

  徐欣大樂:「這個好。」

  鄭琰注意到徐少君很少說話,咳嗽一聲:「不要嚇著四娘嘛。四娘,咱們都是斯文人的,她們就是說說,根本沒打過人。」

  是啊,一張嘴就能殺人,沒輪到挽袖。

  唐乙秀悶笑不已。

  鼓點響起,舞伎作胡旋,小姑娘們也看住了,鄭琰挾了片蒸香腸,嚼了嚼。看一眼歌舞,唔,舞伎已經轉完了圈,又換上一組輕歌曼舞了。不如當年的千手觀音好看啊。

  這一次就算是把徐家姐妹帶進鄭黨的小圈子裡了,大家帶著徐氏姐妹逛京城,東西市的攤位都走遍了,到了遷居熙山的日子,大家也熟了起來。

  徐氏姐妹便要還一個東道,她們爹是侍郎,在熙山也搶了座別業,想要設宴招待朋友。鄭琰等人都說要去。

  徐家的菜別有風味,與京中略有不同。徐欣指著一道炒蝦仁,介紹道:「這個味道不壞的。」

  鄭琰道:「那可要嘗嘗了。」

  徐少君已經把鄭琰的杯子添滿,給她遞上了一杯西瓜汁。鄭琰順手接過:「謝謝四娘啦。」

  鄭琰吃飯有一個習慣,每換一道菜的時候,都要喝點味道略淡的東西,把上一道菜的味道沖一沖。鄭琰吃飯的時候,流質食物的消耗量總是很大,家裡已經習慣吃飯時給她一大壺飲料了。

  這頓飯鄭琰吃得有點怪,徐少君已經在合適的時候給她添了兩次飲料。問題是,這習慣估計她哥哥都不清楚。徐少君怎麼就能在合適的時候給她添飲料呢?而且,鄭琰雖然喜食酸辣,也喜歡吃油炸的,這個口味的問題,沒那麼容易讓人知道。她們一共只在一起吃了一次飯。再說了,誰吃多了撐的觀察她喜歡吃啥啊?!

  鄭琰緩啜著果汁,對徐少君燦爛一笑。



78、男人的擔當


  「阿姐這是向我興師問罪來了呢。」慶林長公主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宜和長公主。

  宜和長公主啐道:「呸!在我眼前妳就把這小心眼收起來罷!別叫我真的惱了妳。」

  慶林長公主這才正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唯此一子,天子外甥,欲為清貴職,有何不可?不是看妳和駙馬的面上,我拆了他家大門去。」

  「阿姐又說氣話了。」

  「我待不說氣話,真打上門去了,又怕妳難做。」

  慶林長公主沉吟道:「妳容我想想。」這個稀泥不太好和。

  正在思索間,侍婢來報:「七娘來了。」

  慶林長公主對宜和長公主道:「阿琰來了,待我問問她知不知道蔣卓的底細。」

  宜和長公主道:「她倒是個有主意的,池大郎又是中書舍人,說不定能知道聖人對蔣氏子有何考語。」

  「禁中忌洩漏。」慶林長公主不得不為池學生圓上一圓。

  「就妳小心。」

  說話間鄭琰已經熟門熟路地過來了,見宜和長公主正與慶林長公主在一張榻上對坐著,一道問了個好:「這樣大好的光陰,妳們都虛耗在家裡了。今天沒太陽,正好出去發散發散呢。」

  宜和長公主是鄭琰五嫂的親媽,跟鄭琰也不是生人,笑道:「我們都出去了,妳來了豈不撲了個空?」

  「妳這些日子都與小娘子們說笑遊樂,還記得我這老婆子呢!」慶林長公主冷笑著呲鄭琰。

  坐她旁邊的宜和長公主伸出指頭隔空點了點妹妹,又聽鄭琰說:「我是喜歡跟小娘子說笑遊樂來的,這不就來尋妳了麼?」

  宜和長公主連伸手的力氣都被笑沒了,由一旁侍婢扶著,笑得差點抽筋。笑痛快了才說慶林長公主:「平日裡妳這張嘴已是夠利害的了,沒想到還有人能堵得妳說不出話來。」

  慶林長公主就問鄭琰:「雖是玩笑,也是問妳,怎麼今天倒不與她們一道玩了呢?」說著招手,把人招到自己身邊坐著。

  「大家又不是都長在一起了,各有事忙呢,我就是帶徐家小娘子認一認人,等她們熟了,各自有了投了脾氣的玩伴,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夠有敏銳的洞察力,可是一旦周圍出現一個很有洞察力的人,還拿妳來洞察那麼一下,也就華生醫生能夠忍受得了這樣的事情發生。

  反正鄭琰覺得自己就是一小人的心性,渾身覺得不自在。她又不是那種「占盡優勢還要廢話然後被砍」或者是「覺得某人好玩就硬要玩火最後被KO」的變態大反派,根據矛盾定律,這事上永遠有操不完的心,拼命創造困難的都是傻逼。

  鄭琰決定冷處理。

  徐少君是個什麼樣的人,鄭琰一時半會的還真是摸不透,算來不過是那麼幾種可能。不管徐少君有什麼打算,都不是一時半會能見成效的。除非老天爺把好大一盆狗血潑到她身上,否則就讓她小心翼翼個三年五載的,她也興不起風浪來。看不透,索性不看了,有想法必然會冒頭。沒危險就隨她去,看不下去了,直接拍死算完唄。

  一力降十會,說的就是眼前這種情況。

  慶林長公主對小姑娘之間的事情知道得並不多,聽她這樣說也點頭:「這也是了,妳倒也不要日日與她們廝混,我這裡正要邀十九娘她們來坐一坐。」示意鄭琰,高層次的社交更不能疏忽。

  鄭琰答應得一點也不含糊:「您這兒好了就叫我。」

  又向宜和長公主道:「天氣熱,五娘不大愛挪動,您放心,她現在挺好的。」

  宜和長公主心裡是有點愁的,她生了一堆的女兒,生怕郭氏步她後塵,對鄭琰也頗為客氣:「那就好。」說完就向妹妹使眼色。

  慶林長公主問鄭琰:「聽說過蔣卓麼?」

  鄭琰還真聽說過,她爹管人事的,她又是她爹書房的長住客,當下點頭道:「是昨天補的官罷?初仕於季先生的,季先生休致,他在外面晃了一圈,這一回又補了回來。挺年輕的了,到現在不過二十歲。在國子監做博士呢,不曉得能不能為人師。」

  宜和長公主有點激動:「就是這小子。」

  照說作為一個長公主,她不該這麼激動的,誰叫正在氣頭上呢?鄭琰目視慶林長公主,慶林長公主只好代為描述——

  宜和長公主的寶貝兒子郭靖最近在謀轉職。新安侯家在本次評定《氏族志》的活動中被評為新晉世家,當然,似此勳格老牌子世家是不肯承認的,反倒認為他們拉倒了世家的平均水準,讓世家一詞成了笑柄。

  新安侯家當然不肯坐等被嘲笑,非要表現出世家風範來。歷史什麼的是沒辦法補了,只好從另一方面著手。

  世家做官,越來越龜毛,都講究個「清貴」、「清要」,最好是文職,還不能是案牘小吏。什麼掛銜修書啊、修史啊、掌禮儀啊、定世家名籍啊……這些是他們的最愛。如果是武職,他們大半不肯答應,什麼雜號將軍的是不要想了,非得有風範的才肯,如果是加個大將軍的稱號,那倒可以考慮考慮。

  新安侯家為體面計,現成的武職都沒要,死活非要混個清貴的文職,以示他們不再土鼈。郭靖是長公主的女兒、侯府嫡長子,他皇帝舅舅又在愛護家人的當口,他先前又已經混了個蔭職,他家祖上又是武勳,在這時入了御林,直接就是中層偏上的軍官,劃拉四分之一的御林軍都不是大問題。可是家裡非要讓他去爭國子監一個正七品的「清貴」之職。

  當場被國子祭酒顧家當代族長給拍了回來,非但拍了回來,還讓名門蔣氏的一個毛孩子當了博士。還放話說:「有不服的,可與蔣卓來比一比。」

  宜和長公主就怒了!郭靖年歲是不大,可蔣卓比他還年輕啊!要說學問吧,她兒子自幼也是名師教習,還有,這個「清貴」之職,主要是跟中等勳爵家的孩子開研討會,真正講課的自有下面的值講,他手裡也沒有什麼王公家的孩子。終於忍不住插話:「不過混個資歷,他吃飽了撐的攔著我!」

  考慮到蕭家公主的彪悍,再考慮一下郭氏剛成為世家的那種心情,沒帶人打上門去,真算宜和長公主修養好。鄭琰認真點頭,這就是官場。

  「不就是蔣氏麼?有什麼了不起!他又不是本宗,也不是蔣進賢他兒子!」

  鄭琰道:「蔣卓的伯父鄴侯無子。」他可是個香餑餑呢。

  「這小子倒是好運氣!」宜和長公主冷哼了一聲,慶林長公主也不高興。

  聽到顧家在這事裡攙和,她就覺得膩味。要她看著丈夫的面子不與顧家這群人計較,可顧家這位老兄拍她親外甥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她們夫妻的處境?

  這就是親戚關係太多的壞處了,偏偏世家就這樣的親戚關係多,鬧到最後有和解的,也有親戚之間動刀子的。

  慶林長公主也跟著冷哼:「這也太便宜了!」就問鄭琰,「蔣卓沒有什麼短處?」

  鄭琰就問宜和長公主:「您對他知道多少?果真無懈可擊?聖賢尚且不能呢。」

  這事跟她沒關係,她就一說,絕不會當成自己的事去幹。在她看來,這件事是郭家自己找虐。不過如果能夠打擊到蔣氏,她也是樂意的。

  宜和長公主一點即透,一巴掌拍在了矮桌上:「我就不信了!」回頭就懸賞讓人刺探蔣卓隱私去。自家兒子拿不到的職位也不許別人拿到,最好證明蔣卓人品有問題不能當人老師,那就完美了。

  慶林長公主只當什麼也聽不懂。

  ※

  鄭琰又坑了蔣氏一把,如今朝上諸相相傾,蔣、葉、韋三人都不肯安靜,蔣氏一方沒少跟鄭靖業搶地盤。你們愛扶誰就扶誰,非得扯上我們做什麼?找死吧?!蹦蹦跳跳就回來了。

  回家的時候鄭靖業還沒下班,她跑去見杜氏。

  杜氏正看著張帖子,笑道:「來看看,于家要辦喜事了。」

  鄭琰含著一口茶水,咕咚一口嚥了下去:「誰呀?」

  杜氏把帖子遞了過來:「妳也要去的。」

  鄭琰打開一看,居然是于明朗?!日子定在兩個月後,屆時請大家觀禮。當然,期間還有幾道婚姻程式,如果親朋好友們有時間,也非常歡迎來參加。

  聽說要去參加于明朗的婚禮,鄭琰非常不淡定地道:「他真要禍好人家的女孩子啦?」還以為他要打一輩子光棍了呢?

  杜氏橫了她一眼:「胡說八道!」

  鄭琰哼哼著:「想起他我就倒牙!那個傻子,已經禍害了一個了,又要禍害另一個。」

  「妳又知道了。」鄭靖業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

  鄭琰起身堆上諂媚的笑:「阿爹。」

  鄭靖業嚴肅地道:「他傻妳就聰明了?妳有什麼法子?」

  「我要是他,就直登了門去,不拘什麼,扔下一樣給那白氏的父母,權當聘禮——他身上一副雙魚佩就值幾十貫呢。又或者找出白氏原夫的不妥之處,來攪了這場婚事。成與不成的,怎麼樣也比現在強啊。」品味奇特喜歡爬牆的女人算不得大毛病,腦子不夠使可就要人命了。

  愛不是錯,笨就不對了。

  「……」這丫頭是把自個兒當男人了吧?「剛才的話不許胡亂說出來。」

  「能想出這個法子來的,就不用人教,想不出來的……也就不用知道了。」

  「妳才幾歲,還要別人教呢,就想教人。」鄭靖業捏著女兒的耳朵,「不想去也得去。」

  「哎~」鄭琰答得乾脆。

  杜氏歎道:「于家小子那麼大個人了,竟沒阿琰想得明白。」

  鄭靖業笑而不語,鄭琰覺得頭皮有點發麻:「這法子刻毒了點,沒本事自己想出來,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自己想出來的,總能對付後面的事。不是自己想出來的,沒有後手,爬到牆上下不來才要壞事呢。」

  鄭靖業拎著女兒的領子把她拎到書房:「妳今天樂得癲兒癲兒的,到妳師母那裡遇到什麼好事了?」池脩之應該在翠微宮裡當值吧?

  鄭琰道:「看到宜和長公主了,她正惱著呢。把蔣卓祖宗八代都要罵完了,要不是在師母面前,顧氏祖宗八代也難免口舌之禍。」

  「怎麼?蔣卓被顧老貨收到國子監,又關那一位公主什麼事?」鄭靖業對於國子監那裡,一時半會也插不上手,那裡還真是一塊頑固的陣地。

  宜和長公主本以為兒子進國子監輕輕鬆鬆,都不用托人的,就跟顧老頭說了一聲,結果人家沒答應。鄭靖業也不知道這個事,七品的官,不在中樞,他且顧不上。

  對於實權派來說,國子監並不是什麼過於重要的地方,雖然很多人是在那裡學業有成之後出仕的。然而國子監是有入學資格限制的,不是有權有勢的人家的孩子,不收。有錢也沒用!要麼高官、要麼顯爵,他們的立場不是那麼好弄的。

  「宜和長公主想讓五娘的哥哥去國子監做博士的,人家沒收,收了蔣卓。」

  鄭靖業笑得很愉快:「妳怎麼說?」

  「我就問蔣卓是不是真的無懈可擊,長公主就急著回去了。」

  鄭靖業和藹地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天不早了,去吃飯吧。」牽著女兒的手,父女倆說些閒話。

  ※

  宜和長公主的效率真不是蓋的!

  于明朗娶媳婦兒的正日子還沒到,她就高高興興地拿著滿紙黑歷史,到了慶林長公主家,還約了鄭琰一塊來:「我就看這小子不是好東西!看看看看,出門勾搭小娘子去了,他也沒稟告父母,就把人帶回來了!」

  慶林長公主的眼睛嗖地睜大了,奪過紙來一看:「壞了壞了!」

  宜和長公主不明所以:「怎麼了?」

  慶林長公主冷著一張臉:「鄴侯已過繼他為嗣子,國子監那個老貨作冰人,把駙馬的侄孫女兒阿寶說給了這小子!鄴侯夫婦已點頭了。」

  真是神展開啊!

  鄭琰懷著八卦的心情聽著,對於坑過她老師的顧氏一家,她是沒啥好感的。只是想到顧彝是顧鼐的妹妹,而顧鼐這小子平時也沒有過份的舉動,心裡又有點怪怪的。

  慶林長公主把手中字紙遞給鄭琰:「看看吧。這小子不好對付。」

  還真是不好對付,蔣卓偷娶的這一位,並不能算是偷娶。蔣某人也是走過程序的,他老人家得了官,過了繼,跑去探望恩師。不巧老師病重,把獨生愛女託付給他,擔心自己死了沒人照顧女兒,當場跟蔣某人定了婚約,然後就去死了。手續非常齊全,鄭琰嘲笑于明朗不清不楚,蔣卓與她是英雄所見略同。

  偏偏京裡鄴侯為嗣子訂了名門顧氏,這一處是父母給訂的婚。

  兩下撞上了。

  兩邊都算是合法,師妹這裡有父命,且事急從權,法理不外人情。顧彝這裡是正經八百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但合理,它還合法。

  每個深愛小師妹的令狐沖,都會遇到一個任盈盈。

  每一個金刀駙馬,最後都跟黃老邪的閨女跑掉了。

  蔣卓,你咋選喲~

  鄭琰摸著下巴,又看看慶林長公主:「先生會怎麼辦?」

  「妳說呢?」

  「就算阿爹不理會,這個……葉廣學、韋知勉,都不是死人呢。」

  宜和長公主雙手一合把字紙拍在手裡:「既這麼著,咱們就兩不相幫罷。」

  這樣也算厚道了。

  她厚道了,卻有人不肯厚道。第一,顧氏不肯吃虧,第二,季繁摻和進來了。

  季先生是做過官的人,蔣卓在他那裡還受過一些指點,這回情知私自娶妻不妥,乾脆在恩師的靈堂上,寫了封情真意切的信寄到了老上級那裡,請求援助。季老先生老而不死,還活得挺硬朗,他給在京的三位最耀眼的學生都寫了信。

  鄭靖業、顧益純、李俊,頭一次有志一同地在心裡把季老師罵了個半死!剛剛被拎回來重新做官的李俊,在朝會上與師兄們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目光。

  朝堂上就此展開了禮儀之爭——究竟哪門親事算合法?或者說,蔣卓先訂的這一位,算不算合法?是做妻還是做妾?按照正經的婚姻法,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兩頭大的說法,從來大老婆只有一個,什麼平妻都是胡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必須辯出個誰是誰非來。

  由於蔣卓有季繁這個隱形靠山,大家也不好說得太過份,於是辯來辯去。

  各路人馬煽風點火,各為利益,葉、韋二人是希望蔣、顧反目的,蔣氏當然只承認鄴侯訂的這門親事,陳氏想攪黃蔣顧聯姻,趙氏想彌合。反是鄭、顧二人,被季老師一封書信壓了過來,有什麼話都要嚥下去,安安靜靜地聽人辯論。

  朝中各人從婚姻繼續法等各個角度進行剖析,許久都沒有個結果。

  ※

  「究竟怎樣了啊?」鄭琰非常八卦地問池脩之,「聖人怎麼說?」

  「聖人也犯愁。蔣卓離京的時候京中尚未訂婚,他是不知情。他已出仕,自己答應了婚事再回稟也是可以的。閔氏(師妹)之婚,也不是無媒苟合。京中父母為子女訂婚,就更合理合法了。再者,此案一判,從此便成定例,關係甚大。」

  此時除了律條之外,還兼行判例法,有的時候,判例法因為便捷,適用得更廣泛,很有群眾基礎。

  「還有人翻出季先生的例子來了。」池脩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季某人的老婆,就是他師妹,婚事是他自己答應的,還合理合法地過了幾十年。當然,他家裡爹媽沒給另訂婚。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季先生的做法是可行的。

  事情爭論了個沒完沒了,還是蔣卓解了難題。首先,他死認了閔氏,其次,鄴侯是給嗣子定的婚事,他不做嗣子就行了。這樣,他不失信於人,蔣氏也不失信於人。只是造化弄人罷了。

  顧氏心中有氣,卻不得不忍氣嫁女,再由著自家被人天天在嘴裡過來過去的,顧氏顏面何在?蔣氏也想把這段公案了結。兩家又笑顏相對了,顧氏贊蔣卓高義,想來他弟弟也是不差的。蔣氏謝顧氏明理,想來顧彝也會是個好媳婦。

  兩家不斷地輿論造勢,還有季繁這貨在中間唱高調,蔣、顧兩家居然成了禮儀之家的典範!

  皆大歡喜。

  只苦了朝廷,不得不頒下法令:未經稟父母,娶的老婆都不算——除非爹媽都死了,或者爹死娘嫁人。

  「這個蔣卓真是做得出來啊!」對著這樣的結果,鄭琰也只有感歎了,「不管這個了,阿舅家給你帖子了麼?到時候別太管那個新郎倌,我看他未必樂意的。」又把前因後果說了,「白氏是前行有虧,可是遇上于五郎,也算是倒了八百輩子血黴了。」

  池脩之道:「事情並不難辦,端看男人下不下得了狠心,看男人有沒有把妻子放在心裡,肯不肯為她去想。蔣卓于明朗,天壤之別。蔣卓對他師妹是有良心的,有這份心智,蔣某人只怕前途無量。」

  鄭琰一挑眉:「師兄師妹的,我聽著怎麼那麼怪呢。」

  「嗯,是怪了點,該是相公娘子。」

  「好大口氣~」相公可不是隨便叫的喲。

  池脩之目光灼灼:「男人總該為妻子做點什麼,總該有本事為妻子做事。」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38 PM


79、女人很可怕

  池脩之略抑鬱。

  蔣卓的出現讓他略感坑爹。

  縱然童年有些不堪回首的苦逼,池脩之也一直是同齡人裡拔尖的。猛然冒出個蔣卓,因一事成名,還是不是自己陣營裡的。池脩之生出排斥之感。

  這貨沒有「出現了旗鼓相當的對手而興奮」,也沒心情「培養一個足堪匹敵的對手」的變態心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瞬間雷達全開,池脩之想的問題非常現實——怎麼樣壓制蔣卓。

  鄭琰還在添亂,兩人此時正在院子裡花樹下面對面地蹲著,鄭琰雙肘撐在下巴上,手掌展開捧著臉,幼稚園小朋友捧著臉扮小花朵兒似的動作,臉上已經紅了,口上卻說:「這麼說蔣卓也算是對得起閔娘子啦。」

  池脩之伸手捏捏她的臉:「小沒良心的。」

  鄭琰撐不住笑了:「你這口氣好哀怨吶。」

  池脩之也笑了,笑容一閃而過:「蔣卓不好應付啊~」

  「親朋故舊男男女女的名字,在朝上一群臭男人嘴裡過了不止八百遍,他想做什麼,也得過了這一陣子流言再說。」鄭琰一聽就知道池脩之沒把蔣卓當朋友,「難不成他現在已經做了什麼?」

  池脩之搖搖頭:「也許是休養生息蓄勢待發呢,反正不能掉以輕心。」

  在這朝廷混亂的節骨眼上,大家已經亂戰成一團了,還TM欣賞對手,絕對是腦子有病了!世家的積累不是放著好看的,只是沒有一個有能力的領導者才會越來越矬。

  李神策是個肚裡有貨的人,但是脾氣太壞,性格有缺陷。蔣卓則不同,這是一個能狠得下心、有眼光、還特沉著的人。混朝廷,第一要有敏銳的嗅覺,第二就要有耐性。蔣卓兩者兼備。

  說完,又有點擔心地看看鄭琰,還怕她誤會自己心地不善良,又作了一點解釋,希望鄭琰能夠理解他的想法。

  鄭琰點頭:「現在不管他,也得記下他啊。我估摸著,經此一事,律令都添了一條疏議,想忘都難。」

  必須說,池脩之的觀點是非常正確的,因為欣賞對手、培養對手這種做法,通常是最後被對手KO的BOSS會產生的心態。主角們很多時候都是憑藉BOSS這種變態的情懷,逃過一劫或者N劫,然後修成正果的。

  不是說見不得有人出頭,非要踩死不舒服的嫉賢妒能,基本的自保心理還是要有的——他們是在混朝廷跟人互砍的,又不是混純學術圈子互相啟發的。

  蹲得腳麻,鄭琰把重心換了一換,池脩之慢騰騰地起身,伸出一隻修長白晰的手。鄭琰笑著抓住了,被他拉了起來,跳了兩下,鄭琰苦著臉:「腳麻了。」

  「慢走幾步就好。」對自己未來的老婆似乎不需要太君子,池脩之握著鄭琰的手就沒鬆開,另一隻手果斷往小丫頭的腰上繞。

  鄭琰卻好奇地抓著他的手左看右看。

  「你還蠻有一把子力氣的。」翻來一看,掌心有薄薄的繭子,還伸出指尖在上頭摸了摸,略帶粗糙的觸感,從指尖癢到了心裡。

  池脩之手掌一翻,扣住鄭琰四指,咳嗽一聲,聲音不自然地道:「慢慢走動走動,總站著會有蚊蟲。」

  鄭琰促狹地衝他笑,池脩之一點也不含糊地把人抱起來原地打了好幾個圈,轉得鄭琰滿眼蚊香,滿院子都是她清脆的笑聲:「哎呀,暈了。」

  池脩之忍不住大笑。

  笑聲引來慶林長公主的圍觀,哪怕訂了親,池脩之也不好意思就這樣跑未來岳父家裡調戲未婚妻不是?最佳地點當然是老師家裡。

  慶林長公主拿團扇蓋了臉:「哎喲,我來得不巧,是不是看了不該看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把童聲:「哎喲,我來得不巧,是不是看了不該看的?」

  慶林長公主低頭一看,顧寧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跑了來,他手裡沒扇子,兩隻肉爪子往臉上一蓋,學他娘說話。

  慶林長公主一張風韻猶存的臉頓時變成個囧字:「誰讓你亂跑的?誰讓你亂學話的?」

  鄭琰大笑,顧寧個小話嘮,沒人說話就自言自語,有人說話就胡亂攪局,閒著無聊就學人說話。

  聽到慶林長公主問他,顧寧笑得可愛極了:「我在自己家裡不算亂跑,阿娘說的話,我學是應該的。我說的對吧?剛才一個字都沒說錯吧?是吧?是吧?阿娘阿娘~」見慶林長公主不理他,又衝池氏未婚小夫妻求安慰,「阿兄阿姐,我說的對吧對吧?」

  這小子擱天朝,準是那種遇啥選秀都想摻一腳的、沒人關注他就不舒服的人種。

  鄭琰道:「阿寧說得對、很對。」

  慶林長公主的團扇蓋到了兒子頭上:「去你爹那裡背去!」你不是不住嘴嗎?背去吧你!

  顧甯一步三回頭地被乳母帶走了。

  慶林長公主故意問池脩之:「于家的賀禮你備下了沒有?你跟他們家雖不熟,以後卻是少不得打交道的,萬一備不好,這可怎麼辦喲~」

  眼睛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上,鄭琰扯著池脩之跑路,一面跑,還一面回頭對慶林長公主擠眉弄眼。

  池脩之給於家的賀禮鄭琰還是給了建議,你給他們家太優雅的東西他們也看不懂,但是于明朗這貨愛裝逼,自以為是翩翩佳公子,這兩方面都要照顧到。

  ※

  于明朗終於結婚了!新娘子是京中一小武官的女兒。

  門第不太相當,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姜氏不肯讓兒子受委屈,于元濟也不想沒面子。可只要有一點本事的,誰又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呢?後來實在耽誤不起了,才不得不定下了這一位新娘子——王氏。

  姜氏覺得兒子有點委屈,自打定了親,就與王氏溝通,再三讓媳婦對兒子必須貼心貼心再貼心。

  王氏自己還委屈呢!于明朗這貨有啥好啊?貼心個屁啊?!于明朗的心肝早就餵了狗了!可是她娘家勢力不大,又遇了點事,于家給拉了一把,她這才嫁到了于家。

  這會兒,鬧哄哄的儀式已經結束了,王氏正羞羞澀澀地坐在床上。鄭琰等小姑娘跟著母親、嫂子、姐姐一齊到了來看新婦。

  杜氏還說:「我們四娘身子沉,這兩天快到日子了,沒敢過來,怕給妳們添麻煩。」

  姜氏連說不敢:「她是雙身子,孩子重要。」看一回新婦,就招呼大家去開席。

  酒桌文化、飯桌文化,博大精深,誰坐在哪個位置、上菜先從哪裡上、先給誰奉茶,就是現實社會的一個縮影。又因為場景的限制,各種講究更加明顯、直白。杜氏等當家夫人在一處,趙氏這樣年輕的又是一處,鄭琰這般小姑娘是另一撥。

  鄭琰儼然是這一群小姑娘裡的頭兒,大家坐在一處,徐少君是個精細人,樣樣給大家照顧得周到。

  于薇道:「四娘也忒小心了,大家一處玩,自有婢子服侍,妳這樣忙裡忙外的,倒叫我心裡不安。」

  徐少君臉上一紅,頭一低,輕聲道:「習慣了,順手的。」

  鄭琰笑得天真爛漫:「四娘在家裡對父母長輩一定是服侍得極好的,咱們是平輩,不用這樣噠~妳別怕生啊,便是與公主們在一起,也不用這樣的,朝廷一向禮遇士大夫的。」

  徐欣懶懶地翻了個白眼,她就不明白了,她這妹妹怎麼就能養成這副受氣的樣子來呢?忍住了將要出口的訓斥,改口道:「妳就坐下吧,人雖多,也都是認識的。」又向鄭琰解釋說徐少君怕生:「動靜大了一點,她就坐立不安,非要手上做點什麼才安心的。」

  小姑娘們一笑了之,又嘰嘰喳喳:「新婦貌美。」、「誰妝作新婦都貌美的。」

  小姑娘的食案上沒有烈酒,只好喝些寡淡的果酒。說著說著就跑了題,到了最後,話題非但與一對新人沒關係,跟于家都沒關係了。于薇也興高采烈地與大家說起等鄭瑜生了孩子要去看小寶寶的事來了。

  總的來說,只要不跟于明朗扯上關係,這宴會的話題還是很輕鬆的。等到宴散,更妙的是不在城裡,宵禁什麼的沒什麼執行力度,大家真是興盡而歸。

  徐欣回到家裡就發作了她妹妹:「妳模樣不比別人差,也是侍郎之女,從小也讀識字,也會女紅畫,怎麼就縮手縮腳的了呢?妳是人家的婢女嗎?」

  徐少君被她說了好幾句,才用細細的聲音道:「我本比不得阿姐。再者,我們是新來的,總要看看情形。鄭家是我們家舊主人,伺候著也是應該的。」

  徐欣一個倒仰:「妳就仔細!妳……妳就接著作奴才相吧!」氣死了!庶妹如果不柔順吧,她肯定不幹,像現在這個樣子吧,徐欣又覺得氣悶,回去跟她母親抱怨去了。

  塗氏就發話:「既然四娘出去不自在,就安生在家吧。」

  她也覺得不爽,只是不好發作個小女孩。認清自己的地位是一回事,表現得太明顯也是掃面子。出去應酬,有徐欣也就夠了,當然自己也要跟杜氏等人打成一片——這個倒不難。

  ※

  這世上有如姜氏、塗氏這樣為子女發愁生氣的,也有被父母弄得無可奈何的。

  廣平郡王就是其中之一。

  他遷宮外,隨駕到了熙山也不能再跟父母住一塊了,好在他有一個疼愛他的祖父,熙山的別業早就賜下,離翠微宮還挺近。

  皇帝對這個孫子是很喜歡的,小伙子一表人材,學習成績好,待人有禮,比他那個太子爹要強得多啦!這是改良版,原版是:很像太子、很有風範。直到太子長得走形了,皇帝才改了評語。

  廣平郡王接到母親的傳話,讓他到東宮來「侍疾」——皇太子不但扭傷了腰還崴了腳。

  蕭綽先往翠微宮見皇帝,皇帝見了孫子來很是開心:「大郎來了?」又問了他婚事的準備情況,再問他身體情況,最近問都幹了什麼。

  廣平郡王一一答了,然後打報告辭出:「聽說阿爹略有不適,孫兒趕來侍疾。」

  皇帝皺了一下眉,倒也批准了:「去罷。」

  到了東宮處,蕭綽在父親的寢殿外面,看到了早已等在那裡的母親。先問問情況:「阿娘大安。阿爹是怎麼受傷的?」

  陳氏道:「你阿爹已經歇下了,咱們到後邊說。」

  蕭綽滿腹狐疑跟著走,從陳氏的表情來看,又是一樁麻煩事。蕭綽努力不讓眉頭皺得那麼緊,用力放開拳頭,心中卻在翻騰著。他爹抽他十叔的時候他在場,他姐姐新昌郡主的屍身他親見,近來父親脾氣越發不好,李神策都被吵走了,太子越發迷上了酗酒,喝醉了就打人。

  到了自己的住處,陳氏就繃不住了,往榻上一坐,半天說不出話來,蕭綽也不催,伸手給母親順氣。

  終於,陳氏把前因後果都給說了:「昨天,你阿爹有了點酒,服侍的宮婢給他解髮的時候,拉著了一根頭髮……」

  然後太子就怒了,然後就開始抽人。須知這彪悍的妹子哪怕進了宮,她的屬性還是彪悍的。開始有君臣大義頂著,忍了,忍得了一時也忍不了一世,尤其太子由於苦悶而喝酒進而撒酒瘋,身邊的人且畏懼且卑鄙。

  宮婢妹子一時忍不住,刷地一衝,把太子給撲倒了。太子有酒,小腦受刺激,肢體不協調。宮婢妹子抽打太子的時候,周圍的人都看呆了,也許是放任。太子被一撞,閃了腰、扭了腳,接著臉上被抓成了朵大菊花!鼻子都被打出血了,宦官宮婢才一齊上來擒拿兇手。

  這就是事情的始末……

  蕭綽問:「那賤人呢?有人走露風聲嗎?」

  陳氏道:「該處置的都處置了,真要瞞不下去,我也沒辦法了。」她就是專業開汽車輪胎修補場的,也架不住有人往馬路上灑釘子。

  有這樣一個豬頭小隊長,陳氏母子只能無語凝噎。

  陳氏抱著兒子,強忍著眼淚道:「阿娘就只有你了。」

  蕭綽心如亂麻,他父親這個樣子,讓他如何相信父親未來是個明君?又如何相信……這位「明君」縱使真有「那一天」,會善待他們母子呢?更有甚者,父親這個樣子,祖父會怎麼想?

  東宮的未來,在哪裡?蕭綽在一團黑霧中看不清楚。

  ※

  「哈哈,太子那張臉啊,沒個十天半個月的,他見不了人!」苗妃笑得前仰後合,「太子妃的臉也著皺成苦瓜了。」

  慶林長公主沒好氣地道:「貴妃慎言!」

  苗妃這才嚴肅了表情:「宮中出了這等駭人聽聞的事情,該整肅了。」

  慶林長公主一抿嘴:「您別太插手東宮,要說什麼,也要過了聖人同意才行。這事於太子名聲有礙,整肅也要悄悄的來。」

  苗妃的智商情商近來大有提高,認真地點頭:「我悄悄跟聖人說。」

  慶林長公主八卦得心滿意足,那一邊鄭琰也八卦得有滋有味。

  于薇同學雙掌一合:「謝天謝地,我五叔終於遇上對手了。五嬸整得他服服帖帖。」

  女人對於八卦總是熱愛的,鄭琰傾身問道:「她怎麼做的?」元配戰小三?扮可憐?裝大度?揭畫皮?這是實踐案例,非常有參考價值。

  都不是!

  于薇對她五嬸大為嘆服:「打!」

  王氏未嫁前也是個彪悍妹子,婚前也收到了馴夫提示,心中早打定了主意,到時候不整得于明朗跪下唱征服,她就叫于明朗的心肝兒小姘頭一聲「娘」。

  王氏也算是將門女,論起來武藝不差,讓她手上有了傢伙,只會吟風弄月的紈絝子弟于明朗,她一個能打八個!

  上來就是暴風驟雨,直接把于明朗給打怕了,指東不敢往西,讓認真讀就不敢出去鬼混。

  多乾脆啊!

  鄭琰:……王柏他老婆只是舉著把劍追來追去,這一位是真的抽到老公身上啊!

  「阿舅、舅母就不管?」

  「我五嬸可厲害啦!打得看不出印子來!」

  這就是王氏最可怕的地方了:她會下陰手,就是那種打得你表面看不出來,內裡疼得要死的——內傷!相當有技術含量啊!



80、鄭相的武器

  「蓬蓬蓬蓬蓬——」鄭琰身著皮甲,手握砍刀,敲得木人劈啪作響。

  大概是受王氏的激勵,鄭琰最近在體育課上很是下功夫。這年代的教育,那是真的素質教育,她的顧老師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白臉,相反,人家武打水準還是不錯的,老顧爹抓他成親時,可是使了三十人整一個中隊才把他綁了回來。

  有這樣一個老師教著,鄭琰這個小身板挺健康的丫頭,武力值在同齡人裡也挺能看的。PS一下,這年頭小姑娘們如果抄上了傢伙,戰鬥力比男人們也弱不到哪裡去,如果是宅男遇上她們,只有被虐的份。具體請參照于明朗。

  只是……顧老師搖頭歎氣:「怎麼就選了刀呢?」

  據說,君子愛劍。因為劍長相一臉正氣,它的小身條是直的,而且佩帶起來很裝逼,劍舞起來也頗具美感,很為上流社會所喜愛。

  鄭琰同學初習武時,聽到劍字就很不順耳。劍嘛,賤嘛。劍客神馬的。劍對於操作技巧的要求又高,鄭琰又不想當武林高手,千挑萬選,鄭琰這個實用主義者,撈著武器在手裡挨個掂了一陣,最後覺得抄刀砍人非常之爽,就抄了刀了。

  鄭琰做完今天的運動,把手裡沒開刃的刀交給侍婢拿著,站那兒讓阿慶給她解身上的皮甲,聽到顧老師的埋怨,挺不在乎地道:「順手啊!」

  粉嫩嫩的鄭小姑娘最趁手的兵器居然是大砍刀!

  顧益純嘀咕道:「當爹的是這樣,當閨女的還是這樣。」太TM破壞形象了有木有?

  鄭琰耳朵尖:「我爹也喜歡用刀?我在他書房裡明明看到牆上掛了把劍的。據說還是前朝古物,但是一直沒見阿爹用,還以為是掛著當擺設的呢。原來是喜歡用刀?可也沒見著刀啊。奇怪!」

  她爹書房快被她玩壞了,都沒發現類似武器,倒是配給她家的護衛裡有佩刀的。而每逢特別嚴肅的儀式,他爹等朝臣也會遵循古禮佩劍、著正式禮服參加,佩的也不是牆上那一把。

  顧益純咳嗽一聲,臉現笑意,鄭琰巴了上來:「說嘛說嘛,我爹會用刀?是高手麼?」搖著顧益純的胳膊使出歪纏伎倆。搖完了,還回頭一瞪正在練習中的侄子們:「不許偷懶!」

  顧益純經不得她這樣軟磨硬泡:「別晃別晃,頭晃暈了。哎呀,你爹不用刀的。」

  「啥?那用什麼的?」她那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純潔無瑕、和善可親的爹平常也會鍛鍊身體,可真沒見過他抄傢伙砍人,鄭琰好奇了。

  顧益純一臉驕傲地道:「狼牙棒!」

  我勒個去!

  鄭靖業最趁手的兵器是大棒,特製的,酷似棒球棍,上面釘上釘子,超兇殘大殺器。

  鄭琰嚥了口口水:「真好!」她爹力氣肯定不小,唔,農民家的孩子,從小勞動,身體好,「可惜我力氣小……」

  輪到顧益純嚥口水了,合著妳要是拿得動,也奔狼牙棒去了啊?妳用不用這麼像妳爹啊?

  基於「女孩子要適當兇殘,太兇殘了就會兇殘到自家得意弟子池學生頭上,池學生也是學生需要老師關愛」這樣的理由,顧益純努力勸說鄭琰打消對狼牙棒的渴望:「妳阿爹那時候是處境艱難,逼不得已才動兇器,妳如今只要強身健體就好。」

  「處境艱難?」鄭琰的八卦細胞上來了。

  顧益純只得解釋:「那時節你阿爹入仕沒多久,咳咳,不招人妒是庸才(鄭某人出身還低微),到後來即使做了一縣之長,也是分到一些不好治理的地方。剿個匪、開解個鬥毆,既是能打起來的,就是那麼聽勸的,咳咳,你爹就只能先把他們抓起來,讓他們反省反省。」

  鄭琰:「……」用狼牙棒抓人,只能到閻王殿反省去了吧?

  「妳怎麼了?」嚇著了?不應該啊。

  鄭琰抹了一把臉:「沒,我只是覺得阿爹對大哥真好,那一年,阿爹只是使下人拿來了板子動家法,沒親自開解大哥讓他反省。」

  顧益純:「T T……」你們這對父女都不是好人。

  顧老師在淚奔,慶林長公主那裡的侍婢阿珍急匆匆地過來彙報:「公主稍有不適,已請了御醫診看。」

  顧老師抹去兩道寬道淚,與一身汗的鄭同學奔去看慶林長公主。

  慶林長公主家裡有定向的御醫,很快就來了。摸一把脈,速度也很快,就說:「請公主換隻手。」又很快地摸了一把脈,然後就一臉喜色地起身拱手:「恭喜公主、恭喜駙馬。」

  又有喜了!

  鄭琰跟著道喜,又聽慶林長公主令封紅包謝御醫,便說:「我也回家報喜去。」

  「我也回家報喜去。我也回家報喜去。我也回家報喜去。」

  眾人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顧寧,這貨就是喜歡當複讀機,一邊說還一邊拍手。

  鄭琰彎下腰擰了一把他的小嫩臉:「你家裡已經都知道啦,阿甯要做哥哥啦,高興不高興?以後也可以戳別人的臉了。」

  慶林長公主嗔道:「妳又教壞小孩子了。」

  顧寧也跟著說:「妳又教壞小孩子了。」搖搖頭,作感慨狀,「妳又教壞小孩子了。」

  鄭琰囧,你能想像得到一隻三頭身小豆丁的臉上,擺出慶林長公主式的優雅、慈祥、無奈的表情,用縱容的口氣說這種話麼?

  顧益純也不寬頻淚了,一把抓起兒子來:「你這脾氣,倒好當個名師,誨人不倦的。」一遍一遍當複讀機,超有耐性的。

  顧甯窩在他爹懷裡不吭氣了,抓著他爹的鬍子玩。

  鄭琰心說,還是別了,當唐僧老師遇到至尊寶學生,是會被扁的,正要告辭。公主家令使人傳消息進來:「鄭相公府上遣人過來。」

  慶林長公主驚詫了:「這樣巧?說了什麼事情沒了?」

  「今天是上鄭相公家四娘臨盆,邢國夫人得了消息過去了,使人來告訴鄭小娘子並小郎君們。請公主、駙馬代為照顧小娘子、小郎君。」現在情況不明,別添亂,回家可能沒飯吃,老老實實在老師這裡蹭飯。

  「哎呀,我把他們給丟後面小校場了。」鄭琰才想起來那些迫於淫威,繼續訓練中的侄子們。

  ※

  鄭瑜這一次生產比上一次還順溜,早上腹痛,午飯前就生下一個兒子。鄭琰下午就接到通知帶著侄子們回家,杜氏一臉欣喜:「明天一早隨我去看妳姐姐。」

  鄭琰道:「師母那裡也要去呢,今天那邊請了御醫。」

  杜氏很關心地問:「怎麼?」

  「阿甯要當哥哥啦。」

  杜氏雙掌合什:「這下可好了,他們夫婦都是苦盡甘來,日子越過越舒服的。」

  趙氏笑道:「這是結的善緣呢。」

  郭氏嘴巴甜:「咱們家也是日子越過越好的,阿爹阿娘福澤綿長。」

  杜氏喜不自勝,看著郭氏的肚子:「大家同喜同喜。」

  於是擾攘著準備著兩處的禮物,擬定順序。趙氏、郭氏、鄭琰先去鄭瑜那裡,杜氏要先去看望慶林長公主。

  杜氏看郭氏的肚子已經不小了,關心地道:「天氣熱,妳就不要走太遠了罷?」然後杜氏去看女兒,郭氏、鄭琰陪同探望姨母。

  郭氏心裡想的卻是去見見兩處也能沾點喜氣,當下道:「這裡與成國公家一牆之隔,幾步路就到了,我沒那麼嬌弱的。長公主又是姨母,總不能失了禮數的。阿娘心疼我,我就更不能讓人說我失禮,給鄭家丟臉啦。」

  杜氏笑道:「那妳可小心著些。」

  次日,鄭琰與嫂子們先見姐姐,鄭瑜帶著產婦都有的一點疲態,表情卻是高興的:「妳們來了?快坐。見過太夫人了麼?」

  趙氏道:「見過啦,太夫人、夫人都很歡悅。」嗯,兩位很高興,直說『鄭氏多子』,好兆頭啊。

  鄭瑜道:「有嫂子們在,我是不怕妳們失禮的。」

  鄭琰皺一皺鼻子:「我也很乖的。阿嵐呢?」

  提到長子,鄭瑜笑道:「我這裡亂糟糟的,照顧不到他,叫乳娘帶到後面去了。」

  姑嫂三人又看一回鄭瑜的次子,小嬰兒還沒長開,睡得很香。

  鄭琰衝他做鬼臉,扭頭對鄭瑜道:「昨天師母那裡也有喜信啦,阿娘一早過去了。等會就來看妳,我們也得去師母那裡。」

  鄭瑜道:「我這裡的凳子會咬妳?多坐一會又怎地?誤不了妳的事。」

  鄭琰道:「妳就別留啦,兩處都要趕時間,得在頭晌進顧家門兒。咱們離得這樣近,過兩天我們再來看妳,就怕妳嫌煩呢。師母那頭事情還早,就是知道了信兒必得去應個卯。妳有話,我給妳帶過去。」

  鄭瑜罵一句:「小沒良心的,留妳倒說起我來了。別再女大不中留……」

  鄭琰迅速扭過臉去,鄭瑜肩頭笑得一聳一聳的。

  姑嫂三人到了慶林長公主的別業,杜氏還沒走,與到訪的宜和長公主正跟慶林長公主說話呢。看她們三個來了,杜氏道:「我得去成國公那裡了。正好,長公主與五娘母女一處說話。」

  趙氏問候了慶林長公主,便自動請命陪伴婆母。慶林長公主很快應允:「這樣才好,四娘那裡得娘家人多照看照看呢。」

  宜和長公主已知鄭瑜又生了個兒子,語氣中頗為羨慕:「四娘又生了兒子,怎麼關照都不為過。」說著看向郭氏的肚子。

  慶林長公主知道她這個姐姐,自打郭氏懷了孕就神神叨叨地拜了滿天神佛,不為別的,就為女兒求個男孩。

  想來鄭氏多子,妯娌都是生男孩的專業戶,如果自家女兒生了個女孩,宜和長公主頗覺羞於見人。連慶林長公主這樣一舉得男的,都被姐姐問了有無秘決,慶林長公主哭笑不得:「我自己都雲裡霧裡呢,上哪知道啊?妳們兩頭都跟我湊近,知道了我不說啊?姐姐不也生了阿靖?」

  宜和長公主抱怨道:「我生阿靖的時候,也很糊塗啊!」

  慶林長公主無語凝噎。

  留下的都不是外人,鄭琰與慶林長公主可算是情同母女,宜和長公主與郭氏是親母女,當著鄭琰的面,宜和長公主是不好說求子的事了。大家只好八卦,最大的八卦就是太子有小半個月沒出現,大家已經八出了他被個妹紙給扁了。

  宜和長公主笑吟吟地:「御醫的膏藥看來是不錯的,這麼快就能出來了。我還想去討些來,有的沒的,有備無患。」

  慶林長公主知道,她這姐姐跟東宮非舊恨乃新仇。郭氏受池脩之的恩惠成了世家,卻依舊被瞧不起,甚至受到了比以前更強烈的排斥,國子監是一件,世家聚會不邀請他們、郭家相邀但是大家不給面子糊弄又是一件,給郭靖說親世家不給面子,就讓宜和長公主暴怒了。

  宜和長公主也算是政治投機客,小女兒嫁和了鄭家,小兒子卻想求婚與陳氏,她的前幾個女兒也是嫁到各方勢力的。別家都給面子,獨這陳氏讓她下不來台。宜和長公主與慶林長公主不愧為姐妹,她們不主動涉足政治,但是你要踩她死穴撕她面子,她能咬死你!

  宜和長公主的死穴就是寶貝兒子郭靖同學。

  看她下死命八東宮的卦,就知道這位絕對沒安好心,從此姐妹齊心。

  ※

  對鄭氏來說,八月的日子是很愜意的,八月初一鄭瑜生了孩子。與鄭家關係好的慶林長公主又懷孕了,顧益純老師小家庭人丁興旺。宜和長公主也與慶林長公主達成一致。

  鄭琰就很有心情問他爹狼牙棒的事了:「阿爹真的拿狼牙棒捶過人啊?什麼樣子的?!」

  閨女,咱能別這麼興奮麼?

  「不然呢?妳以為這些老兵是那麼好相與的?最早的這些人,連妳阿舅,都是我挑出來,帶著剿匪的。看他們行事,哪個穩重,哪個有武藝,哪個像是能帶兵的,一個一個磨出來的。」鄭靖業笑紋淡淡的。鄭黨出過叛徒逃兵,但是鄭黨涉軍的人沒一個跑的,都老老實實的。

  就是因為鄭靖業凶啊!剿匪從來沒敗過,上場打人極其兇殘,撫剿並用,奸計百出。投降的也能好好過日子,但是降而複叛的就直接打死,真打,用狼牙棒敲腦袋的那種。

  鄭靖業摸著下巴:「我統共敲死過三個,他們怎麼就怕成那樣了呢?」

  鄭琰:一定是你當時的表情太兇殘太變態了!

  父女倆正各懷鬼胎,宮中突來一小宦官:「相公、相公,聖人染病。」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39 PM


81、眾人挖坑忙

  據說,人一到晚年就會多疑,至少皇帝都是這樣的。

  據說,目前天子尚無此症狀。

  不過,快了。

  事件的起因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帝偶感風寒。雖然一向身體健康,又注意保護。畢竟歲月不饒人,就是青年人,偶爾也會有個小病,何況是老皇帝?

  這其實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常見到除非引發重大案件,一般作者連主角打個噴嚏發個燒都不會去寫。但是,當病生在皇帝身上,小事也要變成大事。

  以往皇帝也是偶有小病,但都是很快就好,似這般天都快黑了還從宮裡送出信來的,尚屬首次。

  鄭靖業為首的宰相團,從各人的家裡踩著暮色直奔到翠微宮,池脩之等機要秘書也是還沒捧起飯碗,就飛速換上制服跑到皇帝跟前報到。居於宮外的各位與皇帝有三代以內血緣關係的親屬也紛紛行動了起來。

  如果有人站得足夠高,可以俯視熙山全景的話,就能看到數條由火把、燈籠等組成的火龍,一路向翠微宮進發的壯觀景象。

  每個人的心裡都是著急的,恨不得肋生雙翼、恨不得學會瞬移大法,一眨眼就到了皇帝的榻前,恨不得自己是神醫,一眼就能望出皇帝的病情,恨不得自己是神算,掐指就算出皇帝到底還能活多久。

  皇帝做人還是挺成功的,往翠微宮趕的人裡,十個倒有九個是很想皇帝繼續活蹦亂跳的。

  慶林長公主不顧身孕,與顧益純夫婦二人乘車趕往翠微宮,池脩之已乘馬先行一步。

  鄭靖業到的時候,池脩之已經先到了。今天夜裡本不是池脩之當值,他跟著師父師母住,慶林長公主處是苗妃很果斷地派人來通消息的,算是最早得到消息的那一批。

  池脩之當場就起身:「師傅、師母,學生先為師母探路。」把自己當釘子插到皇帝身邊,完全不顧輪不輪到他值班。

  顧氏夫婦反應也快,慶林長公主道:「你速去,告訴聖人,我隨後就到。你看好御醫,不要讓他們胡亂說話。如果宮門口有阻攔,只去尋新安侯家的郭靖,他已入御林,手上有人。若宮中有擾攘之聲,先攔著東宮,就說宮中不甯,請太子避險!再不濟,等鄭相公,他必是會入宮的。」

  池脩之臉色蒼白:「學生領命。」

  慶林長公主又使人去聯絡她姐姐宜和長公主,自己才動身上車。宜和長公主做了與慶林長公主相似的安排,只想了一下,就與丈夫拿了主意:「使人往鄭親家那裡送信,我們入宮,我去看聖人,妳尋阿靖!」

  這兩個女人做事需要假人之手,鄭靖業自己下命令就可以了:「使人通知京兆尹、執金吾,不許有人亂走,不許外漏消息使天下臣民恐慌。聖人微恙,大臣當入內探望、諸王亦然,外命婦卻是不好入內的。我想公主必去,然公主有身亦需照顧,夫人與阿琰素與公主相熟,妳們兩人準備照看公主。家中有事,但由夫人與阿琰區處。其餘諸事,等我探望聖人回來再說,無論情形如何,我都親筆寫一消息使人傳回來。」

  鄭琰心下難安,皇帝這年紀,就是在睡夢裡死了也是尋常。可眼下皇帝他絕不能死!當即道:「阿爹放心,也請阿爹小心。不知符璽局情形如何?」

  鄭靖業沉聲道:「勿輕舉妄動!」

  鄭琰點頭道:「兒明白的。聖人吉人自有天相。」

  鄭靖業道:「這才是正理。」

  話也只能說這麼多了,鄭靖業必須馬上進宮。鄭靖業到翠微宮的時候,池脩之已經摸清情況了,非但如此,他還頂著各種眼光摸了一把「龍脈」,摸完一皺眉,心裡倒是一鬆。

  皇帝只是感冒發燒而已,人上了年紀就會固執,他只是不聽人勸,逞強洗冷水澡,又吹冷風。山間晚風頗有涼意,他本人又覺得打個噴嚏沒啥,藥也不肯吃,跟人賭氣,越說他不行,他越要逞能。最後弄到發燒,腦袋有點暈,苗妃跟他說話,他都哼哼唧唧,直把苗妃嚇得六神無主。

  苗妃的娘家人不頂用,她又絕信不過後宮的情敵們,與她兒子的兄弟們,便使人送信給相熟的鄭家、慶林家。這種做法也算合宜,皇帝生病了,通知宰相、貴戚,也是正規手續。

  只是皇帝一病倒的那會兒,苗妃有些慌亂,沒能儘早封鎖消息,還是讓別人知道了。然後就是各自拼命往外送信,淑妃、賢妃要看皇帝,苗妃攔不住。只不過,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沒有先驚動太子,投敵這種事情,不到最後是沒人肯做的。

  所以說,領導身邊一定要有自己人!

  諸妃躲在帳後,都想是與自己一系親近的人最先到來,池脩之最先到,苗妃鬆了一口氣,扒著薄紗簾子往外瞧,看池脩之摸了一把脈,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先前御醫也說沒事,可看著皇帝都要燒糊塗了,誰肯信呢?

  眾妃妳看我、我看妳,都不肯先問第一句,這時,鄭靖業來了。

  池脩之出門相迎,簡明扼要地說:「聖人微恙,並無大礙,徐徐調養即可。」

  鄭靖業也鬆了一口氣:「你到得及時。為慶林長公主打頭站的?這樣很好,弟子服其勞。可使人通知東宮?」

  池脩之道:「小婿這就去。」

  一出門,大家都到了,便側身一禮:「殿下、相公。」

  魏王忙問:「聖人如何?」

  池脩之道:「想來無事。」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下不用造反了。

  拜一群八卦的女人所賜,皇太子近來又是酗酒又是打人,還被撓花了臉,等等事蹟,流毒甚廣。流言總是越傳越走形,更何況八卦女人的背後,還有男人當幕後推手,連趙王、秦王這種本來傾向於中立的人,都站到了對立面上來,生怕這個『暴虐成性』的大哥,一旦登基砍他們全家的腦袋玩。關於太子的流言的再加工,這裡面是有他們的一份功勞的,這些人加工完了,就把太子原來的形象全忘了。

  進了殿內,互相見禮,又逼勒御醫解說病情——與池脩之說的並無不同——都放下心來。

  鄭靖業建議:「聖人並無大礙,不如大家排個次序輪流侍疾,如何?」

  誰走誰是白癡!既是微恙,明天醒了,還沒輪到你值班,豈不是白讓別人討了便宜。誰都不肯走,鄭靖業只好以首相的身份下令:準備幾套鋪蓋,大家到外面打地鋪。

  簾後影影綽綽是女子身形,男子們避開,正好請眾宮妃回宮。宮妃們放下心來,見外臣已到,不便久留,呼朋引伴正欲退場,公主們又到了。又是一番折騰。

  等這些都弄完了,池脩之才引著皇太子姍姍來遲。

  皇太子是最後到的,明顯的,他被人陰了一把,看向眾人的目光就非常不善。

  榮安公主把頭一扭,心說,你得瑟個屁!信不信阿爹病一好,我就把你今天的樣子全告訴阿爹?我可是個好閨女,我不對阿爹撒謊!你這身上是酒味吧?

  好毒辣的女人!

  ※

  皇帝睡著的時候被灌了無數苦藥,一覺醒來,雖然身體略虛,腦袋已經清醒了,看到床前圍了這麼些個人,顧不得其他,先問緣由。知道了之後哭笑不得,第一件事不是說苗妃舉止失措,而是先問重臣、次問諸王,再問諸公主。

  鄭靖業代表諸臣表態:「臣等並未聲張,外間並沒有不好的話傳出,一切如舊。」皇帝對此表示滿意。

  太子是代表諸王說話的,他倒也乖覺,一臉誠懇:「兒等聞阿爹微恙,五內俱焚,恨不能以身代。見聖天子自有神明庇佑,方略覺心安。」

  話音未落,榮安公主就一聲冷哼。

  本來沒這麼快問到公主們的,因為榮安公主這一哼,皇帝就對諸王、朝臣們道:「辛苦你們了,政務不可荒怠,你們排個班,回去休息,輪流處政,最遲三五日,我便臨朝。宜和也有年紀了、慶林還有身子,都不要乾熬著了。」

  然後,榮安公主就果斷告狀了,還順手把鄭靖業拉下水:「一牆之隔,翠微宮這裡母妃們手足無措,東宮裡皇太子安然高臥!鄭相公令池舍人相請皇太子,皇太子才醉醺醺的來了。」

  咳咳,這還只是初級的。

  再然後,下午宜和長公主、慶林長公主先後被召入宮中陪哥哥說話。面對皇帝的提問,宜和長公主毫不猶豫地捅了太子一刀。

  中級如宜和長公主,次日面對自家兄長的詢問,回答得那叫一個為難:「也許是太子累了睡得太沉呢,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畢竟是你親生的兒子,一定不是故意的。何必追問?追問了,自己心裡也不痛快,太子本來沒什麼,也要擔心了,這讓太子如何自處?聖人放寬心,不必苛責。諸王是到的早了些,呃,那個……比如臣妹,就是性子急了點。」

  高級黑如慶林長公主,聽她皇帝哥責備:「這樣大的年紀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有身子了還趕夜路!」

  慶林長公主非常情真意切地道:「我自幼喪母,是先太后與兄嫂撫養長大,為我操了三十多年的心,我今有夫有子,都是因為家人關愛。你病了,我怎麼能顧惜自己呢?脩之不是一直住我那裡麼?聽說我要過來,先搶著騎馬探路了。等我回去呀,阿琰已經把我家裡收拾得妥妥當當的,洗腳水都燒好了。從來到回,都是順順當當的。有這兩個學生,與自家兒女一樣孝順,他們你都見過的,有他們在,我沒事,再多陪陪你。」說著,還拉拉她皇帝哥的袖子賣萌。

  不提與陳氏的恩怨,慶林長公主現在也不待見東宮。用她回去跟益純抱怨的話來說就是:「他居然到得比我還遲!」君不見慶林長公主婚前只是跟東宮王不見王,踩踩陳氏而已,等結了婚,連太子侄子一起討厭上了。

  這裡面固然有顧益純的立場問題,更多的還是太子近年來越來越不像話。皇帝對於慶林長公主,那是一個「長兄如父」親爹式的存在,太子有不孝之嫌,慶林長公主當然要拍他。

  有慶林長公主這樣的對比,一個字沒提東宮,已經把東宮黑得沒了邊。皇帝都沒問她「東宮如何」這樣的話。兩個妹妹素來老實,皇帝就一心覺得她們比較客觀,他沒宣諸王來問,也是怕有人落井下石。

  這裡要隆重介紹一下兇殘特級的鄭琰同學,她沒跟皇帝說話,一小丫頭、外命婦,哪有那麼容易跟皇帝說話呢?她去看苗妃去了,苗妃剛剛放下心事,看到她過來,很是開心:「自打妳定了親,就少往我這裡來了。跟我還害羞!」

  鄭琰道:「哪裡來的少了,我這不來了?」

  苗妃張羅著茶點,鄭琰道:「貴妃別忙了,我陪師母來的,等會兒還陪師母回去呢。」

  苗妃戳著她的額角:「妳還真是有了師母就忘了別人了!」

  「咳咳,妃子這個樣子我見猶憐,怪不得……」真是意味深長的省略號啊!

  苗妃恨得不行,逮著她好一通撓癢癢。

  鄭琰頭髮都亂了,求饒道:「我來幫貴妃了呢。」

  「哦?妳幫我什麼了?」

  「這次的慌亂,實是因為後宮雖有位份高下之分,實無人能名正言順一統後宮、令行禁止。貴妃不妨建言聖人,貴妃一定不要推薦自己,您還要說,您還年輕、您的經驗是不夠的,後宮多名門淑女,必有人能勝此任。您要推動此事,不但說服聖人,還要說服東宮,請他們一同進言。」

  苗妃臉色一變,聲音僵硬:「這又從何說起?聖人怎麼會聽我的呢?」

  苗妃是貴妃,雖然天子有四妃聽著並列,但貴妃是實質上的四妃之首,如果苗妃自陳沒資格,比她更有資格的,只能是皇后。推別人為后,苗妃覺得自己還沒傻。

  鄭琰笑得頗有深意,趴到苗妃的耳朵邊上:「不聽就更要說了。只要別人知道了,不就行了?」

  苗妃模糊覺得這裡面另有玄機,一時半會也猜不透,小聲問:「我腦子笨,妳倒是說明白點。」

  「貴妃哪裡笨了?」鄭琰笑吟吟的,「如果聖人立后,會立誰?」

  苗妃想了想,她誰都不想!也覺得自己最得皇帝歡心,如果不是自己,別人,她一定扯人下馬。果斷地道:「沒有。」

  「那不結了?」可是皇太子一定會擔心,後宮裡有資格升級當皇后的女人,都有兒子了,有的還不止一個。皇太子的親媽,她老人家連個妃都不是!到時候,嘿嘿。

  「昨天的事,少不得有人嚼舌頭說貴妃一驚一咋,貴妃難道就白聽著?總要遮掩而過。諫言一出,貴妃可得賢名。即使聖人有心,不管誰得益,貴妃總有一個首倡之功。這麼些年,貴妃難道信不過我?總不令貴妃吃虧。」

  鄭琰的事蹟還是很有說服力的,起碼她不碼己方盟友。

  苗妃著重地點頭:「我試試。」她自己好賴都是皇帝的妃子、諸王的長輩,怎麼著都行,她還有倆兒子呢,尤其是親生的小兒子,可不能落仇人手裡——就是因為有這個害怕,她才第一時間通知盟友,最後弄出昨天夜裡那一場動靜。鄭家既不坑人,那就照鄭琰說的試一試。

  鄭琰這是直接挖坑,管你是不是黑的,直接埋了。

  ※

  以前是不需要,那時候皇帝對太子還很好很維護,有什麼需要太子知道的,皇帝都會知會太子。而且以前皇帝也不這麼病,身邊也沒有一個由於太害怕而鬧了烏龍的苗妃,太子也沒像現在這樣焦躁。

  今時不同往日了,皇太子酒後雖然殘了點,野獸的直覺卻靈敏了不少,他有一種「被許多人坑」的感覺。為了不被繼續坑,有必要做好情報工作。

  正好,不知有心還是無意,池脩之請太子的時候說了一句:「太子竟不知道聖人那裡的事情?聖人染疾,太子為人子,竟無人告知?」

  皇太子周圍又被池脩之挖了個大坑!

  這個坑蕭令行還非跳不可,他不能靜等著別人把他爹圍了起來,而他還在圈子外面。蕭令行又與趙逸商議,趙逸有點興趣缺缺,如果不是因為他侄女要嫁給廣平郡王了,光憑蕭令行移情別戀李神策的行為,他就能撂挑子。

  聽蕭令行說要安排個中書舍人,趙逸馬上提出了反對:「這不是一時半會能達成的!」

  如看不太透的池脩之,肯定不是太子黨,而其餘中書舍人,早就各有傾向,最坑爹的是,中書舍人一大要求就是——嘴巴要嚴。他們被規定不許洩漏機密,一個搞不好,他們反向皇帝告一狀,事情就要更壞!

  說來不如收買內監或者宮婢,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中書舍人有後台,宦官、宮婢就不一定了,他們主要是靠主子,而皇帝年事已高,太子的橄欖枝就非常有誘惑性。

  主意很好,壞就壞在這是一個大坑!

  池脩之很坑爹地建議皇帝:「前日宮中擾攘,是無持重之人,且消息四漏,內外不安,請整肅宮廷。」嚴肅一下紀律吧。

  池脩之敢這麼說,乃是知道鄭琰已經挖了一個坑,而苗妃已經跟皇帝哭訴請罪:「都是我不好,一下子就慌了神,鬧出這樣的大笑話來了,還請聖人責罰,」又請皇帝指示一人總領宮闈,「我是不成的,只顧使人告訴長公主、鄭相公,都沒壓得住消息。」

  「是妳使人告知鄭靖業的?」

  「聖人不是信得過他嗎?不然何以讓他做宰相?我什麼都不懂,太子那裡又是青年男子,平素不接觸。我也慌了,居然忘了兩位長公主身子都不大好。我、我也只知道這幾處,聖人於鄭相公有知遇之恩、於長公主有撫養之德,總、總不會壞事的。其餘宰相家都是名門,平日攀談不起。」

  皇帝點頭:「不要擔心,妳做得很好。」

  接著,就有消息傳出,皇帝要立新后,朝臣中就有提議先給太子的媽追封皇后「以正綱紀」,皇帝哭笑不得,他還沒打定主意呢。

  然後,池脩之就登場了,作為機要秘書,與皇帝的接觸總是很多的,在皇帝很生氣朝臣給他添亂:「朕立不立皇后他們也要來聒噪!」的時候,池脩之就進言了。

  皇帝此時已經被喚醒體內沉睡的疑心病病毒,他由上次生病的烏龍,又想到了這次立后的事情,越想越生氣。心裡列出一系列疑問:一、誰把消息洩漏給鄭靖業、自家妹子以外的人的?二、誰TMD傳出去我要立新后的?三、為太子之母請封,又是誰的主意?

  整頓!一定要整頓!看看身邊的人都與誰有接觸!他還很鄭重地向大家宣佈:老子看好苗貴妃,以後你們要聽她的話,即使不是皇后,她的級別也是後宮最高的,不聽話的統統去死去死!

  鄭琰、池脩之連同榮安公主,三人不謀而合,三個大坑就此挖下,還連成一線成了壕溝,就等剩下的一邊坑挖成了,隨便把皇太子往哪邊一趕,噗通,坑死他!

  可憐東宮之前是真的沒有收買皇帝身邊的人,沒這個必要嘛,怕畫蛇添足引皇帝反感嘛。這會兒剛想起來,才接觸呢,啥壞事都沒幹,就讓皇帝給盯上了。

  皇帝還是默不作聲,但是,皇帝身邊只要跟太子走得近的,都消失了,這是真的。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82、蕭綽的悲哀

  然後,真的沒有然後了,一切都回歸了平靜。

  說話最管用的皇帝什麼話也沒說,他老人家默默地用他那時時閃出一道精光的老眼盯著他的接班人,閃得大家都得戴上墨鏡才敢睜眼,小心肝被這雙老賊眼閃得一顫一顫的。

  捅完刀子的女人們倒是輕鬆了,優雅地把刀子一扔,中、高級的手上連血沫子都沒濺著一點,拍拍保養得白白嫩嫩的雙手,看女兒的看女兒、養胎的養胎去了。鄭琰這種連捅刀子都不是自己出手的,拍手都免了,蹦蹦跳跳地回家做果醬、烤餡餅、煲好湯,餵她家池小受去了。榮安公主洗洗手,也該幹嘛幹嘛去了。

  東宮很苦逼,已經看出皇帝已經明顯不喜東宮了,一時卻沒什麼好辦法。因為皇帝只是默默地忍耐,他老人家一點也沒有在公開場合指責東宮。而在私下場合,即使有什麼風聲傳出,東宮也不敢輕舉妄動——動了就得解釋是怎麼知道皇帝的私事的,這個麻煩更大。

  東宮唯一能做的就是謹修自身,不要再出差錯,只要皇帝對東宮的不滿沒有達到臨界點,沒想廢太子就行。皇帝不發話,捅了刀子的人也沒事人似的走了,留下東宮原地傻站著,進退維谷。

  陳氏對丈夫已經完全絕望了,對手是衰神一般的存在,丈夫雖然不是豬,近來也有向豬進化的趨勢,還好她還有一個兒子可以商量:「聖人越來越疏遠東宮,父子之情危矣!」

  廣平郡王沒好接茬兒,讓他說,他爹也實在是夠嗆,他庶姐只是刁蠻任性就被戳死了,好不容易有一個腦子好使的李神策還被氣走了,太子總是借酒澆愁,卻又酒後無德被撓花了臉。

  子不言父,廣平郡王的諸多不滿無法宣諸於口,摸摸良心也覺得太子失愛於皇帝,絕非「有小人進饞言」這麼簡單。是他爹自己繃不住。

  廣平郡王不能總沉默著,親媽還在等他拿主意呢,可憐他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怎麼樣才能在一堆兇殘人士的圍毆下找出一條生路來?

  廣平郡王的喉結艱難地上下移動著,添了添嘴唇,方道:「唯今只計,只有恪盡忠孝之義。」不能再留小辮子讓人抓了。

  陳氏閉目仰臉,兩行清淚直下:「我這都是造了什麼孽呀!我們做的還不夠麼?是我不賢良還是你不忠孝?」問題都出在了太子身上了,他們母子本就沒什麼錯,再修身有性又有什麼用?

  廣平郡王心下惻然,袖子裡撈出塊絹帕,輕輕地給陳氏試淚,陳氏抽過帕子捂住眼睛抽泣不止。

  蕭綽扶著母親的肩,輕聲問道:「如今阿爹連阿娘的勸都聽不進去了麼?」

  陳氏拿下手:「我一個婦道人家說的話,他怎麼會聽呢?」蕭綽沉默不語,陳氏忙加了一句,「你可不要輕易去勸諫。」她開始擔心丈夫不聽兒子的勸,反而對兒子產生不好的印象。

  蕭綽歎氣:「兒明白了,這幾日我去尋趙逸,看他能不能勸一勸阿爹。」

  「也只好如此了。」口上這樣說,心裡不免怨恨起那些挖坑的人來了,由於鄭黨及其週邊隱藏太深,這一回居然還做了一回好人,陳氏恨恨地對兒子小聲埋怨起蕭綽的叔叔姑姑們來了,「聖人還在,他們就已經這樣不顧手足之情。」

  蕭綽亦低聲喝道:「阿娘慎言!」

  陳氏自知失言,閉口不語,轉而叮囑兒子的衣食住行,母子二人身上都籠罩著憂鬱的灰色氣場。

  蕭綽輕撫母親的後背安慰她,他們的榮辱系於太子一人,兩人都深感束手無策。陳氏也只有在兒子面前表面出了擔心和脆弱,喃喃地道:「不知道這些人此時在背地裡又謀劃什麼勾當呢!」

  ※

  東宮最大的隱藏敵人鄭琰在做點心,一身粉紅色的氣場。開開心心地做著各色甜點,還愛屋及烏地給在京城裡的池外婆、池舅媽也做了兩匣子點心,讓人給京裡帶回去,順便捎上幾瓶子果醬、幾樣水果。

  聽她囑咐:「上覆老夫人,點心是自家做的,別嫌棄手藝。果醬或吃或做餡,調水喝也是極好的,都是今年山上新鮮果子製成的,今年山上雨水不多,果子很甜。」

  趙氏與她最熟,取笑道:「還沒過就這樣孝順了?池大郎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有妳這樣個小媳婦?」

  說得鄭琰臉上一紅,昂首道:「妳已經是我家媳婦了,就是喜歡我,我也不能嫁給妳了,三郎要紅眼的!」

  趙氏以袖掩面道:「算我怕了妳了,虧得是個小娘子,要是個小郎君,單妳這張嘴,不知要惹多少官司!妳快些使人往城裡送東西罷。」

  鄭琰雙頰猶紅,衝趙氏一皺鼻子:「我可斯文了。」

  趙氏無語退場。

  鄭琰她爹正在上班,跟一群努力挖坑埋太子的同事們,認真討論民生問題:「今年雨水少,恐怕收成要少,全國稅賦或許要吃緊,若是沒有補貼的項目,要及早報給聖人,重訂郡守、刺史考核標準。」

  葉廣學道:「秋收的結果還沒全報上來,具體情形如何,還要等各地郡守入京詳詢。」

  鄭靖業就有些瞧不上他,鄭某人是從田間地頭走上丞相寶座的,對於這些常識比同僚們都要清楚,撇撇嘴:「等他們入京就晚了。稅賦是其一,若久旱成災,還要提早預備下賑災的錢米。」

  蔣進賢和個稀泥:「只盼不要真的成災才好。」

  「凡事做最壞的打算才不至於被動。」鄭靖業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葉廣學心裡也不痛快了,心說,聖人年事已高,最恨有人生事,現在大家的首要任務不是扳倒東宮麼?你在這裡裝什麼大瓣兒蒜啊?口中換了個說法:「未有定論,不便驚動天子。我們這裡有數不成了。」

  鄭靖業挑眉,心說,我可是提醒過你了,你不同意,我單獨上奏。便問蔣進賢:「蔣兄怎麼說?」

  蔣進賢被逼迫表態,依舊和稀泥:「眼下上奏為時過早,不若我們把一切章程都擬定了。不成災就驚動聖人,成災了,我們本章也寫好了,往上一遞。」

  韋知勉這塊佈景板也跟著和了一回稀泥,表示贊成蔣進賢。鄭靖業與葉廣學兩方都不滿意。

  鄭靖業暗罵這三個同事蠢!他老人家也會幹些收回扣的勾當,心裡總歸是有數的,凡事把握住一個度,壓在讓人想跳腳又覺得可以忍耐的那條線內,不出紕漏,才好騰出手來做別的。你不把這可能出現的災情處理好,那頭抄板磚砸太子砸得正起勁,這邊皇帝問你一個瀆職,把你給削成白板了,太子不落井下石才怪!

  越發堅定了秘奏的信念。

  韋知勉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正要勸和兩句,外面一青衫小官飛奔過來:「見過諸位相公。」

  韋知勉正好開口訓道:「慌慌張張,不成體統!究竟何事?」

  「葉相公家人在外報信,趙國夫人……歿了!」

  葉廣學的臉變作土灰色,趙國夫人祁氏,他的親媽,死了。作為宰相,作為天下臣子的帶頭人之一,要為下屬作榜樣,不能給御史製造機會,葉廣學必須丁憂!祁氏是他親媽、是他爹的原本正室,一丁就是三年。

  在這個倒太子、扶新王的節骨眼上走了,死不瞑目啊。

  鄭靖業還假惺惺地勸他:「節哀。」心裡已經翻騰開了,得,又去了一個,得趕緊搶地盤了。其他兩人的想法也都差不多,規勸的話也是相仿。

  鄭靖業額外提醒:「聖人那裡要上摺子的,或奪情或依奏,都要聖人作裁決。」

  葉廣學拱拱手:「我這就具表上奏。」抖開本空白摺子,刷刷寫就,往御前一遞,也不管皇帝批不批,就奔回家裡辦喪事去了。

  不是他想走,而是不得不走。留下來名聲就臭了,壞人如鄭靖業,不但給爹媽守孝,岳母的孝他都按份守了不當官。

  隨著祁氏這一走,熙山的空氣又緊張了起來,又一個丞相離崗,政治地圖要重新劃分了麼?本來五個丞相的,少一個不補,還不算什麼,再少一個,總要補上來了吧?誰來當這個新丞相,新丞相的立場如何,直接關係到未來的朝政走向,尤其是已經白熱化了的易儲之爭。究竟是保東宮還是倒東宮?倒東宮的話,倒完東宮又支援哪一位皇子?

  東宮在著急,太子想推出太子妃陳氏的父親,現在的鴻臚寺卿陳慶成,如果東宮岳父做了丞相,東宮顯然會穩妥。如果皇帝覺得東宮不穩,或者想要開始處理交接班事宜,一定會同意這個建議的。

  趙逸想得深一些:「殿下不要自己提出陳慶成,只請示陛下,五相去其三,至少要補進一位才行。也不要只提陳慶成一人,可多提幾個差不多的人選,如國子祭酒也是清貴世家。聖人有意東宮,自然會定陳慶成,若是有別的想法,咱們也不至於太難看,也算是摸了聖人的脈,好有應對之策。」

  太子勉強同意了這個比較不痛快的建議,隔天就暗令已方馬仔上表建言,把葉廣學恨得不行——這是不想讓我回來啊!

  而包括遠在京外的齊王在內,誰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一個局面出現,紛紛推出了自己的人選。

  皇帝這一病,也給大家提了一個醒:皇帝畢竟已經老了,想做什麼的都得趕緊,太子耗得起,大家耗不起。

  用鄭琰的話來說就是,所有沒登基的太子都是在考試。太子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只要不廢了他,得分再低也能上位。想幹翻太子,必須讓他死當,壓分是沒用的。哪怕他考了60分,也算是涉險過關,照樣拿畢業證。得毫不猶豫地扛起大砍刀,刀刀見血地削得太子不及格,還不讓他補考才行。

  鄭琰沒打算讓鄭家人出頭,甚至鄭黨骨幹都不要說太子不好,在這件事情上起因就是你皇帝的疏忽,鄭氏是萬不能背這圖謀東宮的政治包袱的。太子已經讓她砍得滿身血口子了,別人是絕不肯放過這樣的好形勢的。

  鄭琰手裡的一張王牌是苗妃,苗妃的死穴是兒子。自從聽了鄭琰的話,雖然沒當上皇后,卻總攬了後宮事務,苗妃對鄭琰這個小軍師不說言聽計從,內心也是佩服得緊。十分方便鄭琰挑拔點什麼。

  ※

  鄭琰現在顧不上東宮,她在跟她爹商量事情:「我陪阿娘去葉家弔唁了,那裡人來人往的,魏王妃也回去了。蔣相公家、韋相公家、諸王、公主,也有自己去的,也有使人去的。師母身上不方便,使府中長史過去的,先生倒是親自去了。」

  「聖人業已令有司備祭儀、作祭文了。」

  「聖人沒說再拜誰為相?」

  鄭靖業拈鬚道:「聖人自有主張,一靜不如一動,聖人不想大動。」

  鄭琰心頭一跳:「不動?」

  「蓄力罷了,聖人把建議拜相的本章駁回了。反指責丞相是不是都在偷懶,道是五十年前朝廷只一相,事事政令通行,怎麼現在有三個丞相了還要再添。」要動太子,就不能讓朝廷動盪,最好的辦法就是朝廷維持原樣,反正眼下的丞相就沒有是太子死黨的。

  鄭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只怕時間不多了。」

  鄭靖業倒沉得住氣:「本章裡建言鴻臚寺卿為相,聖人這一駁回,東宮肯定坐不住。他現在是動輒得咎,他的兄弟姐妹、庶母們怎麼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阿爹,我是這樣想的,太子再無道也是太子,以君謀臣,千載史筆,難看得很!非但名聲不好,還易令人生遐思,還是現成的替罪羊,既有別人,我們也不用冒這個頭。眼下最讓人擔心的,是那些人能不能成事。」

  「妳可不要小看了他們,只等看他們建功吧!」

  鄭靖業也有猜錯的時候,最不肯放過機會的卻是蔣卓。他比較圓滿地解決了與顧氏的婚姻問題,對內也平息了家族內部的不滿,連鄴侯那裡都安撫好了,自己卻因為身陷緋聞,不得不暫時低調行事。

  今聞葉廣學丁憂,他第一時間找上了族叔蔣進賢。

  蔣進賢對蔣卓還是很看好的,這小子腦子好使,做事好看,主意也是有的,眼下名聲也是有了。守與先師之承諾,等同於出讓爵位與弟弟的高義,誰不說一聲蔣郎有德行?

  現在這位「重然諾」「高義」「有德行」的好少年,在幹著一件鄭琰都不肯直接出頭的恐怖勾當——說服蔣進賢儘快對太子下手。

  「叔父有兩甥(淑妃二子魏王、晉王),皆不得意于太子。東宮心胸狹隘,陳氏不甘落於人後,叔父危矣!聽聞廣平郡王諫太子戒酒,反遭訓斥,父子天性尚且如此,何況兄弟臣子?」

  蔣卓說的事情蔣進賢也是知道的,廣平郡王請趙逸做說客效果不佳,只好自己來。兒子勸老子,語氣再溫和,還是針對他的缺點去的,太子也不高興。雖然廣平郡王說的是:「請阿爹愛惜身體。」

  太子滿不在乎地說:「我素來體健,些許酒,不礙事。」他已經成癮了,也需要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廣平郡王不得不把話說得露骨一點:「酒多了不但傷身而且傷神,還誤事。萬一聖人那裡再有事相召,阿爹再到得晚了,可如何是好?」

  太子一時火起,這事是他的恥辱,親爹病了他是最後一個到的,眾人輕蔑的目光讓他永生難忘。手頭有什麼就撈什麼往廣平郡王身上鏢:「你也來笑話親生父親麼?我的事情,什麼時候要你來插嘴了?」

  廣平郡王反射性地躲過,不料扔的這是個瓷器,沒砸著人,碰一旁柱子上撞了個碎,碎片飛濺,在廣平郡王臉上劃出一道口子來。廣平郡王臉上火辣辣的疼,雖不至於,至少得休養一個禮拜才能沒痕跡。滿心都是悲哀,小時候他爹不是這樣的!

  得,他也得躲一躲羞。還沒躲好,皇帝想孫子了,叫他過去說話。廣平郡王是皇帝對於拿下太子的一大顧忌:蕭綽真是個好孩子,長得好、人品好、出身也好。每每對太子不滿意的時候,廣平郡王一到皇帝面前陪著說說話、騎騎馬、練練武,皇帝就會想:「這倒是個好孩子。」

  說來皇帝已經生了一些廢太子的心思,只是念頭不強烈,廢太子,放到什麼時候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好好的儲君,你說廢就廢,就等於告訴天下人:我看你們未來老闆不順眼,讓他滾蛋了。這讓已經琢磨了未來老闆行事風格、準備了許久的眾多員工情何以堪?

  明著看來,太子脾氣暴躁了些、身邊小人多了些,可他立了二十多年了,街邊隨便拉個什麼人來問太子,大家都會告訴你是皇長子。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他還居長。

  皇帝也很猶豫。

  直到他看到廣平郡王臉上的傷:「你這是怎麼了?」

  「不小心磕著了。」

  『你家磕著的傷口跟被刀拉了似的啊?』皇帝哼了一聲,沒再多問。等孫子一走,就叫來懷恩:「我記得當初給東宮分派人手的時候,特特叫你把幾個調教得好的徒弟調到東宮伺候的,這些人,如今還在吧?」

  懷恩心說,當初從東宮扒拉出來那一堆東西的時候,就用的他們,您現在還這樣問吶?哈著腰回答:「都在的。」

  「去打聽打聽,東宮出了什麼事!廣平郡王的臉,在東宮是怎麼傷的。」本來好好的,從東宮晃了一圈回來就毀容,當皇帝傻啊?

  懷恩老同志,宦官,前文有出現,隱形鄭黨。他要是不告東宮的狀,鬼都不信!他告狀絕對有一手,一張老臉擺出驚恐的表情,結結巴巴等皇帝發問。皇帝素知這個使了幾十年的老奴不是個膽小的人,當然要問!

  好哇!殺完閨女又想殺兒子麼?接下來你要做什麼?皇帝的心思越發活絡了起來。

  東宮終於沒有掩下新昌死亡的真相,皇帝氣惱半晌,還是把這有損皇家顏面的事情給壓了下來,否則以東宮之能,早被諸王把這流言散播得天下傳頌了。

  新昌郡主之死不被重視,廣平郡王臉上的傷卻瞞不了人,有心人士只要稍作打聽,就能知道裡面的故事。蔣卓終於忍不住來勸蔣進賢了。

  作為一個封建世家的好青年,對皇室的敬意取決於皇室自身的表現。君擇臣,臣亦擇君。如太子這樣,實是難入世家法眼。魏王再差、晉王再矬,好歹有個名門楚氏的親媽,再差也不會比太子差吧?

  蔣進賢也想提拔家族後進,帶著考驗地問:「以你之見我當如何?」

  蔣卓低下頭,終於說出一番話來:「非但是叔父,諸臣之富貴,皆系於新儲。欲立儲,必先奪嫡。」算盤打得再響,魏王、晉王登基之後再有好處,蕭令行不滾去死,也是白搭。

  次日,蔣卓上表,稱「向者太子太傅壽年不永,太子失教,請擇良師為太子傅。」最後一道壕溝的挖掘工程正式啟動了。

  皇太子他兒子都要結婚了,還給皇太子選老師?更坑爹的是,沒一個人肯接茬兒。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0 PM


83、腹黑與呆萌

  太子突然發現,比起坑了他好幾年的鄭靖業,蔣進賢這貨更加可惡!至少鄭靖業不會這麼打臉!

  蔣進賢平靜地進言,平靜地坐在他該坐的位置上,就好像他只是啟奏皇帝今天天氣晴朗、全國形勢一片大好一樣。

  太子的處境變得十分地尷尬,幾乎要站不穩腳。皇帝坐得倒穩,就跟聽蔣進賢說起風了咱們別站外邊說話了進屋吧一樣。

  朝臣們在最初的一瞬間面色各異,連鄭靖業肚裡都吃了一驚,像他,不管是有意識還是不小心搞東宮,都是剪剪東宮的羽翼,從不直接動太子。蔣進賢倒好,不動則已,一動就單挑boss。

  蔣進賢的腦袋當然沒抽,只要包裝得好,別說搞掉太子,就是幹掉皇帝,也有人說你是賢臣。這是世家蔣進賢的觀點。

  也是鄭氏土鼈,完全不知道像這樣的百年世家,在他們默許下倒台的皇帝不知凡幾,這事就像是蔣卓的婚事一樣,只要輿論操作得宜,漢奸也能說成是為國為民的「曲線救國」,包管不明真相的群眾跟著感動得淚眼汪汪。

  何況太子自身就有不檢點的地方!蔣大人也是為社稷百姓考慮的呢。

  朝會在幾位高層沒事人、中層被感染得也像沒事人一樣的氣氛中結束了,蔣進賢被皇帝留了下來。

  「老師的勸諫總是能聽得進去一二的。」蔣進賢一臉的誠懇,作忠臣狀進言。

  皇帝沉默了:「容我想想。」

  凡是領導說這句話的時候,並不代表他是真的打算去「三思」的,而且在更多的情況下,他是已經打定了主意的,優柔寡斷的傢伙是做不成領導的。如果你遇上了優柔寡斷的領導,不是他在裝柔弱,就是你該跳槽了。

  蔣進賢不傻也不天真,已經看出皇帝對太子有不滿,而且不滿還在發酵擴大,親貴都不說太子的好話,這才下的狠手。應該說觀點很正確,計畫也很完美,唯一的缺點是執行者略有問題。

  如果說「給太子這個中年人找個老師」的是袁曼道,皇帝一定會感歎袁正義真是一心為國,只可惜一腔心血要白拋灑了,太子根本不成器。可話是蔣進賢說的,這可不是個「純臣」,皇帝怎麼能相信蔣進賢是大公無私呢?

  捅刀子這種事,它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能幹得不留把柄的,也不是誰都能幹完之後,還能在老闆那裡留下一個好印象的。好在蔣進賢也不是太在乎,他都不在乎了,別人也就不用為他著急了。

  皇帝說是「想想」,誰都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麼,反正皇太子被打了臉,大家心裡也都有數——皇帝對太子很有意見了。而且,太子也很不得人心了,太子的權威受到了公開的挑戰。

  陸續有御史參奏東宮「不法事」,如池脩之這樣翻出太子親友強佔民田的都是輕的,現在的人已經劍指太子。什麼嗜酒、暴虐、荒淫,最可惡的是有人居然八出了上回皇帝生病皇太子住得最近卻到得最晚,最後這一頂大帽子實在太沉,卻也為皇太子提供了一個自我辯駁的機會。

  皇太子痛哭流涕地到皇帝面前喊冤:「當事時,並無一人告知兒臣。」

  皇帝態度和藹:「御史說話總好誇張,我兒無須太過在意。你往後卻要謹修自身,不要再讓人說三道四的好。」心裡已經埋怨上了,別人不告訴你,你就不知道關心關心你爹?!壓根忘了他先前最記恨太子的,就是太子「窺伺聖駕」。

  皇太子一抹淚,趴他爹膝頭痛哭一場。

  正哭著,東宮又有喜報:「東宮又添了一位小郎君。」

  皇太子:「……」

  身體健康的男人,擁有一個身體健康的老婆,和幾個身體健康的小老婆,這個男人還時不時地跟其中一個女人滾滾床單,有孩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放在皇家,這叫開枝散葉,為皇室繁衍做貢獻。放到被參奏荒淫的太子身上,這就是證據,無怪乎太子鬱悶了。

  皇帝臉色也不太好看,勉強道:「你回去看看吧。」

  從此大正宮與東宮就不經常見面了。大正宮是覺得麻煩,東宮則是在逃避,這樣的情景落到有心人眼裡,越生出許多奇怪的想法了。

  然而皇帝如果讓你看得清他的真實意圖,他就不是皇帝了,他把這事先擱下了,帶著避暑的人群又回到了京城。

  一到京城,皇帝就下令為廣平郡王操辦婚事,還要辦得風光氣派,皇帝親做主人家,下令凡是在京的五品以上的官員、有爵位的勳貴統統得參加!由於婚期是在十月,屆時連地方上的刺史、郡守都要過來,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熱鬧。

  看這個樣子又不太像是要動東宮了。

  眾人一邊猜著,一邊還得準備給廣平郡王的新婚賀禮,你以為讓你參加就是光讓你帶著老婆孩子去蹭飯的啊?

  鄭靖業當然也接到了廣平郡王他爺爺的勒索信,鄭靖業順勢邀上他的新一任親家曹王一起,也向皇帝遞出了紅色炸彈——鄭靖業的小兒子要取皇帝的侄女兒。

  皇帝接過一看,笑道:「朕一則孫兒娶婦,一則侄女于歸,實是雙喜臨門。」

  又下第二道勒索令,稱自己珍惜手足之情,視侄子侄女如已出,為表現出對弟弟曹王的深情厚誼,讓大家再到曹王和鄭靖業那裡喝喜酒。

  ※

  鄭靖業回來與杜氏商量。

  杜氏道:「廣平郡王與趙氏聯姻,趙親家面上,給趙氏的禮也不能太薄了,兩處都要有些表示才好。」

  鄭靖業道:「只怕趙氏不肯收呢!」

  被杜氏往肩上輕輕一推:「少慪氣了。」這不正是你表現大度的時候麼?

  鄭靖業又想起一事:「說到這些個事情,我倒想起來了,鄴侯家小子訂的似乎是思玄的侄孫女兒?顧家小娘子那一份禮也開始準備吧,不能叫思玄難做,她的事情略有些波折,照我看,興許要冷上一、二年再操辦,寧可慢一點準備,也要備得妥貼些。」

  杜氏跟著歎了一回:「那小娘子我見過兩面,進退也有禮,怎麼就遇上這樣的事情了呢?」

  鄭靖業毫不掩飾地興災樂禍了一回:「與咱們無關!我管他們這許多!今年大郎、二郎都要回來了,想他們了吧?」

  杜氏試著跟丈夫商量:「他們……這一回能回京裡麼?」

  鄭靖業搖頭:「不成不成,我得把他們在外面再放三年,這就勉強有本事當個刺史了,刺史任上再三年,返京入中樞,就不易為底下的人蒙蔽。待他們能做到刺史,我就把三郎也給放出去!就是池小子,我也想讓他到外面歷練歷練。」

  杜氏對於丈夫的安排素來是信任的,只是聽到讓池脩之離京,馬上問:「阿琰怎麼辦?」

  鄭靖業歪歪臉:「阿琰年紀還小呢!池小子再過兩年,在聖人身邊待久了,我看他也不是個容易讓人忘掉的人,我把他往州郡裡放一放,或者與五郎一樣,往軍伍裡領一職,回來也是什麼資歷都夠了。到時候與阿琰一完婚,阿琰就一直在京裡。」

  杜氏皺眉:「那得多久?阿琰今年已經十二了,我告訴你,頂多五年,過了五年,我可跟你急!」

  鄭靖業猶豫了一下:「若是太急,讓阿琰隨夫赴任也無妨。」

  杜氏眼睛一瞪:「阿琰自出生就沒離過京城!」

  「我自出生,長到十五歲,也沒離過我老家。」

  杜氏還是擔心,又知丈夫說的有些道理,不便歪纏,遂揚聲問道:「七娘呢?」

  鄭琰……鄭琰她趴在床上正在死去活來。

  想歪的統統面壁,鄭小朋友只是從蘿莉進化成了少女,可以使用七度空間了。可惜這個時空目前沒有七度空間,她只好使用一些詭異的替代品。因為擔心技術不夠熟練,而導致的霸氣『和諧』的問題,目前足不出戶,cos最最守規矩的大家龜秀,龜縮不出。

  慶林長公主懷上第二胎,比第一胎熟練多了,顧益純的反應也正常得多,今天也是巧了,慶林長公主「小有不適」,顧益純終於坐不住了,鄭琰就拖著侄子們回家。

  今天池脩之上班,她本來的計畫是學習,沒有計劃社交活動,就窩在屋子裡,正好遇上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拜九年義務教育所賜,基本的生理衛生知識還是有的,雖然……這貨的生理衛生知識一半是生理衛生課上學的,另一半是生物課上學的。

  鄭琰最初的反應還是相當鎮定的,開始是沒往這上頭想,後面發現不得勁,偷偷一檢查,很鎮定地就叫來了阿慶:「給我拿套新衣服來。」

  阿慶自然要問:「七娘要出門?想穿什麼樣的衣裳?」

  鄭琰也就很自然地回答:「衣裳髒了。」順勢就問阿慶遇到這種情況要怎麼辦。鄭琰想,阿慶比自己大幾歲,應該已經有了經驗了吧?

  阿慶不敢怠慢:「婢子們用的東西都粗糙,七娘用著不太合宜。這個,這個事情,是不是問一下三娘?或者請教夫人?」

  「不管問誰,快著點啊。」

  杜氏在跟鄭靖業說話,趙氏很快趕到,並且帶了許多必需品來,還安慰鄭琰:「七娘長大啦,小娘子們長大了都是這樣的,這個,雖是流血,也是對身體無害的,不要害怕。沒有這個才要擔心呢。」生怕鄭琰有什麼心理陰影,趙氏有個堂姐,當時可是哭得死去活來,以為自己要失血而死。

  一面解釋,一面使眼色讓自家侍婢去找杜氏。

  鄭琰躲屏風後頭,探出個腦袋來:「先把東西給我吧。再不給我,我不是害怕,我該害羞了。」流點血算什麼?還每月一次、連流七天呢,沒哪個女人是因為這個掛了的!怕個毛?

  趙氏:「……」

  也許是因為準備得不夠充份,也許是因為那啥啥的,穿著髒衣裳等待的時間有點長,健康寶寶鄭少女居然腹痛!

  趙氏一面讓人煎薑茶,一面做生理衛生科普。鄭琰肚子正疼,一點聲音也不想聽,還要裝出受教的樣子,只覺得更疼了。

  杜氏很快趕了過來,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倒是長大了,這麼個疼法可不行,得調理調理。」

  趙氏贊同:「打頭攔著調理,不用多久就能見效,越拖越不好。」

  於是請假不上課,也不讓幹活,只管在家休養。

  把池脩之擔心得不行:他媳婦兒請病假?這可怎麼得了?是什麼病啊?疼不疼啊?難過不難過啊?

  池同學小時候病過幾回,每回都頗覺心情抑鬱。向老師打聽,顧益純就算是知道內情也不能跟學生說,他自覺還沒流氓到那個級別。池脩之向慶林長公主打聽,慶林長公主也只能含糊帶過。

  池脩之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了呢!直奔鄭家。鄭家人都認識他,恭恭敬敬把人迎進門,聽他小聲問:「七娘近來沒出門,可是有什麼事絆住了?」

  門上的哪知道啊?只說:「聽說偶感風寒。」池脩之不由加快了腳步。

  到了內院兒拜見杜氏,禮畢,杜氏讓他坐了,池脩之就直問了:「在先生那裡聽說阿琰病了,不知如今情形如何?」

  杜氏也覺尷尬,在坐榻上動了動身子,落在池脩之眼裡這就是不安的表現,更進一步問了:「不知請的是哪一位大夫?開的什麼方子?可否讓小婿一觀?」

  杜氏哭笑不得:「這個……不必了吧?」

  池脩之正色道:「阿琰已定與池家,我便不能輕忽了,阿琰究竟如何,還望岳母如實告知。」小眼神很有壓力,大有不讓進我就闖,闖不進就爬牆的勢頭。

  杜氏也沒真心跟他硬扛,硬扛也沒意思,這事分明就是一件烏龍,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池脩之又說了:「可否讓我見見阿琰?我一向不是輕狂之輩,絕不行無禮之事,確認阿琰無恙便回。」

  杜氏真心不好跟女婿說這個,只得答應了:「你去吧。」指定了趙氏陪同。岳母大人一時失策,讓臭小子摸進了自家女兒的香閨。

  ※

  鄭琰還是臉朝床地趴床上,聽到腳步聲,別過臉來看。

  趙氏笑道:「快起來,有客來啦。」招呼著人把屏風架上了。

  鄭琰一聽腳步聲就覺得不對勁:「是他來了?」

  趙氏抿嘴一樂:「他是誰呀?」看屏風已經架上了,對池脩之福一福身,「阿琰說的是不是姑爺?」

  鄭琰爬到一半,又趴下去了。

  趙氏道:「妳們有悄悄話要說,我們也不偷聽,我把人帶到門外,一盞茶就回。聽到響動,我也要進來。」自打進了鄭家門,趙氏覺得自己的規矩全都荒廢了。

  池脩之一拱手:「謝三娘行方便。」在屏風前立定。

  趙氏臨行前特特向池脩之道:「我素仰京兆池氏家門,郎君也是正人君子。」

  池脩之點頭:「三娘放心。」

  趙氏出去也沒把門掩上,池脩之看看四下無人,也知這是極限了,輕聲問鄭琰:「阿琰,妳覺得怎麼樣?」

  這種大姨媽到訪的事情,要怎麼跟男朋友坦白啊?鄭琰把臉埋到被子裡,覺得略好了些的肚子又開始疼了。

  「沒事。」捂在被子裡的聲音悶悶的。

  池脩之急了:「沒事是怎麼回事?好阿琰,別讓我著急。」身體也微微前傾了,強忍著別往上衝。

  鄭琰聲音裡帶著哭腔:「都說了沒事了。」

  丫頭,妳這聲音可不像是沒事啊!

  池脩之果斷想歪了:「妳受了委屈?!」語氣裡含著對假想敵的仇視。

  鄭琰沒辦法了,刷地從床上下來,略有些衣冠不整+鬢髮散亂地跑到池脩之面前,眼睛還略紅,踮起腳尖揪池脩之的耳朵。池脩之震驚了,他從小到大還沒見過女人這個樣子,雖然眼前這個女人年紀小了點,可是這個這個……

  一時不慎,被揪著耳朵拉低了身高,只聽鄭琰恨聲道:「沒見過女人來大姨媽啊?!」

  池脩之愣了一愣:「妳有姨媽?」明明鄭氏夫婦都是光棍。

  我勒個大擦!

  鄭琰咬牙切齒:「你讀過書吧?女人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嗯,很好,從池脩之突然漲紅的臉上可以看出,他是讀過生理衛生課本的。池脩之這個羞澀樣,鄭琰忽然覺得不好意思,又躥回屏風後面,倆人隔著屏風對著紅臉。

  「啊、啊!」池脩之終於反應了過來,「這個,妳是不舒服?這樣身子不好的,妳、妳快回去好好躺著,我……我……我……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妳。」

  後來的後來,直到鄭琰能出門了,池脩之才大悔:忘了仔細打量一下媳婦的房間了!這會兒他光顧著關心媳婦兼羞澀去了。

  腹黑又傲嬌的池小受難得呆萌了一把,回家翻了不少書,找了許多調整身體的方子,抄了出來,夾書裡,連夜給小未婚妻遞了過去。這書連著信,當然要過鄭家安檢。

  鄭靖業看完,臉色古怪,咳嗽一聲:「給阿琰送去吧。」

  鄭琰打開書,拿出紙條,看完臉就變色了。呯一聲把信紙夾書裡,往枕頭下一塞,腦袋壓到枕頭上就不動了。

  事情還沒完。

  第二天,池脩之期期艾艾端了鍋還熱乎的藥膳,就蹭到鄭家來了。

  杜氏臉一別,對趙氏道:「我不管了!」

  趙氏低頭道:「姑爺隨我來吧。」

  鄭琰淚流滿面,這種這種這種……這種時候送這種東西來,你怕別人不知道我家來親戚了麼?

  趙氏還在旁邊呢,鄭琰扭臉道:「總要先熱一熱呀!」

  趙氏道:「還是熱的呢,再熱一回,就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鄭琰坐在桌旁,親自揭開蓋子,拿勺子舀了一口,慢慢含在口中:「這麼一大鍋,哪吃得完呢,真傻。」

  趙氏腸子都要笑得打結了,心說,妳這樣子也是個傻丫頭啊!正好,絕配了!

  池脩之微笑一下:「妳慢慢吃,明兒我再給妳送了來。」

  鄭琰撇撇嘴:「你不用當值啊?」

  「只要想,總有時間的。我先回去了,聖人找不到我就不好了。」

  「路上小心。你吃飯了沒?」

  趙氏再也聽不下去了,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姑爺要是沒用過飯,我來安排,要是用過飯,我安排人送姑爺去北邊。」

  兩人這才注意到還有個燈泡在側,鄭琰只管喝粥,池脩之向趙氏道謝:「有勞三娘。」

  也許是藥膳真的管用,也許是心情變好的緣故,鄭琰很快就度過了不適期,沒幾天又活蹦亂跳了。

  對著杜氏與趙氏、郭氏取笑的目光,丟下一句:「已經是未婚夫妻了,我們光明正大,我被關心我驕傲!」她又跑去上課了。顧益純家正遇到了池脩之。

  一見面,鄭琰還沒來得及羞澀一下,池脩之先紅了臉。

  鄭琰:……你羞澀個毛線啊?!不要襯得我像個漢子好嗎?

  池脩之伸手碰了碰鄭琰的臉:「妳怎麼了?臉這樣燙?」

  好吧,鄭少女還是個妹紙。

  鄭琰抓下池脩之的手,池脩之看鄭琰耳朵都紅了,福至心靈,反握住。手拉手逛人家顧益純和慶林長公主花了老大心思裝修的豪宅花園。

  鄭琰跟池脩之慢慢悠悠踩顧家花園的石子路,聽池脩之帶一點緊張地說:「這回,把我嚇了一跳,這個,對我不用瞞的。」

  鄭琰悄悄斜眼看他,池脩之白玉一般的耳朵也泛紅了,兩人手上都是一緊,又鬆開些許。鄭琰低頭踢一腳小石子:「不是想瞞你。你要遇上這樣的事,能直說麼?」

  「我又不會……」

  「……」

  戀愛中的男女交談,傻話占了絕大部分。

  ※

  根據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鄭琰與池脩之兩個人相處的時候,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兩人都到了要回家的時候了。

  慶林長公主的肚子已經凸起來了,扶著個腰,笑道:「有脩之在,我就不用擔心阿琰路上平安了。」

  池脩之與鄭琰出門,鄭琰的馬車已在門口,池脩之的馬也被牽到了外面。池脩之伸手扶著鄭琰上車,忽而聽到拐角處有動靜。兩人扭頭過去,看到幾個人影,打頭一個仿佛是蕭綽,馬蹄聲響,人影倏地不見了。

  鄭琰聳聳肩,在車裡坐好,就著挑開的簾子,伸手把池脩之因為剛才的動作稍歪的帽子給扶正了:「好了。」

  『你安心娶你的王妃吧。』池脩之笑得詭異。

  顧益純就是個大間諜,愛護師弟也愛護徒弟。在徒弟不知道的地方添了一個郡王情敵,打這種無準備之仗絕對是好老師不樂見的,他果斷洩密了。

  心裡哼著小曲把鄭琰送回鄭府,池脩之才顛顛地回家。

  鄭琰眼看他過了拐角才進了家門,剛踏進門檻就差點被裡面的喜氣給驚出來,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隨手攔住一個一問,才知道是鄭琇、鄭琦的書信到了,兩人已經攜眷動身,最遲十天就能抵京。

  真好,他們一到,就意味鄭瑞要結婚了。而廣平郡王的婚禮則在鄭瑞婚期之前,這是一年的秋冬會很熱鬧。



84、可惜了好人

  鄭琰是在杜氏面前見到兩對兄嫂的,三年不見,彼此都覺得有了不小的變化,尤其是鄭琰,從個蘿莉長成少女,視覺衝擊還是很強烈的。雙方都沒顧得上答話,兄嫂們要先拜母親。

  兩對夫妻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見了杜氏還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兒子不孝,不能承歡膝下。」

  杜氏也在一旁擦眼睛:「好好,回來就好。」

  兒子們都帶了點滄桑,兒媳們更加沉穩了,這樣也好,是經過磨練的了,不再那麼單純,杜氏心疼之餘也放心不少。

  鄭琰左看右看,鄭琇鄭琦兄弟二人各攜妻室離家三載,一隻拖油瓶沒帶去,一隻拖油瓶沒帶來。鄭琰這個生育知識半瓶水,就知道他們的日子不好過,緊張得連床單都滾得沒品質。嘖嘖,估計她爹千挑萬選了兩塊地方,沒少放磨刀石去砥礪兒子。

  杜氏見了兒子兒媳忍不住念叨:「大郎(鄭琇差點答到)在宮中當值還沒回來,今天國子監查課業,四郎五郎幾個在那裡掛了個名兒,總要去應個卯。你們的屋子還照原來的樣子都收拾好了,敘話不在此一時,去換了衣裳,等你們父親回來,我們一起吃頓團圓飯才好!」

  聽說鄭德興還在上班,鄭琇也是滿心欣慰,鄭德興同學從皇帝貼身花瓶退役轉入御林,憑著官三代的身份,已經混成了個小頭目,此時年方十七,起點高,沒辦法。鄭靖業是不會讓兒孫吃虧的。

  此時天色尚早,鄭琛鄭琬鄭瑞也還沒下班,就鄭琰跟趙氏、郭氏在眼前,這又互相見過,方氏、關氏又謝過兩位弟妹,外加一位小姑子幫忙照顧孩子。

  杜氏又趕一回人:「別傻坐著了,去梳洗了來。」

  回來最早的是去國子監簽到的人,各人聽說父母來了,趕緊組團磕頭,又是一番眼淚汪汪。鄭琇是努力營造一個嚴父的形象的,此時也板不起臉來,問他小兒子德安:「你有沒有聽祖父、祖母的話?有沒有跟著先生認真讀書?」

  那邊鄭琦也是一般詢問,還要額外問一聲:「你哥哥沒再犯懶吧?」

  鄭德平同學身上也掛了個職,天天跑衙門裡摸魚睡覺。這樣的哥哥讓他弟鄭德儉告狀也不是,不告狀也不是,只好吱唔著:「兒還沒有職銜,並不在衙門裡,是以不知道。」

  女人們在一處說些外面的風土人情,關氏的嘴巴還是一如既往的伶俐:「就是飯食吃不慣,這才離京多少裡啊,豆腐腦居然就是甜的了!哎喲,多虧了家裡給了不少吃食。」

  方氏順著關氏的話往下說:「七娘真是長大了,釀的酒也好、做的菜也好。」

  妯娌倆把小姑子一套誇,引得婆婆笑瞇了眼:「你們年節送回來的土儀也很不錯,在外頭除了吃食,旁的可還都習慣?」

  這兩位就有點停頓了,出門在外,吃住還真都是次要的,比如他們這回,吃不慣當地的東西,帶廚子自己做,嫌房間昏暗,可以把窗子開得大一點、換上新窗紙。這些全都是細枝末節,然而官場上的事就不太好講了。新官上任,你想燒火,人家也想掂掂你的斤兩。什麼弄幾個疑難案子啦、搬出歷年帳目啦、吏目耍個小滑頭啦……

  鄭靖業是從地方上混上來的,對這些算是有準備的,給兒子弄了不少幫手。當然,這個幫手只會在鄭琇鄭琦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幫個忙,其餘的時候就袖手旁觀,監督這兩位努力上進。這就是有個好爹的好處了。

  有好處也就有壞處,鄭靖業當年至少不用應付「他爹的政敵」,兄弟倆也各種躺槍。

  方氏還有點保留,關氏就跟婆母告起了小狀:「等著看咱們笑話的人可真是不少,輕來輕去的,咱們也就擋了,再過份,我打他臉上去!居然還編出個風俗來騙我們丟醜,我先把他們推出去現一回眼再說!」阿米豆腐,有個彪悍的老婆很重要啊!

  方氏跟著微笑:「我們那裡也差不多,總算最後沒出什麼紕漏,就是頭一年郎君可瘦了不少,這兩年補也補不回來。」

  杜氏恨恨地:「外面就是這個樣子!當年相公對付他們也頗費了些周折的。不說這個了,我已使人給四娘送信了,估摸著明天她必是要回來的。」

  又開始家長里短了,方氏摸摸小姑子的腦袋:「時間過得可真快,一轉眼阿琰都成大姑娘了,也快要出門子了。」

  她倒是想謝謝鄭琰送的首飾,轉念一想,郭氏這後過門的興許是沒有,不如私下裡尋個機會再謝,免得郭氏有什麼想法。

  關氏也是一般的心思,只說些閒話:「我們倒回來得巧,六郎也要娶新婦了。」對方氏道,「我們家小大郎也該開始說親了吧?」

  杜氏道:「這個是忘不了的。」

  嘰嘰喳喳,直到鄭靖業回家。

  這一天的晚飯就不是分開來吃的,全家齊聚大廳,吃了一頓團圓飯。席間你敬我、我敬你,其樂融融。吃過飯,鄭靖業把兒孫們叫到書房,細細詢問長子次子這幾年的經歷。

  鄭琇一抹汗:「虧得當初經過些事,不然真叫哄了去了。」正色道,「阿爹,兒尋思著,大郎他們略大些,也好外放一郡縣歷練歷練,否則難以成器。」

  鄭靖業頷首道:「你出去這一回倒是有些長進了,他們的事情我已有主意,並不會令他們不知世事。至於你們,此番還要回去再連一任,好好幹!」

  鄭琇鄭琦起身肅手應道:「是。」

  鄭琛小弟兄三個也跟著一道起身,鄭靖業壓壓手,五人俱坐了,鄭琛就問他哥哥:「外面果真這樣艱難?」

  鄭琇苦笑道:「豈止?一地一風俗,每一地總有些地頭蛇,我險些吃了大虧。只記得一些當初阿爹對付他們的法子,才勉強扳了一城,不然早就叫人趕了回來了。慢慢浸潤,才知道這其中的難處。不處好了這些豪強,你想為國為民都幹不下去。我算是知道了,縱是再好的人,想幹些實事,就得有辣手。若是無人肯聽你的,想法再好,也是沒用的。有些人能感化,有些人就只好處罰,恩威並施。」

  鄭琦心說,有毒舌也是一樣的。

  兄弟兩個都吃了些悶虧,還幾回差點掉陷阱裡,神馬美婢狡童的,虧得鄭家習氣好,兩人又是初次外放,不大抹得開臉,不然就得往家裡添些人口,估計還要攪得家宅不寧。實推不過去的,就交給老婆處理,老婆實在是居家旅行可隱可現殺人越貨必備的大兇器。

  說完這些,鄭琇話風一轉:「阿爹,還有一件……今年天氣有些旱——」

  鄭靖業截口道:「我已知道了。」又說了鄭瑞要結婚,大家要幫忙,還有吏部考核本該是鄭靖業主持的,因為有倆兒子在,所以鄭靖業要避嫌:「放到別人那裡我還不放心,不定是誰,也許是蔣進賢、也許是韋知勉可能要為難你們。你們只管如實回答。」

  鄭靖業第二天就找了皇帝,悄悄尋一人情:「臣二子今歲俱回京待考,恐人以宰相子不肯公正,或袒護賣臣人情,或故意壓抑以搏令名。便是臣,因是自己兒子,未免也有苛責之意使其上進而有失偏頗。若能得陛下親察,方能絕幽幽眾口,也能得個公平。」

  皇帝一想也是:「朕便見一見他們。」郡守都能得召見的,只是皇帝不一定能記得住他們,現在這個「見一見」就是開小灶。

  鄭靖業一捋鬚,成了。誰敢欺負他兒子,就等皇帝削吧。

  ※

  鄭靖業開心了,參加廣平郡王的婚禮的時候就笑盈盈的,與顧益純一道,兩個帥老頭不顧位置次序,並肩一處坐了,談笑風生,映得半間屋子都明光璀璨的。

  郡王婚禮,一切都有規定。皇帝也親臨了,還帶了苗妃過來,男一處女一處,各說各的。

  皇帝指著顧益純與鄭靖業道:「你們兩個倒般配!」又令池脩之,「你也過去,這樣才賞心悅目。」後來漸漸傳為美談。

  女人這裡又是另一種情形。大家打過招呼,苗妃還坐在太子妃的上手,大家先給太子妃道賀,又要鬧新婦。廣平王妃趙氏是實打實的大家閨秀,行止有禮,眾人倒不好意思很鬧她。見她粉面泛紅,都識趣出來,邊走還邊說:「是個標緻的人兒,郡王有福。」

  開席時,大家排了次序,上手當然是皇室。勳貴宰相家各依品級坐了,所以每回有這樣的場合,鄭家女眷總是很容易跟皇室混在一塊,本來鄭琰的位置還要再往下一點。大家想她爹媽,又把她給拎到前面來了。

  一挪不打緊,遇著個橫的——蕭令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皇二十女安儀公主蕭令媛就瞧鄭琰不順眼,時常背後下點小絆子,鄭琰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了天然呆的物質,壓根就沒覺察出來,更可恨的是雖然沒覺察出來,卻總是能平安度過。蕭令媛氣成隻河豚,鄭琰還啥都不知道。

  因苗妃說:「阿琰又不肯出來玩了。」

  蕭令媛就接口道:「果然是說了人家的人,都不肯出來了。七娘先前可是爽利得很。」

  鄭琰最近埋頭鑽研醫術,終於學了點皮毛,當然,後來這個皮毛也是頂了用了的。此時醫學已形成了初步的體系,有知識有文化的人都會一些,調香、藥酒、藥膳等等都用得著它,差別只在是不是足夠專業。

  有知識有文化的人都會一點醫術,誰也沒拿它當主業。技術好的如顧益純,比宮中御醫也不多讓。池脩之的醫術,半是家傳、半是老師教的。

  郭氏是蕭令媛的親表姐,兩人年紀差得卻大了一點,一向並不親近,鄭琰卻是郭氏的親小姑子,從哪方面條件來看都比蕭令媛可愛。更兼女生向外,郭氏嫁了鄭琰她哥,自然要偏幫鄭琰。

  聽蕭令媛這般說,笑指蕭令媛對宜和長公主、慶林長公主道:「看看看看,咱們二十娘張口閉口『說了人家』,可是也想要個小女婿了?」

  蕭令媛是個情竇初開的毛丫頭,剛剛通曉一點事情,再潑辣,被郭氏這樣一說也漲紅了臉,偏生在這樣的場合又不能發作,心裡恨恨地又給鄭琰記上了一筆。

  天地良心!鄭琰這回可是一個字也沒說!又被拉仇恨了。這回鄭琰是覺察出一點來了,看看郭氏已經為自己出頭了,就沒再說什麼。上頭太子妃的臉色可不太好看吶!

  太子妃的臉色跟鄭琰、蕭令媛都沒啥關係,她純是為丈夫發愁。

  兒子娶媳婦值得欣慰,丈夫越來越腦殘就讓人無語了。東宮之媵妾越來越多,蕭令行的酒越喝越多。因為被撓花過臉,太子現在身邊不留宮婢了,只留些小宦官侍候,小宦官也挨打,不是陳氏咒自己丈夫,宦官力氣可比宮婢大。

  陳氏沒想到的是,蕭令行自己殘也就罷了,他妹妹蕭令媛居然還來火上澆油。經過了廣平郡王的婚宴,蕭令媛對鄭琰的仇恨值達到新高,出來回宮的時候不合讓她又看到了池脩之。

  宴上被打趣,已經對男女之事有些敏感,池脩之生得又實在是好看,蕭令媛登車的時候,踩在車上,正要彎腰進車廂,遠遠就看到了池脩之站在燈火下面,伸出一隻手,扶著顧益純上馬。

  蕭令媛順口就問了一句:「那個是誰?」

  宮婢倒是識得顧益純:「是慶林長公主的駙馬,顧先生。」

  「旁邊那個!」

  「那個,想必就是顧先生的學生,中書舍人池脩之了。」宮婢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是鄭相的愛婿,與鄭家七娘定了親的那個。」

  蕭令媛羨慕嫉妒恨,梁子結大了!

  第二天蕭令媛就往東宮去看前咸宜郡主,東宮二娘被禁足,身體本就不好,被鄭琰一頓劈頭蓋臉,越發氣悶,小小姑娘想不開,病得七死八活,只剩一把骨頭了。

  蕭令媛見了嚇了一跳:「妳怎麼成這樣啦?昨天沒見著妳,說是妳病了,我還道是妳不想見人。御醫怎麼說?」

  東宮二娘臉現羞憤之色:「我還是死了的好!」

  蕭令媛又勸了兩句:「妳死了,倒叫別人得意了。我要是妳,就要越發活得滋潤,妳總是東宮之女,妳母親是良娣,極尊貴的身份,居然被臣妾下女氣著了!」

  見侄女兒不答話,她便不再說別的了,乾脆地離開,她過來另有目的。

  世家瞧不上皇室女的囂張,公主們也不喜歡世家的繁瑣,蕭令媛是直接去尋她哥哥的。

  打的幌子是侄女兒病了,要太子振作:「我雖年幼倒也知道,自家不上進,旁人就瞧不上你。人善被人欺,阿兄就是太仁慈了!二娘是東宮之女,倒被區區鄭氏轄制住了,這口氣怎麼能嚥得下去?不是他們挑出事來,誰敢再說東宮的不是?阿爹又怎麼會責罰東宮?東宮為君,鄭氏為臣,只管拿出氣勢來,使人拿了或打或殺,他們又能怎麼樣?最壞又能怎麼樣?」

  三言兩語,把太子的火氣給挑了出來。太子不是蕭令媛這個菜鳥,畢竟有點見識:「那是丞相,國之重臣,阿爹已不願見我,我死無日矣!」他兒子要結婚,皇帝都沒怎麼見他跟他商議婚禮的事,徵兆已經很明顯了。

  蕭令媛管你死不死,她只想踩一踩鄭氏:「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讓我討厭的人痛快!」

  要不怎麼說蕭家女兒難纏呢?一個個的下手可是狠!榮安公主是捅太子刀子,安儀公主就想滅宰相滿門,前者是因為太子礙事,後者是因為鄭琰礙眼。

  蕭令媛又攛掇了一陣子,看她哥沒給句實話,氣得甩袖子走了。

  蕭令行的心裡其實已經活絡了,皇帝的態度越來越詭異他是知道的,宰相們、諸王公主的態度他也感受得到,整日裡龜縮在東宮的滋味不好受,然而他根本沒有一個可行的方案。現在蕭令媛似乎提供了一個「最後的狂歡」計畫,觸動了蕭令行已經被壓力逼得快崩潰的神經。

  不但鄭氏,還有蔣進賢,還有齊王他們!MD!就算老子被廢了,你們也別想好!

  砍人得有計劃啊,蕭令行手上沒啥兵馬,只有東宮護衛,還沒有重武器。因為有了范大余被殺事件,國家給宰相配了很好的護衛,諸王、公主的府邸守衛力量也是不弱的。要有人、有槍,有行動計畫。

  蕭令行找到了趙逸,趙逸嚇了一跳:「萬萬不可!聖人戎馬一生,您起兵,怎麼能……」

  「我又不是造反!」

  趙逸:「……」那是啥啊?

  「說我行為不檢我認了!他們難道就是好人了?要死一塊死!就算被廢了,他們死,我還能活得暢快點。可他們要活著,我就只能被他們作賤了!」說著就哭了,想自己一大好青年,怎麼就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呢?

  「太子何出這般不祥之語?」趙逸也跟著哭,他很早就跟著蕭令行了,是東宮碩果僅存的那麼幾個中間沒被弄走的人,與蕭令行也是一路相伴走到現在。

  不到萬不得已是沒人願意起兵的,趙逸想了想,道:「還有一個法子,如今小人敗壞東宮聲望,咱們只要重拾東宮聲望,只要聖人喜歡您了,您就再沒煩惱的。東宮可蓄文采風流之士,讓他們稱頌您的美德。」

  趙逸想打宣傳戰,只要皇帝搖擺一下,不下定決心,搖擺到皇帝掛了,蕭令行想報復誰就報復誰。

  蕭令行道:「我恐事不濟,夙願不得償!」時間緊。

  趙逸道:「要不就雙管齊下,一面尋文士,一面作準備。臣的意思,能不動武就不要動武,不要驚動聖人。」

  「就依你!」蕭令行對於他爹還是有感情的。

  「不要找戴氏,上回他們躲得就快,估計不頂用。不如使良娣回娘家說一說,縱使事不濟,傅氏也不至於出首。戴氏與東宮非親非故,其心不可度。」

  ※

  眼看蕭令行與傅良娣雙宿雙棲,又與傅氏打得火熱。陳氏五內俱焚,一顆心燒成了灰渣渣。苦口婆心地規勸丈夫不聽,聽話懂事的兒子丈夫不愛,與傅氏在一起倒是兩眼放賊光,陳氏胸口那堆在冒煙的灰渣渣也冷透了。

  聽說傅氏與蕭令行搞在一起,陳氏鬆了一口氣,行了,壞事都是傅氏搞的,與她無關,與她兒子無關。不是她對丈夫不忠,眼下丈夫已經保不住了,至少要為兒子謀一條活路,她們母子不能沾上任何惡名。

  廣平郡王新婚假期結束,攜妻再次回宮請安。

  陳氏對兒子兒媳道:「你們要好好過日子,相敬如賓。要忠於聖人。當謹守自身。」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是木的。

  聽這話的時候,蕭綽的眼是濕的。

  蕭綽的政治修養比他媽陳氏還要高一點,陳氏能想到的,在眼前的環境下他早想透了。為了這個「想透」,他徹夜難眠,放棄自己的父親?蕭綽心底難安,婚都沒結好。作為人子,他知道自己必須不能看著父親受罪,為父親死也是應該的。

  陳氏續道:「你們要延續東宮的血胤啊!」

  蕭綽是被這句話擊垮的,總不能全家跟著一塊上吊。

  從此蕭綽與陳氏並胞妹東宮三娘,餘者不問,只管安份度日,待人有禮、對大正宮純孝,遇有蕭令行暴躁要責罰奴僕的時候還規勸一二,只是眉宇間總是有一抹化不開的憂鬱。觀者無不歎息:可惜了好人。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2 PM


85、擒賊先擒王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廣平郡王的婚禮級別是夠高了,看起來也夠熱鬧的,奈何參與的人,從雙方家長到新郎新娘再到與會賓客,真心高興的沒幾個。東宮愁眉苦臉,高興的人一大堆,竟不能一一細數。

  看到這麼多人高興,當然也有憂愁的。這其中有思想正派的臣子,有東宮的死黨,前者是為國家的前途擔憂,後者是為自身與太子發愁。傅氏則是別的一種新愁——到底要怎麼回應太子?

  縱使軍旅生涯培養出了傅含章殺伐決斷的氣質,遇上了這樣一件事情,他還是沒辦法在第一時間決斷下來。

  如果他是一個純臣,就不會這麼為難,如果他是一個死硬太子黨,也不會這麼為難。可惜,他兩個都不是。更為難的是這種事情完全沒辦法跟別人商量——與信任無關,只是秘密這個東西,一旦被傳了兩次,就不能再稱為秘密了。

  傅含章自己都在懷疑:哦,太子想讓我帶人抄傢伙,把瞧著不順眼的人全砍了?太子瞧宰相、諸王不順眼,會不會只是個藉口?他是不是想趁機忽悠我,讓我帶兵上街,一上街,想回頭都晚了,就算他臨時改主意要逼宮,傅家就只能跟著一條道走到黑了。

  幹不幹呢?為了這一道選擇題,傅含章鎮日裡長吁短歎,很難拿得定主意。

  冬夜裡,傅含章又扶杖立於庭中,仰頭望著幽遠的夜空,月亮毫不吝嗇地向大地灑下清輝。長長吐出一口氣,在冰冷的夜裡化成白煙,傅含章權衡著利弊。

  「沙沙——」腳步聲響起,傅含章猛地一回頭,看到傅宗銓緩步走了過來,皺一皺眉:「夜已深了,你不安置,亂晃什麼?」

  傅宗銓對著父親一禮:「兒睡不著,來看看阿爹。這些日子阿爹清減了,可是有心事?兒雖不才,也願為父分憂。」多好的冬夜啊,時間充裕,不去抱小老婆,跑出來采月光精氣,說你沒心事誰信啊?

  傅含章在月光下注目兒子良久,方道:「我為你訂一門親事可好?」

  傅宗銓恭敬地垂下頭:「兒女婚姻,但憑父母作主。」頓了一頓,「可是孩兒不才,無名門淑媛樂意下嫁,才令阿爹憂愁不能眠?」

  眼下局勢已經很有些緊張的苗頭了,上層社會大多風聞一些關於太子生活不檢點的八卦,消息的源頭已經很難查出,卻是人人都在悄悄傳播。傅宗銓已經出仕,稍一想也能分析出個幾分來。

  傅含章張口想要反駁,又停住:「你長大啦!」一跺腳,「隨我進來說話。」

  傅宗銓搶上一步,扶著傅含章,父子二人默默地往傅含章書房裡去。書房裡燃著幾個大火盆,把屋子烘得很暖,冷身子進了熱屋子,兩人都哆嗦了一下,傅宗銓服侍父親去了披著的外衣,自已經也除了外衫。

  傅含章對小廝一擺手,小廝放下正在剪燭芯的剪刀,垂手退了出去。

  傅含章在榻上坐定,一指對面的位子:「坐吧,這個家最後總要交給你,有些事情你也該知道知道了。」

  傅宗銓拱手謝座,輕輕坐了,靜聽父親訴說。傅含章歎道:「為父是遇到一件難事,福禍難料,卻又不得不作決斷。你姑母嫁入東宮生兒育女,已是東宮的人了。咱們家與東宮也算有了絲聯繫,向來算是親密。前幾日,東宮使人來尋為父。太子……」腦袋湊了過來。

  傅宗銓臉色蒼白,眼睛裡卻顯出一種詭異的光芒來,雙手握拳,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父親,也把耳朵湊向父親。

  傅含章輕聲在兒子耳朵邊說道:「東宮欲清君側,以傅氏為前鋒。」

  傅宗銓被天雷劈到了,他既不傻也不算天真,已經工作了的傢伙,與他爹想到了同一個問題:如果事情失控怎麼辦?

  「看得出來,皇帝對太子已經不太信任了,否則,為父也不會被皇帝弄到京裡來,遠離了耀武軍。東宮已然不穩,」傅含章慢慢分析著,一直沒問兒子的看法,「可是聖人又是年事已高。成與不成,只看聖人壽數。如果應了,聖人及早察覺,便是滅門禍事;眼下回絕,若聖人賓天,也是一場禍事。只好先拖著,好在東宮自己也沒個說法,並無計畫。東宮自有嫡妃嫡子,良娣也只是個良娣……」

  陳氏也不是好相與的,為人作嫁這種蠢事,傅含章一點也不想幹。

  「我傅氏一族,五服之親四百餘口,我忝為族長,賭不起啊!」傅含章以杖頓地。

  傅宗銓繃著一張俊臉,咬咬牙,問道:「姑母怎麼辦?」

  他如何聽不出來他爹這是要放棄東宮了,可是一想到親姑母還在東宮當小妾,傅宗銓的心很難平靜。犧牲骨肉親人,不,按照眼前的情形來看,閉嘴保守中立是不行的!必須得向皇帝坦白,也就是說,傅家要出賣東宮,要把傅良娣母子三人填坑裡不管了。傅宗銓承受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傅含章冷聲道:「我們出首,聖人那裡總能出脫出來,看在這個情份上,你姑母母子三人才有一條活路。」

  傅宗銓低頭看了看自己修剪得整齊的指甲,輕聲問傅含章:「疏不間親,阿爹手上有證據麼?空口無憑,拿什麼讓聖人相信?就算聖人相信了,又要拿什麼說服群臣?哪怕聖人以您忠貞,這證據還是要著落在您身上,到時候又要怎麼交代呢?」

  「所以我說要先拖著,能得東宮一手書,帝崩,起兵。否則——」

  傅宗銓低聲道:「兒侍奉阿爹安置了罷。」

  也許是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傅含章是個謹慎的人,與東宮往來,哪怕東宮問計,他也不落在字紙上。東宮讓他制定清君側計畫,他也不肯落墨,只推說久在邊關,不知京城內務。

  太子沒軍事經驗,東宮謀劃這樣的事情倒還知道保密,不找別人(也是無人可找),不得不自己苦思冥想頂多加一個趙逸,制定一個比較完善的計畫,然後把計畫傳達給傅含章。

  傅含章接到消息,把心放到了肚子裡,回話:「臣便等著殿下的號令。」

  一面使人聯絡楚氏,為兒子求娶淑妃的侄孫女,又與賢妃的哥哥沈晉接觸,把女兒傅宗彥嫁入沈家。楚、沈兩家同為世家,對傅家的印象其實還好,哪怕傅家在定《氏族志》的時候被池脩之陰了一把,大家也只有同情的份兒。

  門當戶對,傅宗銓又是個英俊少年,品行瞧著還不壞,傅宗彥也是名門淑女,行止有度。楚、沈兩家分別答應了請求,三家又再次成了姻親,三下五除二就把婚事給定了下來。

  與此同時,東宮也傳來了太子的手書。計畫很簡單,鄭靖業小兒子結婚,皇帝讓大家都去道賀,連遠在外地的齊王都以過年了想爹娘了為由提前回來了,正好,一網打盡!

  傅含章心說,你個傻逼,鄭靖業倆狗腿子一個管京兆,一個是金吾衛,他兒子娶媳婦兒,治安問題還需要懷疑嗎?到時候只會比廣平郡王婚事更盡心不會更摸魚!就算我想幫你,也不想想我能調幾百兵卒就頂天了!他們那……吹個哨子兩處就能合出上千人來!

  笑看一對兒女:「吾事濟矣!」

  人逢喜事精神爽,傅含章吃過鄭靖業的虧,也不會讓鄭靖業好看了。他琢磨著,等到了鄭家喜事的正日子,這邊鑼鼓喧天地迎親,那邊他一跑宮裡告狀,皇帝必然要立即有所動作,遇上這種事情,戒嚴也是正常的,把這喜事給攪上一攪,非噁心噁心鄭靖業不可!

  ※

  鄭家還什麼事都不知道呢,有了鄭琬結婚險些被鬧場的經驗,鄭靖業很有自知之明地琢磨著,好幾年過去了,他的仇人估計又添了一大批,這回的安保工作一定要到位。

  先賢說得好「機遇偏愛那些有準備的頭腦」,同理,「只要點子硬不用知道劇情也什麼困難都能踩扁」,傅含章一看這準備工作做的,當場就樂了,老子跟皇帝投誠是投對了啊!再看鄭靖業,笑得紅光滿面的,心說,先讓你開心這一小會,等會我看你暴跳如雷還得來謝我救你一命。

  按照太子的計畫,傅含章要先到鄭家晃一晃,麻痹敵人,然後藉口不舒服回家。回去就武裝起來,帶一幫匪徒到鄭家進行屠殺。結婚的時候總是忙亂的時候,即使鄭家有朝廷配發的護衛,也都是處在一種很鬆懈的狀態下。在這個時候,即使是護衛也會分得一些酒食,吃飯喝足之後戰鬥力顯然要下降,這是下手的大好時機。

  傅含章按照計畫退場了,趙逸作為東宮代表眼看著他走了出去,嚥下一口酒,滿嘴都是苦味,罷罷罷,他就陪著太子賭這一次,成與不成,生死與共,方是盡了自己的一片心意。

  傅含章回家的空檔,鄭家還在高興地說笑。

  男女分開,鄭琰作為主人家招待著同齡的小姑娘:「今天人可多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多包涵。」

  小姑娘們嘻嘻哈哈答應著。由於曹王家也開宴,皇室不少人是奔那邊去的,鄭琰沒遇著那個把她記到骨頭裡的蕭令媛,也沒人跟她挑事,過得很是輕鬆愉快。

  抽空還抓著阿慶:「妳換身衣裳到前頭去看看、池、那個,先把我房裡桌子上那個匣子取了來,裡面是小點心,讓他先墊一墊再喝酒。」

  池脩之同學作為準女婿也要出席,到的還有他老師,他既要幫岳父的忙也要照顧老師,忙得一塌糊塗。

  阿慶抿嘴一笑:「知道啦,七娘有話捎去沒有?」

  鄭琰瞪她一眼:「有話也不讓妳們聽。」

  阿慶忍笑點頭:「婢子這就去,什麼也不聽。」

  不一會兒回來了,趴在鄭琰耳朵邊:「池郎君吃得可香了,讓婢子說,那他改天過來聽您說。」

  鄭琰手裡的筷子叭噠一聲掉到了桌子上:「我晚上回去再跟妳算帳。」

  唐乙秀在問徐少君在京城住慣了沒有,徐欣正與于薇討論馬匹的冬季飼養問題,鄭琰回過神來,與李莞說起過年要打新首飾:「太大的簪子的根本戴不上嘛!」杜氏還順手給她弄了四對如意雲頭的簪子,以供盛妝打扮時用,她那小腦袋,現在哪能全插得下?

  小姑娘八卦,已婚婦女更八卦。鄭家這邊杜氏被問及鄭琇鄭琦的行期,到時候自有一堆人相送,杜氏答曰:「我倒想他們在家裡過完年再走,相公不讓,朝廷自有制度,留不得。」

  曹王府邸,宜和長公主被曹王妃問到郭氏:「她日子也快了吧?」這說的是預產期。

  宜和長公主又開始擔心:「是呢,總盼著能一舉得男,我也就放心了。」

  男人那裡也很八卦,宰相們心曠神怡,也是東家長西家短,哪家小男孩長得好啊、哪家小少年模樣俊,表想歪,這是要招女婿、孫女婿、侄女婿的。

  鄭靖業與大家八了一回卦,轉眼看到了于明朗,這貨現在不是那副自以為溫柔貴公子的紈絝相了,低眉順眼的,乖得很!

  這個樣子順眼多了,沒本事作反,就老實趴著才不會讓人討厭嘛。

  鄭靖業關心地問了于明朗兩句:「近來如何?書讀得怎麼樣了?」

  于明朗也答得恭敬,全沒了少年時那種不知愁的樣子了:「近來一直在攻書,原來的書都背齊了。」

  鄭靖業點點頭,尋思著過兩天再把他拎過來看看,如果可以,給他弄個小官混著。心道,有個媳婦管著確實不一樣了,于明朗這貨就是賤骨頭,不打不老實,于元濟夫婦在這件事情上還是靠譜的。

  于明朗的妻子王氏如今懷有身孕,被鄭家特意安排到郭氏那裡歇息,兩人都是孕婦也有共同語言。

  在郭氏這裡,王氏完全是個賢良女子,認真聽郭氏傳授經驗,也安慰郭氏:「兒女緣份天註定,命裡有時終須有,您是有福之人,不要想太多,總能如願。」

  郭氏看著王氏也覺親切,也勸王氏:「你如今是雙身子,可越發要留意自己。」

  于明朗搞的那檔子事,在大家心裡是極不靠譜的。

  王氏道:「我省得。」

  ※

  婚宴上其樂融融,大正宮裡一片陰霾。

  傅含章回家晃了一下,也沒換衣服,直奔大正宮去找皇帝。皇帝聽說他來了還有點吃驚:「我不是讓在京的人都去喝喜酒了麼?」

  懷恩答道:「說是有急事,遲則生變,還請聖人密之。」

  「唔,叫他到偏殿,悄悄的去,不要驚動人。」

  傅含章一路小跑到了偏,汗都沒擦就衝皇帝腳底下跪下了,雙手抖抖索索地捧上太子那張手令。皇帝一使眼色,懷恩接過,遞給皇帝。

  皇帝一面打開一面問:「卿這是怎麼了?喜酒都沒喝就跑了來?」

  傅含章一字不答,只管叩頭。

  皇帝打開一看,臉色頓變:「這個畜牲!你別磕啦!起來說清楚。」

  傅含章也不起來也不答話,趴那裡不動了。

  皇帝火得要死!

  有些人,生來就是鬥士,你把他放安逸環境裡,他也許就死了,但是來點惡劣條件,他又活蹦亂跳了。現任皇帝就是這種奇妙的生物。意識到他太子兒子想轉正,皇帝那雙已經昏花的老眼立馬亮了,跟探照燈似的,腦袋更靈光了。

  略一尋思就問傅含章:「一共有多少人?」

  傅含章這回答話了:「他們沒有什麼兵,臣估摸著,除了臣,也就是東宮率衛了。只是今日賓客雲集,臣恐有失啊!」又解釋為什麼這麼晚才告密,「太子是聖人親子,疏不間親,不弄明白,臣,臣也不敢……」輕易告狀啊!

  皇帝虎著臉:「知道了!外面不用管他,壞不了事!卿且隨朕護駕!」

  然後急令羽林包圍東宮,到隔壁去繳了東宮的械,把太子一家子給控制起來,帶到大正宮來,把大正宮給守衛好了,宮中一點消息也不許傳出去,誰亂動,先捆起來,事後一併算帳,不聽話的可以先砍掉再說。又密令京兆、金吾衛管好治安,密旨給鄭靖業讓他維持好外面的秩序,儘量做到不驚動一人。

  擒賊先擒王,皇帝深諳此道。這幾個月皇帝啥也沒幹,就是安排東宮的後事呢,先把喜歡的孫子給摘了出去,然後是把東宮向的官員該收拾的收拾了,傅含章這樣的更是早就召回了京裡。

  懷恩是以代皇帝再次送賀禮的名義到鄭家來的,賓客們都說:「鄭相公真是聖眷優渥。」

  懷恩頒完旨,向鄭靖業使一眼色,鄭靖業就知他有話要說,領人入書房,懷恩把傅含章告密的事一五一十都捅出來了,又傳了皇帝的旨意。

  鄭靖業道:「中官上複聖人,臣當盡心竭力。」心裡已經開起了慶祝會。

  京城的兵力鄭靖業比太子熟多了,又有皇帝坐鎮,根本就不用他琢磨鎮壓,皇帝根本已經碾壓了。傅含章還TM反水了,太子根本掀不起浪花來。要注意的反而是後續,朝堂上的爭辯、市井裡的驚惶,鄭靖業早有腹稿。

  懷恩得了鄭靖業的回答,又得了鄭靖業送的紅包,開開心心回宮,到了宮門前一抹臉,又成了一副憂國憂民的好太監樣。

  廣平郡王是在曹王家被叫到宮裡的,據說是因為太子妃突然病了,太子又醉著,讓他回家去看看。廣平郡王一到東宮門前,看著刀槍林立的樣子就知道壞了。整一整衣冠,大步走了進去。

  東宮裡陳氏哭成了個淚人,知道有這一天是一回事,真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把持不住了。本來還是木著臉的,看到兒子進來,眼淚刷就掉了下來,哆嗦著嘴唇:「你怎麼也來了呢?你怎麼也來了呢?」

  廣平郡王低聲安慰她:「兒來陪阿娘,不好麼?」

  太子還在怒吼:「你們這群逆賊,敢挾持皇太子!」

  沒人理他。

  直到懷恩帶著旨意過來,他還要逼問懷恩。

  太子冤枉死了,下決心造反是件艱難的事情,他只是想:只要競爭對手都死了,他就安全了,他爹總是需要一個繼承人的。沒想過殺他爹,他爹那是輕易能幹得掉的麼?

  懷恩道:「殿下欲使傅含章戧害手足、殘害朝臣,事實俱在,有何冤枉?」

  「是我害了傅含章。」

  懷恩一笑:「傅將軍在大正宮裡,聖人正安撫他呢。多虧了他,不然今天可就要亂了。」

  「傅氏負我!」

  懷恩板著臉:「是殿下負了聖人!」

  ※

  宮中一點消息不漏,鄭家還在歌舞昇平。

  阿肖悄悄在鄭琰耳邊道:「那位李先生有酒了,吵著要再帶一罎子酒回家。顧先生先允了他,兩位先生都在偏院裡了,顧先生讓七娘過去看一看,趁早打發了了事,大喜的日子,別胡鬧。」

  名士們一大特點就是不愛看人臉色,更不喜歡看場合,場合越大,他們鬧得越歡。

  鄭琰起身帶人取了壇酒就去看李俊。

  李俊心裡不太痛快來的,但是師兄的兒子結婚,另一個師兄還力邀他出現。想想有酒喝,他還是去了。誰知道越喝越不痛快,他是瞧鄭靖業不順眼的,現在蔣進賢等人比鄭靖業還討厭,有了酒眼看要胡說,顧益純把他給拖了出來。鄭家專門給顧氏夫婦準備了一間小院作退步,顧益純就把人拎這兒來了。

  鄭琰遠遠地就聽到李俊說:「太子一向禮賢下士,有什麼錯處讓你們這樣針對他?!」

  李俊居然是個保皇派!

  顧益純知道原因:太子對名士、世家總是友好的。

  李俊今天看了幾個幫著諸王對付太子的,火氣正大:「他們家兄弟,誰又比誰好多少?」

  鄭琰推開門,戲言道:「先生真是憂國憂民,一派赤誠。」連李俊這樣的都知道太子情況不妙,可見是真的不妙了。

  李俊一抬眼一撇嘴:「這又豈是我能保得住的?妳這小丫頭笑得不懷好意,又打壞主意了。妳爹就夠壞的了,妳可千萬別學他!」

  顧益純道:「你酒多了又胡言亂語了起來!」

  李俊面上非常不好看,正要發作,鄭琰又笑吟吟地道:「是,我爹是壞人,你家太子是好人。好人怎麼就給壞人欺負了呢?我還是當壞人吧。」

  李俊正在打哈欠,張大的嘴巴停在那裡了,顧益純真想扔隻蒼蠅進去!一巴掌拍到李俊頭上:「你醒醒吧!」

  鄭琰走過去蹲顧益純身邊,衝李俊道:「酒我給您帶來了。」

  李俊別過臉去,嘀咕一聲:「人心不古。」歪歪扭扭地起身,自拎起酒罈子歪歪斜斜地走了。

  顧益純對鄭琰道:「他醉了就口無遮攔,妳不要放在心上。」

  鄭琰聳聳肩:「不招人妒是庸材,我爹被罵我驕傲。」一扭臉走了,留下顧益純苦笑。

  鄭琰剛走到院門口,遇到了鄭靖業:「阿爹遇著李先生了?」沒給你臉色看吧?

  鄭靖業哼道:「我還沒把他放在心上。」

  鄭琰嘟囔著:「我只怕皇太子死得太早,倒成了個好人。」皇帝可是很看好蕭綽的,萬一弄個太孫出來,蕭綽沒什麼,陳氏可不好相與。

  鄭靖業摸了摸她的腦袋,很是愛憐地道:「我兒不必擔憂,聖人已經動手了,就在剛才。」



86、熱鬧開始了

  皇太子被廢已成定局,鄭靖業很開心,臉上還要作憂慮狀,心裡已經是半點憂慮也沒有了。

  為了自身安全計,傅含章也要咬死東宮了。下面嘛,他鄭靖業只要看熱鬧就行了。憑你們怎麼爭,我只要穩坐釣魚台就好了嘛。鄭靖業決定,接下來他的目標是培養好家庭下一代、下兩代,把黨羽進行整合,以期度過皇權交接,使家族能夠比較順利地延續。

  這就要考慮到下一任皇帝的問題了,畢竟他也上了年紀了,需要準備一下後路,怎麼著也要一個至少是關係不對立的新皇帝不是?

  要鄭靖業說,其他是很希望暫時不要立太子的,容他觀察一下。嗯嗯,要仔細想一想了。

  『如果立新太子的話,誰比較好呢?』

  鄭靖業掐指一算,年長的皇子裡……尼瑪!!!跟他結仇的人還敢再多一點嗎?!

  比如太子,鄭靖業經過這麼多年的不懈努力已經把他搞掉了,這個沒戲了。

  比如齊王,鄭靖業跟齊王是略有小芥蒂的——就是結盟結親被拒。

  比如魏王,鄭靖業跟魏王他岳父葉廣學、姨父蔣進賢都有矛盾。

  比如晉王,這是魏王他親弟。

  比如燕王,……

  比如……

  真是造孽喲!

  鄭靖業很想掀桌,然後他也把身前那張小桌子給掀了。鄭靖業心裡罵娘,蕭家就沒一個好相與的!他需要重新開始一個周密的計畫,當然,眼下需要的是拖延一下皇帝立新太子的步伐。

  對於鄭靖業來說,讓下一個太子出現得晚一點並不很難,眼下讓蕭令行下崗的手續還沒辦完呢。

  廢掉一個太子,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且不說前期工作有多少人參與、大家一起說了多少年太子的壞話。就是眼下,雖然太子的把柄已經被抓到了,只要詔書沒下,沒祭了天地太廟,他就還是太子。

  而且,一個雖然風評不好,卻只是在自家壞一壞,外面名聲還沒壞透的太子,總是有人同情的。太子二字,本身就代表著正統。想廢,沒那麼容易。

  皇帝想廢太子,可不是跟太子過得不和諧了,冒出一句:「太子廢為庶人。」就能完事了的。他得照顧到大家的感受,這個大家,如果有皇太后啊、皇后啊、比較有影響的親王、郡王啊這樣一類的皇室人物,需要取得他們的諒解。

  然後,最重要的是,大臣們得同意。皇帝再中央集權,他也得大臣的支持。大臣之首,就是宰相。

  大臣們也不能一聽說討厭的太子完蛋了,就一個勁地點頭贊同的,還是那句話,太子代表著正統,你這樣毫無壓力地同意廢了他,你安的什麼心吶?這跟人家讓位給你當皇帝,哪怕是你逼的,你也要「三辭」一樣,就是這麼個套路。

  宰相,調和陰陽,必須起一個阻止皇帝頭腦發熱的作用。同時,他也要維護正統。中古史上,想掐死太子的如李林甫,在皇帝問他的時候還要回一句:「此陛下家事。」也不能說,好啊,舉手表決我同意。

  鄭靖業現在要做的,是假惺惺地反對一下。

  當皇帝問他:「太子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朕欲廢之,可乎?」的時候,鄭靖業一臉嚴肅地避席,一跪到底:「臣請陛下慎之。」

  皇帝不高興了,他對這個兒子是積怨已久,冷聲道:「你知道他幹了什麼了吧?他好大的手筆!這樣的畜牲難道還要留著不成?」老子都不敢這樣砍大臣啊!

  鄭靖業苦笑道:「太子此舉,於臣等倒沒什麼,不能讓太子滿意,原就是臣等的過失。」

  皇帝的心病卻是:老子還活著呢,他就敢不經老子同意亮刀子砍兄弟姐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逼宮了?必定要廢。

  鄭靖業正色道:「太子對手足有怨念,陛下為保全子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子也是您的兒子啊!如果廢了,太子以後如何自處?」

  鄭靖業最大的擔心就是這個,弄掉了太子,皇帝又心疼起這個長子來,皇帝是沒錯的,同意的人就要背黑鍋。鄭靖業一點也不想背!

  皇帝冷笑道:「難道朕的兒子都是跟他一樣是畜牲不成?」瞧,他還相信呢,已經選擇性遺忘掉他砍了多少手足了。

  見皇帝不說話,鄭靖業又添上了一句:「事發之後,陛下可見過太子?傅含章畢竟是外臣,包括臣,大家都是外臣,陛下與太子可是親父子,無論如何,也沒有外臣一句話,不問兒子一聲,就定罪了的。」他攛掇著皇帝跟太子見面,還替皇帝回憶當年與太子的父子情深。

  皇帝不想承認自家太子壞,奈何這幾年被吹了好多風,耳朵裡灌滿了對太子的不滿。心底還有一絲猶豫:「也罷,我便見一見這個孽子!」

  鄭靖業嚴肅地告退。回來就召開了奸黨會議:「自今日起,誰都不許再說太子的壞話了,東宮之事,都要一言不發!」

  唐文淵忙問:「難道事情有變?」

  李幼嘉的眼睛往書房隔間裡瞄,傳說中,這裡面有隱藏boss。

  鄭靖業道:「只不過是我不想中途生變罷了。他與聖人做了三十多年父子,自家的兒子,你樂意聽別人說他不好麼?」

  徐烈很認真地分析:「這個太子是非廢不可了,不用咱們再做什麼他也是廢了的。相公,眼下最要緊的是——誰會被立為太子。」

  鄭靖業捋鬚道:「聖人現在是沒有心情想這個的。」有心情也要攪黃掉,「再看看諸王是個什麼情形吧!人吶,最怕得意忘形,現在沒了太子,人心浮動,最是現形的時候。」

  眾人齊聲稱是,各自回家約束家人,留下鄭琛弟兄三個。

  ※

  眾人走後,鄭琰從簾後轉了出來,笑吟吟地道:「阿爹英明!」

  鄭靖業在家裡掀完桌子鄭琰就知道了,果斷來看她爹,當時就再次提醒她爹:「鄭家根基淺,有些惡名能背,有些惡名是寧死也要甩掉的。」比如謀廢太子的政治包袱。

  她那會兒是以為他爹秉承一貫原則把事情做絕,才有這一個提醒。廢太子唄,都在帝都亮刀子了,是必廢的,想踩他,什麼時候不能踩?

  對於一個合格的壞人來說,難的不是做壞事,而是洗白,或曰逃避懲罰。

  鄭琛、鄭琬眼珠子凸了出來,知道父親疼妹妹是一回事,親眼看到這丫頭「垂簾聽政」又是另一回事了。鄭瑞一點也不驚訝,他妹子就是頭上長角他也不奇怪,他妹夫就是身後有尾巴也是正常。

  鄭靖業沒好氣地道:「這下妳放心了?」

  鄭琰道:「本來就是,沒到蓋棺定論的時候,是一點也不能馬虎的。話又說回來了,太子如何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們操什麼心呢?咱們餓了,要吃飯,吃什麼不是目的,吃飽了才是。我吃半碗就飽了,管它剩下的半碗怎麼著了!非得硬塞下去,不怕撐壞了自己。」

  中心目標不應該是鄭家的存續麼?其他的都是手段好吧?鄭琰的目的又不是讓太子去死,然後踩上一萬隻腳。

  鄭琛一想,他妹子年幼的時候就有驚人之語,眼下會這樣說,倒也正常。伸手把眼珠子按回了眼眶裡。鄭琬心道,這說的有理,下午聖人還看太子去了呢。

  妹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兇殘的生物,沒有之一!鄭瑞心裡的小人兒咬著手絹淚眼汪汪。

  鄭靖業道:「就是這個道理。」

  又召集家人:「眼下京中情勢不對,都不要惹事生非!」

  鄭琰回到房裡就把頭上的新簪子給卸了,往匣子裡一裝:「這個收起來罷,什麼時候喜慶了再戴。」

  阿肖道:「七娘這話說得奇怪,這快過年了,可不就是喜慶的時候麼?」

  鄭琰歎道:「年關難過啊!」

  把一干婢女逗得直樂。

  鄭家笑語盈盈,東宮愁雲慘澹。

  皇帝是來看太子了,結果被噁心走了。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兒無心加害父親!是他們誣我!」

  皇帝被氣樂了:「無心加害於朕?是啊,你是沒想加害於朕,你把你的弟弟們都殺了,就是沒想動我!」就剩你一個才肯給父慈子孝是吧?

  太子強辯道:「是他們先害我,兒自幼承歡膝下,可有甚不足之處?從來都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自從他們長大了,就……」回憶起小時候的美好,又訴說弟弟們的可惡。

  鄭靖業早給皇帝打過預防針了,什麼溫情都當不得免罪金牌了。更兼太子還狀告朝臣結黨,聲稱他們都黨附諸王,意圖奪嫡。反正逮著機會了,太子也豁出去了,一盆盆髒水潑了出去。

  他現在最恨的是傅含章,傅氏的壞話他也沒少說,什麼本來答應得好好的最後反水啦,什麼收了他的東西啦,又是什麼稱他為主啦,怎麼噁心怎麼說。

  皇帝越聽越生氣,你說他的大臣們或許有私心,這個他承認,必須的,肯定的,他也有意無意地進行制衡。但是吧,總的來說大家都還算克制,對吧?你讓個老闆承認他手下的全是流氓,那老闆是什麼?黑道頭子啊?

  更兼皇帝還認為鄭靖業這樣他一手提拔的人是心腹,是比較純樸可靠的忠臣——不認為是忠臣他也不會給鄭靖業這麼大權柄。太子連這樣的人也要告一狀,真是失心瘋了!

  皇帝甩袖走了:「你真是死不悔改!」鄭靖業還為你求情呢!

  回來又召了宰相來問,韋知勉一直低調,乾脆說:「伏聽聖裁。」

  蔣進賢被召進宮,聽聞皇帝問他的意見,他是一百個樂意,但是嘴上還要再順溜一下:「此陛下家事。只有一件,儲位動移,天下震動,願陛下早定新儲,以安民心。」

  皇帝心頭一跳,看了蔣進賢一眼,沒吭聲。

  蔣進賢告辭回家,心裡略有不安,又甩了開去,蔣氏根深蒂固,有何可懼呢?皇帝就算是知道了他有私心,又能怎麼樣呢?他的外甥都是很好的,單憑素質也能取勝。他就是把目的合盤托出,皇帝也怎麼不了他。

  皇帝卻把這件案子一拖拖了半個月,趁這半個月的功夫,鄭靖業又請示皇帝:「今年雨水不豐,臣恐成災。前者犬子入京,私下亦說有旱相。東宮之事,是否有征?」

  皇帝果斷地道:「東宮德不堪匹,故致災。」

  東宮之所以叫東宮,就是因為它在東面,東方青龍主木,應生長滋繁。皇帝就把這個歪樓成了太子不乖,所以旱得不長草。

  別開玩笑了,兒子都亮刀子了,這回不砍在自己身上,下一回膽子大了保不定就砍誰了。再說了,你個太子,定個計畫都破綻百出,這能力也很讓人著急。要殺人,怎麼殺不好?你兒子結婚,你的主場,投毒放火砍人……全幹翻了都行,連機會都不會把握。

  要不怎麼說皇帝能當成皇帝,太子就被廢了呢?同是庶長子,這差距,嘖嘖。

  鄭靖業又請示:「臣已有些準備,專拔出了二十萬石糧預備,有災賑災,無災也致扣得太多擾攘不安。臣想,是不是下令各州、郡為備?」

  皇帝道:「你是個一心為國的人啊!」這會兒還想著國家大事,不像那些傢伙!

  這會兒誰有心情管這個呢?大家都在想:幹翻太子幹翻太子,踩上一萬隻腳,推自己基友上台,辦事也就馬馬虎虎。鄭靖業又表現了一把。

  眼看皇帝決心要廢掉太子了,鄭靖業又進言:「臣說服不了陛下,那麼臣有幾件事不得不說。太子如何廢?太子是有罪行,但不宜揭露太深,不可捕風捉影,畢竟是儲君,此其一;廣平郡王如何自處?以後又何去何從,罪不及妻孥,何況廣平郡王待聖人一向孝順,此其二;東宮僚屬皆非常人又要如何處置?東宮亦不乏才智之士,當使之繼續為國效力才好,此其三;太子廢後,如何處置?怎麼樣能讓他安養天年,此其四。最後,怎麼樣,讓朝野不要震動太大,如何安撫,此其五。太子略有偏差,聖人還是仁君慈父,總要收拾善後。」一點落井下石的意思也沒有。

  皇帝深感欣慰:「卿真中流砥柱!」

  ※

  鄭靖業甩了政治包袱,皇帝也有意為其張目,於朝上數次誇他對東宮和氣,不落井下石作踐人,聽得人直冒酸水:就他下手最黑,你還誇!

  皇帝誇鄭靖業是與他的一系列動作配套的,首先,他罵了蔣進賢、沈晉(賢妃兄)等人,嫌棄他們說太子壞話,又杖斃了一批揭東宮陰私的宮婢宦官,在這樣的情況下,又說鄭靖業厚道,這個……也挺拉仇恨。

  其次,他讓齊王馬上收拾包袱滾蛋,年都不讓過。

  然後,他給剩下的兒子們都封了王,不管有沒有成年、有沒有結婚。

  最後,才是下詔廢了太子,又祭太廟把事情釘死。太子廢為庶人,廣平郡王降位為公。除了蕭綽,太子原來的一家子都廢居北宮,不讓出京也不讓出宮,就是這麼關起來。

  據說,詔令下日,居然沒一個丞相反對的,於是,三個丞相的名聲一起有發臭的跡象。

  鄭靖業就罷了,他被罵慣了,而且這回有皇帝背書,他是挨得最輕的,有不明真相的群眾還以為他是好人來著。

  蔣進賢與韋知勉頗有不平之意,他們也被罵過,以前都是無關痛癢,現在才覺出味兒來,似乎,跟太子扛上,對名聲的損害是最大的啊!

  鄭靖業你個老狐狸,你都成精了!就說呢,平時就他拍太子拍得最歡,這回怎麼就縮了當宅男了,原來在這裡等著吶!

  罵完鄭靖業,他們還得忙。鄭靖業一推二五六,把東宮的後續事宜推給了蔣進賢,自己去預防災情了,蔣進賢得督促東宮搬家。這其實是個好差使,操作得好,東宮的班底能拉來大半呢。不幸遇到了蕭綽哭著喊著要陪他爹,又有傅良娣自縊身亡,前咸宜郡主病故……

  偏他老婆楚氏又要給傅家求情——蔣進賢被指定主抓東宮謀逆案,傅含章雖然有揭發的功勞,但是東宮也說了,傅含章是事到臨頭才反水的,也要審上一審。蔣進賢的頭髮都要撓禿了,「渾欲不勝簪」。

  蕭綽是被皇帝下令讓鄭靖業給勸回去的:「只有郡公過得好了,您的父親才能有依靠,現在全家就指望您了,您還有弟弟,他們要成家,還有妹妹,她們要嫁人,您的母親也在等您奉養,您把自己關進去了,他們怎麼辦呢?得沉得住氣,別衝動。說句逾矩的話,令尊就是太衝動了,以為受了委屈,怎麼不想這是不是考驗呢?」

  蕭綽瞪大了眼睛,聽鄭大忽悠接著忽悠:「親父子,就是這樣,聖人也沒要殺要砍吶,怎麼就看不明白呢?」

  蕭綽被忽悠得以為他是好人==!鄭靖業想哄誰,那是小菜一碟,他還就真能站在你的立場上為你分析,讓你覺得他是為你考慮的。而且吧,鄭靖業還真是個帥老頭,印象分就挺高的。

  蕭綽抹了抹委屈的淚水,乖乖回家打包了一些東西給他親娘親妹妹用。鄭靖業也厚道地表示可以為他向皇帝打申請。

  東宮垮了,最高興的莫過於慶林長公主,諸王倒在其次——他們還在為儲位較勁呢。

  慶林長公主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還支持著進宮安慰了皇帝一回,看得皇帝心驚膽戰:「妳仔細著點,前天落了場小雪,路上滑!」

  慶林長公主道:「這才到哪兒呢?大郎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都瘦了,人家冬天都屯著膘著。」

  皇帝失笑:「妳哥我又不是豬!」

  慶林長公主掩口道:「可算是有點笑影了。」

  皇帝歎氣:「我哪還笑得出來啊?我要好好的,妳還用跑過來啊?」

  慶林長公主道:「就不興我是閒得發慌來散心啊?」

  兄妹兩個胡侃八侃,轉眼到了吃飯的時間,苗妃那裡置好了飯菜,邀慶林長公主一起吃飯,慶林長公主也不推辭,陪著哥哥和苗妃吃了頓飯,還在昭仁殿睡了個午覺。

  此後皇帝心情好了很多,他就算是想抑鬱,這麼多人逗他,也抑鬱不了多久的。又快過年了,各種事情紛至遝來,皇帝雖還會念叨一下廢太子,過年也讓送去很多東西,到底是緩了過來,新年還在皇城的城門樓上接受大家朝賀,以示與民同樂。

  以此為標誌,一場奪嫡的大戲拉開了序幕。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3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2-12-21 04:52 PM 編輯


87、隱藏的家教

  
  新年要有新氣象,這個比較讓人發愁。

  太子剛廢了不久,太高興了不行,太沮喪了也不行,真是愁死個人!

  世家對於皇帝臉色的依賴度比較低,本來是很好的維持氛圍,保持在平均水準的一道防火牆,奈何皇子公主要看老爹的臉色行事,世家多多少少要顧及一下自家投資目標的感受,弄得很多人這一個年過得緊緊張張的。

  外命婦極少能夠直面皇帝,過得倒是舒暢,過年的時候往後宮各宮妃那裡一窩,聚眾八卦一下,大家的每一根頭髮都是舒暢的——現在還能全鬚全尾進宮參加茶話會的,都是沒受啥衝擊的。對於世家來說,哪怕某一枝受些挫折,整個家族總體而言還是比較平穩的。

  一堆女人坐著八卦衣服首飾家長里短——政治話題現在太敏感。

  苗妃信心大增,看誰都順眼,看著鄭琰尤其順眼。然後她還有兩個兒子,當然,野心也略大。

  直覺是種很玄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實實在在在發揮著效用。鄭琰總覺得苗妃那張美麗的臉笑得讓她脊背略有寒意,而且苗妃的親近也不像以前那樣讓人覺得溫暖了。

  鄭琰心道,太子倒台妳不用這麼高興吧?妳是仇人滿後宮的好吧?除非妳兒子上台,不然妳可就沒這麼風光了,現在這樣就是在拉仇恨啊。就算新皇帝不清算妳,新太后也看妳不順眼!除非……

  我靠!

  鄭琰要哭了,不帶這麼玩的!要擱一般話本裡頭,她們家是奸臣之家,有奸臣必有奸妃,這不,奸妃來了!宮裡有人好辦事,鄭琰也不反對跟苗妃保持一個友好互助的關係,問題是苗妃現在野心略大。

  聽苗妃在說啥:「我在為二十四郎發愁呢,這才多大點,內官、宮婢就追不上他了。聖人前天還說,這小子跟他小時候一個樣子,閒不住。」

  不是她不顧盟友死活,如果苗妃的目標是當個兒孫繞膝的老太妃,鄭琰自覺能夠幫她辦到,只要苗妃現在修身養性,夾起尾巴做人,多半是能夠成功的——她兒子太小,不構成威脅,還能拿來當政治牌坊使,中間操作一下目標不難達成。可如果是爭皇位,那就血淋淋了,苗妃之前可拉了不少仇恨,卻沒拉幾個頂用的幫手。

  苗妃的兒子才多大點,四歲半一小男孩,說句不好聽的,能不能長大都是兩說,你這頭付出滿腔心血,那頭他掛了,然後就真的沒有然後了。就算這小子命大活過來了,成家立業了,顧命大臣與少帝,又是一場狗血大戲。

  苗妃自己還沒啥政治頭腦,光靠一己之力去支持苗妃的兒子,那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不到迫不得已是絕對不能做的。

  反正鄭琰是不會輕易出手相幫的,你看哪個臣子攪進這一攤子事裡頭能掙著個好的?

  她旁邊坐著郭氏,這位終於生了個兒子,喜得宜和長公主要放炮仗慶祝,被她丈夫新安侯給勸住了:「聖人這兩天正不自在呢,妳心疼閨女,什麼時候不能疼?」這才作罷。

  郭氏月子裡養得頗有幾分珠圓玉潤,此時輕輕碰了碰鄭琰的胳膊:「想什麼呢?」

  「想阿寧了,沒他在耳朵邊上聒噪,渾身不得勁。」

  顧甯是郭氏的姨表弟,她頗知顧寧的特點:「虧得妳聽得下去……」

  苗妃發現她們說得熱鬧,也問了:「這姑嫂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呢。」

  「在說阿甯呢。」郭氏也不遮掩,「那天我見他一次,就說了一句『好久沒有看望姨母了』,他給我念叨了半個時辰,一句新詞沒有!我從姨母那裡回家,一路上腦子裡都是『好久沒有看望姨母了』。我本來是去看望姨母的,現在聽到姨母兩個字都……」

  『咦?阿寧還有這功效啊?下次教阿寧唱洗腦神曲套漢紙,誰得罪我就讓他唱給誰聽!』這是鄭琰的邪惡構想。

  女人們笑作一團。

  苗妃歡笑之餘也透露了一些內部消息,比如:「聖人前日還說,再過兩個月,召天下才子入京呢。往日裡咱們都是嘴上念叨著他們的詩文,親眼見著的沒幾個人。聽說啊,這裡面有許多少年秀士,這回可能開眼了。」

  女人嘛,在一起就說這個八卦,很少有人想得到皇帝的深意。要皇帝來說,就是找一群有影響力的筆桿子來裝個門面,以掩飾儲君易位的尷尬,營造出一種太平盛世的氛圍。

  皇帝是打算在新的一年,最遲到明年就把太子給定下來的,正好讓文人們歌頌一下。京城現在一片繁榮,優容這些人之後再放他們回家,讓他們一路把這樣的美好影響傳播一下,起到穩定民心的作用。

  這樣的深意皇帝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在他眼裡苗妃是個不懂政治的小女人,所以他只說了表面淺顯易懂的:「他們都是有學問的人,恰生在朕的治下,召了來把他們的詩作彙編成籍,也是功德一件。」

  親,編書,尤其是這種複製粘貼,有人家的手稿或者手抄本就行了,哪用把真人弄來啊?也就苗妃這樣的,才相信了皇帝的這套說辭,以為是搞精神文明建設呢。

  苗妃還逗鄭琰來著:「阿琰有沒有什麼想見的才子啊?」

  鄭琰一愣:「若論才子,海內名士莫過季先生,見過了。風流人物,唯我家先生、家父與李師叔,也見過了。我看著最順眼的就是池郎,我已經定給他了。這幾個最好的我都見過了,世上還真沒有旁的特別想見的人。」

  杜氏默默地安慰自己:這丫頭已經說給池家了,以後就讓池脩之擔心吧,她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不干我的事了——確實定給池脩之了嘛!丫頭,咱還沒嫁呢,含蓄點行不?

  苗妃估計也沒想到鄭琰一點也不羞澀,還直言跟池脩之戀愛訂婚,一時沒了詞。

  鄭琰的新嫂子蕭氏柔聲道:「也就是覺著新奇想看一看罷了,又不是要如何追捧的。」

  鄭琰「哦」了一聲,旋即道:「那也沒什麼。」摸摸鼻子,「我只看文章的,文章寫得好就得了。不見人吧,倒留有餘地。萬一見到個形容猥瑣的,一想起來就連文章都看不下去,豈不可惜?」不知道偶像就是用來幻滅的麼?

  這理論倒是新奇,眾女嘻嘻哈哈討論一番。

  ※

  因為鄭琰發表了「已經見過最好的,次等的不想看」的理論,苗妃拿來當趣聞跟皇帝說,皇帝正好想散散心,外兼與鄭靖業聯絡聯絡感情。

  大過年的,他就攜愛妃苗氏,抱著心愛的小兒子二十四郎,叫上妹夫顧益純,拎上外甥顧甯,連池脩之都被喊來陪老闆,他奔鄭家拜年兼蹭飯來了。

  一路上還很老流氓地調笑池脩之:「阿琰說看你最順眼,你看她如何?」

  池脩之頂著張小王爺式的精緻面孔,說著郭大俠式的憨厚言辭:「我想跟她過一輩子。」

  皇帝:「……」不帶這樣隔空調情的!

  鄭家有很多好吃的東西,皇帝今天的首要目標就是蹭飯,不要臉地聲稱:「咱們都是熟人,通家之好嘛!」

  口胡!我爹才不會逛你家後宮,我家後院也不會放你家男人進。鄭琰吐得一口好嘈。

  其實這個通家之好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鄭氏夫婦與皇帝都上了年紀,男女之間的避諱都不太講究了,鄭琰是皇帝看著長大的,鄭家在家的三個兒媳婦裡,一個是皇帝的外甥女兒,一個是他侄女兒,本身就沒太多需要避諱的地方。

  鄭家的酒是最好喝的,鄭家的下酒菜也很夠味。只是皇帝畢竟上了年紀,雖然一口牙還都在,到底不如以前了,啃起骨頭來還是略覺不爽——皇帝有一嗜好,愛嚼個脆的,什麼豬脆骨啊、雞軟骨啊的,就喜歡這麼嘎吱嘎吱的。吃著吃著就說:「不好不好,沒意思。」

  鄭琰一瞅就瞅出來了:「等著。」

  到了廚下,揭開米飯的鍋,這會兒沒電鍋,鄭家米飯也不是蒸的,鍋裡結了一層鍋巴。起出來,掰成小塊,過素油一炸,焦香,還特酥脆。又順手滑了一碗鮮湯。

  出來往皇帝面前一放,下巴一揚:「嘗嘗。」

  鍋巴對了皇帝的胃口,正要接著吃,鄭琰一揚手,湯頭往鍋巴上一澆:「還沒軟,再嘗嘗。」

  皇帝吃得挺舒爽,對池脩之道:「還是你狡猾,這麼個夫人跟你過一輩子,你倒會想!」又問鄭琰這是怎麼做的。

  可憐皇帝這個土鼈,吃飯時宮裡給他上悶得最香軟的——估計給皇帝吃糊飯的都被抓去吃牢飯了——山珍海味都嘗過了,竟沒吃過鍋巴!

  鄭琰答:「米飯啊。」

  皇帝瞪眼:「小丫頭越來越不厚道了,都是跟池脩之學壞了!」也不好意思再要人家食譜。

  吃飽了一抹嘴,皇帝要求:「光吃沒意思,歌舞百戲又看厭了,大家賭賽為戲吧!」指名鄭琰跟他賭,鄭琰輸了要輸鍋巴。

  鄭琰問:「您輸了呢?」

  「我怎麼會輸?」有個皇帝耐無賴。

  鄭琰心裡磨牙:「行!」

  皇帝只要賭了,上了賭場大家就都是賭徒,賭徒的心理很簡單的來著。而且,如果皇帝輸了,總不好意思賴帳的,必須有所表示。鄭琰就算輸了也沒什麼,不就一盤鍋巴麼?!姐輸得起。

  她老師顧益純是個除了嫖之外,五毒俱全的壞份子,什麼吃喝玩樂都會一點,賭博也是世家子的基本技能之一。賭又分為好幾種,扔色子是最下等的,還有打牌,再往上還有賭棋,有雅興的人指什麼都能賭什麼,明天是什麼天氣啦、從門口走過的第三個人是男是女啦……那啥,鄭琰也是個小賭棍。

  鄭琰跟皇帝是在賭棋,皇帝橫了一眼池脩之:「你小子不厚道,離阿琰遠一點,不許支招,你們倆就會狼狽為奸。」皇帝輸給池脩之不少次,咳咳。

  擺開棋盤。

  鄭琰連輸十八盤,臉都綠了,小袖子一挽:「再來!」

  皇帝也許是贏得太得意了,從第十九盤開始輸,眼看著一盤盤鍋巴被搬走,老小孩不樂意了:「別拿走,我輸旁的給妳!要啥給啥!」

  鄭琰恨得牙癢,伸手撈了塊鍋巴扔池脩之手裡:「你吃!」

  「這丫頭!給妳加食封,一局十戶!」

  鄭琰一頓,隨即撇嘴:「不要!爵以賞功,祿以酬能!」別給我拉仇恨了你!

  皇帝一指池脩之:「你敢吃試試。」

  池脩之拿了一塊鍋巴往嘴巴裡一扔,首次含著吃食說話:「您跟她說啊。」

  皇帝:「……你還沒娶呢,這就怕上了!」他還就眼盯著鍋巴了,別的都不顧了,只好說,「我輸給妳錢總行了吧?」

  還不好意思輸個十文八文的銅錢,他一輸就輸的是特鑄的金錢,過年這東西準備得就多,成色份量還好。

  一局百錢。

  據說,那一天皇帝從第十九盤開始就輸啊輸,一直輸了千金——真黃金。輸得苗妃都看不下去了,出來幫忙:「我也手癢了,我拿今年的貢緞來與阿琰賭一賭吧,大郎換換手氣。」

  皇帝問一句:「阿琰贏了多少。」知道了數目之後就收手。由著苗妃又輸了五匹據說全國今年就貢了二十匹上來的貢緞,看著苗妃沮喪的臉,皇帝找回了一點面子似地說:「走了走了,明天叫她到咱們家來賭,讓她輸。」

  然後揣著贏來的鍋巴回宮了,鄭琰還在背後喊:「趁熱吃啊,冷了就不脆了。」

  皇帝再次無語:好像虧了……

  眾人送完皇帝,郭氏恭喜鄭琰:「阿琰好手氣!」

  輸就輸鍋巴,贏了就贏金錢,賺啊!

  鄭琰捏著枚金錢拋來拋去地道:「是聖人手氣好才對,聖人就是個大賭棍!」抓撩起裙角,兜了一兜金錢,衝鄭靖業道,「我拿這些了啊。」

  鄭靖業笑道:「誰還與妳爭了不成?」

  鄭琰麻利地放下了裙子:「那我都拿去了。」

  父女二人打著啞迷,顧益純與池脩之心裡透亮,皇帝這是故意輸的。鄭靖業同志,聖眷正濃啊!

  苗妃也是這樣想的,她的推演很簡單:皇帝喜歡誰就給誰好東西。直線思維真是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帝是這樣想的:就鄭靖業不亂攙和,這樣的好臣子需要圈養愛護。從鄭琰就能看出鄭家家教,一家的男孩子必是教養的重點,女孩子再重視,也會有所疏漏,這樣環境的影響就很重要。從女孩兒身上更能看出一個家族的風氣。

  皇帝打的主意也挺直白,他比較喜歡鄭靖業,愛屋及烏就惠及鄭家人,計畫給鄭琰加食封也是真心的。鄭琰的表現挺到位,爵以賞功祿以酬能,這才應該是宰相家的見識,不圖倖進,不是逮著皇帝的便宜就占。

  不管怎麼說,皇帝對鄭靖業的評價又高了一層:最容易嬌慣的小女兒都有這樣見識了,家長一定很不錯,家裡的男丁也很不錯。——由來判斷人,家族都是一個很重要的參考指標。

  ※

  鄭琰得了金錢就分成幾份,侄子外甥人人有份,還沒孩子的如蕭氏就當成後補的喜禮送。難得的貢緞先孝敬了她媽、再孝敬她師母,還給池脩之他外婆留了一份,隔天就親自給送到了池外婆那裡。

  池脩之現在也是個小財主,他有皇帝賜的一所中等宅院,還有因為《氏族志》結好了一批勳貴當權派,定親的時候也有送宅子田地的。為了照看外婆,也是不太捨得老宅,新宅就先慢慢改進裝修著,預備著婚後全新地入住,他還住老宅裡,很方便鄭琰到私宅修整一下,兩人一起去看池外婆。

  池外婆聽說外孫、外孫媳婦到了,心情還是不錯的。

  鄭琰捧了貢緞給她:「前兒贏了些彩頭,看來看去,就這個能配得上您。」

  女人對衣著打扮有種天生的直覺,即使家門敗落,古董還有兩件,衣物之類難以保存的就見不著太高檔的,池外婆與平常衣物一比較,還是覺得這個很高檔。

  「太貴重了,我一寡居老婦,不合適。你們年輕,縱有家業也不要這樣鋪張。勤儉方能持家……」老太太雖然不會持家,說起道理來還是一套一套的。

  池脩之道:「您是長輩,正該鄭重。這是阿琰前天與聖人賭棋贏的貢緞,並無花費。」

  池外婆這才收下了,生出皺紋的手輕撫過緞面,看得出她還是很喜歡的。谷氏略有憂愁,有些擔心鄭氏以富貴驕人。

  池脩之已經換了話題,說起皇帝要讓才子們入京,池外婆臉上有了笑影:「又要有新句出來了。」

  谷氏對文學比較感興趣,也聽住了,聽說有個天下聞名的才子詩人駱霽新要進京,帶著憂鬱的眼睛一下子就放出神采來,只是不好意思問駱才子具體什麼時候到。

  筆桿子們還沒進京,壞消息先來了——鄭琰接觸穿越很多年,頭一次遇到農民起義,當然官方的說法是「流民」。



88、情郎要遠行

  二月裡,青黃四不接的時候,「冀、並二州流民起」。

  黨爭的好處在這個時候就顯現了出來,你的治下出了問題,政敵是不會幫著你隱瞞的。誰的治下出現了事故,鄰近州郡的長官有落井下石的,也有擔心會蔓延到自己轄區的,紛紛「幫忙」上報。在皇帝想辦法粉飾太平的時候,出了這麼一檔子打臉的事,大家的面上也跟著不好看了起來。

  皇帝首先就不高興,蔣進賢、韋知勉也跟著鬧心,鄭靖業是心情最輕鬆的一個。他早有預案,也早就下令各地準備了,連皇帝那裡都打了預防針,反正不管出什麼事,至少皇帝是不會怪他的。

  鄭靖業的能力是盡有的,出示的提醒也很及時,無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些地方並沒有認真執行。又趕上太子被廢,人心惶惶的時候,尤其是官場人心不穩,這麼大一個國家,就有幾個地方出了岔子。

  虧得最近政治還算穩當,鄭靖業處置有度,貪官污吏下手還沒太狠,能過得下去的人占多數,才沒有烽煙四起。饒是如此,小農經濟抗禦自然災害的能力還是差了一些,流民還是產生了,經過一秋一冬,到了春天實在捱不過去了,就有隱隱有了「農民起義」的跡象。

  這還不算什麼,讓人鬱悶的是有些人打出了「太子」的旗號,為了使這個旗號更真實,樸實的勞動人民還指出了奸黨——宰相們。聲稱是皇帝身邊有小人,於是太子讓大家「討賊」、「清君側」,蔣進賢、韋知勉皆榜上有名,鄭靖業由於還有「保護太子」的小舉動,部分起義軍倒是沒把他罵得太慘。反正,丞相沒攔著皇帝,就是壞人!一時之間舉朝皆奸黨。

  這就讓人啼笑皆非了:鄭靖業黑太子黑得最兇殘好吧?

  其實歷次農民起義的形式都很囧,如果你去細數一下就會發現,起義都會打出一些旗號,玄幻一點的用宗教、沒文化一點的用邪教、有政治頭腦的借用一些聽起來牛X的人的名號。反正就是一個意思:咱們是師出有名的。

  上面皇帝鐵青一張臉,下面眾臣一臉便秘的模樣,鄭靖業也跟著扮面癱。皇帝憤怒地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已經下令預防了麼?」不是應該天下太平的麼?

  韋知勉起身回奏:「去年欠收,或有流民,只因天災。只要稍作賑濟,今年風調雨順,再無大礙。」

  皇帝依舊不開臉:「天災?朕看是!舊年便已有天旱之兆,為何不早作預防?」皇帝這會記性又回來了,想起來鄭靖業不但寫過摺子,還當面提到過這檔子事。

  韋知勉被迫當了許多年的佈景板,這回說了一回中肯的話,還被老闆罵,自覺不走運,乖乖閉嘴。

  蔣進賢耳朵一動,眼睛向下面一掃,蔣系骨幹想起昨天開的小會,兵部左侍郎楚賁自覺出列向皇帝建議:「救兵如救火,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先處置了眼下急事為要。臣請進兵圍剿,眼下匪患才起,正宜迎頭痛擊。」

  皇帝稍稍冷靜了下來,剿是必須剿的,關鍵是怎麼個剿法,又要派誰去剿,這個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決定的。這些「流民」共有好幾股,還分在不同的州郡,是派幾部官兵呢,還是就派一支強幹的部隊?又讓誰去統帥比較好?軍國大事,過於一言堂了不好,至少也要走一個形式。

  皇帝召開小會,丞相、六部尚、九卿都留了下來。

  這邊正在解決正事,開完會的其他人就閒了下來。為了表明自己沒有白拿朝廷的俸祿,言官們開始發動了,挽起袖子幹起了老本行——參人。朝廷為什麼賑濟不到位?各地政府為什麼不作為?

  又有太學生借此機會為太子鳴冤,青年學生嘛!也有部分真‧不瞭解政治的正人君子上本給皇帝,言太子之冤,又說了傅氏的不忠不義,捎帶著說了丞相也有責任。丞相們的膝蓋都要被打成篩子了——皇帝兒子不乖也關咱們的事啊?

  有這樣的機會不混水摸魚,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各人開始借機攻擊政敵,鄭黨理所當然地揭露出鄭靖業早有提醒,但是其他人不重視,說別人是瀆職。鄭靖業也沒少挨罵,因為他年年都報國泰民安,結果只是「區區旱災」,就有流民了。

  說這話真沒良心,擱哪出了天災,對於靠天吃飯的農業社會來說都是極大打擊,有存糧能過個一、兩年的,那是地主家。普通農民能熬到第二年秋收,還有點餘糧就很不錯了。親,開國八十多年了,土地兼併好不好?哪那麼多自留地讓小自耕農有餘糧啊?

  鄭靖業略有氣惱,也沒把這個太當回事。鄭靖業農民出身,很瞭解民情。凡是起義能成氣候的,無不是因為當時大環境很糟糕,比如,很多人吃不上飯。否則,你就是打出玉皇大帝的名頭,也沒幾個人願意跟你幹。小老百姓只要能吃得飽穿得暖,誰閒得蛋疼去造反玩兒啊?

  迅速平定了叛亂就成了,反正他跟皇帝打過預防針了,責任推得一乾二淨。鄭靖業早有預案,反應最快,很快就提出了「只問首犯,餘者悉赦,各地重新造冊,既往不咎」的辦法,只殲滅首敵,給無知被挾裹的群眾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並且表示要親自監督發糧、發種子賑災,幫助恢復生產。

  聽到的人在心裡把鄭某人罵了個半死,鄭家祖宗十八代再次受到了熱烈的問候。鄭靖業多混蛋啊,這招得多狠啊?看他一副好人相,安撫災民,端的是慈愛長者。這根本是在掐義軍的命根子!

  皇帝很開心,這才是他要的廉潔又高效的政府嘛!鄭靖業的所有建議裡,「重新造冊」最得皇帝歡心。

  所謂重新造冊,是指重造戶籍與田籍登記表,趁著農民起義的東風,把被豪門兼併的土地再以國家的名義,給重新分到農民手中。既維持了小農經濟的穩定,也給國家增加了賦稅,皇帝和朝廷還賺了好名聲,又削弱了豪強大族的勢力。

  鄭靖業還趁這功夫,向皇帝推薦了幾個中層軍官:「癬疥之疾耳,殺雞焉用牛刀?」

  不用說,這幾個中層軍官也是鄭黨,派出去掙軍功的呢。他女婿吳熙和親戚郭靖都出去溜了一圈,也長了些見識,回來肯定能升兩級官——這也是應有之義了。

  背後有皇帝撐腰,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愣是沒給別人插手的機會,鄭黨在軍界的勢力再次壯大。

  皇帝還很開心:「鄭卿真國之柱石!」險些沒把滿朝上下一群老男人的牙給酸掉。

  更讓人覺得討厭的是皇帝這個老糊塗蟲,他把鄭靖業的準女婿也給扔出去撈功勞了,池脩之作為中舍人,似這等活動本就有資格攙上一腳,皇帝也就很大方地把他給外派了:「宰相當中調度,不可輕易出京,讓池小子去吧。」

  ※

  「他憑什麼呀?」這麼不淡定的人是鄭琰,她未來老公要去險地,她能開心得起來才怪,「池郎年未滿二十,讓他獨當一面走這麼遠,聖人安的什麼心呢這是?」

  池脩之再年少有為,在官場也是講究個資歷的,資歷這個東西並不是沒有用的、腐朽的論資排輩,它還可以代表另一樣東西——經驗。空有理論知識是沒用的,沒一點經驗,沒有經過實踐,冒然就讓人去做一件從沒做過的事情,成了是運氣,敗了也是平常。

  池脩之還年輕,完全可以當個副手,跟個老手走一遭,積累一下實踐經驗和常識,下一次再獨當一面。用不著頭一次就這樣冒然出手,萬一有個閃失,那是寫在檔案上的污點。

  鄭靖業揚手給鄭琰的後腦勺來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妳還發上牢騷了!放心吧,新安侯家給我寫了保票了,把他好好地帶回來,不讓他出事。男人嘛,總是要經歷些風雨的!妳那是個什麼怪樣子?嗯?」那是妳男人啊還是妳兒子啊?護成這樣!鄭老頭腹誹著。

  「妳還別不樂意,太平盛世,能遇上這樣的事情可不容易!妳不想他去,還有人搶著去呢!」說到最後,鄭靖業就開始冷笑。

  鄭琰的注意力被轉移了:「誰啊?」

  「還能有誰?左右不過那幾個人!」

  意外地,蔣進賢然沒有攻擊鄭黨,也沒拿池脩之說事,楚賁很中肯地道:「流民布兩州,只派一人,恐難支應,臣請陛下速戰速決,勿成蔓延之勢。不若派幾路使者,分別撫民,也好配合進剿。」

  這主意不錯,皇帝略一凝神,讓大家推薦幾個人。

  不出意外,各黨都有人選被推出,有老有少,比較晃眼的是蔣卓。關於他的話題已經冷卻,他本人又得了好名聲,兼之出身世家。又有池脩之在前面戳著,年齡不是問題。

  池脩之比他強在有大理寺的斷案經驗,即使是政敵方提起來,也少不得說一句「狡猾,眼裡容不得沙子」,有好感的人就說是他「明於事理」,反正就是不好哄。蔣卓也有個優勢「名門貴胄,可連絡士紳,保境安民」,世家出身,人脈廣。

  皇帝對蔣卓的印象還算不錯,眼下的問題是先把亂子平下來,蔣卓有這個作用,為什麼不用呢?也答應了。

  鄭琰撇撇嘴:「他們可真會順著竿子爬!」猛地一頓,「這回是有人打著太子的旗號?聖人有沒有說如何處置太子?旁人又怎麼說?」

  「我還道妳不會問了呢?」鄭靖業一拈鬚,「那是聖人的兒子,還是太子的時候,臣下有什麼話還能說,現在要說什麼呢?賜死廢太子?」能說麼?

  鄭琰低頭一想,輕聲問道:「有沒有趁勢請聖人早定儲位,以安民心的?」

  鄭靖業眼睛一閃:「快了。可惜定不下來。這些事妳就先不要想了,想想怎麼給那小子餞行吧!」語氣酸酸的。

  鄭琰頰上一紅:「女兒遵命。」

  靠!這是我「命」妳的嗎?是嗎?鄭靖業不淡定了。

  有一個泛酸的聰明岳父,池脩之與未婚妻的告別過程就很驚險。鄭靖業不許女兒往池家跑了:「這個時候多少雙眼睛盯著他,你們還未成婚,平日見見就罷了,這會兒可不許落人口實。」

  這是理由麼?鄭琰腹誹著,只好把見面地點約在了顧家。池脩之臨走的時候,是要接受官方送別會的,鄭琰那個時候出現就說不了什麼悄悄話,也做不了什麼事。

  慶林長公主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預產期就在二月:「我身子笨重,就不湊這個趣了,你們有什麼話要說,趕緊說吧。明兒脩之就要啟程了。」

  因為是平叛,政府效率還是挺高的,旨意一下,手續辦得飛快,從確定方針到池脩之出京,一共只有三天時間,這還包括了在各種憑證上填上池脩之的名字等活動。

  自打兩人認識,這是頭一回如此分別,鄭琰擔心不已:「外面世道亂,你帶兵器了沒有?」

  池脩之啼笑皆非:「我又不是領兵殺敵,放心,有人護著,聖人也給派了護衛的。」

  鄭琰還是不放心:「常用的藥呢?算了,我已經打包好了。我聽說貼身穿著綢衣,縱使受傷也會輕些,有十件做好的也放到包袱裡了。你到底用什麼兵器啊?我從我爹那裡拿了把劍,說是什麼古劍,我試過了,砍起來倒順手,你該下手時就下手,別心軟。」

  池脩之是帶著興奮與緊張的,被鄭琰這樣一鬧,緊張的心情飛了大半,按著鄭琰的肩膀:「阿琰,阿琰!聽我說,我會小心,妳不要太擔心。嗯?」

  鄭琰念叨完了一大通,才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廢話:「哦,我等你回來就是。」聲音低低的。

  「妳就光等著麼?」

  鄭琰抬頭,不明所以,難道要我跑去找你啊,你不會這麼天才吧?

  「好歹抽點空想想我啊!」池脩之一臉的不正經。

  鄭琰忍不住啐了一口:「呸!我連你那份一起想了,你在外頭可別分心。」

  池脩之膽子一向不小,伸手把個面紅耳赤的小女友給抱了個滿懷,輕輕拍著小姑娘嬌嫩嫩的後背,鄭琰的手也緩緩環上池脩之的腰。

  只聽池脩之道:「嗯,我不想妳。嗷!」腰上的軟肉遭到了毒手。他該感到榮幸的,鄭琰凶名在外,直接動手這還是頭一回,就貢獻給他了。

  池脩之抽著氣:「好狠。這下我放心了,聽說老婆手辣,家業興旺,我一準前程似錦。噝……」又被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低下頭,兩人的高度差恰方便他在小女友的額角上偷香,「現在就開始想了。這種事卻是替不得的,誰替我,我跟誰急。」

  鄭琰臉一仰,恰是四十五度角:「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邊這兩隻周圍在冒粉紅泡泡,那邊鄭老頭正在邊走邊卷袖子,渾小子,你抱得也太久了一點吧?渾蛋!你還親上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3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4-10-6 11:08 AM 編輯

89、京中無大事

  農民起義,或者用目前朝廷的官方說法叫做「流民為亂」,最終的撲滅方式被確定為分頭並進,反正國家行政資源還是很豐富的。

  為防止星星之火去燎原,皇帝一方也是很努力地採取了積極措施。朝廷一共派出了四路安撫使,池脩之與蔣卓都赫然在列,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表明,這場流民之亂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嚴重,否則不會用一半的新手出去。

  這事主要是太打臉,還打出了太子的旗號,才引得京師震動。而且京師的震動也不是為了這三三兩兩的小股流民,為的是借著這一次流民之亂的東風各方勢力的角逐。大家都想借此撈點好處。

  鄭琰猜得沒錯,這邊撫慰使一出京,那邊朝上就有人忠心耿耿地提議:「今日之亂,皆由儲位未定,逆賊乃竊據正義,請陛下早定儲位,以安民心,使有心人無隙可乘。」

  提議的是袁曼道,他這個提議可以說是沒有私心的。此言一出,很多人回應。

  皇帝略有老花眼,隔得越遠看得越清楚,很清楚地看到底下許多人在交換著眼色。只憑一句「使有心人無隙可乘」,皇帝就說袁曼道此舉是出自公心,至於別人是怎麼想的,就不好說了。皇帝也想到了,此事一出,必有人借此生事。太子的旗號一打出來,朝上必然要討論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

  皇帝很是苦惱了一陣子,要讓大家討論吧,少不得是一場亂戰,然而新太子又必須是各方差不多能夠接受的一個人選,至少得有一個正當的名份。不讓討論吧,像這種立太子,是要走程式的,必須得大臣,至少是宰相同意,不然他們就不給你寫詔書,不簽字,不執行。當然皇帝可以強硬表態,那後果就不好說了。

  皇帝也苦逼了一回,拿不定主意,就召來很相信的忠臣兼智囊鄭靖業詢問——朝廷的工資可不是白給的,你得幹活。

  鄭靖業責無旁貸:「聖人心中可有人選?」

  皇帝皺眉,狐疑地看向鄭靖業:「尚無。」他是對廢太子作出了妥善的安排,新太子人選還在猶豫之中。

  鄭靖業道:「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便再不言。

  皇帝眉頭皺得死緊,過了好一會,心有靈犀技能才生效,展開眉頭:「卿言甚是。」

  君臣二人都想到了遠在司州的齊王,如果立儲的話,他已經是有望被立為太子的諸王裡的實際上的長子了,是繞不過他的。而齊王,跟太子對著幹的時候,他鬧得最歡,皇帝當時是為了保全他,才把他踹走。現在斷不肯再立他為儲君的,立了他,廢太子以後如何自處?皇帝廢了太子,並不代表他就會狠心地想這個兒子去死。

  於諸王生母中擇一人立為皇后,這是一個好主意,但是……立誰呢?皇帝看向鄭靖業,鄭靖業坦然道:「如今朝中紛擾,諸王不相膺服。聖人若還沒拿定主意,不妨多看看。袁曼道是一片公忠體國之心不假,然東宮,國之儲貳,不可輕率行事。」

  知道這回事,著手辦就行了,用不著馬上給結果,皇帝又不是自動販售機,就是自動販售機,投了一塊錢,也只會吐出一瓶礦泉水,而不是一瓶可樂。

  「容朕三思。」

  鄭靖業鄭重地告退,皇帝要思考,就會拖延時間。如果先立后就需要爭吵,等立完了后,再立儲,放心,還是會爭吵的。即使不立后,還是要吵。在這種時刻,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素質來了,也最容易把不喜歡的人幹掉了。

  鄭靖業騎著馬,肚子裡哼著家鄉小調下班回家,一路上都是開開心心的。到了家門口卻冷下臉來,對著正在下車的鄭琰吹鬍子瞪眼睛:「妳又到哪裡去了?」

  鄭琰正拎著裙擺,聞言一轉頭:「呀,阿爹回來了,正好,不用等您就可以開飯了。」

  「……」不要轉移話題!

  ※

  鄭琰是看池家外婆去了,她的消息靈通,隔兩天就去池外婆那裡通報一下池脩之的現狀。想念一個人的時候,能從別人的嘴裡他的名字也是一種安慰,鄭琰認識的人裡,會一直念叨池脩之的就是池外婆。鄭琰也就帶著「從阿爹那裡打聽到的消息」,常去看池外婆。

  親戚總要相處,尤其池外婆跟池脩之還有血緣,鄭琰也料到池脩之出京肯定會放心不下外婆,送別的時候就攬下了差使:「得空我就去看外祖母,你在外面不要擔心。」

  池脩之感動得幾乎要流淚:「妳也不要累到了,得空看看,別出岔子就行,最遲到夏天我就回來了,回來我再收拾。」

  池外婆對於鄭琰這個外孫媳婦也是略有擔心的,她老人家是真閒著沒事幹的那一款,閒來無事就腦補。即便很多人(都是池脩之安排的托兒)在她那裡誇了鄭琰無數好話,架不住這一位吃飽沒事幹的瞎琢磨,旁邊還有一位真悲春傷秋的池舅媽。

  池外婆也不由擔心了起來:「看著年紀還小呢,不知道能不能定下心來?辦事牢靠不牢靠?」

  池外婆說話比較直接,或者說,鄭琰解讀的能力很強大,聽池外婆說:「池家就剩他一根獨苗了,阿琰在家是嬌閨女,嫁人了就是池家媳婦了,大郎就交給妳了,要學著照顧人啊。」

  池舅媽也一旁幫腔,她本就是個性子清冷的人,說話口氣也涼涼的:「七娘尚幼,萬事當盡心學習。」

  正常說這話也沒啥毛病,架不住天天聽,也架不住池脩之坦白,有什麼黑歷史都交待完了,連他舅媽的小算盤都交待了個一乾二淨,鄭琰也就知道這位舅媽想把侄女兒嫁給池脩之。

  天天聽這個,鄭琰又不是感覺不出善惡的假大姐,明擺著池外婆已經認命了,就是這位舅媽對自己很冷淡。

  鄭琰哪裡是肯吃虧的主兒呢?笑咪咪地就回答:「您放心,我一準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聽池郎說,先夫人在世的時候,待兩家如一家,事必躬親,侍奉周到。我雖不才,願效先賢呢。」立意要請這位舅媽繼續不食人間煙火下去。

  心裡吐槽:這世上還有比妳們婆媳更不靠譜的女人嗎?我婆婆活著的時候是她照顧妳們,她死了,輪到池脩之這個冤大頭,妳們都做過神馬呀?!尤其是那位舅媽,妳老公都死N年了,妳還會照顧老公呢!

  我親外婆早死了,年年燒紙,我喊姜氏叫舅媽,她絕對是看我臉色過日子。鄭琰發誓,不讓池舅媽從此老實,她就不再管這家子的事,發揮長項去把廢太子再弄成太子!

  鄭琰沒事便邀一堆托兒到池外婆那裡玩,陪老人家說話。池外婆膽子小了點,思想舊了點,世家的作派還有存有遺風的,倒不讓人討厭,來的諸夫人也樂得陪她說話,同時也是討好皇帝面前的紅人池脩之,更重要的是賣鄭琰一個人情。鄭琰自己也免費往池外婆那裡放送前線最新消息,還準備與池脩之通個信——正好京中有信使過去。

  池舅媽說妻賢夫少禍,不要佔用國家資源,也不要打擾池脩之,「勿要生事」。池舅媽的本心裡也是半為池脩之好,半也是看不慣鄭氏這樣暴發炫耀,並不全是挑刺。

  道理是正理,完全沒錯,涉及軍事,添亂格外要不得。然而保密這種事情,也是因人而異的,越是高層,越會破壞規矩。更兼池脩之又不是去領兵,如果不是鄭琰自己提出來,池舅媽也會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派人送信去呢。

  鄭琰就跟池外婆實話實說:「今番不敢再到阿爹那裡絮叨了,舅母提醒的是呢,再不能跟池郎通信了。算著日子該到地方了,也不知道流寇平了沒有,護衛應該盡心吧,唯願池郎一路平安。」回回把池舅媽拎出來掛牆頭。

  相信她離開之後,池外婆一定會念叨:「真想大郎啊,要是能有書信就好了,可惜不能以私廢公,不能通信啊。大郎一定要平安啊!」夠池舅媽坐臥不寧直到池脩之回來的了。

  鄭琰還以仿效沒見過面的婆婆為名,一手接過池家、池外婆家的家庭管理,她一點也不想為池舅媽操心,不過閒著也是閒著,乾脆過來噁心噁心池舅媽。跟池外婆報備一下,說明池脩之臨行前囑託,就順順當當得到了池外婆的授權。

  鄭琰處事的手段是一流的,算起帳來門兒清,記起人名那是過目不忘,她還有朝廷背景,辦起事來雷厲風行,各種手段不必細數。

  看在池外婆眼裡那是真有池娘的風範,池外婆還抹淚:「看到妳我就想起阿素(池娘)來了,妳別累著了。」

  池舅媽更瘦了,鄭琰還傷感地抹眼淚:「舅媽這樣擔心大郎,真是個好長輩。」弄得池外婆也誇兒媳婦懂事。池舅媽一肚子苦說不出來,從此又恢復了不食人間煙火樣。

  鄭琰口上說著不與池脩之通信,暗地裡沒少假公濟私,至少寫了一封長信給池脩之彙報了京中情況,還特意說明,看池外婆上了年紀,而池舅媽又瘦了不宜勞累,所以常去看望,替人家管了管門禁,還走了後門,讓京兆與執金吾時常派人往池外婆的宅子周圍巡邏,以防生事。

  又說舅媽不讓佔用國家資源,自己只好不告訴她們池脩之的消息,但是會悄悄用推測的語氣跟外婆說,外婆雖然有些擔心,但是好了很多。還寫了池外婆的現狀,喜歡吃什麼東西啦,喜歡聽笑話啦。

  池脩之回信:「促狹!」

  他是知道他家親戚的,這兩位長輩讓他跟他娘操了多少心,他出京,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兩個女人不會過日子。鄭琰肯接手這樣的麻煩,池脩之也是求之不得——有老婆真好。

  至於受一點點管束,就池脩之本人的經驗來看,克制這兩個女人是必須的,尤其池舅媽曾經還有點小算盤,現在對鄭琰還有點小偏見,上趕著被整,那也是自找的——鄭琰對池外婆倒是挺好。

  虐這樣戰鬥力為負五的渣渣,真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以前不動,那是懶得去管,現在太閒,正好打發時間,不能真讓人以為自己是個小M,逆來順受神馬的,那是自己犯賤,鄭琰自認不是這樣的人。

  池外婆本人就有巴甫洛夫反應,先是女兒後是外婆,有人給她把事情弄得順順當當的,她就不會管,現在來了鄭琰,還是名正言順的外孫媳婦,她也就接受事實了。谷氏嘗到厲害,也熄火了。

  鄭琰開開心心地坐車回家。

  ※

  嗯,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這不,在家門口被抓了個現行。兩個開開心心的人遇到一起,居然都不開開心心了。一個發酸,一個發虛。

  「還不進去。」鄭靖業故作嚴肅地道。

  鄭琰笑著上來扶著鄭靖業的胳膊:「阿爹今天辛苦了。」

  「哼。」女大不中留啊。

  吃飯的時候,鄭靖業給面子地沒有取笑鄭琰,鄭琰吃完就閃人,悶裡房裡折紙鶴、折星星。先在紙上寫著「平安」,曬乾了,開折,將將折了兩顆星星,樓梯被踩得咚咚響,杜氏那裡來人通知:「七娘,長公主府上來人,說是……長公主要生了。」

  鄭琰丟下手中的活兒,把手裡星星往桌子上一放:「阿爹在書房麼?」

  快要宵禁了,要跨坊行動就得開路條。鄭靖業的筆跡鄭琰會寫,大概除了顧益純,就再沒幾個人能分辨得出來,問題是上面得蓋鄭靖業的章。

  快速地搞到了批條,鄭琰直接騎馬往慶林長公主那裡跑。將出大門,鼓聲響起。所以晨鐘暮鼓,這是宵禁開始的信號。

  慶林長公主家,宜和長公主已經到了,本就是親姐姐,經過上一次生產而無親人在周圍的事件,宜和長公主也頗覺失職,慶林長公主又給郭氏做了大媒,郭靖這回又是鄭靖業暗箱操作給弄去鍍金。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宜和長公主都覺得應該照顧好妹妹,故而自從入了預產期,她就時刻著人打聽著。兩位公主開府,距離挺近,比鄭琰這騎馬的到得都早。

  也顧不上寒暄,一齊出力,不多時,杜氏也趕到了。因已經過一回事,府內情緒穩定,慶林長公主生產也順利,不費太多的功夫就順利產下次子。

  宜和長公主喜道:「這丫頭真是晚來有福!」又派人去往宮中報信,被緩過氣來的慶林長公主給攔下來了:「都宵禁了,宮裡也下鑰了,要遞消息必得叩閽。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別驚擾聖人了。」

  宜和長公主嗔了一句:「偏妳會心疼人。罷罷,今天不去就不去,妳的長史呢?今天讓他記下了,明天一早上就把好消息遞到宮裡,也好讓聖人高興高興。多久了,終於聽到一個好消息了。妳好心歇著罷,哎,乳母呢?」

  急急忙忙安排小嬰兒。

  杜氏問:「阿寧呢?照看好了沒有?」

  鄭琰甩著手帕扇風:「丟給先生,叫他們父子大眼瞪小眼去了。真是奇了怪了,往日裡數這小子廢話最多,今天居然結結巴巴,啊啊啊個沒完,帶得先生也跟著結巴了。」她還學了一句「人、人人、人……人呢!」

  慶林長公主剛才忙著生孩子,壓根沒注意這個細節,此時聽說,一腦補,把剛喝下去的一勺子湯全噴了出來。

  鄭琰熟門熟路地徵用了慶林長公主家的一套小院當臨時住宅,當天與杜氏就歇在了這裡。第二天開始又為慶林長公主的事忙上忙下,宜和長公主也時常過來幫忙,直到一切上了正軌,鄭琰發現自己又閒了。

  閒得手癢,不做點什麼就心裡發慌,又開始折星星折紙鶴。一直以為戀愛中的人做的事情都很傻,沒想到自己也傻了一把。折了一堆的手工藝品,全被阿湯收到匣子裡放好:「七娘,時辰不早了,該安歇了。」

  鄭琰胸口悶悶的:「知道了。」

  次日晨起梳妝,看著窗外一片嫩綠,不知怎地心頭冒出一句詩來「悔教夫婿覓封侯」。悔嗎?鄭琰認真想了想,他不是她「教」的,把他拴在裙子邊上絕非過日子的道理。想一想,只有一句「君心似我心」最合心意了。

  也不知道池脩之現在怎麼樣了。

  池脩之……他的經歷比較詭異也比較傳奇,他個撫慰使居然遇到了小股流民。



90、美貌的好處

  在各方勢力互扯後腿的情況下,報上來的數目還這麼一點,皇帝都拿來練新手了,可見流民在地方看來頗有些聲勢,在中央眼裡並不算是大事。都這樣了還能讓池脩之給遇上,真不知道要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了。

  池脩之是撫慰使,又不是剿討使,砍人的事情自有人去做。這一行當然不能與正常的代天巡狩相比,卻也比進剿的官軍來得安全些。

  只是不知怎麼的,人數並不算特別多的流民,竟然出現了漏網之魚,還讓險些讓他們打了埋伏,這就不得不說是一件非常靈異的事情了。

  池脩之的隊伍,總共帶了一百護衛,另帶著從京城調撥的糧食、種子、布帛,還有犒賞將士的羊酒,一路逶迤而來。走的是選好的路,本該是四平八穩的。

  一路上池脩之打著腹稿,算著路程,給他派的地方情況也不算太複雜,應該是趟鍍金之旅,而且是比準姐夫吳熙那種需要上陣砍人還順溜的鍍金之旅。

  話雖如此,萬事皆有變數,仇人結得多了,難免會挨黑磚。池脩之的政治立場一早就很明顯了,與他敵對的一方是斷然不肯放過他的,池脩之拉仇恨的段數比鄭靖業只高不低。鄭靖業還要靠幾十年的不懈努力呢,池脩之倒好,直接一本《氏族志》下來,把人都得罪了。

  雖然朝廷上後起的勳貴、寒門漸漸多了起來,池脩之有各種BOSS撐腰,出了京城,情況就不一樣了。盼著他倒楣的大有人在,哪怕不直接弄死他,想看他挨扁的人已經把預約席都占滿了。

  根據智商的高低,有人選擇冷眼旁觀,有人選擇挽袖行動。池脩之的行動路線是早就通知到下面的,代天巡狩嘛,當然要有個儀式。有儀式,就要提前準備一下。沿途的州郡就都知道了,有從大局考慮或者說對朝廷懷有敬意的,就是按照標準的步驟迎接。

  既然有識時務的,當然就有跟池脩之有仇的。池脩之一行要經過河陽郡,此郡恰有一個他的仇人。也不是直接得罪人家了,他就是在排《氏族志》的時候,把人家從二等給降到了三等。

  對於河陽周氏來說,被降等等同於被打臉,還是把人家全家的臉都打了的那種,不記恨池脩之才怪!其時抵抗流民,世家占了主力,哪怕是被降了等的世家,它還是世家。

  周豫氣苦,心說,老子辛辛苦苦地打流民,你倒好,來揀便宜來了。你幹啥了?於國無貢獻,還欺負我們這些為國出力的人!我家怎麼了?我家多正派啊,一顆紅心向朝廷!

  聽說池脩之要來,周豫老早就放出探子去了,專為打聽池脩之的行蹤。探子一回來,他就急切地問:「如何?」

  探子大口地喘著氣:「還、還有百餘里,他們走、走得慢,還要四、五日方能到。」

  周豫又問身邊的族侄:「那些個亂民有多少人?」

  周再興一身皮甲,躬身答道:「這些日子有被梟首的,有被俘的,也有歸安的。眼下外面也就剩下三、四百人。」

  叔侄二人臉上都略顯疲憊,卻也不顯慌亂之色,最初的驚慌過去之後,他們就起來組織抵抗了。自家親族要本就是聚族而居的,再收集周圍的青壯,組織起巡邏護衛來,同時還堅壁清野。

  此時正是青黃四不接,地裡能吃的只有野菜,各家糧食都緊緊看護好,快要把流民給逼死了。流民急紅了眼,也越來越有困獸的傾向。

  要是擱到本朝還沒建立那會兒,這點流民,大一點的家族都能給消化了,那時候塢堡林立,世家都有部曲私兵。本朝立國之後就致力於削弱民間武裝,推行了一系列的政策,其中就包括分配土地,讓大家成為國家的正式公民,使大一批依附於世家的隱戶回歸了朝廷的懷抱。

  現在沒有地方割據勢力了,相對的,民間對流民的抵抗力就要弱,周豫抵抗得頗為辛苦。一邊抵抗一邊罵娘,聽說池脩之要來,還忙裡偷閒罵了池家祖宗十八代。

  周豫決定放一放流民,讓他們給池脩之一下教訓。別以為世家就都是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溫文爾雅,世家可不是弱受!被流民包圍一下,感受一下恐怖的氣氛吧,少年!別以為別人就是賤受,幫你幹活還要受你欺負。

  周家的防線很快就出現了一點漏洞,流民蜂擁而出,沿途還聽說朝廷發糧食來了。餓得眼睛都綠了的人是沒有顧忌的,有圍牆作依託的莊園進攻不下來,只是運輸隊還打不動嗎?抄傢伙上吧!

  池脩之就遇上了這樣一群人。被派來充當他護衛的,也算是半個熟人,乃是于元濟的庶子于鎮海,其人也算上進,武藝也頗能看,這一回純是鄭靖業照顧的鍍金之旅。

  行前也幻想過遇到逆匪大戰三百回合立個功勞,回來加官進爵。等一看到這陣仗,好麼:破衣爛衫、鋤頭耙杖,一個個蓬頭垢面,就這樣一群人,把于鎮海嚇得幾乎要掉下馬來。

  衛隊已經列陣,由於一路過於平安,心理上已經放鬆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突然讓這群人突破了防線,最可怕的是這群人完全已經進化成亡命之徒了,砍人是不手軟的。瞧不大上土包子的護衛們頭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鋤頭,也是可以殺人的!

  于鎮海猛然意識到,他護衛的這一位,乃是鄭相公的準女婿,是萬不能有失的!急忙拍馬上前:「池郎,他們這些沒經過陣的不頂用,我這裡還有帶來的二十個人,都是隨家父上過陣的,池郎速與我走避。」

  「棄輜重。」池脩之瞄了一眼流民隊伍,果斷下令,「先解糧草車,把活羊放了!」

  「嘎?」

  都快成餓殍了,用食物對付他們最有效了:「認準了。」池脩之瞇著眼睛,「那幾個是頭目,不活捉也要斬首,斷不能容他們遁走。其餘人……便宜行事。擇幾個聲音大的軍士來給我!」

  池脩之命樹起大旗來,親自喊話,並且讓人肉擴音器傳達:「吾為天子使,代天撫民來,朝廷有令,只除首惡,餘者既往不咎……」這貨一邊喊話,一邊示意于鎮海組織人馬反過去屠殺,兩手抓,哪一手都不放鬆。

  一片鬼哭狼嚎中,有膽小的抬頭一看旗子,呃,不認識字,不過既然打出旗子來了,大概就是真的招撫的吧?招撫了有飯吃,於是扔下鋤頭投降。而不投降的,並不一定就是膽大,還有可能就是他們就是挑頭兒的,是要被追究的。

  一看情形不對,「不要被他們騙了,他們就這幾個人,幹不過咱們!這些酒食,夠我們飽腹的啦!吃飽了躲開去,他們抓不到!降了就是自尋死路!」

  場面一片混亂,護衛因池脩之並未逃逸,漸漸找到了主心骨,已經聚攏了過來。于鎮海咬牙拿出看家本領,一頭汗地指揮佈陣。凝神一看,于鎮海樂了,這群逆賊裡然有不少人在生嚼穀子!

  池脩之無奈地拔出劍來,哀歎一聲:「加把勁,把那個頭子砍翻了,大家好休息。」

  于鎮海:「……=囗=!」

  好歹有個流氓老師,顧益純的骨子裡還是很流氓的。雖然看起來是個斯文人,算是個雅痞。喂,這個詞是這樣理解的嗎?那也是個流氓。作為他的徒弟,池脩之也不是什麼好鳥。

  池脩之知道自己作為這一隊人馬的BOSS,需要做的不是衝鋒在前,而是穩住陣腳,忍住上前砍人的衝動,指揮護衛們集中力量消滅負隅頑抗者,再分出後勤車夫們把投降的腰帶給抽了,然後讓伙夫就地做飯。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奇景:一邊是挖灶燒火,取水煮飯,旁邊圍著一群疑似丐幫弟子的傢伙。另一邊是一群衣甲鮮明、模樣也挺標緻的護衛,跟一群同樣疑似丐幫弟子的傢伙互砍。

  這些人是真的快要餓死了,頭兒叫婁大,是個有心眼的傢伙,他是不能投降的,因為是首犯。打的就是搶一票戰略物資,然後落草為寇的主意——當強盜也需要有啟動資金啊!有圍牆的地方打不下,只好襲擊沒倚仗的車隊,如果不能把這一隊輜重給劫了,不等官軍圍剿,也要餓死。

  一發狠,婁大把手中一把砍刀指向池脩之:「那是他們的頭兒,砍翻了他!」

  池脩之唇邊一抹淡笑:「然也懂兵法。」

  哐啷!他把劍給收了回去,抄起一把長柄斧頭來。他是騎馬的,劍這種兵器本身並不長,在馬上作戰,不管對方是騎馬還是步兵,想砍人都不方便。不如長槍啊、長矛啊、長柄斧頭啊,又或者是青龍偃月刀這樣的長傢伙得勁。哪怕是騎馬用的刀,那也是要長一點才帶勁。而且劍的造型也不方便,不夠兇殘。

  池脩之其實就愛飛個斧頭什麼的。斧頭造型厚重,尋常擦著了就要受傷,不必特意瞄準人體某一部位。流民的遠端武器本就少,一來二去的也用光了,池脩之打馬上前與護衛們並肩作戰。

  真是太兇殘了,他手裡的斧頭比護衛們標配的長槍長刀還兇殘,他坐在馬上,位置本來就高,基本上一掃過去就打得人一臉血。由於打得太過兇猛,還濺到了自己身處。

  亂戰之中婁大也不知道被誰幹掉了,剩下的人降的降、跑的跑。清點戰場,先期投降的有百來人,砍死的有三十來個,重傷的有六十餘,輕傷數不過來,跑掉的也約有一、二百。己方殉國的有五個,重傷三人,輕傷二十,看來朝廷發的盔甲沒有偷工減料。

  「收拾糧車,騰空兩輛,一輛放遺體、一輛載傷患。」池脩之很快就下了命令,把臉上濺到的血擦擦乾,拖著斧頭來回巡視戰場,「先降的拘在一處,後俘的都捆起來,去河陰城。」

  到這會兒還能遇到這樣大股的流民,情況有些不對。不如直接奔隔壁的河陰去,反正下一站就是那裡,那裡也是朝廷治所,別人有什麼小動作也難以施展。

  于鎮海一臉的慘不忍睹,他以為世家子都是玉樹臨風、裝逼無極限來的,池脩之一貫的表現也是如此,可是今天……

  捂臉,真是毀童年啊!誰TMD告訴他凡世家子都是仗劍撫琴的雅士的?于鎮海面呈囧字,心裡罵娘。

  ※

  于鎮海算是有經驗的,池脩之又是心細的,先派人到河陰郡探聽情況,如果可行,必要河陰郡派兵來迎接——帶著這麼多戰俘,可不是鬧著玩的。自己這邊押隊徐徐前進,一路派出斥侯警戒。

  河陰自出現險情以來,郡守已經掛了,佔據河陰的乃是本地駐防的將軍,亦是系出名門的夏氏子弟,此人姓夏名寔,倒是個有些真本事的人。

  聽說池脩之要過來,他就很生氣:「朝廷風氣都是讓這些人給弄壞的,若讓我見了,必要為民除害。他還有臉來,還有臉來求救!」

  夏寔身形頎長、白面微鬚、長眉細眼,此時正高坐榻上,看著頗有氣勢,也不著甲,一襲寬袍,聽說求援伸手亂捶矮案。河陽的郡守還是夏寔七彎八拐的親戚呢,這就死了,夏寔頗有些遷怒。

  來求援的是于家部曲,一聽夏寔這樣說,心道:壞了,耗子給貓拜年,找死了!

  夏寔哼了一聲:「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引路?難道真要讓天使困在路上不成?」點了五百軍士,著人去迎池脩之。

  于家部曲一抹汗,磕了個頭:「謝將軍垂憐。」麻利地帶隊去迎池脩之。他還擔心呢,這別是去砍池郎君的。留了個心眼,快要到了的時候,他陪笑道:「諸位,我先去看看是不是。」

  拍馬去先打了個夏寔的小報告,于鎮海嚇了一跳:「大郎,咱們是不是要再等等看?」

  池脩之笑道:「不礙的。」

  五百人,逃也逃不掉啊,他人在這附近出的事,夏寔能有什麼好處?河陽當地土豪不想他活,夏寔也得保他平安不是?

  一整衣領:「咱們去罷。」暗中卻囑咐于鎮海:「留下幾個信得過的心腹,給他們信物,過一時再與我們會合!」真有情況就去京城示警。

  夏寔在城裡百無聊賴地等著,聽說池脩之來了,他也只派副將去迎接。若非池脩之身負聖命,夏寔都不想見他。副將把池脩之迎進夏寔臨時重用的幕府,腹內卻是作等看好戲的盤算。一路極是恭敬:「天使裡面請,我家將軍見天使,必熱情相待。」先打個預防針,您可別被這熱情嚇著了。

  夏寔無聊地靠著個引枕,涼涼地問左右:「怎麼這麼慢?還沒到麼?等得人乏睏欲眠。哈~」他還打了個哈欠。

  副將那八婆的聲音已經響起了:「天使請——」

  夏寔翻翻眼皮,呆掉了。

  被副將哈腰迎進來的少年應該就是池脩之了,一襲紅袍天子特使,特許穿著,烏髮,眉眼如畫。目光過處如月華瀉地,使人神醉。風儀二字,因為他的存在而湊成了一個詞。血染紅衣,看不分明,只能看出衣角的點點黑漬。那一位一身血衣的,還站姿悠閒,就跟他剛才是掐了朵花,而不是敲破人腦袋似的。

  夏寔雙腿從榻上垂下,嗖地站了起來,才發現自己張大嘴巴看人家看呆掉了,連忙閉上。熱情地迎了上去:「哎呀!卑將迎接天使。天使受驚了。一路上還好麼?用過飯了麼?哎呀,我這裡有溫泉水,要先沐浴更衣麼?」

  前倨後恭得如此明顯,引得于鎮海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在心裡猛搓手臂。

  池脩之裝逼著頒了旨,宣讀了天子愛民撫民的旨意,一切禮畢。

  夏寔伸出一隻手臂前導:「池郎這邊請。」

  池脩之緩緩道:「君何前倨而後恭?」

  「我見池郎,驚為天人,一見而傾心吶。」

  于鎮海:「……」我勒個去!

  副將:「……」我就知道是這樣。

  他家主將別的都好,就是有這個臭毛病,世家通病,喜歡一切美形的生物、非生物。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4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4-10-6 11:17 AM 編輯

91、兇殘的一對

  在副將一臉的慘不忍睹中,夏寔設宴款待天使一行,歌舞昇平,由此看來河陰形勢一片大好。

  席間夏寔頻頻勸酒,池脩之一臉無奈,剛砸完人腦袋,雖然換了衣服,還是覺得鼻尖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喝點小酒還成,東西就很難嚥下。

  夏寔還在稱讚他「文武全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要是面對上正規軍,那是只有死路一條。不過是因為對上一群餓鬼,他出了陰招,果斷煮白粥讓對手自動繳械。

  這邊肚子咕咕叫,還要抄著並不犀利的武器去砍人,那邊米粥的香味就飄了過來。摔!誰TMD還有心情砍人啊?經此一役,于鎮海對於池脩之又有了全新的認識。

  夏寔面對池脩之的謙虛,還在捧臭腳:「池郎急智,換了我,就想不出來。」

  池脩之歎道:「我並未與人對陣過,並不知排陣之法,這也是無奈之舉。想來這些流民裡到底是迫於無奈的多、願意生亂的少,總是給他們一條生路罷了。這也是聖人的意思,能撫則撫,多造殺傷有違天和。」

  夏寔稱讚:「果然是君子之風。」

  池脩之本來就有些反胃吃不下東西,被夏寔一贊,頗覺胃疼,連先時的一點得意也沒了。

  好容易酒宴結束,池脩之也是真累了,也是不想被夏寔圍觀了——夏寔一個人就能造成圍觀的效果——面露倦色。夏寔這會兒倒識趣,痛快地放人離開了,回去計畫著明天繼續圍觀。

  月華如練,摸著手中的劍,池脩之終於有功夫長吁短歎。

  于鎮海依舊一身鎧甲,一走路就叮叮作響,池脩之閉嘴,回頭看他。

  于鎮海是來彙報工作的:「人都造冊、留了手印,冊子在這裡了,人交給河陰看管起來。忙亂裡酒失了三罎子,羊當時就跑掉了,次後只找回三頭,用掉谷米若干……」

  池脩之點點頭:「符節未失,行文在河陰補上就是,我另行上表,向聖人奏明當時情狀。」跟著的護衛也都是官宦子弟,雖然級別都不太高,那也是有力人證。

  于鎮海猶豫了一下:「這個夏將軍……」略奇怪啊。

  池脩之攔著他的話頭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說:有話等離了人家地盤再說。

  于鎮海行了一禮:「我去巡一下營,池郎安歇罷。」

  池脩之抓起佩劍:「我與你一道罷。」

  于鎮海往他手上的劍看了好幾眼,池脩之神色自若地舉步先行。哪怕這是他媳婦未經允許私自動用的,他岳父總不會為了這個抽他。還是媳婦貼心,什麼用得著的都給準備上了。

  池脩之帶的這一隊護衛本身是來鍍金的,不料遇到了血腥場面,雖則有了軍功,回去更光彩,然而衝擊過大。打仗,還是被突襲,怎麼可能不死人?

  然而這些在京城頗有養尊處優嫌疑的傢伙,腦子還是轉不過彎來,尤其是前兩天還在一起喝花酒、賭小錢的同伴還掛了幾個,又有幾個躺在那裡生死未卜,大家心裡都沉甸甸的,營地裡一片寂靜。

  池脩之巡了一場,看氣氛低靡,也不多言,奔往重傷患處進行慰問。又鄭重地祭了陣亡將士,發表了一場即興演講,說得這些人死比泰山還重,號召大家向烈士學習,不要給死去的同袍丟臉,一定要風風光光地回去,為烈士們請功,大大地提高了士氣。

  池脩之過了一回夜間崗哨的問題,才回去休息。

  自從遇到了夏寔,他的效率就高了起來,夏寔手頭有兵馬、有錢糧,真心配合辦什麼事,那效果是相當不錯的。

  池脩之抓來的俘虜造冊看管,夏寔很理解:「一切但聽池郎吩咐,我這裡的人只管聽命搭把手。」

  池脩之也不含糊,死了的砍掉頭記功、重傷的乾脆也砍了一起點人頭,輕傷的給簡單的醫治,與俘虜的一道待審判。主動投降的造冊:「有心向善者聽其去留,落籍為民。這些都交給將軍啦。」這也是分功之舉。

  夏寔一揮手,這會兒天還沒熱呢,他抽風地抓著柄扇子在那裡裝逼:「這些都是池郎的功勞,你怎麼說,便怎麼辦。若因顧忌我這裡反而生出事端來,你我面上都不好看。」

  池脩之也痛快:「如此,便卻之不恭了。」回頭寫奏摺,多寫夏寔幾句好話。

  夏寔只有一條不好:巴著池脩之不肯放手。池脩之帶隊在河陰作了短暫的修整之後,要趕赴河陽,夏寔先是耍賴,百般挽留,見池脩之去意堅決,又哭天抹淚地要跟著一道去。

  「池郎就在我河陰停了一天啊!」夏寔一唱三歎地哀嚎,「你不是奉旨撫慰的麼?怎麼呆了一天就走了呢?」

  池脩之好說歹說,費了若干口水,最後只好拿萬用萬靈的「有聖命在身,不敢耽誤」來。

  夏寔這才怏怏地道:「河陽那裡有甚大事?他那裡統共也不過幾百逆匪,池郎此行已經砍得差不多了。要不然,我也不會坐視不管吶!」

  如果賊兵勢大,夏寔就必須進剿,這樣小股的,如果再撈過界,未免會被指責看不起人、搶功勞、愛表現。

  池脩之腦子轉了幾十道彎,微微一笑:「有沒有事,都是要走過這一遭的。今番還要謝過將軍仗義相助。」

  夏寔嘿嘿一笑:「應該的應該的,我再給池郎配些軍士護送。」

  池脩之頷首:「軍士過界之事,我當上表向聖人剖白。」

  夏寔打了個哈哈:「不急不急,我上表也是一樣的。」

  副將忍不住提醒:「時辰不早了。」

  池脩之看了他一眼,認得這是迎接他的人,此君姓祁,也是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祁副將吐出一口氣,堅決不承認有這樣的主將,太丟臉了有木有?!

  ※

  池脩之的隊伍在前面走,夏寔帶著人在後面傾情出演十八相送。

  于鎮海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世上竟還有這種人!我原以為只是傳說。」

  池脩之知道于家非常土鼈,于鎮海算是努力上進的,平時接觸的層面還是不高,對於世家根深蒂固的毛病,還是不怎麼瞭解。也不解釋,只說:「他是個明白人。」

  于鎮海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明白人」?這貨盡盯著你的美色了好吧?他明白個屁啊!想來想去沒想明白,乾脆拍馬趕上池脩之,兩人錯開一個馬頭,于鎮海問道:「池郎,那些人你打算怎麼辦?」說著往後一呶嘴。

  夏寔給配了六百軍士隨行,有一半的原因是池脩之俘虜來的人,夏寔讓他原模原樣的給帶到河陽去了。

  池脩之道:「聖人已有定論,依法行事就是了。」語氣平平淡淡的,聽得于鎮海一個哆嗦。

  池脩之到了河陽,對著迎接的諸人宣了旨。第一道命令就是把一堆用石灰處理過的人頭,拿竹竿子挑了巡示郡境示眾「安民」。他還巨噁心人的命令:「往各塢堡門前都掛一些,也是威懾逆賊。」

  周豫家門口被掛了十幾顆人頭,家裡膽小的連門都不敢出,周豫本人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事後一提池脩之就打哆嗦:「那人,太狠!」

  什麼話也不提,就這麼往你門口掛人頭,換誰誰受得了啊?周豫深深地懷疑,池脩之至少有八分肯定他出了陰招,可池脩之就是不說。

  周再興是知道內情的,周豫原是個比較有風度的美大叔,現在倒好,仿佛老了十歲,還長得殘了。周再興眼看這位伯父一把一把地掉頭髮,急得不行:「伯父,咱們就向撫慰使認個收拾吧,只要咱們說沒留神讓流民給溜了,他又能如何?守土之責並不全在咱們,我們能夠聚眾抗賊已是大功一件了。」

  周豫淚流滿面:「你是不知道啊!他們那裡心中已是生疑,解釋是沒用的!這些人都是人精,聽你幾句話就信了,他就不會先去河陰了!」

  周再興問道:「那該如何是好?咱們家門口——」還掛著十幾顆人頭呢!

  周豫一聽到門口兩個字,心口一陣絞痛,撫著胸,咬牙道:「他在河陽的這些日子,想幹什麼就讓他幹什麼,一點也不要違逆。要錢給錢,要糧給錢,一定要順著他。」這些傢伙肯定是只相信事實。哎喲哎喲,頭也跟著疼了,周豫又騰出隻手來撐著腦袋。

  周再興沒再言聲,伸手扶著伯父到榻上坐了,一揖到地,奔出去宣佈了。

  周豫的慘狀不少人是心裡有數的,看池脩之這一手也很害怕,即便是有怨氣的,也暫把怒火壓下。

  從那以後,池脩之一行都順順利利的,招了數百流民進行安置,又組織生產,還與當地士紳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談。池脩之同學凶名在外,見他之前人人心裡問候他家十八代祖輩,見了面,個個態度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雖不像夏寔那樣肉麻,卻也是禮貌有加。

  這個……所謂「士紳」非常之崇尚風儀,池脩之的外在,是相當能夠迷惑人的。眾人看到他,即便他再抖S,只要別太過分,大家也認命地M化了。誰叫人家好看呢?咳咳,世家影響之下,有點資本的人都是這個調調。

  ※

  鄭琰收到消息的時候,池脩之已經在外面混得順風順水了。就像拿一本小說,你翻到個HE的結尾,然後再從頭看,遇到緊張的情節雖然擔心,感覺上也沒那麼虐了。

  鄭靖業非常不爽地看著女兒緊張地扯著袖口,這也太關心了一點吧?口上還嘀咕:「這樣擔心那個小子,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想沒想妳。」

  鄭琰瞪圓了眼睛,看得鄭靖業訕訕地,才嘟一嘟嘴:「我有辦法叫他跑不掉。」這貨家裡、外婆家裡都被我一手抓了好不好?他身邊跟著于家的人,他全套行頭都是我弄的好吧?

  鄭靖業無聊地道:「四路撫慰使,都各有斬獲。蔣卓也招安了兩百流民。」

  「喲~他也不錯嘛。」因池脩之平安,鄭琰的心情也不壞。

  鄭靖業非常不甘心也非常懷疑:「就他?」尾音上吊,鄙視的意味非常濃厚。

  「阿爹會容他作假?」

  語氣裡對蔣卓等人非常不耐煩:「還來這一套,誰還不知道誰嗎?有聖命在身,他就是頭豬也能把人招了來!真要辦不成,那才是比豬都不如!」鄭某人對池脩之泛酸水,那也是他準女婿,誰跟準女婿競爭,他都看著不大順眼。

  再說了:「蔣進賢也就那點本事了,做假都不會!他蔣卓毛還沒長齊呢,到一郡,就有流民『望風而降』?哄誰吶?!」一點常識也沒有,「我給池小子安排的人手就不在頭一個郡裡……」

  而且安排得十分巧妙,第一站河陽,第二站河陰,夏寔在河陰,這是個什麼貨色,鄭靖業十分之清楚,見了池脩之,只有配合的份。

  鄭琰:「……」你們夠了!鄭琰發現,在細節上,她還有許多要學習的東西。

  「那也不對!」鄭靖業到底老奸巨滑,「河陽的人都是死的嗎?!我雖沒安排卻也知道,這些流民單股看起來並沒有多大聲勢,怎麼能聚起這麼幾百號人衝擊撫慰使的隊伍?這裡面必有緣故。」

  鄭琰的神經也緊繃了起來:「這麼說來,池郎遇險之後是先奔河陰,再奔河陽的,固然可以說是河陰有駐軍,也可以說是,他察覺到了什麼?」

  鄭靖業沉著臉:「有人這麼想找死,我就成全他!」

  鄭琰也冷笑,她決定進宮告黑狀。

  告黑狀也是一門技術活,其精髓就在於:千萬不能讓判官知道你在告黑狀。鄭琰想要陰人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寫張狀子的,如果她寫狀子了,那一定是一個連環套。

  苗妃得了皇帝許可,在宮裡搞風搞雨,正在得意的時候。她又有一份盤算,自是樂得常與鄭琰說說話。鄭少女一頭連著權相,一頭連著慶林長公主,而慶林長公主如今在宗室裡隱隱有BOSS的風範。苗妃樂得用這種不打眼的方式與各方聯絡感情。

  鄭琰收到苗妃的邀請,打扮打扮就進了宮。

  苗妃見了先驚詫:「越來越有大姑娘的樣子了,看這小模樣長的,嘖嘖,池郎回來,還不要看直了眼?」

  鄭少女抽條長個兒,小身材也漸漸有了曲線,一張明媚的臉,芙蓉如面柳如眉,苗妃都驚豔了一把。

  鄭琰一撇嘴:「還說呢!」她先跟苗妃報怨上了,「我就奇了怪了,怎麼四路人馬,偏就他那裡遇到這些顛三倒四的事了,他是不是得罪了聖人了?」

  苗妃作賢妻狀為皇帝解釋:「怎麼會呢?聖人最喜歡池郎君了。」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我跟妳說,聖人這是磨煉他呢,以後會有大用噠~」

  鄭琰一皺鼻子:「妳就幫聖人哄人!真是的,女生向外!」

  苗妃忍俊不禁:「妳這是什麼樣子啊?妳才多大?然作老人狀,還來說我。哈哈哈哈。妳這些日子一定沒少被人說女生向外,說說,妳都護著妳家池郎什麼了?」

  「我……我當然要向著他啦!妳不知道,我爹看到他,嘴巴就歪啊歪的。」

  鄭琰一直跟苗妃胡扯,直到皇帝來到昭仁殿。皇帝看到鄭琰也有些意外:「哎呀,妳怎麼來了?妳不是長大了,一直在外頭胡鬧的嗎?」

  鄭琰卷起了袖子:「我哪有胡鬧?你們才胡鬧呢!怎麼讓池郎遇著險情了?」

  皇帝看到她這樣子,還真怕她上來揪領子,伸手先護住了領口,才嚴肅地道:「胡說!妳真是……」忽然變成個八卦公,「聽說妳為著這事,要搶妳爹的公文寫信罵人啊?不給就扯袖子啊?他又不是故意的。」

  「不應該啊?你們兩個,吃了我多少好東西啊?這會兒拿他來逗我,他少根頭髮,回來我揪光你們鬍子啊。不是你們故意的?要不是你們故意的,怎麼就他那裡出事了?我看我爹就是擔心流民安置,一點也不覺得平不下這場小亂子,可見並不嚴重的,怎麼他還遇著事了?你們都有壞心眼!就想看我著急,我爹還嫌我拿他的藏劍……」伸手捂住了嘴巴。

  皇帝嘿嘿一笑,十足十一個猥瑣老頭:「哎喲喲,說漏嘴了!我可給他配了極好的護衛哦。」

  「我就是覺著不對,難不成河陽地界跟他有仇啊?別人沒事就他出事,少哄我了!」

  皇帝:「……」是有點不對勁啊。流民的情況他知道,斷不至於如此的。

  「算了,虧得他跑得快,一路跑去河陰了。看在你們讓夏寔將軍護著他的份上,不跟你們計較了。還下套呢,想看我著急啊,我都看出來啦。」

  皇帝的心理活動劇烈了起來。



92、愁人的閨女

  「叮呤哐當~」聲音還挺清脆的。

  是鄭琰在跟皇帝賭錢。

  進宮告狀這檔子事,你不能一進宮就告狀,對吧?把皇帝當成個NPC,還是個你說啥他聽啥的NPC,是一種找死的行為。

  是,皇帝的權利是可以利用,你也不能光就「利用」了去。真當皇帝是傻子啦?把個操控了國家幾十年、弄得幾大家族欲生欲死的皇帝當傻子,你心虛不心虛啊?

  照鄭琰估計,大概皇帝心裡也有數,大家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誰在進行等價交換,誰又把他當塊肥肉來啃。鄭氏呢,在皇帝心裡大概屬於「物超所值」,對他挺好的那撥人裡比較突出的。

  鄭琰總覺得呢,做人要厚道,雖然說這話的時候略心虛,她剛坑了人家皇帝的兒子。比較直白地說,在不傷及自身根本的情況下,鄭氏從來都是樂於雙贏的。

  跟皇帝保持良好的關係這種想法,應該是發自內心的。然而要是認真把皇帝當成個普通的叔叔伯伯,那就輸了。就這麼半個老闆半個長輩地處著,對於這種定位,鄭琰倒是坦誠相待。對皇帝來說,這也是最適宜的。最起碼吧,鄭琰可以陪他賭個錢,還經常輸==!

  每回賭錢,一旁數錢的都是苗妃,她是個拉偏架的,誰輸就幫誰。不幸鄭琰輸的時候多,於是總是見苗妃趴皇帝肩膀上,看著皇帝的底牌,衝鄭琰打暗號。今天一看皇帝手裡的牌,手指在頰邊比了個「三」,假裝一抬頭,鄭琰心裡罵娘,「三」什麼「三」啊?我就是知道了他的底牌,也變不出更大的牌面來啊?

  咬咬牙:「認輸了。」她認得倒是乾脆痛快。

  皇帝看看苗妃,苗妃跑一邊撥著算籌,算輸贏。

  皇帝贏得神清氣爽:「阿琰今天撐得時間長了些啊。」語氣中有種「妳進步了,發朵小紅花獎勵一下」的意思,聽得鄭琰一個倒噎。

  「您玩這個的年載比我的年紀還大,還好意思說呢。」

  皇帝贏了錢,防禦全開,對於這樣的吐槽一點血也沒掉,反而笑呵呵地:「是啊,阿琰要再接再厲啊!等到妳頭髮白了,也能玩得很好啦。」

  「=囗=!」她這是被反吐槽了嗎?

  看著鄭琰一張囧臉,皇帝心情更好了。跟鄭琰賭錢有一條好處:有意思。由於皇帝賭博技巧很好,鄭琰經常輸,如果兜裡的錢全輸光了就賴帳,只要你給她留一文,她也就認了。偶爾贏一回,那就高興得手舞足蹈。每回進宮,錢袋子裡的錢都是有數的,多一文也不帶,常常弄得皇帝扼腕。

  鄭琰痛苦地別過臉去,看吧,皇帝神馬的,真不是你想刷就能刷啊!她這樣的小怪想刷BOSS,還不是被BOSS給刷了,還掉落金錢若干。

  皇帝伸手敲了敲鄭琰的腦袋,感歎道:「小丫頭也長大啦,來來來,有竅門的哦,我教妳好了。回來跟池脩之賭,把他私房都贏過來,男人手上沒了錢,就老實了。」

  鄭琰更囧了。

  「這個得這樣。」皇帝說教就教,當老師的癮頭還巨大,還要當堂考試,「妳得會算會記。還有啊,這個色子得用巧勁,可不是誰使的力氣大,誰就能贏的……」

  皇帝弄個什麼弄臣啊、妃子啊、兒女啊賭錢,被御史知道少不得要被臭罵一頓。就是宰相知道了,也要稍稍勸一勸。所有宰相裡,鄭靖業對他的個人生活管制得是最鬆的,這與鄭靖業本人也是個不喜個人束縛的人,有著直接的關係。

  像死掉的范大餘,他最愛看歌舞,家裡搜羅了多少美人兒,還要一本正經地上本讓皇帝保持私生活的清潔。

  鄭靖業就不這樣,他會跟皇帝說:「別賭太大啊,小賭怡情,你要賭大了,我給你累積啊,累積得多了一塊上表啊。」皇帝心裡就有個數了。

  而且皇帝也發現了,如果是他自己弄個什麼人賭錢,朝臣會一窩蜂的上來諫他。如果是鄭琰這樣的呢,大家還要看著鄭靖業的面子,少說兩句。比他直接跟鄭靖業賭錢,說的人還少。

  在鄭琰看來,皇帝也是人,也會有自己的小愛好,別弄得亡國就成了。皇帝這種生物,天然與權利相連,你越壓他,他的逆反心理越強。硬想表現正直,其實是無能的表現:有本事就把皇帝的愛好控制在一個範圍內嘛。所以扁鵲才說,他哥才是醫術最好的。

  皇帝樂得跟鄭家親近,也是因為他們比較有彈性。有原則,又不失靈活。

  重點從贏錢到了教學生上,皇帝不扒拉錢了,改叫人做了些籌碼,就擱宮裡,每回跟鄭琰對賭。

  女兒有了這樣一位「熱心」的老師,鄭靖業也哭笑不得了,他被迫以家長的身份與孩子的老師進行懇談:「聖人,阿琰這都長大了,總這樣下去不是個事,池小子也快回來了,回來給他一個好賭的媳婦,這像個什麼話呢?」

  皇帝一擺手:「得啦,丫頭都瘦了,把池脩之派出去讓小丫頭擔心了,給她找點事做,也是開解開解嘛。」

  鄭靖業囧了,這是我閨女還是你閨女啊?怎麼瞧著你對我閨女,比對你自己的閨女還盡心呢?「她事也不少啊。」

  「都是操心的事~什麼照看池脩之家裡、什麼當煮飯婆,那不是更累嗎?小賭怡情,賭又怎麼啦?你有這樣的閨女,知足吧!」

  鄭靖業聽出這話音不太對,含糊地道:「聖人家的公主們也很不錯,聽說最近連已經下嫁的公主都常回來請安了。」

  皇帝的龍臉扭曲了。咳咳,才子進京嘛,那啥,據說,公主裡頭流傳著「看著哪個漂亮的小白臉,來一段婚外情」的計畫,已經有幾個人過來打探過這些「才子」具體的到京日期了。

  皇帝:「=囗=!」

  家裡看著這樣的閨女,皇帝對於別人家那個,雖然會偶爾吐她個小嘈,但是乖乖想念未婚夫的閨女,自然是稀罕得不得了。還苦逼著一張臉,拍著鄭靖業的肩膀說:「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啊!」

  鄭靖業:「……」皇帝這又是怎麼了呢?

  ※

  由於有流民作亂,原定於春天入京的才子們的行程受阻,必須等到內亂平息,生產生活恢復到一定程度之後,才讓才子們進京。算算日子,都到京了也得到五月份了,那會大家都到熙山了。

  是以先回來的是四路撫慰使,至於平叛的將士,各部都有駐地,輕易不能離防入京,各各選了幾名代表,帶著主將的請功表入京等賞。朝廷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扯皮:誰的功勞比較大,誰該給予什麼樣的獎勵。

  考慮到蔣卓那個烏龍婚約都能吵上多少天,這次的爭吵時間也不會太短。這其中又以池脩之的爭議最大,大家都承認他是有功的,差別只在於他的功勞的大小。

  袁曼道說了公道話:「梟首有功。」應該再算上一層軍功。

  但是楚賁不同意,認為池脩之本職工作是撫民,砍了人就不算撫了,那是別人的工作了。

  于元濟級別夠參加朝會,人也比較直一點,就差挽袖子了,跳出來對著楚賁噴唾沫:「我管京城捕盜治安事,要是遇著你家兒子掉溝裡,被水淹『嗶—』,我當沒看見啊?那以後就不多管閒事了。」

  在皇帝聽來,這是于元濟有點偏向「準外甥女婿」,但是話糙理不糙,聽到楚賁耳朵裡,那就是紅果果的威脅,楚賁跟這個粗人沒有共同語言,氣得臉都紅了:「我們在說池脩之,你不要東拉西扯。」

  于元濟拿鼻孔對他。

  這樣的爭執非常地浪費口水,當然鄭黨也不會怕就是了,扯皮唄,鄭靖業的水準是一流的。然而夏氏的加入,讓這勝負很快見分曉,池脩之的奏本很大方地為夏寔表了一功,提出了夏寔「義助」他完成任務,他還搖著筆桿子,打著小報告,說了夏寔不少好話。

  討論完這個,剩下的扯皮就不夠份量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凡有戰功,都有首級作標,清點得很快。池脩之帶回百來個人頭,還有已經就地安置的俘虜,也都讓地方官打了收條。諸人各各論功行賞。

  等一切平定,已經到了四月末了,這已經是因為動盪不大,且反應及時、對策得宜的最快結束時間了。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清算。產生流民的州郡,鄭相很好心地提醒過你們要注意了,為什麼你們這裡還出錯了?

  一一數下來,連鄭琰也服了:「世家果有可取之處,居然是世家出身的州郡長官做得更好些。」

  鄭靖業冷笑道:「妳知道什麼?他們自身本就是財主,看著情形不對就開始撫民。從自家糧倉裡『借』糧出來,到了秋天,那是要官倉裡連本帶利還的!」

  「肯借總是好的,起碼眼光長遠啊。」您是沒聽說過明末藩王的事蹟,這世上真有鼠目寸光的豬頭的。

  父女二人正在鄭宅花園的水榭裡喝茶觀賞呢,一個響雷劈了下來,烏雲滾滾,鄭靖業看一眼天:「要下雨了。」

  在由旱災引發的統共七、八拔義軍被滅,首領被砍、家眷充為官奴婢,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老天下雨了。

  大顆的雨滴打著水面,鄭琰無語。直到耳朵裡都是密密的雨聲了,鄭琰才問:「那些沒為官奴婢的,以後會怎樣?」

  「做官奴婢。」還能怎麼樣?從此入了賤籍,除非有機緣,否則就是世代為奴。這沒入官的奴婢還跟私人買的不一樣,很少能夠放免。

  「……」

  「這些都是小節,今番又要罷黜一批人,讓什麼人來頂上才是咱們要操心的。」鄭靖業拈著鬍鬚,心裡盤算著。

  「有不合適的,寧願緩一緩,也別留下把柄才好。」鄭琰覺得以前是小看世家了。

  「為父心裡有數。」鄭靖業先是淡定地回了一句,又哼哼唧唧地加了一句,「池小子明天就回來了。」

  「那就好,我去做青團子啦~」

  到夏天了,飲食也要換上一換。

  鄭靖業無奈地搖搖頭,女兒大了,真是讓人發愁啊。

  皇帝宰相,都讓閨女給愁著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5 PM


93、回京被圍觀


  「姑姑,咱們不能再往前了。」說話的這個小子叫鄭德謙,鄭琰她大哥鄭琇的第三子,比鄭琰還要大上一歲。

  鄭琰現在出門,如果是到特定地點,比如慶林長公主家、池外婆家、大正宮,這樣的地方,只要自己帶足隨從就可以。但是,如果是看個熱鬧啊、逛個街啊,鄭家就給她配個侄子跟車。

  用杜氏的話說就是:「池家郎君離京,妳給我老實點。」

  這丫頭太能惹事了,單個兒出門怕她拉太多仇恨,上次出門是張亮陪著,結果被死鬼新昌公主攻擊,現在就改成讓自家男丁陪著了。由她的哥哥和年紀大點的侄子都要上班,只有在休沐日的時候,才會有想蹭飯的哥哥、侄子陪她。

  鄭靖業對杜氏此舉表示贊同,目的又與杜氏不同。他對這個女兒是很放心的,相反,讓他不放心的是自家子孫。讓這些小孫子們跟著鄭琰混一混,耳濡目染一點兇殘的行為方式,對他們未來的人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今天是池脩之回京的日子,鄭琰就想圍觀一下池脩之,早一點親眼看到他確實平安無事也好放心——凡負聖命出京的人,不跟皇帝彙報完工作,是不能先解決私人問題的。

  總共四位撫慰使,其他三位都是就地安置了流民,然後扛著配發的大旗回來了。只有池脩之的隊伍比較特殊一點,由於是經過戰鬥的,他來的比其他幾位都要晚一些,還帶著一些精心挑選出來的流民「獻俘」。

  朝廷裡為了他爭得口沫橫飛,具體情況已經有人向他透過消息了。池脩之把目光往流民那裡一放,很快就有了對策。他挑一些流民帶回京裡,事先也打了報告了。出乎意料的,無論是蔣進賢,還是韋知勉,抑或是其他人都沒有反對。

  池脩之這一戰打得也算漂亮了,然而比起那些專業砍人的,他的戰果也不算特別出彩,池脩之這一舉動在蔣進賢看來,是畫蛇添足之舉。你一撫慰使獻俘了,讓那些拼命打仗的將軍們心裡怎麼想?

  大家都是想看他笑話的。

  連鄭靖業都有些疑慮,然而那是他準女婿,只有抬轎的沒有拆台的。在鄭靖業的指使下,鄭黨大造輿論,鼓吹著池脩之一介弱受樣書生,路遇險情夷然不懼奮勇殺敵的英雄事蹟。牛皮吹得有點大,而池脩之本身確實也是個美男子,這才引來滿城的圍觀。

  京城裡的少女少婦們,尤其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原是準備圍觀入京才子的,由於出了流民這檔子事,才子入京見緩。大家的一腔熱情無處傾瀉,遇上了池脩之,女人們呼朋引伴組團圍觀來了,權當是圍觀才子的預演。

  鄭琰可以不圍觀才子,卻絕不會錯過早一點看到池脩之的機會。這不領上出門卡——任意一張侄子的臉——她也不招呼別人了,使人駕車佔據了一個有利地形,撩起簾子往大街上看。

  池脩之坐在馬上,也是感慨萬千:終於回來了!外面天寬地廣,頭一回外出的人,心情的興奮無以復加。哪怕經過點陣,很有幾天吃不了肉食,池脩之還是很喜歡出門在外的感覺,那是一種廣闊天地任拼搏的氣概。

  回到京裡,面對著熟悉的環境,又有了新的體悟。這世上,哪裡又不是戰場呢?

  唉唉,經過這一陣,自己又積累了一些資本。當然,還要看今天獻俘表情的發揮。

  池脩之忽然轉頭看向一輛車,很熟悉,標準的郡君配置,他就是認出來這裡面一定裝著他老婆。

  街邊有不少有等級的馬車,池脩之明白每一輛裡面幾乎都有一個奇怪的女人,她們以圍觀不是自己男人的人為樂,真不明白,圍觀就圍觀了,興奮個什麼勁啊?MD!別再扔東西了,再扔翻臉啊!受歡迎是受歡迎,被砸也是很疼的!

  鄭琰看著自家未婚夫被一群女人砸香包的砸香包、投珠寶玉佩的投珠寶玉佩、扔手帕的扔手帕,不由心頭火起。

  對著鄭德謙一招手,鄭德謙忙又向前靠了靠,鄭琰伸手撈了鄭德謙的弓箭,掰掰箭頭,靠!掰不動!拔出匕首去削,又從頭上摘了朵花往箭頭上一紮。

  鄭琰往車轅上一站,池脩之拉住了馬頭,衝她一笑。遠遠地就看到鄭琰引弓搭箭。池脩之一揚手,撈住了那枝箭,握著箭杆,就把箭頭那朵花輕輕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啊——」引來圍觀群眾一陣尖叫。

  尖叫完了,再去看兇手,鄭琰身上大紅短衫鵝黃長裙,腰懸明珠美玉,絲絛與裙角、袖口都在微風中抖出水波一樣的紋路來,年紀不大,也是雪膚花容綠鬢如雲,站車轅上,下垂的左手還抓著弓,一張俏臉迎著陽光微微仰著,右手輕指胸口。

  MD!秀恩愛也不要這樣囂張啊,鈦合金的狗眼都擋不住啊有木有?!秀恩愛的請自重啊!

  ※

  這是入京的隊伍,不能在大街上久留,池脩之留戀地又狠看了一眼,發現四周有不少傢伙在盯著他小未婚妻看,惡狠狠地往四周掃了一圈,發現圍觀群眾實在太多,果斷地對鄭琰做了個手勢:媳婦,進車裡去,別便宜了別人。

  鄭琰一縮身,滑進了車裡。

  目睹了全過程的小鄭先生德謙君表示,他活了十四年,從沒見這樣閃瞎狗眼的JQ!

  鄭琰自言自語:「都看不真切,也不知道他受沒受苦,究竟是怎麼抓來的這麼些人……」

  鄭德謙騎馬立在鄭琰的車邊,聽到鄭琰發問,估計是還沒回過神來,語氣頗為激蕩地答道:「池郎君是拿著一柄大斧頭砍的!」因為鄭琰還沒有正式嫁到池家,他還是稱呼這位準姑父為「池郎君」。

  「=囗=!」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鄭琰的主要資訊來源是鄭靖業這樣的官方管道,比較真實可靠,而邸報上也只是寫著「手刃數賊」,具體怎麼刃的,大家也就默認是刀劍一類。乍一聽她未婚夫是飛斧子,鄭琰的表情囧囧的。

  感受到了鄭琰的目光,鄭德謙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鄭琰試探著問:「你怎麼知道的?聽誰說的?」

  鄭德謙更靦腆了,聲音也低低的:「我就是跟他們聊了會……」

  「你都跟誰聊的啊?這都知道。」

  「咳咳。」更不好意思了,「就是認識些御林的人,大哥在親衛,有時候我也跟著他們一起出遊,還有于家……」鄭德謙一一細數他的消息來源,「有時候還有一些別的人,大家玩得熟了,就會說一些,我愛聽這個,就記下來了。」

  !鄭琰震驚了,忙問:「你這消息確切嗎?」

  「大概吧,總有個七八分,他們說的時候也不在意,我能分辨一些。」

  真的震驚了有木有?鄭琰從來不知道鄭德謙還有這等種族天賦,這裡面最難得的不是他的小八卦屬性,而是他對於資訊的識別能力。

  鄭琰摸著下巴打量鄭德謙,連池脩之都不去看了,鄭德謙心頭一顫:「我沒幹壞事。」

  鄭琰:「……」你家是奸臣好嗎?幹壞事是本份好嗎?你這副弱受樣子想幹什麼啊?好歹有點職業道德啊親!

  鄭德謙緊張得拉緊了馬韁繩,胯下的棗紅馬不安地打了個響鼻,原地晃了幾步,鄭德謙也是一臉緊張地看著鄭琰,比較害怕這位小姑姑會對他做點什麼。這種弱受的眼神讓鄭琰非常不爽,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好吧?對自家侄子,她一向很愛護的好吧?

  鄭德謙被鄭琰看得更害怕了,鄭家的家教還是比較嚴格的,鄭琰年紀雖小,心眼一點也不少,還是他長輩,有權利管他,還可以直接向他爹、他爺爺建議封殺。鄭德謙這點特殊愛好,實在是有「不君子」的嫌疑,還是挺怕被鎮壓的。沒有八卦的人生是慘澹無光的,鄭德謙不希望被勒令不許八卦。

  鄭琰想了想,又問:「你還知道什麼?」

  鄭德謙回答得十分小心:「哈?您要問什麼?」他開始後悔剛才八卦勁上來之後說漏了嘴。心裡已經抽了自己好幾個嘴巴,怎麼就多嘴了呢?怎麼就不小心了呢?

  鄭琰先挑了幾個她知道的、比較確切的來問:「傅家人進進出出的,聽說他們家有喜事,又沒有人說,你知道是誰嗎?」鄭瑜婆家的姑母是嫁給傅家的,現在正在吳家居住,這個消息鄭琰從鄭瑜那裡得到過確認,比較真實。

  鄭德謙點點頭,放了幾分心,看這樣子他小姑姑似乎對八卦也感興趣,鄭德謙開心了,就說嘛,剛才他那不是說漏了嘴,而是聞到了同類氣息之後的正常反應啊!

  「是傅家的小娘子,聽說要說給夏家,正在合生辰。」鄭德謙答得好開心,又附贈,「是那位父親過世了的小娘子,啊!她的母親是成國公家的女兒,論起來還是吳姑父的表妹。您去看姑母的時候沒聽說過嗎?」

  「嗯,聽了一耳朵,就是不好問到人家面子上,這才問你的嘛。」

  鄭琰找到了她德謙侄子除了當護衛之外的另一個用處了,這樣的傢伙不拿來用,真是浪費了資源!情報的作用實在是太大了!

  鄭德謙還要解釋一下:「我就是閒著聽聽,沒把這個當正事辦的。」

  這樣畫蛇添足的解釋讓鄭琰會心一笑:「知道啦,跟我說實話,總不叫你吃虧就是了。」

  鄭德謙放心了,凝目一望:「哎呀,說了這麼長時間的閒話,池郎君都走遠了,那邊人多,咱們不太好擠過去。」

  「沒事,已經看過了,他到宮裡必不能立時出來的,使人到他那裡說一聲,想見他,到先生那裡就能見到。他回來了,必要先往先生處問安的。」

  鄭德謙「噯」了一聲,抖一抖韁繩:「那咱們先往先生那裡去等著了?」

  「走吧。」未婚夫安然回歸,又在自家內部挖掘出來了一個小八卦電台,鄭琰懸了幾個月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琢磨著顧家的廚房,裡面的原料也是充足的,正好先到一陣子,去做個青團子啊、荷葉羹啊什麼的,等著池脩之過來了好投餵。



94、獻俘的背後


  慶林長公主最近在家的時候比較多,時近五月,馬上就要過五月節了。五月節要準備很多東西,雖不用長公主自動手,清點核查的工作她是要最後把把關的。過了五月節後就要集體搬到熙山去避暑,今年她家又添了一口人,還是隻粉嫩的團子,更需要小心照顧。

  鄭琰到慶林長公主家也沒空著手,路過自己的私宅還順了兩罎子雄黃酒帶上。

  鄭琰到慶林長公主家,跟進自己家也沒太大的區別,公主府家令看了她都不用進去請示的,一面通報,一面把鄭琰姑侄二人給迎了進去:「長公主還說,今天七娘不定會過來呢,沒想到竟真的來了。」

  鄭琰也順口問:「師母還在忙呢?」

  「就快收拾好了,二郎這幾日不哭也不鬧,公主很放心。」家令引著鄭琰熟門熟路地往後走。

  慶林長公主按制建有前殿,俗稱叫銀安殿,銀有七間,中間也設寶座,儼然一個小朝廷。慶林長公主平日卻極少在這裡出現,只有在重大節日,又或者是自己的生日這樣的時間,才過來見客、受賀。這正殿的使用頻率還不如鄭琰自己院子裡那五間正房。

  鄭琰帶著鄭德謙往後邊走,邊走邊說:「是阿寧沒逗他弟弟吧?」

  顧甯小朋友自從當了哥哥,每每想擺出兄長的架子來,他弟弟顧寬,到現在才兩個半月大,真真正正一個小屁孩,能聽懂什麼?被他騷擾得只好大哭。

  「嘿……唉,咳咳,大郎手足情深……」

  鄭德謙心裡拼命暗記:小話嘮顧寧經常把他弟弟給逗哭掉!

  家令把人送到後院門口,接著就由慶林長公主的侍婢把人給迎了進去:「公主說,五郎(德謙大排行第五)還小呢,也不是外人,叫一起進來。」

  鄭琰忽然想到,如果現在鄭琬也在,為了區別這兩個人,德謙只好叫「小五郎」,肚裡不由悶笑。鄭德謙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鄭琰一眼。

  慶林長公主正悠閒地點著單子:「喲,妳今天還要過來?」

  「師母今天專派人在門上等我,我怎麼敢不來喲~」

  「罷罷,不跟妳磨牙了。脩之今天回來,要陛見,朝上不定有人要問話,聖人保不齊還要私下召他,心情好了,說不定還要留他一起用膳,妳可有得等了呢。」

  「咦?我看五月節要到了,給您送雄黃酒來,您提池郎做什麼?」

  慶林長公主撇撇嘴:「妳就接著裝吧。他回來了,妳還能想著我啊?」

  「他離京前我又忘了誰了?」鄭琰一臉的冤枉相,「現在說這個話,真是傷我的心。」

  慶林長公主手裡的團扇蓋到臉上:「總是說不過妳。還有啊,妳這話怎麼越聽越像是小郎君哄小娘子的呢?妳在宮裡就是這麼哄貴妃的吧?」

  「哪有?我今天可正經啦!」

  「那就是以前對人家貴妃不正經。」

  「哼唧。」

  慶林長公主說笑過了,問起正事:「給宮裡進了酒了嗎?」

  「哪能忘呢?」

  「就妳機靈!脩之這一回來,要是有什麼事,妳只管去求聖人去,妳既送了禮,看在酒的份上,聖人也要回護一二的。」

  「要看也是看先生和師母的面子,還輪不到我呢。再說了,我也不是為著求人辦事才對人好的。誰又是傻的呢?真心假意,多少還是能分辨得出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平日不澆水,渴了餓了想吃果子,不是白日做夢嗎?」

  鄭琰的道理張口就來,還說得特實在,一點也不摻水份。比如皇帝,要不是平常混得很熟,鄭琰哪能告狀一告一個準呢?都是靠日常中的小事積累起來的好感,等她告黑狀、說壞話的時候皇帝才會比較認真地聽,而不是先懷疑。不能說沒有利用的成份,平常的接觸裡卻也是比較誠懇。

  鄭德謙認真記錄中……

  這也是鄭靖業的目的,所謂做人、所謂教導,並不是天天上課就能教出來的。試卷上寫著愛國,現實中領五美分的也不是沒有人。所謂言傳身教,指的就是現在的這種情況。尤其是鄭德謙兄弟幾個的父母,規矩是夠規矩了,依舊略有些呆,鄭靖業希望孫子們能夠圓滑一點。

  慶林長公主作勢要掐她的嘴:「妳又練出來了。吃了妳不少青團子,看來我今天是非得把脩之給留下來,讓妳們見上一見了。」

  鄭琰被她打趣慣了,搖搖頭:「我就蹲您門口也能見著他,現在還真是為看師母來的。」

  「罷罷,見著妳就要笑上一回,妳阿娘到現在看著還這樣年輕,是天天被妳給逗得吧?哎呀,我什麼時候也生個小閨女就好了。」

  「那您可得防著她長大了,使您的廚房做青團子餵了不知哪家小子。」鄭琰丟下一句,就輕快地跑去借廚房了。

  慶林長公主對鄭德謙招招手:「來來來,五郎跟我說會話罷。」

  鄭德謙很開心地答應了,八卦,我來了~

  ※

  池脩之拎著支帶花的箭一路招搖過市,唇邊的笑意真心了幾分,看到圍觀群眾眼裡,又是一陣尖叫。

  他人已經被蓋戳了,還是收到了不少心意,本以為鄭琰一箭穿心之後,圍觀的人應該收斂了,沒想到群眾們或許是被他們的舉動刺激到了,大家迸發出了更大的熱情,扔東西扔得更熱情了。

  到了朱雀門前,池脩之的帽子已經被扔過來的果子砸歪了,沒想到這帽子一歪,給這張看起來「帶著點禁欲誘惑」的臉添了幾分風致,居然還有男子解佩扔了過來,場面一片混亂!

  到了朱雀門前,警衛們才認真履行起職責來,攔人的攔人,警戒的警戒。

  池脩之下馬,正一正衣冠,看在有心人眼裡頗覺惋惜。池脩之的笑容已經不見了:被砸成這樣,身上真心疼啊!幸虧還沒娶媳婦,要是成了親,晚上這一身的青紫,會被罰跪床板的!

  而且,皇城門外的熱鬧不算熱鬧,皇城門外的歡迎,也不代表著朝廷就是同樣的態度。真正得一結論,還要看下面的表現。

  今天為了徒弟,顧益純難得上朝,義務站街來了。鄭靖業是一直都在的,他對池脩之獻俘的舉動略有微詞。顧益純也是小有擔心,卻還是選擇相信學生的人品:「他不是沒分寸的孩子,也許還有後著。」

  鄭靖業哼唧一聲:「你不擔心,不擔心你過來做什麼?」

  顧益純咳嗽一聲:「我這不是怕你擔心嗎?」

  算啦,兩位都已經被池脩之這貨給隱形陪綁了,一起來看著點,萬一池脩之有什麼疏忽,他們也好給堵個漏子。

  鄭靖業內心:臭小子,敢不靠譜你就給我小心了,我閨女可不能嫁給不靠譜的小子!

  顧益純內心:臭小子,你最好給我靠譜一點,敢急功近利我抽碎了你回爐重造!

  兩人都黑化了。

  或許是兩人的氣場太一致,有了疊加效果,讓蔣進賢從這兩張微笑的臉上,讀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蔣進賢也微笑,蔣卓回京的時候是比較低調的,雖然長相也不錯,也沒有形成這樣的奇觀。池脩之入城的這一場熱鬧,蔣進賢也在背後推了一把。

  想來池脩之是京城本土人士,從小就是個美正太,長大了是美少年,平時走在路上回頭率也是百分之百,還會慘遭不良人士調戲,總還沒有今天這樣熱鬧。有了功勞身上加了光環,更引人注目不假,背後的炒作團隊也很值得注意。

  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慘。

  皇帝身邊有池脩之,蔣卓就難以出頭,不把他給擠下去,蔣卓日後豈不要更吃力?蔣進賢還存著謀「定策」的心思,這是一件緊迫的事情,當然要把意外因素給提前處理掉。不要別的,只要把池脩之調離現在的崗位就行。以蔣卓的見識,在皇帝那裡站住腳並非難事。

  蔣進賢微笑著恭喜鄭靖業:「安民得一佳婿啊。」

  鄭靖業覺得牙疼:「借君吉言。」

  池脩之入內面聖,並且要面對堂上諸公的詢問,他也不慌,一絲不錯地行過禮,聽皇帝問完辛苦,自述:「臣唯盡忠職守,為君分憂而已。幸不辱命。且若無夏寔相助,臣一行也沒那麼順利,實不敢居功。」

  先前派去清剿的幾路人也都有俘虜獻上,皇帝經過了幾場,已經有些倦了。池脩之是他身邊的人,算是他「栽培」的,略有不同,皇帝只好打起精神給他這個面子:「卿果乾材,你有俘帶回?」

  池脩之躬身一禮:「但憑陛下巡閱。」

  皇帝不想出去蹓躂了:「帶他們上來。」

  池脩之微微笑,戲肉來了。他才不傻呢,早知道京中的爭議分歧,有老師、老婆、岳父在,他不用擔心挨黑磚,流血之後再流淚,感覺很好。這並不是他要的,他需要宣示一下自己是真不好惹。

  於是盡心安撫流民,還拿著人頭四處恐嚇,這是對京外的。對內呢?他精心挑了些流民代表,親自進行思想教育:「爾等皆良民,聖人自知之,只是你們確實犯了國法,也得有個說法。此番上京,當誠心悔過,求聖人諒解,聖人玉旨綸音,得聖人一言寬宥,以後也好重新做人。」

  流民最怕的就是秋後算帳,不管是造反還是投降,都是迫於情勢,並沒有主觀意願。降了之後看另造冊,又怕被上頭惦記,戴上個逆賊的帽子摘不下來。等池脩之點破這個,再加以許諾,大家一想,也對啊,皇帝親口說了不追究,比官府好像更硬氣些。

  一個個路上都在打腹誹,想著怎麼樣痛哭流涕尋找理由,再對皇帝指天咒誓,感謝皇帝、感謝朝廷,感謝大家給了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到了殿上,用淳樸的語言說了出來:「天旱實在過不下去了,往年遇荒有賑濟的,今年偏沒有,這才聽了惡人話。聖人是好人,派了天使來給咱們吃的、還給種子、又叫州府給借耕牛、分田,能過得下去了。往後便是聖人的順民。聖人您是好人。」

  咳咳,文化水準有限,語言想不淳樸都難。天使這個詞還是路上聽得多了現學的。

  你要以為池脩之「獻俘」是炫耀武力,那就是猜錯了,他這是在向皇帝拍馬屁呢,告訴皇帝,你幹得很好,大家很感激。

  皇帝一開心,先是溫言撫慰:「爾等既畏天威又知悔改,後當洗心甘命,各安本份,返籍後,遵紀守法,毋再為亂。」在流民代表淚流滿面的感激聲中,帥氣地赦免了眾人的罪過(其實是執行安撫的既定方針)。

  然後就又不按照規定辦事了:「池卿年少有為,然年資尚淺,不宜超擢(眾:胡說,你讓他當中書舍人的時候咋不這樣說?),然朝廷不能不賞功,著為開國縣男。」他給人爵位!

  這也太差別對待了,四路撫慰使,就他得了爵位,這年頭爵位多難得啊!魏靜淵這個壞蛋規定了,爵位只有幾種取得方式:一、皇帝家親戚包括皇帝的舅舅家,皇帝家的女婿除非本身有爵位,否則也不能因尚公主而封爵,這個沒話說;二、軍功;三、沒有第三。

  開國縣男是從五品,所有爵位裡最低的一級,坦白說,就這,還真算是「倖進」呢。池脩之這個勉強算是個軍功,但是按照首虜數,也就是剛剛踩到了線上。給個爵位太勉強了,給個勳位(加銜)還差不多。

  可皇帝樂意啊,話還說得很明白:「池脩之本是文職,不錄勳,議爵。眾卿若有疑議,只管說來——要言而有據,此番若有功比池卿高而不得爵者,盡言之,朕不循私。若無眼下無疑議,事後毋再言朕以愛晉之。」擺明瞭要耍橫的。

  鄭靖業這一派是不會拆台的,其餘人等不喜歡池脩之,更不願意得罪皇帝,只好捏著鼻子給認了。還要安慰自己:食封只有百戶而已,再降等一爵,他兒子就沒爵位了。

  皇帝得意地看著底下,滿意於無人唱反調,他這麼做也是有自己考量的。第一,池脩之這是被人陰了,皇帝是要表明立場的,河陽周氏子侄被他授意鄭靖業給清查了,只要不是官聲好到無可挑剔,統統被削成了白板。第二,池脩之弄的這一手實在太合皇帝的胃口了,他正在要臉的時候,池脩之就給他做了臉。

  讓曾經敵對的人為你歌功頌德,是件再痛快沒有的事情了。

  頂著各色目光,池脩之從容舞拜,皇帝看著這個俊俏的小子,越看越滿意。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7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2-12-21 05:01 PM 編輯


95、沒能見上面


  皇帝,你又調皮了!

  幾乎所有的朝臣在皇帝用強硬的態度表明了立場之後,心中瞬間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這個年紀的皇帝,從某種程度上確實呈現了「昏君」的某些特質,同時相對的,對於已經幹了幾十年的工種(皇帝)來說,他已經有了足夠的熟練度,對於想管的事情也是駕輕就熟——包括耍賴。在這個將要立儲的節骨眼上,他一旦耍起賴來,大家都得讓著他,輕易反駁不得。

  這一次皇帝還真不是突發奇想,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欽命的撫慰使路上遇險,一群朝堂老油條豈能看不出裡面略有問題?結合一下皇帝的立場,皇帝這是覺得被打了臉,他要找場子呢。當然也有看不出內中情由的,然而只要抬頭看一看皇帝的臉色,也都乖乖閉嘴了,現在可不是跟皇帝頂牛的好場合。

  於是乎,御史裡最好邀名的人都不肯提出反駁意見了。只是——

  蔣進賢雙手持笏,跟著大家一起稱頌皇帝英明偉大,又盛讚皇帝慧眼識英材,肚裡卻暗笑:『將士浴血,而不能得一爵,眾心能服否?』哪怕不懷恨在心,池脩之也少不得要被人背後說是靠關係。

  鄭靖業對池脩之的表現尚算滿意,躬身之時也在想:『只要這小子手上有硬本事,大家推他一把又怎樣?』要說靠關係,在朝的絕大部分人都是靠關係好吧?尤其是這些世家子,有幾個是憑奮鬥出頭的?細數一下,像袁曼道那樣的人,實是百中無一。

  被鄭靖業首肯的袁曼道,略慢半拍也悟到了皇帝任性背後的深意,腳都抬起來要出列抗議了,又縮了回去。眼珠子轉都不轉地思考著:池脩之此行遇險必有緣故,池脩之可是撫慰使,即使他做中書舍人略有討巧,也改變不了此行是為國公幹的性質,這種情況下有人要陰他,袁曼道心中是憤怒的。回去準備準備材料,摸摸情況,能參的一定要參!

  皇帝見最終無人反駁,愉快地宣佈結束本次工作會議,同時留下池脩之談話。

  散去的人潮三三兩兩,關係好的走在一處,說著些光明正大的話。鄭靖業與顧益純理所當然地一起走,兩人的老心肝今天早上都受到了一點刺激,需要聊聊天平復一下。

  顧益純歎道:「素日自覺淡然處事,今日方知,不是自己淡然,只是對那些人、那些事不上心罷了。」

  鄭靖業嗤笑一聲:「算他好運氣!」

  顧益純抿嘴一樂,雙臂展開,大正宮前伸了個懶腰:「口是心非。」

  顧益純老則老矣,依舊風度翩翩,哪怕是伸懶腰,也是風度翩翩地伸,居然還引來不少人圍觀。其中就有不少人向鄭、顧兩位道喜了,有向鄭靖業恭賀「得一佳婿」的,有和顧益純稱讚「教徒有方」的。有真心有假意,不一二足。

  蔣進賢路過這兩人,也駐足微笑:「池郎此番令人驚歎啊!」

  顧益純報以一笑:「謬贊了,他還年輕,正是為國效力之時。倒是君家小郎(蔣卓),行止有度,寵辱不驚,不愧為世家子。」

  蔣進賢笑著一拱手:「能得思玄一語稱讚,我可要立時回去告訴阿卓才好。」告辭而去,一面走,一面琢磨上了,顧益純這是客套話呢,還是說真的呢?他到底是怎麼看阿卓的呢?以他的名士脾氣,應該不是虛應故事吧?

  鄭靖業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益純,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道:你就忽悠吧!看著像誇獎,其實啥都沒說好吧?什麼前途啊、人品啊一概沒提,打太平拳呢。

  顧益純眼睛四十五度純潔望天,天真無邪得堪比他家小兒子。

  鄭黨諸人只覺這兩隻的氣場略怪,一等鄭靖業的笑容調到標準,才圍上來道喜。顧益純意思意思地對大家一點頭:「我先回家了。」並不攙和到這些人裡面。

  鄭靖業微笑著對黨徒們道:「近日怕不得閒了,過得幾日熙山那裡,再舉觴痛飲。」鄭黨哄然叫好。

  池脩之與皇帝對面坐著,聽到外面的喧嘩聲,皇帝問懷恩:「外面是怎麼回事?」

  懷恩親自小跑出去打聽了一下,很快就回來:「是鄭相公,說是過幾日到了熙山要請客,一群酒癮上來的人正高興呢。」

  皇帝笑指池脩之道:「他們該謝你。」

  池脩之笑道:「是相公喜七娘,臣是沾光。」

  皇帝道:「哪裡是『喜七娘』?分明是怕!不但你岳父怕她,我也怕她。」傾過身子神神秘秘地道,「聽說你在外頭遇險,那丫頭衝宮裡來興師問罪呢。」

  池脩之驚愕一下,也傾身向前:「她真來了?」心道,正題來了!

  「那還有假?」皇帝咳嗽一聲,「你今番究竟遇到了什麼?一一說來,不要有遺漏!」

  池脩之用低低的聲音,說起一路經歷來……

  ※

  鄭琰說是做青團子,還順手做了其他幾樣糕點,蓋上蒸籠蓋子,忽然覺得鼻子發癢,急忙扭過頭去打了個噴嚏,嘀咕一聲:「誰罵我呢?」

  咳咳,身為奸黨,此人極有自覺。

  囑咐燒火的丫頭看好火頭,鄭琰解下圍裙去慶林長公主那裡等著。老遠就聽到嘰嘰喳喳的,鄭琰覺得奇怪,有顧寧在,一句話重複個三、五遍是件很正常的事,奇怪的是,這一句「說請安」被重複了七、八遍,而且上一句是顧寧的聲音,下一句就變得很奇怪,接著「笨蛋」又被一聲高一聲低地重複了若干回。

  鄭琰一進屋,就看到了慶林長公主跟前擺一鳥架子,上頭一隻花花綠綠的鸚鵡——謎底解開了。

  鳥架子放到一個類似落地燈似架子上掛著,顧寧個頭兒矮,正仰著個頭,一跳一跳地訓鳥,慶林長公主在一邊笑得歡暢:「你阿姐來了,不要跟那隻鳥胡鬧了。」

  顧寧一面怏怏:「阿姐好。」還剜了鸚鵡一眼。

  鄭琰彎下腰來摸摸他的臉,只覺手感很好:「阿寧在做什麼呢?」

  「阿紅好笨!」顧寧吐槽,「我教了它好幾天,他還是亂說話。」

  鄭琰差點笑場,抬眼看慶林長公主也是要笑不笑的表情:「你教它什麼啦?」

  顧寧伸手捅了捅架子,鸚鵡跟著微微晃了晃:「安好。」

  顧寧睜大了眼睛:「你這賊鳥,看到漂亮小娘子就乖乖說話!」

  「賊鳥賊鳥賊鳥……」

  慶林長公主笑得前仰後合,鄭琰抄起顧寧把他抱給慶林長公主。慶林長公主接過兒子,捏他的鼻子玩。

  家令使人來報:「駙馬回來了。」

  慶林長公主看一眼鄭琰:「脩之來了沒有?」

  「並沒有。」

  顧寧從她懷裡滑到地上:「我去迎阿爹~」

  背後鸚鵡也不甘寂寞地來了一聲:「我去迎阿爹~」

  顧寧一個急剎車,轉過頭來:「不是你阿爹啦!」

  鸚鵡也說:「不是你阿爹啦!」

  顧寧急了,小袖子一卷:「我拔你的毛!」

  慶林長公主與鄭琰兩個沒良心的女人抱在一起笑作一團,還是慶林長公主撐著對顧寧道:「你去迎你阿爹,它交給我。」

  顧寧氣哼哼地跑出去了,身後跟著一堆侍婢,生怕小主子跑太快跌倒。

  慶林長公主得意地對鄭琰道:「怎麼樣?」

  原來鸚鵡是妳找來的?!「不要總是這樣玩啊,阿寧都快被妳玩壞了。」

  慶林長公主一愣,又笑了起來:「他那個口舌,讓他背書吧,年紀又太小,哪能坐得住啊?不背書就去念叨阿寬,阿寬正是睡覺長個兒的時候呢。我就給他尋隻鸚鵡。」

  說話間顧益純已經抱著兒子進來了,慶林長公主很自然地起身相迎:「把他放下來吧,怪沉的。」

  顧益純掂掂兒子:「不礙的,正好。」

  鄭琰笑咪咪地問好,顧益純道:「咦?妳怎麼還在啊?妳爹可已經回家了啊。」

  鄭琰發出個鼻音:「明知故問。」

  「他被聖人留下來問話呢,不定什麼時候才出來,妳不要在這裡多等了,早些回家去。聽說——妳剛才差點謀殺親夫啊?」口氣也三姑六婆了起來。

  鄭琰一扭頭:「廚房裡有糕點,我去看看,等會可別全吃了啊,給那誰剩一點。」

  顧益純在背後放聲大笑,慶林長公主低聲詢問典故,顧益純拍拍兒子:「去把這個,」指鸚鵡,「弄出去,回來咱們用飯。」又目視鄭德謙。

  鄭德謙心說,不聽就不聽,我可是看了現場版的。

  顧益純支走了兒子和學生,跟老婆八卦。

  鄭琰終是沒能在顧家待太久,略有不甘地回家了。

  ※

  一進家門,門上的馬迎就道:「七娘,相公吩咐了,七娘回來先去書房。」

  「知道了。」鄭琰應了一聲,又對鄭德謙道,「你回來就不要再出去了,等會兒我許還有事尋你呢。」

  鄭德謙答應一聲:「我哪裡也不去。」叔叔哥哥們也要回來了,有許多卦可以扒!

  鄭琰到了鄭靖業書房,剛說:「阿爹,我回來了。」

  鄭靖業就板著一張臉:「妳箭法練得不錯啊?」聲音危危險險的。

  鄭琰覺得吧,她爹這話裡的意思,大概就是:妳要是覺得效果不好,我找人幫妳把那小子射個對穿。

  堆起笑來,鄭琰故作諂媚地湊上前:「阿爹真厲害,什麼都知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

  「哼。」

  「阿爹,您真是什麼都知道麼?那您知不知道蔣卓那位未婚妻現在住在哪裡?榮國夫人昨天去了什麼地方?榮安公主想抬舉哪位才子?」她一氣問了好幾個問題,都是路上問鄭德謙的。

  鄭靖業皺眉:「蔣家沒過門的那個小娘子還在原籍……」剩下的就不知道了,「妳都知道?知道這些個做什麼?」

  「不是我,是德謙。」

  鄭靖業道:「他琢磨這些有什麼用?」

  鄭琰不得不為侄子說兩句好話:「您別小看了這些,事雖小,運用得宜,可有大用呢。比如榮國夫人,她又去見了個半仙,求神問卜的。那個半仙據說極靈,還會改運,嘖,搞不好就是巫蠱呢。」

  鄭靖業心說,不是也能弄成是。摸摸下巴,流民打出了廢太子的旗號,萬一皇帝反悔了覺得太子還有人望,這倒是個現成的把柄。

  「叫德謙來。」

  「在家呢,我叫他先別出門的。」

  鄭德謙心中忐忑,不知道祖父和姑姑要把他怎麼樣。不想鄭靖業與鄭琰一樣,只是考察他的八卦水準。

  鄭靖業忽然發現,他的孫子裡,還是有些怪才的。

  鄭德謙就是個小八卦,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長的,他爹鄭琇不像是鄭靖業的兒子,倒像是袁曼道的兒子,他娘方氏也是門風嚴謹的世家女,都是再正經不過的人,遺傳基因是絕沒問題的,具體可以參照他的兩個哥哥——都是老老實實的好人,需要黑化的那種。

  誰知道鄭德謙哪根筋不對了,對八卦的熱愛居然超過了對於正義的追求!

  鄭靖業問得口乾舌燥,發現這京裡京外,竟沒幾件鄭德謙不留意的八卦,也是無語了。這小子對於資訊有種天然的直覺,哪條可信,那條有假,大半都能分辨得出來,也算是是一種才能啊!

  鄭琰得意地道:「怎麼樣?五郎很厲害吧?」

  鄭靖業看著鄭德謙,直到把孫子看得心裡發毛了,才說:「還不錯,我還有事要與七娘說,明天你不要亂走,回來我有話要說。唔,你回去想一想,近來京中諸王都有什麼新聞,明天報我。」

  ?!這就結啦?鄭德謙有些糊塗有些開心,祖父不阻止他八卦,真是太好了。



96、又被科普了


  鄭琰覺得自己現在正在做的這件事情,比起籌畫搞掉太子,對自家的意義還要重大一點。

  情報工作多重要啊!想想《潛伏》想想《懸崖》想想……不好意思,思路飛得太遠。一句話,情報到位,就好比預先知道了劇情,可以作出有針對性的反應。簡直就是穿到了一部已經看過原著的同人裡啊!

  鄭琰信心滿滿,認為自己在做一件大好事。從鄭靖業現在的反應來看,至少是不反對的,這一點把握鄭琰還是有的。君不見她爹都沒有罵鄭德謙麼?非但沒罵,還仔細詢問了八卦的操作方法麼?

  建立比較完善的家族情報系統,鄭琰覺得自己是貢獻多多,比搞掉個把太子的貢獻還要大些。鄭琰等著鄭靖業開口發問,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套的說詞。

  不料鄭靖業把鄭德謙支使走了之後一言不發,看也沒看鄭琰,兀自坐在那裡沉思。鄭琰也沉住氣,並不緊盯著父親,人坐在鄭靖業的下手,眼睛在房裡慢慢滑過,溜到牆上的時候又心虛地滑了回來。那裡本來是放著一柄古劍的,咳咳,被鄭琰拿去便宜了池脩之,鄭靖業後來又尋了一把刀給掛了上去。

  鄭靖業發現女兒的動作,哼了一聲,鄭琰回過神來,討好地道:「阿爹?」

  鄭靖業又瞪了她兩眼,發現嚇唬不住女兒,才無奈地問:「妳這回打了什麼主意?」

  「我就是猛然想到的,剛才不是跟您招了麼?」鄭琰很自覺,「嗯,我就想,五郎既有這樣的本事,不用也是浪費了。人各有所長,不一定就是人不用,說不定就是沒放對地方,您想,讓阿舅去崇文館,不用一個時辰就能讓能給轟出來,可要是上陣呢……」

  「說、重、點!」

  「旁人有什麼陰謀咱們先知道了就能提前應對不致被打個措手不及。」鄭琰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打。鄭家這樣混官場的,還政敵一大堆,背地裡紮小人的恐怕不止一兩家,當然要小心。

  「妳是怎麼琢磨的?」

  「五郎的這個脾氣在外頭怕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咱們自己人燈下黑,沒留意這個,外頭人也熟了。無意間說的消息,他都記了下來。這倒是其次,難得在他能分辨真偽。消息靈通的好處不用我說,阿爹也知道。只是京裡的根基的人家,消息不太好打聽。倒不如多撒些人手,總攏了消息來,像五郎這樣,一一剖析。」就是建立一個情報搜集、鑒別、分析的長效機制。

  「還有呢?」

  「單靠五郎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可這又要有天份,剖析這事,只好五郎跟著累一累了。斂消息卻是好做的,茶樓、酒肆、教坊……人最愛閒聊,」鄭琰的思路在回家的路上就理好了,當然也結合了不少看小說得來的經驗,「京中的乞兒也不少,他們常蹲在高門大戶後門邊上,聽到的消息怕少不了。還有遊俠兒,這些人都是四處走動,消息最靈。」

  鄭琰說了一大堆,端起茶來喝了兩大口,覺得喉嚨舒服了,眼帶期望地看向鄭靖業。

  鄭靖業微笑著看著女兒,鄭琰直覺他將要說的不是什麼好話。果然,鄭靖業道:「茶樓酒肆背後各有主人,妳道京裡還有多少地方能讓咱們插得下手去?教坊司那裡,也是歸朝廷管轄的,就算能插得下手去,哪些消息有用、哪些又沒用?消息要怎麼遞過來?一時之間要怎麼聯繫?」

  鄭靖業說了許多,總結起來就是,建立一整套的情報系統,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按照鄭琰的設想,諜報人員的培養也是需要技術含量的。更重要的是:「用得上熟手的,只有軍中!我要用一、兩個人,於家那裡就能調得來,再多了,不是自找麻煩?!」

  鄭琰這才意識到,她的設想很不錯,但是可操作性實在不高!謀朝篡位、封建割據離她太遠,如果不想造反,建立這樣的情報系統,這個陣仗也太大了點兒。

  「可是……真有點不甘心呢。」

  「妳也不用這樣。」鄭靖業淡定地開口,「妳爹我難不成就是只會看邸報的人麼?」

  「阿爹?」

  「我入京沒多久,署過京兆,那時候政令不太通暢,也用過些遊俠兒、花子。」鄭靖業點到即止。

  鄭靖業入京之後也換過崗位的,一度執掌京兆。那時候的京兆比現在還難混,鄭靖業為了更好地治理京兆,也是非常在意情報資源的。用的就是利用「丐幫」的手法。

  這也是迫不得已。京城多世家,世家有世僕,可不是那麼容易能弄個間諜混進去的。哪怕不是世家,就是普通的新興勳貴,幾十年過去了,最肯相信的也是家生奴婢。這個年代,奴婢們的忠誠度,在主人家沒倒台的時候還是很高很高的,哪怕在主人家倒台之後,也會有一些忠僕不離不棄。這就是「義」。

  鄭琰結結巴巴地問:「阿、阿爹,這些、些、人,可、可靠麼?花子不是……您是怎麼用的他們啊?」不要歧視乞丐,人家雖然不全是良民,也不是黑戶,當然管理得比較鬆散。你頭緊了,窮一點,正常,不緊,又穿得人模狗樣。

  「不是有團頭兒麼?」

  「嘎?那是什麼?」鄭琰一臉的土鼈相,聽不懂鄭靖業口中新出現的名詞。

  鄭靖業只好解釋:「就是乞兒的頭兒!」

  還真有「丐幫」啊?鄭琰微張著嘴巴,樣子有點蠢:「他聽您的啊?」

  這不廢話麼?鄭靖業鄙視地看了一眼女兒:「我自有讓他聽話的辦法。」

  不是吧?正義的丐幫會當官府走狗麼?您的風評還不咋地。鄭琰突然之間對丐幫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情報系統也暫時放到一邊了:「阿爹,您給細說說唄。」

  鄭靖業白了鄭琰一眼:「有什麼好說的?他們世為賤籍制度規定,這麼些年,總會了些機靈人。一代一代做下來,家裡也置田置地,也使奴喚婢,私下裡也偷偷穿著綾羅,兒女也是嬌養著,只是出身實在不雅。多少代經營下來,官衙也用得著他們,或有工程人手不足,也使這些人,給些飲食,發點工錢,也有夜間使他們打鈴的……」

  鄭琰:「=囗=!」丐幫幫主原來是淨衣派的,普通幫眾就是汙衣派的,淨衣派的等級比汙衣派的高!金大俠的千古迷團解開了有木有?!

  原來丐幫還帶一點半官方性質——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類似於事業單位。一地乞丐都有個頭子,大的頭目不叫幫主也不叫舵主,叫「團頭」,有些團頭還挺富有,這些人手下還有小頭目,然後再一級一級地控制著乞丐們,形成了金字塔形的組織結構形態。

  「那遊俠兒呢?也有個頭子?」武林盟主麼?

  鄭靖業對著個好奇心強的女兒也只好解說一番:「那些?也分幾等……」

  還有遊俠,大俠在江湖上聽起來很威風,也僅限於江湖。如果你這位「大俠」無田產無良民戶口,權貴們照樣鄙視你,瞧你不順眼了,還可能抓來問一個不務正業的罪。

  以前鄭琰從來沒在意過這些事情,她以為穿的是種田偽模式,沒想到還與江湖模式沾了邊,這個江湖模式與金大俠的江湖還略有差別!這麼說來,有田有地閒得蛋疼去「遊俠」的,大概就是武林世家?沒錢沒地的遊俠,大概是流民出身的草根?

  「他們……都聽您的?」

  鄭靖業笑道:「妳又說什麼癡話?不過是我能用得起他們罷了。」

  哦!明白了。

  鄭琰終於知道了,她家還黑白兩道通吃!她爹這個宰相然還兼任京城地痞總頭子!

  信息量略大,鄭琰受到了震盪打擊。

  整個世界觀都被顛覆了有木有?!蒼天啊、大地啊,真心給跪了!這明明應該是穿越劇裡主角才有的手段好不好?爹啊,你一土著,這是要鬧哪樣?這不科學!

  怪不得她爹聽了她對於鄭德謙種族技能的利用計畫之後,不是先跟她商量,而是先考察鄭德謙的技能等級!

  「以前沒聽阿爹說過呀!」

  鄭靖業沒好氣地道:「妳一個小娘子,要知道這些齷齪事做什麼?那裡多賤人!」什麼髒的臭的都有,亂七八糟,怎麼能讓雪白可愛的女兒接觸這些?

  在鄭靖業看來,政治互毆什麼的,雖說也陰暗,卻是一份白領的工作,換她寶貝女兒幹,算是粉領,也是很時尚的。丐幫那是下九流,髒兮兮的,女兒能知道世上有乞丐就行了,不用瞭解丐幫的內部結構。如果不是今天趕巧了,鄭靖業還不想科普呢。

  鄭琰裝可愛裝可愛裝可愛:「這不是遇上了麼?那這個事?」

  「行了明天我與五郎說,妳——」接收到鄭琰渴盼的目光,「來聽聽也行,只有一條,不許摻和得太深,髒!」有手有腳的去做乞丐,鄭靖業瞧不上這些人。

  「聽您的。」鄭琰答得痛快,忽然反應過來,她爹這態度有點可疑啊?這違和感……

  燈泡一閃!既然已經有了粗略的情報網了,還要聽她囉嗦個什麼呢?

  「那還吃飯去?」

  「哦。」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4:48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2-12-21 05:32 PM 編輯


97、這是個誤會

  鄭靖業邊走邊捋鬚,鄭琰的思維很活躍,時常有驚人之語(站在穿越巨人的肩膀上,可以理解)即使鄭靖業已經有了個外聯情報網,還是聽了鄭琰的計畫,一聽之下也算是有收穫。

  鄭靖業有自己的一套班子,用以商討朝政,對於情報則主要靠自己判斷。他自己的水準高,能分析得出,也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沒有幫手。

  既然親孫子可用,鄭靖業也不會置這個勞動力於不顧。他最擔心的就是子孫無能,自己死後被人清算,必須要趁早發掘出各人的長處,搭配成一個最佳組合,維繫家族的延續。

  當然,鄭德謙也有問題,大約還是受了父母的影響,他哪怕喜歡八卦,也沒有往更遠的地方去想,只是平和地八卦著,並沒有學會有意識地利用情報資源。需要調教。

  全家都在等著鄭靖業開飯,見他來了,集體起立。

  杜氏嗔道:「你又忙的什麼?再忙也得吃飯啊。」

  鄭靖業好脾氣地陪笑道:「這不是來了麼?」在首座上坐下,各人才各歸各位。

  鄭德謙偷偷瞄了祖父一眼,以他那八卦敏銳的頭腦,也分析不出來鄭靖業是不是生氣了。

  鄭琰也吃得心不在焉——池脩之到現在還沒消息,這一整天,兩人是隔著人群打了個照面,話還沒搭上一句呢。

  杜氏等鄭靖業有了五分飽才發問:「姑爺回來了?」這個姑爺說的就是池脩之。

  鄭琰的耳朵豎了起來,手裡還捧著個碗。

  鄭靖業含糊地應了一聲:「他好著呢,區區百餘首級就換了個開國縣男,還有百戶食封,聖人還留他問話。便宜他了!」

  鄭琰悶笑,心中不無得意。

  杜氏放下心來:「那就好,那就好。」準女婿有前途,岳母當然高興。

  鄭靖業癟癟嘴,低頭扒飯,扒了兩口,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好什麼?回來了也不過來看看!聖人就算留飯,也不會留宿!居然偷懶!」敢不過來讓岳父罵兩句,膽肥了啊。

  杜氏一口飯噴了出來,侍婢上前給她擦身上的衣服,又換了面前的杯盞。杜氏一擺手,拿著絹帕試唇角:「他總要先拜過他先生,次去看過外祖母,你自己算算,這要到什麼時候了?再說了,還沒成親呢,他就這樣跑法,不像個事。」

  正說著話,大門上傳來消息:「池郎君使人送了拜帖來。」

  杜氏得意地橫了鄭靖業一眼:「我就說吧,姑爺不是不懂事的人。」

  閨女還沒出門子呢,這就叫上姑爺了,可見岳母大人有多麼想把閨女掃地出門了。這樣的閨女太讓人頭疼了,有個人肯要,就放手吧,別再挑剔了!

  鄭琰的耳朵尖動了一動,鄭靖業一擺手:「他人呢?」

  「只有拜帖,那個,還有張給七娘的條子。」

  「拿來!」

  杜氏截口道:「這孩子真知禮。」

  鄭靖業坐著不再說話了。鄭家第三代們紛紛悶頭扒飯,努力快點吃完,好逃離這個詭異的氣場。

  鄭琰吩咐道:「拜帖和條子一起送到阿爹書房。」這才算是解了圍。

  別看鄭靖業在鄭琰面前對池脩之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心裡對池脩之還是挺重視的。吃完飯,裝作沒看到鄭琰跟在他後面,父女倆一前一後又回到了書房。鄭靖業捏起拜帖來看,上面寫的是些官樣文章,鄭靖業眼睛一掃而過,餘光卻往鄭琰手上瞟去。

  鄭琰抓著池脩之的信,一眼掃過去,右手的指頭挪啊挪,飛快地把信的一頭給攥住了,把剩下的半拉信紙往鄭靖業那裡斜了斜。

  她昨天就到池宅去,指揮進行了大掃除。今天早上過去再次檢查了池宅的準備情況,才去圍觀未婚夫的,這會兒池脩之要是回家了,一準能發現洗澡水是一直準備著的、被褥是新曬的、書桌上擦得乾乾淨淨的,連廚房裡也有老火煲的好湯。在此之前,他會在顧家吃到各式小點心,喝到口味清淡的筍湯。

  「妳打的好埋伏。」鄭靖業瞇著老眼瞄清楚了內容,隨即哼了一聲,「雖說是賢內助,也不要太無處不在了,妳事事都想到了,要他有什麼用?慣的他!」

  「知道啦~」鄭琰擺擺手裡的信,揣著走掉了。

  唉唉,這年頭談個戀愛也不容易啊!寫情書什麼的,必須公開,至少是要讓長輩知道一二,妳要是公開發表了,他們倒不管了,就恨「私相授受」二字。怨不得那麼多人乾脆就不留白紙黑字的證據,人家直接……駕車圍觀,丟各種佩件!就是丟佩件,也要光天化日地砸,比私下贈送還讓人能夠接受。

  鄭琰步履輕快,她右手握著紙條兒的右邊,手底下還掐著一句話沒讓鄭靖業看見,是一句肉麻兮兮的情話,她不想再刺激她爹那脆弱的神經了。

  阿慶右手成拳,抵在鼻端,低頭一笑,與阿湯照鏡子似的一般動作,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抬腳跟著鄭琰回到了繡樓。

  說是繡樓,鄭琰在這裡做針線的時間還是很少的,像現在,她就是在枝型的燈樹底下慢慢回味著池脩之的信。

  ※

  池脩之在大正宮裡被皇帝盤問許久,基本上做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在皇帝身邊也有一段時間了,對皇帝的脾性也有幾分瞭解,說話的時候儘量做到了誠實可信。

  皇帝是對親近的人更信任一點,甚至有些「昏庸」的感覺,這並不代表他傻,他只是與一般人一樣,選擇對已經相信了的人不多加懷疑而已。

  河陽遇襲,直奔河陰,怎麼看怎麼有問題。說的人已經能基本確認有人陰他,聽的人心裡也有數了,聽的說的誰都沒點出來——沒證據,而且周豫雖是周氏族長,本人卻是賦閑在家的,並不承擔保家衛國的官方任務,找茬兒也無從找起。

  弄到最後,皇帝還留了飯。池脩之是外臣,自然不好跟著皇帝到昭仁殿去用餐,君臣二人,一老一少,就是在前殿吃的飯。皇帝這個老不修,端著個碗,扒兩口飯,看一看美少年的臉,深覺心情舒爽,嗯,美人的臉也下飯啊!

  池脩之吃完了飯,從宮裡告辭出來。第一站就是顧益純那裡,不料他在宮裡吃頓飯的功夫,鄭琰已經回去了。

  慶林長公主打趣他一句:「哎呀,這個時候來可怎麼是好?已經錯過了用飯的時辰了,吃什麼好呢?」廚房裡有點心和湯哦,特意留給你的。

  池脩之乖乖地回答:「聖人留飯了。」

  顧甯開心地拉拉師兄的袖子:「那阿姐做的點心歸我啦!」

  池脩之彎下腰,捏捏顧寧的小嫩臉:「那是我的飯後甜點,阿寧乖,讓廚下再給你做去。」

  顧甯一張小臉皺成包子樣,腦袋往後一仰,從池脩之的魔爪下逃了出來,一路跑到慶林長公主的懷裡求安慰:「阿兄是壞人!」

  慶林長公主撫著兒子的背略作安慰,傻小子,不知道妨礙人家談戀愛是會被抽飛的麼?

  顧益純一直笑著看熱鬧,此時才來湊熱鬧:「阿甯不要鬧你師兄了,脩之,來,隨我去書房,讓廚房把點心拿來,配上好茶,我們邊吃邊聊。」

  慶林長公主掩口而笑。

  池脩之:「……」

  見了老師,池脩之把與皇帝對話的內容一一說了,顧益純也沒有說什麼「不可洩禁中語」,這會兒他又奉行「君子坦蕩蕩」、「可無不可對人言」了。池脩之一字不增、一字不減地複述完了與皇帝的對話,他剛入行,需要指點,比較起來顧益純比鄭靖業還是要親近一些。

  顧益純聽完,沉默了一會:「你不像安民的女婿,倒該是他兒子才對。」

  池脩之會心一笑:「如此,學生無恙。」

  廚房這才端上點心和茶來,顧益純起身又伸了個懶腰:「哎呀,我也該去看看阿寬了。」

  池脩之微笑不語,看得顧益純不大自在地又坐了下來,才伸手為顧益純斟茶。

  點心共有四樣,量都不大,一個人吃尚且有個八分飽,二人分食,池脩之又要了個乾淨的盤子,每樣都取了兩個:「給阿寧送去,我可經不得他念叨。」

  顧益純笑瞇瞇地吃糕點,師徒二人把餘下的點心一掃而光,一人捧著一杯茶吸溜著。顧益純也忍不住八卦:「你師母說,今天京城都傳遍了,你叫阿琰給當街打了?」他是故意這樣說的,眼睛裡還閃著促狹的光。

  有這樣一個老師,池脩之也不是個會真羞澀的人,同樣無恥地答道:「有人管是福氣。」

  顧益純道:「你少得意了,現在是小娘子們圍著你,哪天叫小郎君們看到阿琰,可有你忙的!」

  池脩之悠悠地道:「我們定親了。」

  每當遇到與娶媳婦有關的事情的時候,池脩之的戰鬥力總是破表,顧益純轉換了話題:「是啊,定親了,你也是有爵位的人了,待到成婚之日,儀式也好看些。」

  說到正事,池脩之放下杯子,肅容起身,整整衣冠:「非先生,學生不能有今日。」

  顧益純一抬手:「早晚而已。」

  池脩之再一躬身,才回到位子上坐定。顧益純問他:「謝表可要寫好。」

  池脩之道:「學生有一個月的假,沒想歇這麼多,就這三五日,會會親友,寫謝表,就銷假回大正宮。」

  「這樣很好。」顧益純一點頭,「新的印鑒、袍服等等還要趕制,縱制好了,你還是先認真做你的中書舍人。」

  「謹受教。」

  ※

  從顧益純那裡領完教誨,池脩之家都沒回,又往外祖母那裡去。

  池外婆昨天就聽鄭琰說池脩之要回來,早起就等上了,存了一肚子的話要說,等聽說鄭琰跟池脩之在大街上秀恩愛,又聽了那誇張的方式,把原來的話都忘了,一臉驚駭不安地等著池脩之。自打池脩之進了門,眼珠都不錯一錯地看著池脩之,生怕外孫少了一塊肉。

  池脩之請完安,直接問池外婆:「外祖母怎麼這樣看我?」

  「你被七娘射了一箭?!」

  池脩之羞澀一笑了笑:「街上人多,一群亂人扔東西,阿琰也扔了一樣給我,我就單收了她的。咱們名份早定呢。」說著大大方方上前走了兩步給池外婆看,展示自己一點傷也沒受。又問:「您今天上街去了?人太多,沒擠著吧?」

  「那麼多人,我行動不便,又添的什麼亂?」看著外孫沒事,池外婆的語氣也緩了下來。

  祖孫倆又說了一會話,池脩之又問了離家數月池外婆的生活,得知一切安好,看看日頭偏西,才辭出回家。池外婆還要苦留,池脩之道:「再晚就要宵禁了,回京後還沒著家呢。」池外婆這才放他走了。

  回到家,地是淨的、飯是熱的、水是溫的、什麼都是妥妥的。多少年沒受過這樣的愛護了?池脩之鼻子略酸,眼眶略熱。套一句寫爛了的詞就是「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然後漫入四肢百骸,池脩之四肢酥麻。

  老僕上來簡要彙報工作,池脩之打斷了話頭:「娘子都知道麼?」

  老僕微微一愣:「都是娘子吩咐的。」

  「那就行了,換身衣裳,我要寫謝表。」

  「大郎加官進爵,奴婢們還要道賀呢。」

  「我今鋒芒太露,且不用大肆慶祝,待劵書下時再賀不遲。」

  換好衣服,呷一口茶。池脩之坐在桌案前,伸手扯過一張信箋來,心頭千言萬語,先寫了一堆情話。什麼早上妳在朝陽的背景下射了一箭,妳整個人就像陽光照進我的心房,妳就是我的太陽。晚上回到家裡,溫馨的感覺就像月光照遍全身,妳就是我的月亮……寫完這些,訴完情衷,再道這幾個月來鄭琰辛苦。

  寫完了這些正要派人派去,想起還沒給準岳父問好呢。匆匆寫了給鄭靖業的拜帖,請求明天登門拜訪。然後才是取了份空白表章,開始寫給皇帝的感謝信。

  池脩之第二天有假,尋思著自己已經遞過拜帖了,到顧益純那裡報了個到,就跑到鄭家。他有假,鄭靖業沒假,正好方便繞過岳父見媳婦兒。

  鄭琰讀了肉麻情詩,心裡正美,兩人私下說話,她伸右手食指,輕輕戳著池脩之的心口,戳勒個戳。

  鄭琰進入青春期,數月不見,好像又長高了不少,人也更漂亮了。池脩之見未婚妻一張俏臉,要羞不羞的樣子,心裡癢癢的。鄭琰的小動作那般女兒態,池脩之也心神蕩漾,這個時候,說什麼情話好像都不足以表達,最好是有所行動。

  妳入我心,我也想入妳心吶。

  不要想歪了,木有親親,一下下也木有!池脩之抬起手,也戳向小未婚妻的心房……

  「噝噝噝——疼,好疼……」池脩之淚眼汪汪。

  鄭琰左手叉著個腰,右手揪著他的耳朵,池脩之個頭比她高,只好曲膝,歪頭,求饒。

  生物課要認真聽啊,親,小少女的心臟,是你想戳就能戳的嗎?沒當流氓打出去算你運氣好!



98、又將熙山行

  耳朵被揪,疼則疼矣,倒也疼得甜蜜。後來鄭琰沒跑掉,還給他揉了揉,嗅著少女的體香,不但戳到了,好像還近距離觀察到了……

  「你笑什麼呢?」一顆鬚髮花白的大頭猛地出現在視野內,池脩之心裡一驚,臉上還是不動聲色。

  「離京數月不見天顏,一朝返都,不由歡欣。」池脩之答得滴水不漏。

  「屁!」皇帝鄙視地唾罵,「你也不照鏡子看看你笑成什麼樣子了,不是想小娘子你能笑得這麼膩歪啊?」皇帝就算是相信你,也沒有被弱智光環打中。

  池脩之微笑:「陛下聖明,所以稱為聖人。」

  「嘿嘿,等不及了吧?」流民這亂已定,皇帝心情好了不少,「等不及了吧?可惜阿琰還小啊,還沒及笄啊~鄭安民可不會這麼早嫁女兒的。」

  皇帝跟他外婆,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相似的,都是老小孩兒。

  池脩之故意不接這茬兒,故作正義地道:「掌上明珠,捨不得是應該的。相公疼愛阿琰,我也為阿琰高興。」

  皇帝衝他呲牙:「唉,本來還想幫忙的,好像有人不領情啊!」

  「陛下……」

  「嗯?」難道要求情了?求了也木用!皇帝也不能決定這個事的,那是人家爹媽的職責。皇帝得意地想,等池脩之求他了,他再告訴池脩之,這事他管不了,好看一看這貨年少老年的臉上冷靜龜裂。

  如果皇帝當個媒人,這個可以有——雙方肯賣皇帝這個面子就能成,如果不鳥皇帝,他說了也白說。除此之外,皇帝只能決定他家兒女的婚事,侄子侄女一類的當然也可以——前提是,對方家裡也同意,否則,請參照慶林長公主的遭遇。

  「陛下也有女兒,不要讓諸位公主錯過花信啊。」

  「~~o(>_<)o~~」提到他女兒,皇帝瞬間蔫了。

  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也要看嫁的誰,把公主嫁給普通人家,人家求之不得的。勳貴之家呢,權衡一下也就同意了。換了世家……現在的公主們也越來越恐怖了,願意娶的好人可真不多。就算結婚的時候是個好人,保不齊結婚之後就被逼得變態了。

  「真是個不老實的小子。」皇帝嘀咕一句,也不拿池脩之開玩笑了。

  池脩之倒是換了正色:「聖人,聖駕明日啟行幸翠微宮,諸衙署置於何處皆有定制,近日又有詩文長才之士奉詔入京,不知於何處安置?」城裡空房子倒是多,熙山那裡可就不是這樣了。

  皇帝摸摸鼻子:「擇一處偏殿,讓他們住!」

  「住在一處?」池脩之驚訝了,「才智之士多有氣性,也有脾氣不投的,都住到一處,可要熱鬧了。」

  「熱鬧就熱鬧。」皇帝笑得陰陰的,「這個時候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行了。我看不用太遠,就放到右邊的弋游宮好了。」弋游宮臨水,原是一處遊弋歇腳之地,與翠微宮又是隔開的。把這些老才子、少才子們弄到一起集中管理,集體參加活動,也省得公主們犯錯誤。

  池脩之無可無不可,此事不用他接待,他只要傳達命令就可以了。不過——

  「這些人,歸誰管呢?只恐他們輕易不肯守規矩。」才子名士嘛,總是以挑戰規則為樂的。

  皇帝笑道:「還說你聰明呢,怎麼就忘了現成的一個人了?我的好妹夫、你的好老師,難道不是最合適的人?」

  池脩之深恨自己多嘴。才子和名士還不一樣,名士性放達,才子多臭嘴。兩種人都有傲氣,才子卻要可惡得多。

  名士如季繁,當年被鄭靖業擠兌得只能收了這個徒弟,也就捏著鼻子認了。入京之後被鄭靖業坑了一把,發現了自己的不足之後,走得也爽快。換了才子你試試,他不一路罵到你進墳裡才怪!罵死你算是積了口德了,不積口德的輕則罵你一戶口本,重則罵你家全部族譜,厲害吧?

  讓顧益純與「才子」們相處,福禍難料啊!才子們是自傲的,進京就要顯示出高人一等的氣魄來,一不如意,就要罵街啊!

  「還愣著做什麼?著人請駙馬過來啊。」皇帝催促道。

  池脩之捏著鼻子認了,親自跑到顧家去請罪:「學生不該多嘴的。」

  顧益純道:「我還道是什麼事呢,不用擔心。」

  慶林長公主道:「孩子為你擔心是為你好呢。你道這些人是好相與的麼?當年魏靜淵,名聲壞得那樣厲害,你道是為了什麼?參他的御史了不過說他誤國而已,怎麼就朝野都說他不是好人了?升斗小民,能分辨得清魏靜淵都做了什麼啊?千不該、萬不該,他說了才子盧世勳『誇誇其談實無才幹』,也是實話,那樣的貨就是會寫點文章,不會幹實業。盧世勳是存著自己有才,必要經天緯地、不拜相也要做個清貴官一鳴驚人的心思的。被魏靜淵一說,老羞成怒了,一張利口,從此只做一件事——罵魏靜淵。有人罵,就有人樂得去傳,一來二去,連祖宗都跟著遭了殃,還編出許多前世不修的話本來。」

  顧益純給妻子遞了盞茶:「妳且消消氣罷。聖人命我去見他們,那就去見見,我又不用與他們相爭,他們寫文章我寫字,互不相干。」顧益純笑得狡猾,「我統共一套上朝的衣裳。」駙馬的禮服,他拿駙馬的身份見諸人,絕不與人談詩文。

  池脩之舒了口氣:「這樣就好,學生去複旨了。」

  「你急什麼呢?」慶林長公主攔了他下來,「就要搬家了,你就在這裡多坐一會,說說都要用什麼東西,我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漏了,反正沒出這裡的門,就當是還在給聖人跑腿。」

  池脩之道:「還照往年那樣就成了,有勞師母了。的確不能久留的,聖人這兩日還在琢磨著罹亂州郡之長官調動,學生得回去應命。」

  「這是正事,你且去。」

  ※

  流民平定了,中央下放去工作的人,賞功的也賞完了,該是對地方秋後算帳了。鄭靖業主管人事,效率挺高,名單已經開列出來了,後面標注著各人的職務、表現,等候聖裁。

  池脩之回來繳旨的時候,皇帝與鄭靖業、蔣進賢、韋知勉已經在討論了,各官員的表現都白紙黑字地寫得清楚,剿討使、撫慰使中有與這位丞相走得近的,有與那位相公一條心的,有對皇帝忠心的,情況也算掌握得比較真實。對於基本情況,四人並沒有太大的分歧。

  討論的焦點在於,蔣進賢認為在這次平定流民之亂的活動中,各地「士紳義民」出力頗多,也當有所表彰。

  皇帝對於這個提議是首肯的,但是對於蔣進賢提出的:「河陽周氏盡忠為國,宜作表彰,周氏弟子可酌才量用。」皇帝是非常不開心的:「表彰什麼?表彰他盡忠盡得逆匪滿河陽的跑嗎?」

  韋知勉道:「周氏畢竟是出了力的,就此不語,恐寒士人之心。」

  皇帝大怒:「你們這樣,難道不怕寒了池脩之的心嗎?」他給直接點破了。

  韋知勉、蔣進賢不敢再爭。

  鄭靖業道:「周氏尚在其次,當務之急是把各地長官人選定下,勸課農桑。眼下雨水豐足,搶播一季的莊稼,到秋天才能支應,百姓不致再罹饑饉。」

  清算完了,就是大調動,表現好的官吏或升職或調入京,表現差的當然是要受罰,又調吏部的資料,擇其中優秀都填補州郡長官的空缺。

  皇帝看到這翁婿二人,就想起鄭靖業兩個放到外地歷練的兒子來了,當初丞相裡就是鄭靖業最重視旱情,鄭琇、鄭琦返京面聖,也是力陳當用心防災。這家子倒是關心民生,是一心為國的,皇帝心裡有了這個定論。

  池脩之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皇帝面前,不與丞相行禮,目視而已。皇帝看他來了,開了臉:「思玄怎麼說?」

  「聖人有命,無不從。」

  「這才像話嘛!」皇帝滿意了,「這樣痛痛快快地,多好?」

  痛痛快快地,皇帝把產生流民的兩州刺史給罷黜了,並且提名鄭靖業二子:「鄭琇為冀州刺史、鄭琦為並州刺史。」

  鄭靖業還是很敬業地,不等別人反駁,自己就認真向皇帝提出:「臣之二子,為郡守不過四載,乍掌一州,恐難勝任。」

  皇帝的氣還沒消,賭氣道:「有什麼不能勝任的?只要一心為民,就能做好官。」

  鄭靖業跟他講道理:「不是所有好心都能辦得成好事的,且臣之二子,同為刺史,也是要避嫌的。」

  「囉嗦!受災諸郡就他們轄境最安生,可見是有能為的,不要因為你是宰相就要壓著孩子們!」皇帝強脾氣上來了,「不要再在這上面作糾纏了!大致如此,頒旨而行吧!其餘縣令縣丞等職,你去擬了名單來。」

  鄭靖業見好就收,心裡也挺得意。

  皇帝對三個宰相道:「這事就這樣了!我心中有一件事,還是要與你們商量。」

  你商量了個羊駝駝啊!剛才也說是商量,最後還不是你一言堂?!

  腹誹著,丞相們面上還維持著恭敬求知樣,問皇帝有啥事。

  皇帝道:「諸皇子已長成,我欲再封諸王。」

  比起什麼刺史郡守,什麼三流世家,這個重要多了!

  諸皇子封王,意味著皇帝對於太子人選的考察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究竟是對現有的兒子不滿意,所以要擴大考察範圍;還是已經默定了中意的人,要給其他兒子確定位置呢?大正宮裡,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到。

  鄭靖業心思轉得最快,靜了一刻之後責無旁貸地道:「那就要修建府邸了,不知聖人何時頒旨?到了熙山,又要如何安排住處?」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1 05:58 PM


99、不信你試試

  皇帝欲大封諸王?

  這不是個壞消息,也就沒有人刻意不去傳播。就要準備諸王的行頭,從王府到服裝到大印到儀仗……一道旨意下來,不明說要封王,大家也都猜到了。

  這消息挺震奮人心的!當事人自不必說,其他的人也跟著騷動了起來。帶著激蕩的心情,連遷往熙山的行程都顯得漫長了,都盼著早點到熙山安頓下來,好展開社交活動。

  「剛到熙山,又是生日,七娘怎麼想起來出來踏青?」李莞好奇地問鄭琰。

  鄭琰是給煩的,她的生日特別好,正在這五月初,多少人借著七娘生日的由頭往鄭家送禮來!又有鄭琇、鄭琦升任刺史,打著道賀的名義來送禮的也不在少數。

  熙山別業不似京中鄭宅,京中是房舍多,熙山這裡卻是園子大屋子略少,鎮日來這麼多人,雖說不是人人有面子能進到書房來喝杯茶,都堵在門房、花廳裡了,就是小聲嗡嗡,人一多了,聲音也就大了,聽著實在不爽。

  估計其他宰相家裡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了。

  徐欣抿嘴笑道:「怕是煩的罷?」她也是在家裡聽了一耳朵,她爹官也不低,也有跑徐家門路的,塗氏就嘀咕了一聲,徐梁也就順口一答,徐欣就記住了。

  鄭琰手裡的馬鞭垂下來敲了敲靴幫:「出來就是要散心的嘛。」

  林蓉撇了撇嘴:「他們這樣跑來跑去的,也真是麻煩,誰不知道……有些事大概齊都已經定好了呢?咱們家裡若有人想謀個王府出身的,哪裡還用這樣跑呢?用得著跑來跑去的,跑也不一定跑得成——咱們說這些個做什麼?怪沒意思的,聽說有才捷之士明天就要到了?」

  鄭琰道:「說是這樣說,妳可別想得太好了,才捷,說的是才,妳知道他是個老神仙啊,還是個少年郎呢?」

  林蓉頰上一紅,推了推鄭琰:「自打定了親,七娘說話越來越沒有顧忌了,真該叫妳那池郎來聽聽。」

  鄭琰衝她皺鼻子:「休要說我,這些人,」手指劃了個圈,「咱們可都是一般大的,我定了親,妳們難道不是好事將近?」

  說得眾女臉上帶羞,表情也添了幾分扭捏。這些小姑娘與鄭琰年歲相仿,都是十三、四上下,早戀萌芽的時候,不由腦補起未來夫婿會是什麼樣子。是俊俏還是威武?是清貴還是幹練?想了半天,頓悟:跑題了跑題了。抬頭一看,鄭琰正一臉壞笑看著她們。

  唐乙秀上來要呵癢:「七娘又促狹了!」

  鄭琰豈肯坐以待斃?林蓉等人也不會圍毆鄭琰,于薇、李莞這樣的還條件反射地護著她。小姑娘們笑作一團,愉快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一頓亂鬧,個個鬢髮散亂。

  鄭琰停下手來:「哎呀哎呀,頭髮都毛了,快理理罷,回家要挨說了。」

  抿頭髮,理衣服,相互打量著,又笑了起來。

  鄭琰道:「哎,說真的,沒跟妳們玩笑啊,現在不想這事,等事到臨頭了,爹娘告訴妳要嫁人了,妳就兩眼一蒙過門啊?多少上上心啊。中意的,不中意的,好歹有個說法。」

  風氣開放,最初的羞澀過後,小姑娘們都想開了。

  頭一條:「總要是個俏郎君。」徐欣脾氣爽直。

  于薇道:「相貌倒在其次,看得過去就成,還得辦事有分寸才好。」估計是給她小叔于明朗刺激的。

  嘰嘰喳喳,剎是熱鬧。

  李莞一直不吭聲,鄭琰問她:「莞娘呢?」

  李莞呆了一呆:「我沒想著。七娘呢?」

  林蓉「噗哧」一聲:「七娘還要什麼樣的啊?」

  李莞臉上一紅:「哼。說說又怎的了?」

  鄭琰想了想:「就是池郎那樣的吧。」

  林蓉給了李莞一個眼色:『看吧。』

  徐欣忽然道:「哎,聽說許多世家女這回也到熙山了呢,不單是京城的,還有在外郡的,也要往熙山來呢。」

  唐乙秀道:「那些人家裡出了多少王妃!每次為諸王擇妃,都是先從這些人家裡選的,切~有什麼好啊?我見過那些小娘子,十個時頭有八個動也不敢動,坐像個泥胎,動像個木偶,總不可愛。」

  李莞點頭:「真可惜啊……七娘比她們強多了。這些人不過有個好姓,旁的哪一處如人啦?聯姻帝室,就是正一品,讓人見面了就行禮,真是討厭!」作為鄭琰腦殘粉,李莞對於偶像品級還夠高、池脩之爵位靠後,相當的不滿。

  她一開了口子,少女們的討論方向就偏離了。王妃,是個誘人的稱呼。與之相對的就是王,代表著權勢與富貴。王子嘛,哪個少女不想嫁呢?雖然世家女嫁入皇帝家是習慣,幻想還不給人家想啊?

  眾人肖想了一會,又為鄭琰惋惜,池脩之是個美少年,還很彪悍,但是,總也尊貴不過皇子親王吧?好可惜好可惜,一群人裡,如果還有一個人夠資格嫁入皇室的,就是鄭琰了。可惜……她自己把自己搞出局了。

  鄭琰悶笑,少女總想嫁王子,自己嫁不成,也希望有個灰姑娘做成了,讓大家好代入一下。

  小少女們八卦了一通,也到了回家的時候,扳鞍上馬,回家吃飯。

  一行數騎,鄭琰打頭,正跑得盡興,卻見前面一隊人在過十字路口,連忙勒住馬頭。

  于薇縱馬上來:「姑姑怎麼停下來了?」

  鄭琰一揚下巴:「前頭橫道上正過人呢,讓她們先行。」

  于薇眼睛好,看到那是女主人帶著一堆僕人閒逛,本來要說兩句的,又住了嘴。小姑娘們圍了上來,圍觀那一隊人,中心人物是個孕婦,頭上珠釵橫插、身上錦衣拖地,挺著個肚子——于薇因為這個才沒發火。孕婦旁邊又有一個青年男子,個頭兒不高,卻很有樣子,小心翼翼地扶著孕婦。

  男子輕撫著孕婦的背,孕婦伸手摸摸少婦的臉,兩人笑得十分溫馨。鄭琰只覺得眼睛要瞎,秀恩愛的要自重啊!

  兩隊走得很近了,鄭琰聽到孕婦說:「我慢慢走罷。」

  男子道:「山道上,還是小心些。」

  咦?不對,這分明是個女人的腔調。

  「那邊小娘子給咱們讓路呢,別磨蹭啦,累人久等。」

  「我去道個謝,妳不要亂走,站一下等我,阿青,扶著夫人。」

  待人走近了,鄭琰才發現這根本是個穿男裝衣的女人!怪不得個子不高。

  男裝女子微笑拱手,語氣十分溫和:「小娘子有心了。」

  人家道謝,鄭琰也於馬上答禮:「應該的,日頭毒,尊夫人不方便,當先行。別管我們了,護送尊夫人回去歇息才是正事。」

  男裝女子點點頭:「失禮了。」回去扶著孕婦穿過路口,在一邊站定,還拱了拱手,鄭琰也甩了個響鞭示意。

  ※

  回到家裡,杜氏還哼她:「妳又到哪裡野去了?」

  「家裡這麼吵,我出去散散心,跟阿薇她們一道的。」

  「這兩天還有些書生要過來,亂糟糟的,別亂跑了,過兩天都安定下來了再出去。」

  「別呀,她們還邀我一道去看熱鬧呢。」

  「那就讓五郎或是六郎他們陪妳,不許獨個兒的去,妳是說了人家的人了。」杜氏最近的嘮叨都用在鄭琰身上了。

  「成。」不知道小五郎能不能把這些才子的簡歷以外的東西給八到。

  預約了鄭德謙,鄭琰下午跑去看慶林長公主,在門口被要出門的顧益純給叫住了:「這兩天事雖多,妳的功課也不許落下了!」

  顧益純表情嚴肅,一點動搖的跡象都沒有,鄭琰有種被初中班主任給抓到的錯覺,乖乖站好:「我每天都在練字,書也在看,也練幾支曲子,都沒放鬆。」回答得略心虛,這兩天還是放鬆了的。

  顧益純沉沉地「嗯」了一聲:「學如逆水行舟,爾當自勉。」

  鄭琰肅手而立,顧益純續道:「所謂才捷之士,未有定論前,不要過於好奇。」

  「是。」

  「妳師母在裡面,去吧。就知道妳這時候來是要找她說話,想商議看才子了吧?不要被傳言所擾。」

  「是。」看來今天這頓訓是因為老師聽到什麼風聲,以為她要當才子的粉絲?直到顧益純上馬奔翠微宮去了,鄭琰還在琢磨今天這一頓的來由。

  見了慶林長公主,鄭琰悄聲問道:「剛才在門口,先生把我好一通訓誡呢。」她記性好,把對話給複述了一回。

  慶林長公主也悄聲道:「書生們在熙山的這些日子,聖人令他管束著。誰知道頭一個到的是盧世勳,忒晦氣。」

  盧世勳的大名鄭琰是聽過的,此人罵魏靜淵罵出了水準,不但罵魏靜淵本人,連人家女性親友也一起問候了。實在讓人討厭。

  鄭琰皺皺鼻子:「不是說總共二十七人,裡頭並沒有他麼?」

  「他要遊學,妳有什麼辦法?來了京裡,就那張嘴,能不弄來堵上麼?」他罵過魏靜淵,結果魏靜淵被定性為壞人,讓盧世勳很是風光了一把,這樣的人的破壞力是不能忽視的。

  「呃,難道就沒有與他同日到的?」

  「今天就他一個。」

  「……」我冤死了,居然躺槍!鄭琰把盧世勳給記恨上了。

  直到池脩之下班回來,鄭琰還跟他抱怨:「都是他鬧的!」

  池脩之好脾氣地抓著她揮舞的雙手,包在掌心裡:「妳當他是隻蒼蠅,不理就算了。」

  「太吵,當年他就說宰相的不好,我真怕這回不把他捧得高高的,又要罵出什麼難聽的來呢。」

  「不然妳以為聖人為什麼把這些人弄到一塊住?」讓他們有氣衝同行出,由於競爭的關係,還可以卯足了勁為皇帝幹活。

  鄭琰抽出右手摸下巴:「聖人真狡猾。」

  池脩之攥緊鄭琰左手:「聽說,妳明天要看駱霽新去?」

  「什麼是我要看啊?阿莞她們約的我。你就說吧,這些人,年輕的成名也有一、二十年了,見面叫聲大叔都不為過的,有什麼好看的呢?」伸手掐掐池脩之的臉。

  池脩之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裡頭可有些人還沒妳大哥年紀大呢,我還是以兄稱之吧。」

  鄭琰紅著臉「呸」了他一聲:「要算帳了是不是?那一天,朱雀街上,叫你池郎的人可不少。」

  池脩之手上一用力,把鄭琰拉到懷裡:「咱們倆才是一對呢,憑誰看著,只管叫他羨慕去。」

  「好啊~」

  兩人肉麻了好一陣子,鄭琰又關心池脩之的工作:「剛移宮,事多吧?累不累?」

  「不記得了,大概累吧。一看了妳,就不累了。」

  鄭琰皺鼻子:「油嘴滑舌。」

  池脩之湊近了,壓低聲音:「誰說的,一點也沒有,不信妳試試……」

  ※

  池脩之這一天略有點累,主要是他夾了點私貨。考慮到池舅媽娘家死了一個哥哥,出於人道考慮,池脩之決定幫親戚一把,給谷氏的另一個哥哥弄個職位。正好,流民一起,許多官員被問責,大如刺史郡守皇帝會盯著,縣令以下就比較寬鬆。池脩之想把這位親戚扔出去做個縣丞。

  主管人事的是鄭靖業,這才是麻煩之所在。

  鄭靖業最終是答應了,池脩之抹一把汗,回來調戲人家閨女。依依不捨地送走了鄭琰,池脩之還要修書一封給在城裡的池外婆,先透個消息,「……百廢待興,正大有為之時……易出政績……勿負深意。」池外婆理所當然把信給兒媳婦看了,還誇了池脩之懂事,也捎帶上一句鄭靖業給面子。

  剩下的事情,池脩之就不管了,他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皇帝面前去當參考標準。

  皇帝一要考察才子,二要給女兒選丈夫,池脩之就是那倒楣催的標杆,麻事沒有,就負責在那裡戳著,讓皇帝比對比對,平白被拉了無數仇恨。



100、圍觀遇奇景

  一如慶林長公主透露的那樣,第一個趕到山來的,正是大家都不太待見的盧世勳。此君今天已經五十了,嘴巴還不好,縱使對於他痛罵魏靜淵感到快意的世家勳貴們,也很想躲他一躲——更沒少女少婦想圍觀他了。

  盧世勳沒有受到熱情的歡迎,這讓他頗為氣憤。

  先是,皇帝下令各州舉薦才捷之士的時候,原籍所在地的刺史就沒舉薦他。這個刺史他不敢惹,何刺史是位軍轉幹部,當年跟著皇帝南征北戰過的,出身不高,水準還算不錯,脾氣略暴,惹火了他,直接提刀砍人都是輕的。

  以前有一個「狂生」,嘴巴略毒,被他找了個類似不扶老人過馬路的理由,拴馬尾巴後面拖出八里地——臉朝下——嘴巴都被磨平了。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皇帝也煩這些蒼蠅,為名聲計,自己又不好親自動手。

  看著同行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盧世勳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他是要留有用之軀指點江山的,當然不會跟這樣一個「莽夫」計較,麻溜地收拾了包袱準備自己先期上京。走到半路上,流民起義了,他又背著包袱折返回來,直到流民之亂漸平,才重新封包上京。

  一波三折的入京經歷,讓盧世勳憋了滿肚子的火氣,倒是朝廷夠識趣,聽說他來了,又追加了一個名額給他。饒是如此,盧世勳的心情還是難以平復。從有眼無珠不識大才的何方,到居然不列隊歡迎的京城人,都讓他覺得不爽!

  負責接待工作的顧益純身份倒是夠尊貴了,盧世勳還是有些瞧他不起。這種瞧不起又夾雜著些許羨慕與畏懼,顧益純的一張嘴,說出來的話可比別人金貴得多了。盧世勳忍到內傷。

  顧益純又不是瞎子,盧世勳面上的表情他解讀得極是精準,心裡更是失望:這個才子也就是這個水準了。他的假表情比盧世勳逼真得多,溫溫和和地開口:「盧先生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聖人已命灑掃弋游宮,為諸才捷之士居所。」

  盧世勳聽說專門灑掃了一處宮殿讓他居住,心情陰轉晴,瞬間好了許多。「僕深荷聖恩,內心感激。」

  顧益純笑笑,右掌前伸:「請。」

  「駙馬請。」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悠悠走進了弋游宮,顧益純道:「就是這裡了,背山面水,上佳之處。不日將有各地才俊之士陸續而來,盧先生與他們必能談得來的。」

  「?!」不是他一個人住啊?還有室友啊?晴轉多雲。

  「此處房舍不少,先到先得,君可自擇一處。我還須向聖人複旨,聖人不日將召見諸位。」言罷招了招手,自有宦官上來介紹弋游宮的情況,又說了宮裡的規矩——絕對不可以亂逛!

  盧世勳沉著個臉,聽宦官介紹:「正殿是聖人、妃子們來時住的,其餘屋舍,聽先生擇取。」

  好吧好吧,來都來了!盧世勳選了間大屋,行李一扔,也不收拾,先往床上一躺。心中盤算著掂量每一個室友的斤兩,立意大展奇才,壓倒競爭對手,讓皇帝對自己另眼相看,進而征為上卿,屆時指點江山,何等快意!

  來了個皇帝最不樂意見的刺兒頭,皇帝的心情是不爽的,不爽到以處理國事為名,躲在翠微宮裡不出來。

  顧益純進來複旨:「盧世勳已經到了,臣把他領到弋游宮放下了。」

  皇帝勉強問了一句:「其人如何?」

  「陛下若再行開疆拓土,可使陣前寫戰書。」

  皇帝拍案大笑:「都說弟子學師傅,你如今這樣子倒像是跟阿琰學了促狹。」

  顧益純正色道:「由來女生類父,安民幼時我也看他讀過兩天書,他們父女都是肖臣才是。」

  皇帝一指旁邊的池脩之:「那他呢?」

  「有娘子的人了,還攙和什麼?交給娘子調教罷,調理成什麼樣算什麼樣,兒大不由娘,也不由師傅的。不過——這兩年他倒是開朗不少。」

  池脩之權當沒聽見兩個老不修在說什麼,認認真真整理檔,寫好了簡介,遞給皇帝:「鑄諸王印、制冠帶等飾共用金百斤,又有諸王妃印、冠、釵等,亦相等……儀仗用馬……邸……」

  皇帝蔫了:「果然跟阿琰學壞了。」學會堵嘴了都。

  顧益純道:「明日是駱霽新、周原,有他們來,盧世勳也就顧不上其他了。」

  話音一落,兩老一少三個男人一起猥瑣地笑了。

  顧益純的辦法就是散養,讓你們內部協調(其實是放縱互啃,他在一邊看熱鬧),還美其名曰民主不干涉。

  不干涉個羊駝駝啊!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還不是要找個仲裁?這個時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干涉了,理由還很充份——是你們請我來評理的喲~即使你判了一個人有理,一個人沒理,沒理的那個不高興要罵你,自然有高興的人幫你說話。

  ※

  盧世勳到熙山沒人圍觀,其他人就不一樣了,即使池脩之隱諱地表達了酸酸的心情,鄭琰還是跟著大家一起圍觀了駱才子進熙山——為照顧杜氏的心臟著想,她帶上了鄭德謙。

  唐乙秀等人也到了,不過身邊沒跟什麼家中男子,幾個女孩子是騎馬的,看到鄭琰坐車還驚訝一下。

  李莞呆呆地叫了一聲:「七娘?」妳咋坐車了呢?

  鄭德謙的八卦之魂在燃燒,他被祖父談過了話,知道自己的愛好被發掘出了存在價值,幹勁十足,誓以一雙賊眼,發掘天下八卦。眼睛一掃,這們是李幼嘉的閨女,這丫頭脾氣比較暴,嘴巴也挺毒,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群裡有她一個,唔,傳說中她在研究做飯,只是每每火燒廚房,是一流的廚房殺手。

  鄭琰招手:「都來這裡坐,前面挨挨擠擠的,這樣不會被擠到啊。」她佔據的地理位置不錯,主要是沒幾個人敢跟她搶。要是再往別處,人挨人的,確實不方便圍觀。

  小姑娘們圍作一團,鄭德謙乖乖後退:「有什麼事招呼我一聲。」

  鄭琰擺手:「知道啦。」

  唐乙秀好奇地看了鄭德謙一眼:「七娘,這是?」眼神挺曖昧的,池郎君不會吃醋哦?

  徐欣對鄭家更熟一點,代為回答:「那是鄭家小五郎啦,不帶一個,池郎君怕不親自殺了過來。」

  女孩子們掩口而笑。

  前面忽然有了攘動,林蓉來了精神:「來了來了……咦?那後面是什麼?僕役?沒這麼多吧?」

  鄭琰忽然想做個望遠鏡了,燒不出玻璃(工藝流程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她也出得起買水晶的錢(穿越前輩都是拿水晶當替代品來的)。從車裡伸出個頭來,衝鄭德謙打了個響指。

  鄭德謙提馬上前:「姑姑。」

  「那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後面那麼多人?」

  鄭德謙一挺胸,自豪地答道:「那些都是慕駱霽新之名尾隨而來的人,並不是聖人徵召來的。」食宿自理,如果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還會被拘捕。

  「哦……咦?他們帽子怎麼歪了?」

  周圍人的臉色開始變得古怪了起來。

  駱霽新在京中已經經過一場了,做為天朝的一份子,怎麼能過京師而不入呢?他是在京城裡先蹓躂了一圈,休整過後才到熙山來的。在京的這半天一夜的時間,他充份觀察了京中的衣著習俗,並且作了相當調整。

  近來京中年輕男子流行把帽子歪著戴,長得好的這樣做了,形象更可人,那叫不羈風流,先天條件差點的再衣冠不整,整一個地痞。根據二八定律,滿街上倒是疑似蠱惑仔的傢伙多一點。

  這讓駱霽新,尤其是一路尾隨而來的人對京城生出了一絲鄙夷之心——都是些什麼人吶!更覺膽氣壯了——跟這些人一比,我就是人才啊!鄙視之餘,伸手把頭上的帽子推歪一歪,風流倜儻地往熙山而來。

  隊伍走得近了,鄭琰凝目望去,不由大失所望,先前腦補得太過了,以為會見到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帥哥(具體長相沒腦補出來,只有一個帥字而已),現在看來,也就是一個普通人。

  論俊俏吧,比不上池脩之;論風度吧,比不上顧益純;論氣度吧,跟鄭靖業差出八百條街去。要說朗闊,袁守誠比他還強,連放達,也比不上李俊。

  鄭琰看著不覺得,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歡,以上三位早都名花有主了。駱霽新雖然氣質不如上述幾人,卻也不差了,身上還帶著上述幾人所沒有的文氣,倒也有些看頭。大姑娘小媳婦兒也往他身上扔東西。駱霽新的樣子,也挺鎮定。

  鄭琰看了一陣子,小聲嘀咕道:「也就那樣了。」三十左右的年紀,五官端正,都不知道有無不良嗜好,哪怕是大齡剩女想結婚還得考查一二的,真看不出好來。

  徐欣笑道:「也差不多了,七娘常年在京裡,能見到的都是天下最好的,駱霽新這般,已經算是不錯了的。」

  眾女人對駱霽新品頭論足一番,自帶的水果蔬菜,呃,是香包,也沒好意思出手去扔。主要是駱霽新歪戴著個帽子,讓她們有種山寨貨的感覺,尤其是正版經銷商還在身邊——更不好意思了。

  不知道是不是鄭琰的錯覺,總覺得道路兩旁的圍觀群眾,不如在京城圍觀池脩之的時候熱烈。駱霽新還得入宮報到,這一路也不敢走得太慢,不一會隊伍就通過了。眾女覺得不過癮,林蓉道:「聽說周原也要來了呢……啊!在後面!」

  周原比駱霽新小上幾歲,兩人名頭卻是差不多,周原比駱霽新還要傲氣一點。按照周原的想法,是絕不肯跟在人家後面走的,只恨今天早上多吃了兩個包子,覺得乾,又多灌了兩碗茶,臨行前不得不多跑了回茅廁,一動身,晚了。

  晚了也得走啊,已經跟皇帝報備了。他這就跟在了駱霽新的隊伍後面,心裡是老大的不樂意。熙山的好風光也沒把心頭的不悅給沖淡了,明明他比較受女士們歡迎的說!踩著一地的水果、香包,周原心裡真覺得膩味。

  「他這後面跟的是誰啊?」鄭琰承認自己土鼈了一回,駱霽新後面跟著自帶乾糧的小弟,大家都騎馬,周原身後的怎麼是馬車啊,太有錢了吧?

  德謙八卦頻道解說:「那些都是慕名而來的女子,咳咳,周原自有三五美婢,各地教坊,咳,還有,那個紅顏知己……」

  你妹!你以你是楚留香啊?!鄭琰對周原這貨的印象降到冰點。

  女人判斷一個男人的好壞,最基本的一個出發點就是濫情與否。想想周圍有這樣一個開屏的爛貨,鄭琰的心情就很不好:「沒什麼好看的了,得回去了,不然等會兒人散了,可就不好走了。」

  小姑娘們還吃吃笑著,說著周原,什麼這麼多美人相伴,倒是自在。被鄭琰一提醒,李莞首先跳下車來:「是呢,到時候漫山都是人,又要搶道,別衝撞了七娘。」

  小姑娘紛紛上馬,擁在車旁一道離場。

  已經有圍觀群眾開始返程了,鄭琰這邊的人又遇到了另一撥回家的。對面隊伍裡一個爽脆的女聲:「出門還想著勾搭這麼多女子,這個周原好不要臉!」

  另一女聲也涼嗖嗖地道:「聖人徵召才學之士置於宮中,可沒說能把奴婢教坊等人一同帶入,他好大的膽子!又是一群叫才子坑了的可憐人!真不知道這宮裡不收,四下無逆旅,這許多弱女子要怎麼風餐露宿。」

  先前爽脆女聲又說:「這樣的豬狗,只管自己一時爽快了,哪會管女人死活?」

  你一言我一語,鄭琰等人聽來頗覺有趣,撩開簾一看,也是一輛車,車旁只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大概說話的女人是坐在車裡的。爽脆女聲又說話了:「你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回家?!」

  男子低低應了一聲,一副受氣相,扳鞍上馬,把鄭德謙給嚇了一跳。

  鄭琰問:「怎麼了?」與一群女孩子順著鄭德謙的目光看過去,也驚訝了。

  那男子身著錦袍,腰懸玉佩,身材不壞,相貌……還真說不好,被左臉四道爪印,右眼一圈烏青一修飾,很難看出本來面目。

  男人被家暴是人之常情,臉上被打得這樣慘還要被迫出門卻很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的。鄭琰出於同情,止住了自家隊伍,讓他們先過。

  對方車上也撩起了簾子,然後車停了,從上面跳下一個梳著少婦髮髻的年輕女子來。女子的裙子並未曳地,頭上雖也是珠釵,樣式並不太繁複——用的倒是好材料。

  鄭琰覺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不記得是誰了。

  女子很大方地過來福一福禮:「又見小娘子們了,上回走得匆忙,未及多謝諸位行了方便呢。」她說著,車裡也伸出一張挺溫雅的臉來含笑致意。

  鄭琰忽然想起來了,這就是那天遇到的那兩個人,眼前這個是女扮男裝,車裡的那個就是孕婦了。

  鄭琰也對著對方車裡揮揮手帕,又對爽快的女子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必多謝?小娘子還是遲早返家罷,再遲一些,人就多了,路不好走呢。」

  「又承小娘子一次情啦。」對方很痛快地告辭。

  等人走過,鄭琰這邊才打馬返程,鄭琰問鄭德謙:「方才那是誰家的人啊?」

  鄭德謙的表情扭曲得厲害:「那個是衛王的表弟的獨生子,聖人友愛手足,惠及戚裡。雖未得封爵,也錄了勳。那個……車裡的應該是他夫人,出來說話的當是如夫人。」

  「呃?」鄭琰用眼神催促鄭德謙說下去。

  鄭德謙說得極是彆扭:「他們家,妻妾和睦得很。」

  「呸!」這是鄭琰。

  「怎麼可能?」這是眾位小姑娘。

  開玩笑吧?女人的心情女人知道,誰樂意跟人分老公啊?也就是男人蠢,很傻很天真地以為凡是他勾搭上的妹子都是聖母白蓮花,小醋當情趣,實則姐姐妹妹一家親。

  放屁!做夢吧你!妳是女人我是女人?女同胞告訴你,不管嘴上怎麼說,沒人樂意資源分享的!背後捅刀子都是輕的,不潑硫酸浸豬籠,不算完。別說小嬌羞柔順又大度,那都是你腦補來的!

  鄭德謙急了:「是真的,這是有緣故的!」

  「快說!」這是合聲。

  鄭德謙扭扭捏捏地講了起來——

  這位表弟的獨生子也是朵大奇葩,他的經歷與于明朗略有相似,所不同的是,他爹媽死得早,沒人管,他把妾給帶回來了。那位妾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也是本朝的彪悍妹子。

  彪悍的妹子就算是做了妾,她還是彪悍的。如果不是衛王看不過去,說不定她就做了妻了。衛王作為人家表叔還是稱職的,給他表侄說了個標準的京城淑女——世家女就不要夢想去娶了——當然,性情也是彪悍的。

  事情急轉直下!

  宅鬥的木有,妻妾成了好朋友,兩個女人一致對外,把表侄收拾得欲一欲死。在外面敢喝酒,罵!罵完不管是不是數九寒天,兜頭一盆冷水。敢跟女人勾勾打打,打!邊打邊罵。

  妻先罵:「殺千刀的老狗奴。」

  妾就罵:「沒良心的死囚徒。」

  據說,晚上妻妾床上合睡,他打地鋪,可憐喲~

  家中兩頭胭脂虎,表侄怕妻又畏妾。

  眾人:……「值得結交啊!」

  鄭德謙:「{{{(>_<)}}}」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3 12:19 AM


101、熙山好熱鬧

  原計劃二十七,算上不請自來的盧世勳,一共二十八個才子齊聚一堂,熙山熱鬧是沒法說。

  在這樣人多、事多、八卦多的三多環境裡,鄭德謙如魚得水,被各種消息滋潤得紅光滿面。

  鄭琰每天去看看姐姐、看看慶林長公主,在顧宅跟池脩之見個面,苗妃還時不時宣她去翠微宮裡坐坐。想知道各式八卦,就跟鄭德謙聊聊天,再順帶提供一點自己知道的情報,小日子過得也很不錯。

  池脩之的警報解除了,心情也很好,在御前就笑靨如花,呃,錯了,就臉上泛著光華,弄得熙山上下的年輕男子們心情極度不爽!

  皇帝是拿他來當ISO9001使的,他一舒坦了,整個人的美貌度又上升好幾個百分比,弄得對照組苦不堪言。

  人一憋屈進退就易失據,皇帝不滿意,再看池脩之這俏模俏樣的杵在一旁就生氣:「你整天傻樂些什麼呢?!」

  「?」池脩之微偏著腦袋,眼睛裡帶著疑問,引得侍奉的宮婢心如鹿撞,正在打扇的手一滑,扇子差點落下來砸著皇帝的頭。

  皇帝捂著眼睛:「哎呀哎呀,真了不得!看著你就頭疼。天下還能再有一個池脩之麼?」要到哪裡找合適的女婿啊?要不是池某人有命硬的嫌疑,皇帝真能早早把他定下來當女婿。

  皇帝很犯愁,世家還是不大樂意娶皇室女子,好容易有兩個咬牙答應的,一對比池脩之,就讓皇帝牙疼了。

  池脩之笑而不答,權當這老小孩又抽風,繼續彙報工作:「總共二十八個才子,都已經住下了,聖人什麼時候帶他們遊一遊園?讓他們作點詩文?」

  皇帝哼唧一聲:「他們還是還沒吵完麼?」哼唧完了又怒瞪池脩之,「你先生也不是好鳥!恁地狡猾!」讓才子內鬥。

  起因也很簡單,才子都有傲氣,有以文會友的,也有文人相輕的。文無第一,想分出誰更強,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既然無法分辨,就各逞本事,總有互相不肯畏服的。到京有早晚,房舍又是自擇,一群男人為了住房問題,鬧得跟掖庭宮女搶鋪位似的,看得一群宦官整天傻樂。

  「好!——~」木有打錯標點,外面傳來的哄然之聲就是這樣的一波三折。

  「又是他們!」皇帝對文人也很頭疼,自打文士到了熙山,一個個都不是存著在文學上揚名立萬的心思來的,都是想憑藉一己之才華在朝廷謀立足之地的,給他上書的、假裝偶遇提建議的都不少,其中不乏還想插言立儲大事的,又有為廢太子說好話的、有攻擊執政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一直裝壁花的懷恩上前請示道:「聖人,是不是著人去看一看?」

  「去吧去吧,別弄出什麼事來,有什麼事就傳駙馬過去收拾了,不要拿來煩我。」

  「是~」懷恩的聲線略有小抖。

  池脩之也不由莞爾。

  很快就打探出來了:「書生們在開詩會呢,方才那是叫好聲。」

  皇帝轉頭就問池脩之:「這又是怎麼回事?」

  「先生怕他們太閒,彼此之間又有爭執,他們都是才華之士,便讓他們以詩文鬥決。」

  「這要怎麼評出個等第來?他們能服?」皇帝很懷疑能不能有個結果。

  「讓他們公投。」池脩之對自家老師佩服得緊,臉上的表情頗為回味。

  皇帝:「……」正無語間,又聽到一聲齊刷刷的喝彩,頭更疼了,「怎麼這麼大聲?他們一共才多少人?」音效開關開到最大也沒這個效果好吧?

  懷恩臉頰一抽:「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人,都想一睹才子風采。」

  皇帝又頭疼了:「京兆呢?執金吾呢?讓他們與御林多巡邏,不要生亂才好。」

  池脩之低應一聲,這就該是他的差使了,寫條子,讓皇帝蓋個章子,發出去。池脩之寫好,皇帝看一看沒問題,就蓋了個章,池脩之捧起來出去找人執行了。在門口與個胖子擦肩而過。

  胖子也不是外人,與池脩之還頗有緣分,沒有延平郡王蕭令德,池脩之或許能考入鄭靖業的相府任職,卻未必能有現在這樣的成就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蕭十郎是池脩之的貴人。

  現在這位貴人邁著肥腿,歪戴著個帽子,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十足的流氓相。池脩之瞬間回憶想被此人調戲過的經歷,手上直發癢。

  蕭令德眼睛直勾勾看了池脩之良久,終於沒敢搭話。不是心頭已經不癢了,看到美人他還是流口水,只是憶及池脩之有個可怕的老婆,腦袋上還插不住根簪子的時候就敢拿茶壺拽他,啥心思就都滅了。何況還有慶林長公主這個兇殘的女人,也是個戰鬥值破表的傢伙。蕭令德只好過過眼癮,伸手把頭上的帽子推得再歪一點,作風流狀。

  池脩之加快腳步,他怕再慢一點自己會忍不住抽飛某頭豬。

  蕭令德越發長得富態了,臉也越來越醜,搖搖晃晃趴地上給皇帝磕頭的時候,皇帝已經很不高興了。等蕭令德爬起來,外面又是一陣吵鬧,皇帝心情更壞:「你又來做什麼?」

  「啊?兒來看看阿爹,看到阿爹好好的,兒也就安心了。」

  「你要是好好的,我才能安心!」皇帝沒好氣地堵了他一句,「你這幾天都做什麼呢?又四處亂逛了?」

  「哪兒能呢?兒讀書習字呢,還頗習騎射。」

  皇帝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自家十兒子的體型,滿眼的懷疑:「那便先考考你,懷恩,給他紙筆。」

  蕭令德滿頭汗,開始答卷,皇帝口述問題,他寫答案。統共五道題,把個胖子急得抓耳撓腮,皇帝十分不高興。

  抄過卷子一看,題答得差就罷了,字也寫得七零八落,把卷子卷成個卷,就往蕭令德腦袋上抽:「這就是你讀書習字的成果?」

  正抽著,池脩之回來了,看這情形,快意地圍觀。

  皇帝邊抽邊罵:「你那是什麼樣子?衣冠不整!帽子怎麼歪了?」

  蕭令德抱頭趴地上辯解:「京中都這樣。」流行啊,這也要噴麼?「還不是池郎這樣穿戴著好看,大家就都學了。」

  皇帝抽累了,有點喘,氣喘吁吁地抬頭一看,正對上池脩之躺槍的臉,頓時來了力氣,下手更兇殘了:「放屁!你自己抬頭看看,他衣冠整潔,哪是你這個蠢樣?!」

  池脩之也覺無辜,他壓根就不知道已經成了模仿對像了。

  ※

  蕭令德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本來是受了長信公主的指點,跑過來討好老爹,準備趁著弟弟們封王的東西,長信公主也為他說些好話跑跑關係,把他從郡王升個親王的。這下親王泡湯了,蕭令德心裡恨得跟什麼似的。

  皇帝背後還在追著罵:「如今才德之士齊聚此地,你少給我丟人現眼,老實在家待著!」追得不解恨,扒下腳上的鞋子鏢到蕭令德寬厚的背上,手勁不小,砸得蕭令德直咧嘴。

  從翠微宮裡狼狽逃了出來,蕭令德自覺丟了面子,踢了隨從兩腳。隨從敢怒不敢言,引他出去,好死不死,遇到了詩會歸來的眾才子。才子們也很時尚地歪戴著帽子。

  走在最中間的是周原和駱霽新,這兩位都是英俊青年,相貌不差(又沒有美貌到捨不得打的地步)、體型也好、才華橫溢、還有讚譽之聲,儼然是傳說中每個小孩子的宿敵——鄰居家的小孩——仇恨值拉得滿滿的。

  蕭令德正不爽,他把歪戴帽子的都給打了一頓,一邊打還一邊罵:「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彼時才子們的粉絲已經退場了,翠微宮不是閒雜人等追星之地,御林軍眼睜睜看著暴躁的蕭令德以與其體型不符的迅捷追打歪帽才子。

  這一打不要緊,把他的親王徹底打飛了,皇帝不得不下嚴旨申飭令其閉門思過,又安撫受傷才子。因這一打,才子們還真就老實下來了,終於知道名聲雖能換飯吃,卻抵不了皮肉苦,頭上的帽子也悄悄扶正了。

  大部分人收斂了,就凸顯出某些人的與眾不同來了。

  盧世勳就是這個某些人。他沒啥粉絲,人又老,長相雖不難看,也不怎麼討喜,性格更是惡劣。周原、駱霽新被揍了,弋游宮裡的房客們即使不與他們交好,也要意思意思安慰一下,盧世勳偏不。

  一搖三晃地擺了過來,他先罵蕭令德,攻擊皇家教育水準,再說周原與駱霽新不規矩,衣冠不整,活該被打。由此展開,還提出了自己的政見,什麼皇室要對才學之士如他有禮貌啦,要給皇子配好老師啦,什麼士人也要修身養性啦,國家要立法管理啦,充份表現了參政議政的高度熱忱。

  罵得興起,他開始攻擊政府官員,鄭靖業首當其衝,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循私啦、不禮賢下士啦、不勸導皇帝啦……接著蔣進賢等依次中槍。

  沒人搭理他。

  「理他做什麼?」顧益純與鄭靖業碰了一下杯,「都別理他就是了。」盧世勳能活到現在,是顧益純為鄭靖業積德,攔著不讓收拾。

  鄭靖業唇邊一抹冷笑:「總沒有一直避著的道理,我還收拾不了他?這樣的東西,留著就礙眼。太不老實了。」盧世勳雖然沒有滿頭小辮子,也是滿嘴的仇人,收拾起來還是極容易的。

  「也不要是現在,風評不好。」

  「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得罪人這種事情,鄭靖業做得太多了,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對著這樣的師弟,顧師兄搖頭歎息:「難得有空閒,出去走走?」

  「好。」師弟略心虛,明白師兄一片好意,見師兄不提,樂得一塊散心。

  ※

  倆老頭兒攜手而行,鄭靖業歎道:「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從前,剛入季師門下,你也是這樣帶著我認路的。」

  顧益純也是感歎:「一轉眼已是青春老大。」

  慢慢踱著步,回憶往昔歲月。顧益純對師門感情深,言語間又提到了李俊:「他是不涉細務的人,你可不要苛責於他了。」

  「他呀,有盧世勳在,他也顯得可愛了許多,別說是他,跟盧世勳一比,蔣進賢都是可人兒。」

  顧益純戳戳鄭靖業的肩膀:「你這一張嘴,也夠狠的了。」

  說說笑笑,往著名景區而去,將到地頭上,被前面的爭執給弄皺了眉頭。

  鄭靖業使一眼色:「去看看。」自有僕役去打聽消息。

  「相公、駙馬,前邊是有人在爭執。一邊是李郎君,一邊是盧世勳。」

  顧益純問:「哪個李郎君?」

  「是先生和相公的師弟李郎君,還有一個是咱們相府掾小李郎君,另有一個不認得的郎君,他們站在一處。另一邊就是盧老先生。」

  話說盧世勳在熙山招貓逗狗,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如果說整個熙山還有誰比鄭靖業更招人恨,非盧世勳莫屬。他在弋游宮裡無人理,乾脆跑出來賞景。正好遇到李氏內部大對決。

  夏天嘛,大家都到熙山來避暑,撞在一直的概率大大增加。李俊與李湛之賞景,李神策也賞景,彼此看著都有些不順眼。

  三個人分成三派來的,李神策嫌棄李俊「醉生夢死」,討厭李湛之「年少暮氣」;李俊嘲諷李神策「神策失策」,教訓李湛之「貪慕權勢」;李湛之脾氣好,聲稱自己是要對祖宗名負責,要承擔家族責任。

  正互相諷刺呢,盧世勳來了。

  盧世勳就是個見樹踢三腳的,李神策大夏天的披頭散髮,李俊倒是戴了帽子,可惜是轉了九十度戴的——他喝得有點高了。李湛之倒是衣冠整齊,旁聽了盧世勳攻擊他家長輩:「披頭散髮,偽作名士,衣冠不整,枉讀詩書。」

  李家人馬上調轉矛頭,一致對外。就算是李神策也不得不承認,遇上盧世勳,他願意跟李俊合作。

  李俊張口就來:「哪裡來的蒼蠅實在討厭,給我打出去!」他是土豪啊,僕役眾多,招呼著狗腿子揍人。

  李神策卻不肯讓盧世勳就這麼走了。人家是真指點江山過的,如果不是隊長水準太次,李神策現在都該是人人景仰的國士了,且天生一條毒舌,被人給罵了,怎能不還口?

  他不但罵,還相面:「嘴歪眼斜,不走正道;雙眉長聚,一生愁苦;唇下有紋,命犯口舌;顴骨高,性刻薄;面青色,心狠毒;招風耳,優伶相……衰相寫在臉上,還敢出來丟人!」

  我勒個去!李先生,你嘴巴太毒了吧?

  鄭靖業笑謂顧益純:「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你又打什麼壞主意了?」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麼?」



102、文章憎命達

  鄭靖業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他對師弟的支持,首先,他把在相府供職的李俊侄子李湛之給調到崇文館去了。其次,他把李神策重新薦給皇帝,讓他去鴻臚寺任少卿,目前沒有外賓,去顧益純那裡幫忙先。最後,他推薦師弟李俊為祖國的文化事業作貢獻,讓李俊當顧益純的副手,去管理這些才子們,讓李俊成了盧世勳的隱形上司。

  李神策是一個想改變現狀的人,一個鴻臚少卿不能滿足他,但是,協理的職責很吸引他。盧世勳被罵得尤其慘,李神策沒有自降身份與他直接對決,他讓個小宦官找了隻八哥,跟著盧世勳罵。

  弋游宮裡常常能見到這樣的場景,盧世勳以前總說人衣冠不整,現在他只要出了門,稍有不妥,小宦官衝八哥小聲說一句:「衣冠不整,成何體統,行止不端,斯文掃地。」八哥就開工了。

  盧世勳病了,八哥又在他窗子底下說:「屍位素饗,浪費祿米,誤國誤民,誠為國賊。」

  盧世勳病好了,臨窗寫字,八哥還在工作:「誇誇其談,不見篤行,沽名釣譽,是為世蠹。」

  以上,統統是盧世勳罵別人的話,李神策全還他身上了,整得盧世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從此才子們詩會少了,帽子正了,品評時政的也少了。李神策對他們還算是客氣的,並沒有進行攻擊——主要是這些人沒有上趕著找抽。顧益純又居中調解,讓大家準備好了,皇帝要請大家吃飯。

  皇帝對李神策的工作非常滿意:「我沒有看錯李卿,果然有幹才。丞相薦才也薦得好!」面對被調教得至少不是奇形怪狀的才子,皇帝下令開宴了。

  皇帝的形象也頗能示人,態度也不錯,對才子們都是笑吟吟的,他甚至能說出周原出自平陵周氏,謝渝出自青州蒲郡謝氏,還知道喬焱最得意的詩,能背出雷柰的佳句。

  眾才子如沐春風,由形象上佳的駱霽新作為代表,先舉杯為皇帝上壽,恭祝皇帝萬歲千秋。

  皇帝笑著乾了:「過於遵規守矩的,那是朝會,寫出來的文章也是四平八穩的公文。你們要沒有個放達的脾氣,也做不出膾炙人口的詩篇來。有度就好。」

  駱霽新等也是一點就透,皇帝願意縱容,但是別太過份,盧世勳過份了,所以被整。才子們放下心來,想混成盧世勳那樣狗都不待見,也是需要天份的,他們自歎不如。

  顧益純道:「既如此,不如撤去這些儀仗擺設,各人也不必就在席前就坐,隨意揀地方賞遊,只不要出了這片地界,」伸手指了幾個標誌,「可攜酒食而行,各安其便,末了有興致的隨興而作,豈不快哉?」

  李俊贊同道:「正是,這樣才能不落窠臼,要我說,連邊界都別定,時間也別定,不拘什麼時候,想作就作,方能得佳作呢。」

  「你又來!喝你的去罷。」顧益純笑罵一句,又問皇帝意見。

  「可!」讓他們來就是為了歌功頌德的。

  飲宴過後,才子們多有佳作,又互相品評吹捧,皇帝令人謄抄下來,集結成冊,才子們也打響了自己的名頭,得到朝廷認證。本次聚會之後,謝渝代表才子們向皇帝請命:可否暢遊熙山?

  皇帝看謝渝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相貌普通,唯雙眸清亮,很痛快地答應了:「宮闈之處勿亂走,其餘隨意。朕的愛卿們,可有不少傾慕你們的大才,要是他們想請你們去做客,只管去!我只怕他們下手晚的還搶不到人呢。」

  此後類似的聚會還有一些,天下閒得蛋疼的傢伙們也得了新工作:抄頌新作。

  ※

  除了盧世勳,才子們的日子過得都頗為愜意,他們還遇到了一件大事——皇帝冊封諸王、公主——又當了一回嘉賓。

  鄭琰拿著長長的名單,跟池脩之頭碰頭地看:「這麼多!」

  池脩之把她一綹落下來的長髮給撥到一邊:「聖人子孫繁茂,諸王、公主數目著實不少。」

  皇帝有二十四個兒子,除了廢幽京中的前太子、遠在司州的齊王、死了的七、八、十一、十二、十三、十六、二十、二十二,餘下的一共十四個,經過這一次分封,統統成了王。

  依次是老三趙王蕭令明、老四秦王蕭令譽、老五魏王蕭令誠、老六燕王蕭令仁、老五晉王蕭令文、老十延平郡王蕭令德、老十四祁王蕭令義、老十五楚王蕭令儉、老十七義安郡王蕭令先、老十八承慶郡王蕭令恭、老十九歧陽郡王蕭令安、老二十一長水郡王蕭令信、老二十三吳王蕭令儀,以及麼兒第二十四周王蕭令祊。

  前面幾個年紀足夠大,資歷足夠老,封了親王也就罷了——蕭令德這個不爭氣的除外——在一堆郡王哥哥之後的兩個親王弟弟就刺人眼了。

  蕭令儀與蕭令祊兩個,一個則剛過十歲,另一個年齡只有個位數,居然就封王了!還在這種立新儲的節骨眼上,由不得人不多想。已經有心眼靈活的人,鑽天鑽地尋門路想入這二王府內任職了。

  還有公主,數目只比皇子多,不比皇子少。

  鄭琰咋舌:「可也太多了,聖人要到哪裡找這麼多看得上的世家子女來婚配?」

  池脩之握著鄭琰的頭髮輕嗅著:「那就是聖人的事了。」

  「還說呢,這些日子熙山比往年熱鬧多了,都說是慕才子之名而來,誰知道是真是假呢,倒弄得四下裡人挨人的,糟蹋了好景致。」還不是假圍觀才子名,行靠近中央之實,以圖政治投機?說穿了就沒意思了。

  「哎呀,癢。」鄭琰躲著池脩之,大熱的天,還靠得這麼近,還往耳朵裡吹氣。

  池脩之單手攬著鄭琰的小細腰:「習慣成自然嘛。」

  公然耍流氓。

  鄭琰擰過身來呵他的癢,池脩之攬著她,任由施為。他不怕癢,含笑看著鄭琰上下其手。被摸了幾下,面色微紅,忽地起身,把鄭琰抱到地下讓她站好:「不要淘氣!」

  鄭琰被這種倒打一耙的行徑氣傻了,轉身跑了好幾步:「你才淘氣,混蛋!」

  池脩之苦笑,掐了大腿一把,深深吐納了好幾口,拼命讓自己去想延平郡王,神色才又恢復如常。舉步追了上去:「跑慢點,留神腳下。」快趕了幾步上去把人逮住:「不逗妳了,過兩天就是封王大典,次後有飲宴,有名有號的都要到的……」出賣情報,爭取換得寬大處理。

  鄭琰右手食指摩挲著唇瓣:「諸王未婚,主持命婦的就是妃子了?多半是貴妃,唔,公主郡主們都會到吧?郡主還沒什麼,蕭家二十娘的眼神總是很奇怪……你做什麼……唔……」

  在未婚夫面前做出有歧意的動作,結果就是被拉下爪子在嘴巴上蓋印。

  鄭琰以前一直覺得交換口水的這種水準很無聊,此時卻不及評價,情緒來得這般突然,整個人都像大冬天的被塞進了暖被窩裡,熱乎乎的,熱得腦袋都反應不過來。被占完便宜了,還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你……」丟臉地口吃了,還忘了詞。

  池脩之目光越發柔和,牽起她的手:「公主多任性,除了師母,別人也不必深交。」尤其不能學壞,慎之慎之。

  回到家裡鄭琰才回過味兒來,怎麼就呆呆地被他給忽悠過去了呢?真是愧對穿越前輩,哪怕不是瑪麗蘇萬人迷得在男人堆裡如魚得水,也不會菜鳥成這樣啊!捧著臉,鄭琰心裡哀號,池脩之,你要是不老實我可抽你啊!

  ※

  真正想抽人的是池脩之。

  諸王冊封大典之後就是飲宴,地點在熙山,比在大正宮裡氣氛好很多。諸多才子在座,理所當然要寫詩。皇帝詩興大發,也要寫,還要讓大家都寫,題目還給規定好了。

  皇帝自己心中先有了幾句,然後依舊自己寫的出題,縱使如此,他寫得還是不如別人好。不說才子們了,就是寫官樣文章館閣體的朝臣們,寫得也比皇帝好。皇帝自以為文采斐然,向大家展示了他的詩作,還硬要品評。

  無論大臣還是才子,都還是有一點骨氣的,死活不肯鬆口。李俊性子豁達,中肯地評價道:「字寫得還不壞。」

  皇帝暴走!

  「各人把詩都收上來,朕再找人點評!」

  男人不肯誇他,他把詩作傳到了女人那邊:「把詩文掛上,每人一粒豆子,看哪個好,投到哪個下面,看誰得的豆子多!」

  妹子們也是有骨氣的,皇帝那裡得的最少。

  皇帝臉色很差,非要女人們說出個一二三來不可。

  女人裡苗妃打頭,她文化水準並不太高,又素喜鄭琰,便令鄭琰代為評卷。

  鄭琰的老師是顧益純,親爹鄭靖業,還有一位師叔是李俊,首重書法。拎起第一張,是皇帝的:「字寫得還能看。」

  苗妃捂住了嘴巴直眨眼:快改口。

  「讓妳評詩呢!」皇帝聽了評價,派懷恩隔空喊話。

  「文以載道,道理講明白了就行,至如是不是聽著順耳,倒在其次,何必捨本逐末?」鄭琰不緊不慢地說著,皇帝的字她也見過,倒能認得出來,卻不能違心亂評。

  「由字觀人,倒是有幾分準的。比如這個,氣度不凡。若論文章,不如這幾篇華麗。」又揀出幾篇來,「此必寒門士子所作。這一個,年在四十上下,卻是生於衣食無憂之家。這一個,透著清冷,年在五十以上……」

  聽得外面的人很是詫異:居然分毫不差。顧益純心中得意,以字觀人,可是基本功呢。落筆輕了重了,能看了腕力,寫字直了圓了,能看出性格。又有遣詞造句,總與自身經歷脫不開關係,有天份也好,沒天份也罷,沒那份經歷見識,就寫不出那樣的文章來。

  本來讓評詩的皇帝都聽傻了,也不追究詩文了,饒有興趣地表示:有空來坐坐,咱們討論一下這算命的功夫。

  第二天,皇帝就把鄭琰撈到大正宮去,眼前擺著十幾張字紙:「妳怎麼看出人來的?朕的字妳認得,別人的妳卻是不認得的——認得我的字還說我的詩不好!哪裡不好啦?」老小孩耍賴了。

  「命好就行了。」

  「詩也是好的!」

  「文章憎命達。」鄭琰才不甩皇帝,「細數文才斐然之輩,有幾個達官顯貴?縱使出身不壞,也是命運多舛,或是經過大難之後,才有傳世佳作。有作詩文好的人,一旦出仕,再寫不出原來的意境了。何必強求?。皇帝想寫好詩文,可不是國家幸事。我學詩到現在,一句還寫不出來呢,您會寫,已經夠意思啦!富貴比我強,還能寫出整首詩來,你還要怎麼樣啊?看看滿朝文武,詩寫得過這些文士才子的又有幾個?反正我數不出來。」

  據她兩世所知,唯一的例外只有兔朝太祖,詩詞氣度恢弘,還建黨開國。饒是如此,一路行來也是不斷經歷各種離喪。

  皇帝終於被安撫住了,看著才子們的目光就帶著憐憫:唉,一群窮酸,只有詩文聊以自慰。

  鄭琰露了這一手,名聲更顯了,鄭靖業的閨女向以靈慧著稱的,對她感興趣的人不在少數。又有不羈才子,常常藉故於道左相候,弄得池脩之想砍人。

  手癢了好幾天,終於忍不住抽了周原。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3 12:20 AM


103、忙碌的少年

  周原這麼一大活人,時不時在你眼前帶著一群人開Party,想忽略他都困難。

  周原挺無奈的,宰相家的閨女,怎麼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呢?投帖相府,連人家書房都進不去,更不要談見人家女兒了。哪個爹那麼傻缺,看你作文寫得好就叫寶貝閨女來跟你陪聊啊?那就只好在外面「偶遇」了。

  不想池脩之買通了岳父岳母,自從才子們到了熙山,只要鄭琰出行,身邊必有鄭家男丁跟隨,有時候乾脆就是池脩之本人,小美女身邊方圓八丈必然清場。很多人都有越挫越勇的優良品質,哪怕本來只是稍有意思,讓他失敗兩次之後就變成馬力全開了。

  「那個是誰啊?」鄭琰已經忘了周原了,二十多個才子,與周原類似的也有兩三個,周原只是比較突出而已。

  今天跟著的是休假的鄭德興:「啊!那個是周原。」

  鄭琰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誰:「他啊——」拖長的調子裡顯得頗為不屑。

  「是呢,是呢,是他呢。」鄭德興心底對世家總有幾分嚮往之意的,現在不是腦殘粉了,還是多加關注。在這個方面,他的八卦程度與鄭德謙有得一拼。

  「你那是什麼口氣啊?」鄭琰鄙視地道,「那人有什麼好的?」

  「不是這麼說的。」鄭德興大著膽子反駁,「周原算是這一群才子裡比較出挑的了,經過熙山一行,他的名聲甚至超越了駱霽新。」成了新成代BOSS一樣的存在,「他本是世家子,人也生得很好,還有才華。寫出來的詩句,勾得人心癢癢的,可受小娘子們喜歡啦。」

  「呸!看著就討人厭,他從頭到腳哪一點討人喜歡啦?」

  鄭德興嚴肅地道:「他也不容易的。」

  「哈?」

  鄭德興見鄭琰不信,遂賣力解說——

  文章恨命達,這句話說得本不錯。周原生在這樣的人家,要說應該過得不錯的,無奈他奶奶不喜歡他媽,他媽不算是世家女,只是當時他外公對他爺爺有恩情,兩家結了親,他媽脾氣也夠硬,他那世家爹哪受得了這樣的老婆?又另寵美婢,家裡鬧得亂七八糟,連帶著他這個正子嫡孫也過得不咋地。

  從此便養成了個放浪不羈的個性,生活作風糟糕得一塌糊塗。一路行來,不是引得人家女兒私相跟隨,就是跟歌姬舞姬調情,至如閨中寂寞的少婦,他也沒少勾搭。只要人家有什麼亮眼的地方,他就樂意去蹭一點油水,美其名曰,欣賞,不帶欲念的欣賞,給女人以自信,撫慰人家寂寞的心靈。

  讓人跌破眼鏡的是,這個年代彪悍的妹子們,居然還有吃他這一套的!把他當偶像了還!反正欣賞著欣賞著,就情投意合了,那就不叫欲念,成了靈魂與肉體的雙重結合

  聽完鄭德興的解說,鄭琰真想抽他侄子!什麼叫「兩情相悅」啊?丫根本就是個萬能插頭好吧?

  鄭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很羨慕啊?」語氣陰森森的。

  鄭德興連忙搖頭:「沒有沒有,一點也沒有。」動物的直覺讓他矢口否認。

  「切~你只看賊吃肉沒看賊挨打,知道衛王那位親戚不?」

  「哈?」

  「回去叫五郎給你分說給說,看你還敢不敢了。」

  鄭琰又看了外面一眼,直接放下簾子。

  曾經有過一個這樣的時期,滿眼的男主都是N手貨,男性角色,不管是會邪魅一笑的,還是會憂鬱悲傷的,其被使用程度與成為男主的可能性成正比。而且,男主一定要有一個悲劇的身世,越需要母愛越好。家庭和睦的癡情男都TM是悲情男配,寧願被N手貨虐,也不肯跟個正派人好好過日子,真不知道女主的腦袋抽了什麼風。

  如果以那個時期的小說為評判標準的話,周原也許能當個男主。後來犯傻的妹子越來越少了,傻子少了,騙子就不吃香了。

  真想不到,彪悍的妹子也有眼瘸的時候。

  鄭琰越不在意,周原越要往前湊,往鄭家送情詩是泥牛入海,全給截住了。發展到鄭琰去翠微宮見苗妃,路上被攔著遞情詩。

  這還了得!皇帝身邊周圍二里地,都算是池脩之雷達範圍,很快就有人告訴池脩之了。

  告密者乃是皇帝本人,不知道這老頭出於什麼心態,他得了消息就對池脩之道:「我就說嘛,阿琰定下來得太早啦,看來阿琰也是有人搶的,總不能只單你一個被小娘子們的果子砸吧?」

  池脩之當場就卷了袖子,皇帝本來是想看池脩之冷靜自信的面孔碎裂的。現碎是碎了,又被拼了起來,還扭曲得厲害。

  皇帝在後面跳腳:「你要幹什麼去啊?」趿著個鞋,皇帝踢踢托托跟著看熱鬧去了。

  鄭琰傻了,這貨是怎麼躥出來的?周原一臉誠懇,帶著幾分靦腆羞澀:「久聞娘子善以字識人,小可有手書一封,未知可否請娘子一觀?」

  「嘎?你自己是什麼人自己不知道啊?」什麼毛病!評個大頭啊評,受顧益純影響,鄭琰也不輕易正式評論人物,說出去的話從來覆水難收,當慎之再慎。

  「近來常有迷惑,欲求智者解惑。我自幼聽了不少讚譽,總覺有不足之處,娘子秀外慧中,還請教我。」

  鄭琰是死活不肯答應,翠微宮前,又不好太刁蠻,打人什麼的,影響不好。「我尚年幼,怎敢評成名秀士?」

  周原心中一歎,小娘子生得鐘毓靈秀,長大了必然豔冠群芳,總想再拉近一點關係。眼下卻是不行了,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死纏爛打並不妥當。只好長歎一聲,一臉落寞:「是某強求了。」雙手還捧著那疊紙,作留戀不肯收回狀。

  大太陽下,身上居然有了陰影效果。

  池脩之就是這個時候衝過來的,好嘛,一看老婆被個男人攔著,還當面遞情詩!當我是死的啊?!

  「周先生,忙呢?」好狠的語氣。

  周原抬頭,溫和一笑:「池舍人。」

  「內子奉貴妃之召,不宜拖延。」

  「是我疏忽了,還望小娘子恕罪。候娘子閒時,再往請教。」

  在兩人奇怪的氣場之下,鄭琰終於福至心靈:那個死沒節操的想泡她!她未婚夫醋得暴走了!

  這種人不能丟!

  小美人輕輕拉了拉小少年的袖子,在小少年耳邊輕聲道:「當你輕輕走過我的身邊,就帶走了我的心。」

  池脩之的嘴巴忍不住咧開了,對周原一點頭:「先生自便,我送內子進去了。」開開心心拉著小女友的手,送入內宮。

  ※

  「哈哈哈哈,妳就這樣說的啊?」慶林長公主滿眼戲謔,「我記得咱們第一次見脩之的時候,是十郎不長眼的時候,怎麼著,要不是十郎先開了口,妳就要下去調戲脩之了啊?還是妳先前就見過他?那時候妳才多大啊?咱們現在就這麼可人,長大了還了得?脩之以後可怎麼辦喲~」

  鄭琰別過頭來不理她了。

  慶林長公主一語成讖。

  周原丟了一回面子,他的粉絲團當然是向著偶像,自有人說池脩之這一對自作多情的,攻擊的重點落在鄭琰身上。

  池脩之也不囉嗦,專挑周原與粉絲開互動專場的時候走過。池脩之的顏,太過正點,吸引的目光大把大把的。

  周原一派大度:「池舍人。」邀請人家來坐坐。

  池脩之更大度:「叨擾了,相請不如偶遇。」

  周原是帶著點交遊的心思的,池脩之是一心想抽他的。周原縱是才子,也不是個水龍頭,一擰開關就出貨,哪怕是水龍頭,也有停水的時候,便談些趣聞,說些風雅。池脩之師從顧益純,在這個方面的水準比他只高不低。說了半天,周原發現,這貨是搶粉絲來的吧?

  錯了,他是抽你來的。

  士子交遊,除了談詩論道,還會以武會友,只要是興致上來了,怎麼玩的都有,不拘泥於形式,就是這個時代的特點。兩人從某首邊塞詩說到了征戰,又說到了武藝,乾脆就與周原試一試身手。

  公然把周原打成個豬頭,打完之後揚長而去,走得特別瀟灑。

  也合該周原倒楣,如果打他的是蕭令德,那個兇手現在還沒放出來呢。現在打他的是池脩之,拍拍屁股走了,還有一群黑轉粉的眼冒紅心目送,就差說「好帥」了。

  消息傳到皇帝耳朵裡,皇帝還說:「你就這般小心眼,阿琰是個好孩子,有少年傾慕也是尋常。阿琰又沒看上他,你急什麼,沒的招來話柄。」

  「他那般煩人,對阿琰的名聲也沒好處。打一打,讓他收斂一點。」

  「本來沒什麼的,你這一打,倒是挑破了,對阿琰就好了?會有人說阿琰的。」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個女子,有我這樣的男子肯為她出頭,那就是她足夠好。」池脩之這話是跟皇帝說的,還是挑明說的,所以傳播得很快。

  他老婆的名頭是被他「打」響的。

  什麼叫「足夠好」呢?池脩之從此便忙了起來,最新一期黑名單榜上有名的是駱霽新。

  與節操碎了一地的周原不同,駱霽新卻是與女性友人沒有半點緋聞的。鄭琰與他的交集始於寫作文。

  鄭琇升了刺史,勸課農桑,收葬流民之亂散落的遇難人員骸骨,做得有聲有色。為緬懷戰亂中喪生的人民群眾,他給人集體收葬之後還要立個碑,也存了教化之意,寫明離亂的起因經過結果,再保證要好好對待人民群眾,當然,群眾也不要動不動就鬧革命。

  思來想去,這樣的碑文讓個位高權重的人來寫,還不如讓個作文水準高的人來寫,文以載道,不是說你官高了,寫的作文就好,就能讓人記住了。鄭琇想到天下頂尖的才子都聚到了京城,便寫一封信回家,讓家裡幫忙,請個文采好、人品好的寫一寫。

  這個要求很正當,鄭靖業挑了駱霽新來寫,潤筆費當然也準備好了。由於他還在忙著諸王僚屬的調配工作,批改作文的事就交給了鄭琰。

  駱霽新對於掙個稿費這件事情並沒有推拒,揮筆而就。給權貴寫作文就有這點不好,如果權貴是個盲目的人,錢花到了,以為寫得好,也就過了。如果這權貴家裡還有點欣賞水準,就會讓你修改。

  鄭琰讀罷,覺得某句有些不妥,提出修改意見。駱霽新為人也還君子,他不勾搭小姑娘,只與小少年多說話。鄭琰對這樣「有操守」的才子還是頗為欣賞的,一來二去,兩人倒成了筆友。

  池脩之頭疼了,苦著臉去尋顧益純:「先生,先生,岳父大人能答應讓阿琰早點過門麼?」



104、穿越毀三觀

  提前過門只是個玩笑,池脩之的擔心此由可見一斑,這年頭有婚姻危機的可不止是女人。再信得過鄭琰,池脩之也信不過外面的餓狼們。

  鄭靖業當然不可能讓女兒這麼早嫁,看著池脩之著急上火,也是準岳父的樂趣之一。

  幸而碑文很快就寫完了,鄭琰與駱霽新的交集也變得少了,鄭琰本身就不是什麼文藝青年,跟著顧益純學習也這麼些年,還沒寫出一句膾炙人口的詩來。鄭琰同學的本職工作是幫她爹搞陰謀,沒多久就轉移了關注的目標。

  隨著年齡的增長,增加的不止是「追求者」,還有社交朋友。鄭琰新交的朋友就是衛王那位表侄的一妻一妾。表侄姓趙,名延壽,妻子史氏,妾常氏。兩個女人都是清秀佳人,不幸都上了趙延壽的賊船。

  鄭琰與史氏、常氏有過兩面之緣,彼此印象還都不錯。趙延壽只是個五品官,史氏、常氏的社交等級也是有限,他們一家能來熙山還是沾了衛王的光,肯主動結交這一家人的並不多。對於鄭琰等人的親近,史氏、常氏也是歡迎的。

  以鄭琰為首的奸字黨小姑娘們,對於史氏、常氏的光輝業績也是歎為觀止的。史氏、常氏都是性情爽朗的人,相處起來並不難,小姑娘們也樂得與她們時不時地湊一起說些趣事。

  真正把這兩撥人聯繫在一起的,還是鄭琰的六嫂蕭氏。

  衛王是蕭氏的親叔叔,衛王一家也是到了熙山來,一同來的還有幾個小郡主,蕭氏也是受慶林長公主的提醒,帶著小姑子鄭琰常往郡主堆裡走動一二。史氏、常氏與衛王家的幾個郡主有些交情,出來踏青的時候聚作一堆,稀裡糊塗地也就認識了。都喜歡彼此的性情,接觸得也就多了。

  穿越毀三觀。

  死胖子蕭令德毀了「王爺」,盧世勳毀了「才子」,連應該疑心病重得了不得的現任皇帝蕭正道,都不是「懷疑一切、試探一切,睡個妃子都怕意外懷孕,讓外戚有隙可乘」,史氏、常氏則是摧毀了正常的妻妾關係。你見過妻妾真正親如一體,不是一起侍奉丈夫,而是一起痛扁丈夫的嗎?這就是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鄭琰覺得她與這兩個人意外的合拍。而郡主們、鄭黨小姑娘們在深入接觸之後,都是極喜歡這兩個人的,大家說話也能說到一起去。比如大家都比較推崇駱霽新,說起周原語氣都比較飄,對於熙山滿坑滿谷的世家們,鄙夷之情溢於言表。

  眾多才子裡史氏對駱霽新頗為推崇:「不狂言不詐語,也不四處留情,那才真是個謙謙君子呢。」

  常氏跟著歎道:「可惜了,要是有個好姓,多少小娘子哭著喊著要嫁呢——就是現在,也是不少的。」

  衛王家的九娘道:「說起來那個周原,不也是多少小娘子跟著的麼?」語氣裡調侃的味道就濃了起來。

  林蓉這孩子是有一絲綺念的:「周原確是個俏郎君,可惜有些輕狂了,帶那麼些個歌伎婢女隨行。」實在是可惜,不然的話……

  曹王家大娘是已經出嫁了的,說話略不在意:「輕狂便輕狂,誰還要嫁他麼?」說著吃吃地笑了起來。被他妹妹拿手指捅了好幾下,回過味來——這裡還有未出閣的女孩兒呢。這才臉上一紅,覺得失言了,有心解釋,又怕越描越黑,遂閉口不言,鄭六嫂(蕭氏太多了,區分表述)白了她姐姐好幾眼。

  鄭琰是聽懂了的,暗自咋舌,好麼,妳們家女孩兒都這樣子啊?

  回去的路上,蕭氏特意要跟鄭琰一輛車,還熱情地說話:「大娘說的那些,妳不要理會,她是個混人,咱們可千萬不能跟她一般見識。那些個才子,並沒有什麼好的,不論駱霽新還是周原,都不如池郎君。」又說了許多女人應該有的道理操守一類,間接表明自己跟姐妹們不是一樣的價值觀。

  鄭琰哭笑不得:「六娘說的是,除了我爹和先生,就池郎最好了。」

  蕭氏還是有點不放心,倒不敢畫蛇添足地多言了,心裡暗恨大姐缺心眼,怎麼當著自己小姑子的面說這些。

  回到家裡,鄭德謙正在跟兄弟們講古:「周原又從夏公家裡討走了一個美婢,恁多伶俐小娘子都歸了他了。」

  鄭琰聽了,撇嘴道:「可不是麼,這些個才子,不多跟幾個伶俐的小娘子,怎麼撿得完他碎了一地的節操!」

  侄子們跳了起來,叫姑姑的叫姑姑,叫嬸子的叫嬸子,忽拉拉作鳥獸散。

  蕭氏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七娘這張嘴,真真一針見血。」

  ※

  被鄭琰吐槽過的周原卻撞了大運,被皇帝給相中了,要招來做駙馬。

  皇帝兒子多,女兒也不少,嫁女兒比娶兒媳還要難上數倍。不得已,皇帝從勳貴那裡找了幾個在池脩之的美貌之下顯得不那麼醜的人,數來數去,人頭還是不夠,看來看去,才子裡就周原比較合適:年輕、有才氣、大小也是個世家,就他了。

  至於貪花好色,周原也做到了風流而不下流,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人不風流枉少年,長大了就好了。而作為一個大小老婆成編制的岳父,皇帝對於女婿婚前的戀愛行為,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寬容。

  周原聽說皇帝召見,頗為自得。這麼多才子,幾個月來隨皇帝飲宴也有過幾回了,獨駱霽新、謝渝和他三人名頭最響。別看大家在各自地盤上都是拔尖的人物,湊到了一起,還是分出了高下。這個高下還不是自己封的,還是在數月相處中自然形成的,周原怎能不得意?

  周原入了翠微宮,剛過正殿的門檻就覺得有妖氣,眼睛一瞄,靠!池脩之這貨居然也在!池脩之這貨還一臉嚴肅地作壁花狀坐在皇帝下手,身後是幾個拿筆速記的,周原知道,那是史官。不由神情跟著嚴肅了起來,被單獨召見,還有史官記錄,這是一件大事!

  皇帝笑吟吟地看著周原舞拜,連聲說:「好。」看看周原,再看看池脩之,嗯,差不太多,可以了可以了。

  「賜座。」

  周原謝了座,眼睛裡透著雀躍,臉上帶著矜持。

  皇帝和氣地問周原:「卿青春幾何?家中父母在否?父母遠在故鄉而遠遊,擔心不擔心家裡啊?」

  周原一一作了回答,理所當然地把「擔心家裡父母上演全武行」的話給吞了回去。

  皇帝又問:「你父母不擔心你麼?出行也沒有個人照看著,只胡亂帶幾個侍婢了事?」

  「!」

  情況不對啊,周原小心地打量著周圍,池脩之居然還給了他一個微笑,笑得周原背上汗毛都豎了起來。「陛下為何這樣說?」

  皇帝還是問:「你還沒有娶妻吧?」

  皇帝要做媒?不對!皇帝也有閨女的!周原含糊地道:「未娶,不知家裡訂了沒有……」

  皇帝樂了:「定了定了,朕已經行文給你父母了。」

  周原快要瘋了:「臣並不知道此事啊!」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現在不是也知道了嗎?卿家果然是名門吶,萬事遵禮法,你父母已經動身上京啦!」

  周原:……裝瘋賣傻是行不通的,爹媽已經同意了的婚事,你敢拒敢,少不得扣個不孝的大帽子下來。

  池脩之笑得那叫一個喜慶,懷恩還跟皇帝逗趣:「聖人您瞧,新駙馬歡喜得傻啦。」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家方圓十里都傻!

  ※

  「哈?周原?配給誰啊?」鄭琰很疑慮,「聖人上不是老花眼了?」

  「給安儀公主做駙馬,夠啦。」池脩之不太高興地捏著鄭琰的臉,「聖人自有打算的,換一個人給安儀公主,都可惜了。」

  鄭琰躲著他的手:「也是。這兩個碰到一塊,不知道是誰更倒楣了。咦?不對!我仿佛聽說……他們倆還一道遊過湖呢。」有些勾搭成奸的跡象啊。

  「嗯,是游湖,安儀公主把周原身邊的六個婢女都趕水裡了。」

  「……我想起來了。」

  池脩之更不高興了:「想他做什麼呢!」

  鄭琰要笑不笑地看著他,看得池脩之惱了,抓過鄭琰來一通亂親,親親抱抱,鼻息沉沉地道:「你什麼時候嫁我啊?」

  「你這人真不老實,你滿大街被人追著砸果子的時候我可沒催你,現就這樣了。」

  「誰叫我娘子好呢?我下手得早,不然他們還不打破了頭來搶?」

  「我是誰想搶就能搶的麼?換個人來你試試!」

  池脩之把臉埋在鄭琰的頸窩裡:「真像做夢一樣。」

  鄭琰好聲好氣地拍著他的背哄他:「那可別醒過來了,你敢醒了,我打昏你,讓你接著夢!」

  池脩之低低地笑出聲來,氣息噴在肌膚上,一陣一陣地癢,直癢到了心裡。

  「嗯咳!嗯咳!」但凡同樣句式出現兩回,多半是顧寧來了。兩人趕緊分開,怕教壞小朋友。

  顧寧跑了過來,伸手要抱抱,鄭琰要伸手,池脩之早截了過去,顧甯不開心了:「師兄你放手啦,要阿姐抱。」

  「男人不能讓女人抱,會長不高。」池脩之嚴肅地忽悠他,「你看哪個男人讓婦人抱著的?」

  「所以男人只能讓男人抱?」顧甯滿臉的懷疑。

  池脩之從容忽悠:「你知道就好,怎麼突然跑過來了?」

  「呀!老家來信了,阿娘本來要打發人來叫你們的,我跑了來的。我勤快吧?勤快吧?」

  鄭琰與池脩之對視一眼,一齊往慶林長公主處去,池脩之套話:「阿寧很勤快,那你聰明不聰明啊?」

  「當然當然,聰明的,聰明的。」

  「聰明的知不知道信裡說的什麼啊?」

  顧寧小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不知道……我是不是不聰明了?是不是?是不是?」

  鄭琰掐了池脩之一把,摸摸顧寧的小臉:「不是不是,阿甯最聰明了,阿寧去看信不就知道了?我們也沒看信,也不知道呢。」

  慶林長公主臉上表情淡淡的,鄭琰知道她這是不耐煩了,照說這位師母是不會對先生的學生擺臉子的。

  看到小倆口來了,慶林長公主的表情也沒有大改觀:「你們來了?」把本來想吵著要看信的顧寧都給嚇得不敢說話了。

  「師母有何吩咐?」池脩之問得不緊不慢。

  「看看罷!」慶林長公主不樂意地道,「顧家的信,顧鼎要送他妹子到京裡備嫁呢。」

  光憑這一條,還不至於讓慶林長公主擺這樣的臉,鄭琰狐疑地一看,好麼,人家不肯住顧益純家,要住顧家老宅裡。顧鼎的父親正在任上,無法抽身,祖父年紀又大了。本該讓顧益純給照看的,結果呢?放著親叔祖不靠,倒央了顧家本家,真是瞧不起人啊!

  鄭琰道:「總要到返京之後才能來的,還一個月呢,裡頭還不知道有什麼變故,多半還是要您看顧的。」

  慶林長公主一聲冷笑:「我才不要什麼變故!愛來不來!我還省心呢!不過說與你們知道,若是你們先生有什麼不快,你們開解一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池脩之與鄭琰一齊應道:「是。」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3 12:34 AM


105、公主愛記仇

  池脩之與鄭琰小倆口拿別人家的八卦來聯絡感情的時候,被顧寧個小話癆給打斷,雙雙被慶林長公主給拎過去提了個醒。

  看來至少今天是不能拿她家當公園來談戀愛了,兩人心裡都閃過這樣的念頭,互看一眼,鄭琰果斷向慶林長公主告辭:「那我現在就回家吧,也好跟家裡說一聲。畢竟是先生的親族,阿爹與先生素來親厚,想是樂意聽到點那邊的消息的。」

  慶林長公主嗔道:「又不是什麼大事,我不過這麼一說,妳倒還真當成件大事來辦了,也不嫌丟人。」

  鄭琰心說,明明是妳對人家沒好感,想排擠人家好吧?哼哼唧唧地說:「天也不早了。」

  慶林長公主嘲笑她:「天不早了妳還跟他磨這麼久?」伸手指著池脩之。

  池脩之被迫臉紅了一下,心道,師母今天的狀態實在不好,不宜多打交道,把媳婦弄走為妙。兩根手指從袖子裡伸了出來,一路模仿著雙腿走路的動作在空中「走」著,直到「走」到鄭琰袖邊,把隔著鄭琰薄薄的紗衫袖口勾了鄭琰一根指頭。

  鄭琰略頓一下,曲起指頭也勾著池脩之的指頭。

  慶林長公主眼尖,看到了這個小動作,右手一抬扇子遮了臉,左手伸出去連搖:「去去去!脩之,送你娘子回娘家。」

  小倆口手拉手地溜了。顧寧挺好奇地看著師兄師姐手拉手,他年紀尚小,個頭自然也矮,正好把這個小動作給看在眼裡,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兩個人從門裡出去,還伸著個頭拿目光去追隨人家的背影。

  「你看什麼呢?」慶林長公主手裡的團扇放下,就看到兒子一副好奇相,沒好氣地問了一句。

  顧寧縮縮脖子:「剛才師兄說,男人不能讓女人抱的,只能讓男人抱。現在他們還拉著手,是不是男人和女人可以拉手?是不是?是不是?我看過阿娘和阿爹拉手的……」

  慶林長公主:「……」好想打人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慶林長公主不是一個會經常壓抑自己感覺的事情,想打人,她就打了。絹扇拍到了兒子的頭上,帽子都打歪了:「小小年紀不學好!」

  顧寧好冤枉,眼睛裡飄起了小淚花,要掉不掉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可憐到慶林長公主身邊的侍婢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勸道:「公主這是怎麼了?大郎不過多問一句,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好奇的。」一道說,一道使著眼色。

  倚欄是慶林長公主親自給改過名的侍婢,服侍多年,與慶林長公主關係也不一般,故而能勸上一勸。

  慶林長公主被她一番提醒,也覺出自己的情緒不對頭,歎了一口氣,攬著顧寧給他擦眼淚。口中道:「他這個樣子,我看來是千好萬好,就怕顧家那邊的人,雞蛋裡還能挑出骨頭來呢!」

  倚欄失語。顧寧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別過小身子去與慶林長公主慪氣。慶林長公主撫著兒子的背,顧寧還是不肯回頭。慶林長公主感覺到掌下小小的身軀,心中一軟。

  「師母怎麼跟顧家不對付上的?」鄭琰心裡的疑問實在太大了,便問經常在顧宅裡混的池脩之,「顧家那頭兒為人是有些不討喜,他們卻終是一家人。這件是那邊辦得不對,老師這裡多少還是得主動接一接人的,就這麼把侄孫女放到別人家裡待嫁,怎麼也說不過去呢。那裡雖是本家,卻不是一枝的。」

  慶林長公主對世家十分看不過眼,而她對陳氏所做的事情,也讓世家對她的評價不是很好,待到後來嫁給顧益純,顧家非常痛快地同意了婚事,還很周到地張羅了婚事,兩處應該處得好才對。只是不知道怎麼的,沒過多久,慶林長公主與顧家就又開始了互相疏遠。顧家只是疏遠,慶林長公主這裡已經直接發展到了厭惡。

  對著學生發了一通的牢騷,間接上了眼藥,這也表明了她的態度:要把顧氏本家給隔在權貴系統之外。千萬不要小看女人報復的創意。

  這不科學!鄭琰腹誹著。顧氏雖然討厭,卻沒有對顧益純夫婦再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慶林長公主這樣是要做什麼呢?難道有什麼內情?如果有內情,她不應該不知道的,鄭靖業可是很關心顧益純的,顧益純要是受什麼委屈,鄭靖業不應該不知道,鄭靖業知道了,就等於鄭琰知道了。

  池脩之沉默了一小會,兩人鞋底在石板地上磨出沙沙的聲音,「集腋成裘,水滴石穿。」

  「不是啊,再不喜歡,也都是小事情,兩處又離得這樣遠。」鄭琰早就想說這句話了,在慶林長公主家不能說,池脩之送她回家,路上一個坐車一個騎馬,也不好公然交談,到了鄭家,鄭琰就拉著池脩之來討論了。

  距離產生美嘛,鄭琰也不怎麼喜歡世家,然而慶林長公主兒子還姓著顧呢。顧家從來都很識時務,即使有世家傲氣的毛病,至少大事上是不會錯了格子的。上一回入京,從顧家的角度來看,受了多大的氣?結果呢?顧老爺子忍氣吞聲就走了。

  池脩之道:「小事多了,也就是大事了。這一回,也是那邊做得過了。」太打臉!

  鄭琰默,這一會的功夫,她倒也想到了。一件兩件的事情,過了也就過了,難得的是慶林長公主與顧家那是一點一滴的不和,有了基礎,哪經得住這最後一根稻草?

  池脩之拍拍她的手背:「好啦,甭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顧氏來了,妳覺著她好相處,就處一處,不好相處,就更好了,左右跟著師母就是了。」

  「唔,那我遇著了就多看她兩眼。」鄭琰很快領會到了池脩之的意思。

  ※

  池脩之與鄭琰還在商量,慶林長公主還在生氣,顧益純還在尷尬,顧家送嫁的車隊已經行到半路了。車輪在官道上碾進,發出吱吱呀呀的心聲,聽得顧彝心中一陣煩悶。

  顧彝個準新娘理所當然地帶著些羞澀與不安,羞澀與不安是新娘子所特有的,而顧彝的這份不安裡,還攙雜了些不是新娘子特有的心情。多出來的情緒,正與她送嫁的兄長顧鼎是一樣的:疑惑,心虛。

  祖父、父親都不方便,到京中備嫁,也該請叔祖父代為照看才是,顧益純要沒結婚,那也就算了,可他結婚有家了。再退一步,擱自家老宅裡也行,為毛非得是本家啊?!兩個小輩略心虛。

  顧鼎還有些不滿,覺得有自己押陣,帶著妹子住祖宅,縱有不懂之處,也可請教族中長輩。這樣一聲不吭地就擱本家裡,知道的說是他們家嫁女,不知道的,還道是本宗小娘子出嫁呢!

  帶著對反常事件的擔憂,兩人一路幾乎沒有交談。

  這兩位並不明白,顧氏家族對於顧益純夫婦的感觀是複雜的,並不能全拿禮儀去套。一方面這對夫妻也著實給顧氏長臉,另一方面他們又很不給顧氏面子。家族為上,顧益純夫婦顯然缺少為家族考慮、奉獻的覺悟。

  慶林長公主並不受世家歡迎,同意讓顧益純娶她,只是情勢所逼。顧彝出嫁,關係到兩族關係,當然要穩妥為上。思來想去,與蔣氏聯姻這樣的大事,還是交給本家比較放心。

  這可就結了大仇了!

  慶林長公主一回到京裡就又開起了Party,邀請的還是那麼一圈子人。小一輩的公主裡,能來的幾乎都來了,這位姑姑與年長些的公主年紀相仿,在皇帝面前又能說得上話,大家感情都不錯。而勳貴圈子裡更因慶林長公主結婚,與慶林長公主融合得極快。

  一堂濟濟,慶林長公主也是心中得意,鄭琰作為她家老公的得意門生,在這種場合也是陪在左右的,笑吟吟地看著一室客人。

  慶林長公主偏頭在鄭琰耳邊道:「女人吶,還是得成婚。」這樣才能有更廣闊的天地用來興風作浪。

  鄭琰真的疑惑了,最近她常在慶林長公主那裡得到這種情緒。

  慶林長公主搖搖頭:「妳長大了就懂了。」

  以前慶林長公主的茶話會、賞花會,多是邀些未嫁的姑娘,能對大事產生多少影響還真是難說,並不是所有家長都像鄭靖業一樣樂於聽取女兒意見的。

  結了婚的人就不一樣了,老婆能管後院的全部,還能對丈夫的公事產生影響,強大一點的女人乾脆連外事也能一多半的家,剩下的一小半那是性別局限的影響。

  慶林長公主婚姻受挫,對世家除了討厭,感情上是糾結的,不但厭,更不欲被世家小瞧。沒有關係便罷,一旦扯上了關係,遇上了事,她就要想:這貨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對我有意見?顧益純是個比較豁達的人,他不會去想這些,慶林長公主不行,她就重視這些。

  你不給我面子,那你的臉也就別要了,我毀你容!

  慶林長公主很懂得運用自己的影響,你本事你牛啊,你別跟大家交流!我們不帶你玩了!慶林長公主在顧彝沒入京、沒嫁人之前,就拉起了勳貴的圈子來排斥顧彝,劍鋒直指遠在外地的大伯子。

  有公主們在,也就是鄭琰這樣有宴會公主撐腰的人才能與平分秋色,坐的位置也能看得出來了。慶林長公主的宴會一大特色就是少有世家女,一幫子的草根和偽草根樂得自在,說話不用擔心別人瞧不起,多好!

  然而,是宴總有不和諧音,蕭令媛就一直嘟著個嘴,她有了一個囧駙馬,心裡恨得跟什麼似的。再一看,夙敵鄭琰也在場,心裡更不樂意了。

  慶林長公主關切地問她:「二十娘怎麼不說話了?想是將做新婦,害羞了?」

  直戳蕭令媛暴點!「那樣的東西也讓人害羞!」

  這種沒結婚就進身人身攻擊的行為,實在不值得提倡。就連慶林長公主也因為她的語氣稍感不快。

  鄭琰對慶林長公主的情緒把握得尚可,圓場道:「挑剔總比一字不提要好,顯是放在心上了。師母別再打趣了,害羞的人易惱呢。」

  蕭令媛柳眉倒豎,就要發作。

  榮安公主截過話頭:「左右還有些時日,咱們到時再說她!姑母不是請大家嘗石榴的麼?我都饞了。」

  榮安公主也不是什麼善良的人,生母位尊,她人又嫁得不錯,蕭令媛還真不敢這樣得罪這個姐姐,一口惡氣卡在胸口:怎麼誰都幫她!

  鄭琰又被記上了一筆!如果她知道,一定會喊冤的,可惜,她不知道。非但一副一無所覺的樣子,她還很熱情地與安康公主、瑞豐公主討論起石榴來了:「紅皮的籽兒白,白皮的籽兒才紅,好吃。」

  蕭令媛的胸口再堵了,恰逢她妹子瑞豐公主蕭令嫻很感興趣地圍著鄭琰剝石榴:「真的真的?我嘗嘗。」

  蕭令媛氣道:「妳是吃貨麼?就知道吃!」

  安康公主蕭令妍笑道:「妳不是吃貨,妳可別吃,我們吃了喲~」語氣是調侃的,手裡還捏著個籽兒塞嘴裡,動一動,吸著甜汁,侍婢拿個托盤接了吐出來的核,蕭令妍還說:「很甜的哦~」

  蕭令媛:「……」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慶林長公主笑道:「都別鬧了,一個一個,都是要下嫁的人了,還這樣促狹!」說著又臉色一暗。

  榮安公主試探地道:「姑母怎麼面帶憂色呢?」

  「唉呀,也不是什麼大事。」

  榮安公主心道,沒事妳把大家叫過來看妳變臉?越發道:「不是大事,就說來一笑,真有什麼,我們這些個人,出不了主意還跑不了腿?」

  慶林長公主道:「還真是妳們想跑腿都跑不了,非但妳們跑不了,連我也是不行呢。」說到後來,都開始哼哼了。

  這一下連蕭令媛都忘了生氣,大家一齊好奇了起來,必要纏著問是何事。

  慶林長公主歎道:「顧家和蔣家結姻,小娘子都到半路上了。」

  「可是蔣卓那事的小娘子?」有人這麼問,蔣卓比顧彝更吸引話題。

  慶林長公主一點頭:「可不就是她!」

  鄭琰已知就裡,順著道:「這有什麼好憂的?她的事情,早有定論了,蔣家敢娶、顧家敢嫁。到了京裡來,把事一辦,不就結了?還用怎麼操心?」

  「我是一點也不用操心呢!」慶林長公主皺起了鼻子。

  有消息靈通的已經反應過來了,顧氏本家在準備,慶林長公主這是惱了。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一齊攪混水,都假意問慶林長公主是何緣故。

  慶林長公主順勢道:「家裡可是作怪!居然不遵禮而行,這豈不是要讓蔣家看笑話?!鄴侯總是世家,亦是重臣,看在眼裡,怕要看輕新婦呢!」

  哦!大家知道基調了。



106、意外的訪客

  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家族,哪怕是枝系,只要不是窮到赤貧,顧鼎兄妹倆的排場還是有的。顧鼎壓陣,顧彝乘車,後面跟著長長的車隊,有乘馬的僕役、跟車的婢女、陪嫁的財物……浩浩蕩蕩,拖出去足有幾里地。顧彝的婚事多波折,雖是男方理虧,女方的嫁妝也不能少。

  頭一天晚上,一隊人馬在京城外二十里的驛館安頓下來,在京的顧鼐也聞訊,請假過來見見兄妹,劈頭便問:「祖父究竟是怎麼想的?」

  兄弟兩個對坐在榻上,相顧無言,許久,顧鼎澀然道:「祖父的意思,此事是顧氏與蔣氏聯姻,不可借公主之勢。」

  顧鼐好歹在京城打滾了這些年,聽到這種把他當幼稚園小朋友哄的說辭,壓根就不信:「京中老宅尚在!我已遷居,為何還要煩勞本家?」

  顧鼎也是滿頭包,被弟弟一問,也怒了:「難道是我想的?!」火氣上來,心裡對所有長輩都抱怨上了,「叔祖也是,與家中素來不親,成婚又晚,祖父才說不敢倚仗的——畢竟經的事少。至如長公主,帝室尊貴,卻不如世家懂禮法,長公主一操辦,招來一群鬧神可怎麼辦?!」

  顧鼐被哥哥一罵,也有些六神無主,他們倆都是深受世家教育的好孩子,也不放心長公主,也不想越過叔祖父。這樣的觀念絕不是祖父一個決定就能打消的,兄弟倆都苦逼了。

  顧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京中情形究竟如何?」

  「聖人年事已高,卻仍不肯早定太子,皇帝不急,大家可都急了。哎呀!這會你管這個做什麼?你我能對局勢有什麼影響不成?還是想一想阿寶吧!好好的婚事,一波三折,也太苦了些。」

  「祖父已有書信給了叔祖父,現在說這些個,又有什麼用?」

  顧鼐低聲道:「難道真要勞煩本家?」很丟人好嗎?

  顧鼎也低聲道:「難道真要忤逆祖父?」

  相顧無言,都是青少年,顧鼐還好些自己在京中打拼過的,顧鼎在祖父那裡就是個實習生的身份,在妹子結婚這樣的大事上,都沒拿過主意。對視了好久,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越看自己的心越虛,自己越心虛就越影響對方。

  對於,當哥哥的開了口:「明日……」一咬牙,「先把阿寶安頓在老宅,我們先去拜會叔祖父,再去本家!」

  顧鼐舒了一口氣:「就這樣。」

  顧鼎也出了一口氣,由不住伸手拍拍弟弟的手,顧鼐反握住,兩人都覺出對方掌中滿是冷汗。這濕冷粘膩的觸感一入手,又生出不安來了。

  顧鼐道:「祖父那裡,如何解釋?」

  顧鼎的手緊了一緊,握得指節發白,顧鼐也顧不得喊痛,直勾勾地看著哥哥。

  顧鼎抖著嘴唇道:「做了,就別後悔!大不了……請本家襄助!」

  顧鼐不安地道:「只怕祖父的書信早到,乃是請本家主持。你我此舉,本家會生心不滿,對阿寶有妨害。」

  顧鼎道:「長公主不是善人,本家與長公主,必得罪其一。兩害相權,取其輕。且叔祖父血脈之親,捨近求遠,禮所不取。」

  「好!」

  ※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打天雷驚眾人。

  顧益純接到侄孫們的拜貼就傻了,他也是有脾氣的,雖不會對晚輩們發,遇到了這樣打臉的事情,也是要拒絕接見表明立場,等對方道完了歉再說的。沒想到顧鼎、顧鼐一進城就直奔過來了!

  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顧益純傻了,聽長史說:「兩位小郎君攜小娘子已在府門外等候。」不由得抬頭看天空確定時間。

  顧氏送女入京是個大新聞,多少人等著看好戲?世家坐等慶林長公主被打臉,勳貴坐等慶林長公主發飆收拾顧氏。顧家的車隊今天入京,不消片刻,大半個京城都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他們今天早上來,現在,抬頭看看天色,人家是直接過來投奔叔祖了!

  「果真是他們?」顧益純再次確認。

  「是!小娘子的嫁妝還拖在後面呢,塞了半條街。」長史肯定地回答。

  顧益純奔到書桌上,抽了封皺皺巴巴的信來,仔細辨認。沒錯,是他哥哥的筆跡,辨認筆跡是他的強項,親哥哥的字不會認錯的。內容也是原來的內容,無非就是不讓弟弟插手婚禮,就是因為這個內容,這封信才慘遭毒手,被搓來揉去成了眼下這般模樣,差點還要被撕掉。

  前言猶在,怎麼這三個小貨還過來了?反悔?

  顧益純把信匆匆放下:「帶他們到前廳。」他要親自問一問,「小娘子引到後面見公主去。」

  顧鼎顧鼐心中不安,他們進城就被圍觀,現在被晾在外面,略感難為情。見長史去而複返,不由精神一振。

  長史心中也是大奇,最近公主府因為這件事情一直低氣壓,他自是明白箇中緣由,見這三個人來也是驚奇的。心下狐疑,還是乖乖做好本職工作,把顧鼎、顧鼐引去見顧益純,又說:「請小娘子見長公主。」

  顧彝在侍婢的扶持下,從車上緩緩走下來,長長的裙擺拖在了地上。

  長公主府的石板地很乾淨,裙擺從石頭上滑過,流水一般。長公主府侍女們的圍觀,似乎在顧彝心中並未生起波瀾,她的步子還是那樣地穩,她的頭一偏也不偏,仿佛圍觀群眾都是花草樹木。

  「什麼?!」慶林長公主受到了打擊,「他們到這裡來了?」

  倚欄點頭:「長史是這樣說的沒錯,顧家小郎君、小娘子今日入京,連老宅都沒有去,就投貼來拜駙馬了。駙馬請公主見一見小娘子,這會兒怕要過來了。」

  慶林長公主也傻了:「這事不對啊!我親眼看的書信!」這不科學!

  「公主,小娘子快到了,先見見?」

  「也好。」慶林長公主壓下情緒,擺出慈愛長者面孔來。

  不多會兒,顧彝就到了,地上擺起拜墊來。久未見叔祖母,顧彝行過大禮,慶林長公主瞇起眼睛打量著她,因是新婦,一身鮮亮的衫裙,頭上的首飾也是新制,俱是大氣,顧家的審美還是不錯的。

  慶林長公主伸出雙手:「快過來我看看,總有些時日沒見妳了,都長成大姑娘了。一轉眼,都要嫁人了。」

  顧彝微笑起身:「叔祖母取笑了。」

  「哎呀,我這是高興呢。」這話說得真是言不由衷啊!

  慶林長公主一直發問:「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先打發人說一聲?一路上都還好麼?家中可有什麼囑咐?」

  顧彝心道,這是在探底呢?「昨天到的京外,想一路風塵就蓬頭垢面拜見長輩實是不恭,故而在城外略作梳洗。路途雖遠,倒也平安。家中無他話。我等晚輩只令聽京中長輩之命。」

  慶林長公主越發覺得奇怪了:「妳祖父給駙馬來了信,把妳的事情悉付於本家,妳可知道?」

  顧彝起身再拜道:「長輩安排,晚輩不敢置疑。」

  「那邊妳要怎麼交待呢?」

  「世事難兩全,依禮而行,總是正道。」

  ※

  女人這裡說話彎彎繞繞,男人說話就直接多了。

  顧益純劈頭就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配合著拍桌打凳的音效,一抬手,皺皺巴巴的信就拍到了桌子上。

  顧鼎兄弟倆一瞄那信,上面的字跡好熟,再一看,靠!還被揉過,顯然內容不怎麼美妙。

  兩人好想哭,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們只管聽長輩的,不是我們能插得了口的。只是……事已至此,還請叔祖父代為籌畫轉圜。」

  顧益純差點沒被氣死!「京中都已經傳開了,現在才想到我?早幹什麼去了?糊塗!蔣氏是好相與的麼?本家也未必一心啊!真要跟著本家一條道走到黑了?」

  最後一句話仿佛一道雷,劈得兄弟二人眼前一片白花花,顧益純把話攤開了說,擺明是在問取捨、問利益、問站隊。

  顧鼐比他哥要堅強那麼一點,強自開口道:「聯姻從來平常,世家之間,幾百年了,這些個親戚理也理不清楚了。」

  顧益純冷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本家都自顧不暇呢!他們想跟著蔣氏攙和!你們賠進一個妹子還不算?還要全家都跟著進去?愚不可及!」

  顧鼎低聲道:「難道還有別的辦法麼?」

  顧鼐搶上一句:「萬事請叔祖教我們!我們想,再不濟也讓阿寶在老宅待嫁。可餘下的事情,實非我們兩個能辦得了。」

  顧益純一字一頓地道:「你們也說了,聯姻從來平常,那就當平常婚姻來辦!鄴侯家姓蔣卻不是蔣氏,我們姓顧也不能代表顧氏。好好過日子!我都還沒看清楚呢,你們就急著下水,水渾了,魚也不是那麼好摸的!行了,都去吃飯!」

  慶林長公主說假話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跟顧彝說些家常,又留著兄妹三人吃飯。

  顧寧也被拉來上桌,他沒見過顧鼎、顧彝,見了面,不知道自己是要站著被拜的,還乖乖上前行禮張口道:「阿兄……唔……」這是被迫消音。

  顧鼐算是熟人,無語地看著被乳母捂住嘴巴的小叔叔,等乳母放下了手,才解釋道:「這是侄兒的哥哥,也是您的侄子。」不是你哥!

  這頓飯比較和諧,顧甯小朋友還是很識時務的,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娘已經被肉眼不可見的黑色黴氣給包圍了,飛快地關掉了複讀功能。

  一餐飯畢,三兄妹去老宅,公主府還派人護送。一片和諧,讓等著看好戲的人大失所望。

  關起門來又是另一副景象了,慶林長公主飆了:「他是什麼意思?!!!逗我們玩呢?!!!」

  顧益純沉聲道:「妳這個樣子又有什麼用?」

  慶林長公主氣得直掉眼淚:「哦!老的寫信說不用我們管,小的哭天抹淚過來讓幫忙!耍猴兒呢?」

  更要命的是,她老人家已經拉起了排斥顧彝的新占線,這三兄妹一表態,她成惡毒反派了,慶林長公主怎麼受得了這個刺激?!叫人給陷坑裡了!

  顧益純道:「越是這樣,越不能跟他們計較,只要咱們不錯格子,錯在他們!大郎是糊塗了,孩子們不糊塗就好。可教就教嘛!總不能讓人看笑話。」

  慶林長公主滿肚子苦水:「知道了。」

  她背後做的事情,是不能讓顧益純知道的。可是吧,半個京城的貴婦都知道了,慶林長公主對顧家本家做的事情很有意見!三兄妹這一表現,慶林長公主所作所為,就從受害者變成小人了,能不急嗎?

  慶林長公主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名聲是次要的,這口氣嚥不下啊!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5 03:06 PM


107、姑娘的反省


  「什麼?直接去了長公主府?」許多家等著八卦的人都吃了一驚。非常關心顧益純一家情況的鄭府也不例外,今天鄭琰都沒有出去鬼混,幾個嫂子也沒有一個回娘家的,都聚在杜氏面前等著派出去圍觀的僕役帶來消息。

  消息來了,她們也傻了。

  「正是。」回話的僕婦也是一臉醒不過神來的樣子。

  杜氏又問了一句:「我沒聽錯吧?」說著還看了看女兒、兒媳,眼中滿是詢問,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郭氏的嘴巴跟她二嫂關氏如出一轍,也是明快:「您沒聽錯,顧家幾個小輩是先去了長公主府,並沒有先去本家~」說完就捧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自言自語,「真是奇了怪了,先前的風聲可不是這樣的啊,難不成顧氏本家也有小娘子要出嫁?都準備上了,這怎麼就……」話到一半,讓她表妹蕭氏給戳了一指頭。

  鄭琰也呆了:「當務之急,先理清這裡頭的門道再說吧。他們這一變,咱們也要跟著變一變了,本來準備的那些賀禮就略有不足,我去師母那裡探聽探聽,有了準信,咱們該加的還是要加的!」

  這話得到了趙氏的回應:「七娘說的是。」

  她的心放到了肚子裡,這次婚事背後的彎彎繞繞她不想去管,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謝天謝地了,不然弄得她心裡也難受。都是世家出身,這辦的叫什麼破事呢?鎮天在家裡聽著大家討論蔣顧聯姻,不給長公主面子,大家也要結團去刷這兩家的面子,趙氏無疑是最不痛快的那一個。

  杜氏拍板也快:「就這麼著。」

  「哎~那我先去了啊。」

  「妳急什麼!這會兒顧家那幾個孩子怕還沒走呢!妳這急匆匆的像個什麼話?」

  「嗨!誰還不知道誰啊?我看啊,他們就算現在不知道,在京裡住不上一天,保管有人告訴他們:你們叔祖母不高興啊!我一準上黑名單,好壞都隨他們了,誰怕誰啊?」

  「再等等,好歹等人家午飯後再過去,眼下這個樣子,公主府怕要留小輩用飯,妳過去了算什麼事呢?給我安靜片刻,別跟急腳貓似的。」

  鄭琰吐了吐舌頭,起身走到堂中央,衝著杜氏咳嗽一聲,正正衣領,正容長揖:「遵夫人命——」調子拖得長長的,逗得一屋子的女人笑聲不止。

  杜氏道:「妳就會耍寶,顧家小娘子與妳差不多大,這都要過門了,妳呢?還在憨玩。我得給妳緊一緊性子了!」

  鄭琰哀號一聲:「娘,親娘,您是我親娘啊,怎麼回回說話都像是池脩之他親娘?管我也忒狠了。好歹是您生的,偏不過我,也信不過您自個兒麼?」

  氣得杜氏要揍她:「看看看看,她這說的什麼話,這還是個小娘子麼?信不信無賴都說不過她?哎喲,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鄭琰拎起裙角就跑了,阿慶跟在後頭追:「七娘跑慢些。」

  出了杜氏房前長廊,鄭琰就放下了腳步,一臉的凝重:太大意了!慶林長公主大意了,她也大意了,沒想到這樣一件輕而易舉就能辦的事情然出了變故。排斥顧彝不過是舉手之勞,想做也就做了,做事之前還是缺乏思量啊!

  本來這事吧,顧家對不起慶林長公主在先,長公主是快意恩仇,排斥顧彝也沒什麼大失禮處。現在小輩們乖乖過來請安,慶林長公主反成了器量狹窄之人。擱鄭琰,她也憋屈啊!

  真沒想到這兄妹三個會這樣做!悔死了有木有?!

  鄭琰更是懊悔,順風順水地過慣了,連皇太子都坑死了,然失了警覺,萬事太想當然。不論此事箇中曲折如何,事先沒有想到還有三兄妹不往本家,先拜公主府這一件可能,就是她的失誤。這還是一件小事,主要責任方在慶林長公主,下次要是輪到與鄭家利益相關的事情,還是這麼疏忽,那是要出人命的。

  幸虧是小事!鄭琰心裡敲響了警鐘:以後萬不可如此大意了!

  回到繡樓上,看著香爐裡升起的嫋嫋青煙,鄭琰兩眼發直,進入深思狀態,婢女們各各小心走動,不敢打擾了她。

  鄭琰想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在猜:為什麼會這樣?顧益純手裡的信並不假,要不然慶林長公主也不會這樣生氣,甚至那封信鄭琰也看過。而最近並沒有其他的消息傳來,顧鼐最近一段時間在京裡簡直抬不起頭來——可見顧氏並不改初衷。

  除非急變,可有什麼急變到顧鼐見了兄弟之後就……

  猜不透!打死鄭琰也想不到乖寶寶世家子然「忤逆」了祖父,直到下午去見了慶林長公主。

  ※

  慶林長公主滿心苦逼,幸而她自己也不是什麼易與的角色,最初的慌亂過後很快就定住了心神。定神之後細細一想,事情畢竟不是不可挽回——她又沒有昭告天下點名要PK了顧彝——只是需要幾個幫手一起敲邊鼓。

  「去個人看看,阿琰在不在家。」

  倚欄連忙躬身道:「婢子親自去麼?」這屋裡的氣場很可怕,早溜早妙。

  「也好。」正好有個心腹把她的尷尬情形說給鄭琰聽,免去了自己親口承認的難堪。

  倚欄到了鄭家,正遇到鄭琰準備出門,太巧了,倚欄先拜了杜氏:「長公主請小娘子過府一敘。」

  杜氏答應得十分痛快:「早去早回,別叫她太擾了長公主。」

  倚欄笑道:「哎呀,兩家這樣熟,早就說不上什麼擾不擾的了,長公主待小娘子直如女兒一般的。」

  「連妳也慣著她了。」

  倚欄笑笑:「婢子可不敢當呢。」

  侍奉著鄭琰出門,扶著鄭琰上車,她自己也麻利地跟著爬了上來,鄭琰笑道:「正好,聽說顧家小娘子入京了,嫁妝都沒放就直拉到師母那裡了,妳可見到有什麼新奇的物事沒有?我正好奇呢,給我說說唄。」

  倚欄心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七娘想知道什麼,只管問婢子就是。」

  複述前情無須多言,鄭琰目瞪口呆之餘倒也理解:「這確是世家風範了,只是下面的攤子難收拾了。本家不好跟長公主府鬧,只怕兩下裡有得掰扯了。」

  倚欄道:「婢子們愚鈍,也鬧不明白這些個事。」

  「妳肯定能想明白,就是頭緒太多,理不清罷了。牽著好幾頭呢,光是自家慪氣也就罷了,難為的是還有蔣家摻在裡頭,這還不比別的,好好一個小娘子押在人家家裡呢,畢竟是骨肉。兩位小郎君,可別愁白了頭才好。」

  顧彝是真被坑了!背後還有世家與勳貴那看不見的圈子在作怪,她是站哪邊好呢?

  「誰說不是呢,小娘子模樣也好,禮數也好,人雖悶了點,也是個好姑娘。這定親一遭波折,結親又是一遭波折。嘖嘖。」

  「好事多磨。」

  「還是小娘子說得在理,呀,到了!」

  倚欄服侍了鄭琰下車,一路引著去見慶林長公主。走到屋裡,慶林長公主正抱著個茶杯出神,眼前一暗,抬頭一看:「妳來了?」

  「嗯,師母忙完了?」

  慶林長公主苦逼完了,已想出對策來了:「也沒有什麼大事,我就是想妳了。心裡一悶,見到妳就舒暢了。哎呀,這人跟人不一樣,有的人見面不見面,提到了就鬧心。有的人呢,偏是解頤。」

  尼瑪,這是說我長得像笑星呢吧?這是嘲諷呢吧?鄭琰瞪起了眼睛:「我很好笑啊?」

  慶林長公主捏著她的耳朵:「妳這耳朵是怎麼長的?話是怎麼聽的?」

  「哎喲,疼疼疼!」

  「妳這樣年紀了,耳洞也穿了,平素就是不肯戴墜子,仔細耳洞長死了,再受二回罪!是沒有看得上的墜子嗎?我這裡正要新打些首飾,到時候叫他們一道給妳做些新樣子,放心,都是內造的……」

  咱跑題了吧?鄭琰搶回自己的耳朵:「太沉了,拉得耳朵都變形了,您看看,我拿茶葉杆塞上了呢,不怕長死了——您找我來就是為了揪耳朵啊?再這樣以後不來挨揍了啊。」

  慶林長公主終於被逗笑了:「說正經的,顧家阿寶赴京發嫁,來求我幫忙。我想菊花開了,辦次賞花會,讓小娘子見一見人。」

  「這樣好啊,您前陣子不是總念叨想她麼?一片愛護之心,果然是對侄孫女兒比對我好,再念叨翻臉啊。現在終於得償所願了,當然要告訴大家。」

  慶林長公主笑得更歡:「嗯嗯,耳朵長得不好,嘴巴長得不錯。」

  靠!

  ※

  慶林長公主的效率很快,沒兩天就開了個賞菊花的花會,覺得自家花草不夠,還跑她哥那裡大肆搜刮了一大堆。引得皇帝問她:「妳這是要幹什麼呢?明搶我的!妳那裡的好花還不夠多啊?」

  慶林長公主道:「侄孫女兒要出嫁,以後就在京裡住了,人生地不熟的,我總要給她引薦一二,當然要盛大。」

  皇帝皺眉道:「我怎麼聽說是托給本家了?」聲音非常不好!

  慶林長公主心中一樂,道:「老的糊塗,小的倒還算明白。」一長一短把事情給說了。

  皇帝道:「妳也不要太高興了,這事本就是他們辦得不地道,這小輩才羞羞答答來找妳的,換了另的事,他們還是要守孝道的~這樣,到時候我也過去,總要把事情說開,免得他們本家再囉嗦!妳一個長公主,跟他們磨牙太失體統,我去說一說,誰也不好接口。他們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什麼本家!越俎代皰他準備得好高興!」直接定成鐵案。

  慶林長公主眉花眼笑,抱著皇帝的胳膊:「還是大哥疼我!」

  賞菊會這就熱鬧了,慶林長公主遍邀親朋故交,左手是鄭琰、右手是顧彝:「這是宜和長公主、這是榮安公主、這是……」總是世家少、勳貴多。

顧彝心中頗不自安:尼瑪圈子不對啊!北極狐和北極熊,都是北極的,都是白毛的,可還是不是一個物種不是?心中暗暗叫苦。

  顧彝本是個比較單純的姑娘,然而婚事上一折騰,她也迅速成長了起來,顧氏家教固是說要謹守禮法,卻也不是很死板,先天就有這素質,一琢磨,成長還很快。

  前天到本家去拜訪,本家倒也和氣,有火也沒衝她發,壓力讓她哥哥給擔去了大半。只是本家伯母很擔憂地道:「妳祖父是略欠思量,長公主震怒,勳貴們都已經知道了。有違理法,實在難辦。妳們很懂事,這很好,只是以後要更加小心。」

  這是下馬威還是示好?顯然是示好,大家都很克制,慶林長公主明白無誤地表示出了:「我要有個這樣的女兒,做夢都能笑醒,又聰明漂亮又識禮數喲。」

  大家也很和氣,紛紛詢問顧彝的喜好、來京城是否適應,還有友情提供鄴侯家八卦以供顧彝參考的。

  這與會的女人們,活得可真是滋潤啊!一張張臉上都是明媚的笑,那飛揚的眉眼,那仰起的頭顱。她們似乎不用在意有沒有坐正,也不用管是不是笑得露出了牙齒。爽朗又絕不粗俗,顧彝的心也跟著快活了起來。

  很快,皇帝出現了,他是半途出現的,在慶林長公主介紹完賓客,並且把顧彝給介紹出去之後,皇帝才聲音宏亮地出現:「為著妳這裡花團錦簇的,快把我的花園給拔禿了。」

  一群貴婦行禮,並不大拜,慶林長公主更是攜著鄭琰和顧彝上前:「要是沒禿怎麼辦?我再拔它一拔?」

  鄭琰已經笑道:「拔著多不划算吶,已經擔了名兒了,索性點一點剩了多少,都算是您手下留情的,讓聖人拿錢來贖!」

  這兩位對聖人真是隨意呢,看來與聖人關係不錯。顧彝評判。

  「妳都快要嫁人了,還這樣胡說八道,有得池脩之頭疼了。我說,妳就不能學學別人,斯文一點?呃,妳看,這是……是誰啊?就很好嘛!」

  慶林長公主為皇帝介紹顧彝,顧彝更緊張了,每一個動作都繃著,很標準地向皇帝行禮。

  皇帝一擺手:「不要拘束嘛。聽說妳是來待嫁的?多與妳叔祖母走動走動,都是自家人,她還是靠得住的,妳們這樣近的親黨,她不會虧待妳。」

  皇帝的態度也明顯了。

  慶林長公主把握機會表明心跡:「那是,聖人問問她們,」目光環視在場的貴婦,「我念叨著阿寶好有兩個月了,就盼著她過來呢。她來了,親近還來不及,怎麼會虧待?」

  皇帝贊許地道:「這樣才好。」

  顧彝終於把握住了基調,心下大安。在與哥哥們拜見叔祖父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或許本家會生氣,或者蔣氏也要有白眼,現在都無所謂了。蔣氏自己也辦了矬事,顧家也矬上一矬,扯平了。

  無論如何,多認識些人總不是件壞事。且顧彝對蔣氏也沒啥好感,她雖出身支系,卻也明禮:父母尚在而擅訂婚約,蔣氏無教養。到臨死了才想起託付女兒,蔣卓的老師腦子也有病,這樣的老師教出來的學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蔣家娶她,娶的是顧氏,顧家嫁她,是把她嫁給蔣氏嫁給未來的鄴侯,至於嫁給哪個人,家裡人是不在乎的!

  嗯!生在這個彪悍的年代,受慶林長公主滿園悍婦氣場的影響,顧彝姑娘終於有了這個年代妹子該有的彪悍之氣:抱緊慶林長公主的大腿,管你娘家婆家,不拿你當回事你就不是事!凡事但憑一心而定,覺得對就做,覺得不對就不做。

  ※

  「哎喲,事情終於算是有了個了結。」鄭琰對鄭靖業抱怨。

  鄭靖業道:「那也算個事?!」

  「事雖小,架不住煩人吶。」

  「頭疼的事來了,妳給我打起精神來!」

  世界上還存在能讓鄭靖業說頭疼的事?鄭琰好奇心起:「什麼事啊?」

  「今是朝後,聖人問諸相,諸皇子哪個為佳!」



108、原來想錯了

  皇帝要立儲了!

  一聲驚雷,把所有人的心思從那些亂七八糟雞零狗碎的事情上給扯了回來。

  雖然皇帝沒有明說:「你們看哪個皇子可以當太子啊?」可這意思也差不多了,宰相都是混官場混得熟了的人,這當中也沒有一根筋的貨,馬上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這就是要準備立新太子了,但是,皇帝不直說。

  鄭靖業心說,這要嘛是皇帝有成算了,要嘛是皇帝還有猶豫,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適合他直接報出個名字來。

  如果皇帝有了成算,你說錯了,要讓新太子記恨,按照皇帝的年齡,這個新太子多半就是新君了。如果沒成算,猜中的機率也不大,白白結怨。傻子才直說!再說了,真心話也該是私下相召的時候表白,現在這旁邊還杵著兩個燈泡呢,誰說實話實是二百五!

  鄭靖業照舊用了他那句萬金油的話:「此陛下家事。」

  蔣進賢本是有心思的,按照次序,他是第二個回話的,見鄭靖業不接茬兒,本已打好了滿腹的草稿又都嚥了回去,也跟著耍起了滑頭:「聖人之子,還請聖人明斷。」

  這兩個都這樣說了,韋知勉更不好強出頭了,心道:萬一我說了,你們倆不同意,背後捅刀子,說了也白說,我才不那麼傻呢!

  他的心思,正是蔣進賢所想。廢太子前鑒不遠,給了大家一個錯覺:弄掉一個太子並不很困難,千萬不能自己提名了一個人選,倒樹起了一個靶子。

  韋知勉也捧著個手笏道:「皇子非臣下所可評判。」

  三隻狐狸,早就修成精了,道行有深淺,再淺,也是狐狸精。

  皇帝一聽這三個這樣說,眼睛就瞪了起來,跟這三個老貨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了,明顯看出來這是推諉之詞嘛。皇帝鼻孔裡一哼:「天子以國為家~什麼都是朕的家事~」咬著牙的調子聽得人都替他牙酸,「事事都說是朕家事,要朕自己決斷,要宰相何用~?」一面說,一面張開了雙臂,寬大的袍袖被展開,連著他雙臂的動作上下撲騰,仿佛一隻,呃,金燦燦的母雞。

  不過,沒人敢笑。

  鄭靖業自出道以來,或許被上官找過碴,卻從沒挨過皇帝的罵,這一回,算是開了葷了。他老人家的座位最靠近,最先發言,挨罵也是頭一份,鄭靖業心裡那叫一個憋屈。

  看著皇帝撲騰來撲騰去,從座位左邊撲騰到了座位右連,終於鄭靖業忍不住說話了:「聖人稍安毋躁,陛下乍然一問,實讓臣等無從回答。不知您說的是『佳』是指哪一方面?」

  皇帝更怒了:「哪一方面?你問朕指的哪一方面?少給我裝糊塗!你們一個一個,」伸手挨個的腦門都指了一回,「不都琢磨著這麼一回事麼?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大家都懵了。蔣進賢見皇帝指著鄭靖業的鼻子大罵還在開心的,等皇帝罵到第二回他就笑不出來了——太反常了!尼瑪皇帝本來跟鄭靖業的好基友似的,說話細聲細氣,罵兒子也不罵老鄭的,哪個人開罪了老鄭,他不但幫老鄭出氣,還要勸老鄭不要生氣,現在開始罵鄭靖業,這事不對頭啊!

  鄭靖業被皇帝一罵,也懵了一下,他反應快,很快就伏地請罪。蔣進賢跟著跪到了地上,接著是韋知勉。

  皇帝本來伸著手指的,正戳得痛快淋漓,手下的靶子集體失蹤,都矮了一截,幾下指空,一低頭,好麼,三個人齊齊下沉,躲了。

  丞相們一跪,皇帝也冷靜了下來,擺擺手:「你們都去,回去好好想想。」長歎一聲,「明日給朕回話。」

  三人齊聲告辭,慢慢起身,靜靜退下。三人當中,原是鄭靖業打頭,這一後退轉身,前軍作後隊、後隊作前軍,鄭靖業反倒落在了另兩個人的後面,蔣、韋二人刻意放緩了步子,等鄭靖業徐徐越過他們,方跟著一起行進。

  靴子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聲音,鄭靖業剛剛抬腳要跨過門檻,皇帝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等等。」

  你又要做什麼啊?三人心裡吐槽。啊呸!當初廢太子的時候,咱們說讓你自己作主,你可沒這麼「客氣」過啊,現在又是要鬧哪樣?剛才罵得不過癮,現在還要再叫回來罵啊?

  三相站住了腳步,一齊回頭看向皇帝。

  鄭靖業暗道一聲晦氣,又得多走幾步路了,轉身上前,躬身:「請聖人訓示。」

  皇帝咳嗽了一下,老臉居然還紅了一紅:「方才是我急躁了,丞相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這兩天心裡煩的。」說著伸手親自把鄭靖業給扶了起來,苦著一張老臉又訴一回苦:「事情不好再多拖了啊。」說著還接同情分地故意咳嗽了好幾聲。

  他雙手一伸,搭上鄭靖業相疊的雙手,鄭靖業也不能讓他就這樣扶著,很快站直了身體,皇帝左手忽然一緊,牢牢握著鄭靖業的手,右手成拳抵到唇前,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鄭靖業連接反扶著皇帝,給他拍背:「聖人。」

  蔣韋二人還等著皇帝扶呢,一看皇帝這般作派,也不再繼續彎腰了,都上來夾扶皇帝。

  皇帝語重心長地道:「咱們都老了,得作決斷了。」

  三個丞相一齊點頭,語帶哽嚥地道:「臣等無能,令聖人憂慮。」指天咒誓,一定要為君分憂。

  皇帝唇角一翹:「如此,甚好,甚好!諸卿密之!」

  三相有志一同地再次吐槽:這會兒知道保密了,你方才那分貝夠得上高音喇叭了好嗎?要保密,你該一個一個地小聲好啊。口上一齊道:「遵旨。」

  ※

  鄭靖業吃了皇帝一頓排頭,心頭狐疑,回來也琢磨上了。皇帝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立儲這樣的大事,要問丞相的看法,只有一個一個問的,因為事涉機密。日後哪怕是真要開會討論了,也只是一個形式而已。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唉唉,拋開這一條不提,哪個皇子當太子,對鄭氏而言,都不算是什麼大好事,已經長成的皇子早有自己的關係網,還與蔣進賢等人關係密切,實在不好拉攏。而年幼的勢力又單薄了些,而且會有世家岳父!

  頭疼,非常之頭疼。鄭靖業遇到了老輩權臣常遇到的難事:與未來老闆如何相處。

  一朝天子一朝臣吶!原來想的還是太簡單了,以為不論是誰當了新君,只要不是原來那個太子,鄭家都不至於太慘。竟是忘了,不與太子直接敵對,萬一太子身邊有自己的仇人,還是個死結。鄭靖業能混到現在,一是自己本事,二也是與皇帝的關係好,老闆是個大關鍵!

  皇帝讓保密的事情,與心腹之心也不能多言,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鄭靖業越發謹慎了。萬一不小心,自家狗腿子裡有賣主求榮的,揭發他個「洩禁中語」什麼的,就是新君手中現成的把柄,而且這些人還真沒有一個宰相之才,跟他們商量這樣的大事,說了也是白說,反而會有人出餿主意,鄭靖業也焦慮了起來。

  正逢著鄭琰過來說顧家的事,鄭琰知道鄭靖業對顧益純的事都很上心,前兩天還嘀咕著如果顧氏本家敢接手這事,他就要安排御史從顧氏本家到顧益純他哥,再到鄴侯通通參上一遍。

  沒想到卻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鄭琰道:「阿爹不是早就打定主意,咱們不淌這渾水的麼?情勢未明,上躥下跳的徒惹聖人心煩而已。」

  鄭靖業擺手道:「總不能只靠臨機應變,須得有長遠打算。」

  「長遠?」鄭琰不懂了。

  薑還是老的辣,鄭靖業一一給女兒剖析:「先時我們想,不管哪一個皇子做了太子,日後都要用人,就要用到我們,卻是想岔了,是想用人不假,卻未必是用到我們。世家雖已朽敗,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多少還有一些看頭,且天下並不是沒有材傑之士,只是沒有出頭的機會罷了。你怎麼知道現在是不是有一個什麼未來的宰相,在窮鄉僻壤裡貓著?我手上是有些人,可妳說,如果新君出手,他們是跟著新君走,還是跟著我走?」

  鄭琰也呆了一呆,是啊,老輩權柄的宿舍就是當新人的墊腳石。不行!「那就不能坐以待斃,不如,也擇一皇子擁之,如何?」

  「難!皇子不好靠近啊!他們裡頭有一半有顯赫的母族,其他的妻族也不弱——除了蕭十郎。就算有一個好靠近了,到時候與太后族起了爭執,新君再向著你,又能如何?尤其是少帝即位,威望不顯,沒有自己的威嚴,壓不下太后,就要難辦!」

  他們,都已經有或者即將有一個有著光鮮姓氏的妻子,而他們的岳家無一不是會為他們出死力、求回報的世家。非常不幸的是,這些人跟鄭靖業全TM不對付。苦逼啊!

  「總有一個最合適的,聖人問何子最佳,那就是有一個比較,哪一個在皇帝心裡最合適,阿爹就支持誰,總不會錯的。還有,說到交替,咱們家,是不是要安排大郎二郎回來了?再有,交替時節,最忌權臣坐大,新君會不滿。能共患難是最好的。」

  薑還是老的辣,鄭琰一直以來以為的穩坐釣魚台策略,真是坑爹啊!還道只要自己不動,就可保得萬全,還是鄭靖業看得深遠。

  還是要積極進取,鄭琰很快調整了心態。這幾年她也慢慢歷練出來了,無論什麼時候,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冷靜、沉著、忍耐。鄭琰放棄了釣魚姿態,用心謀劃了起來。是了是了,鄭家可不是世家那樣的根深蒂固,新君看你不順眼,你還敢弄出一副姿態來,那是找死。

  「還沒到那一步。」鄭靖業沉吟道,「先不要亂了陣腳,也不需過份收縮,否則到了那一步,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事情還沒有太壞!」

  「那——阿爹看好哪一位?」

  「妳說呢?」

  「諸王我都沒見過,實在說不好。只是年長諸王,已經這麼久了,聖人也沒說看上了哪一個,可見,聖心難測。不過,恐怕不是齊王。說來齊王居長,按禮當立齊王,然而齊王與咱們家還有些芥蒂(求婚未成),對咱們來說,也不是個好人選。蔣進賢有兩外甥,沈氏也不好相與,年長諸王與鄭氏不利。」

  「我也是這樣想。倒不為別的,只因這幾個沒有一個純孝之人,哪一個但凡迂腐一點、心軟一點,我也就認了。」

  鄭琰會意,迂腐一點,一定會照顧先帝老臣,鄭靖業求的是全家的延續與榮耀,她哥哥們現在看來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乃父的,守成也是勉強,倒是侄子由於數量龐大,量變引發質變,還可期待。

  她爹求的是一個安穩的環境,讓孫子們長成,枝繁葉茂可擔大任。一個迂腐一點的皇帝,鄭靖業樂得放手權利,守得孫子們長大。反之,就壞了,一個心機之輩,多少會對上代權臣產生壞的影響。

  「只怕聖人不樂意有一個軟弱的繼承人。」鄭琰小聲道,哪個爹想要那樣的兒子啊?

  「如果其他的都有更大的毛病,就行了。」鄭靖業不在乎地道。

  鄭琰嚇了一跳,她現在比鄭靖業還小心:「這樣不好,廢太子,我們出了大力了,雖說別家也有份,也已經讓人側目。現在又求刺諸王之短,倒是比聖人說話還算數了,焉能讓人不懼?」

  鄭靖業身上開始散發黑色的霧氣:「我這一年來對諸王細心考量,或者,可推吳王。」

  吳王蕭令儀,苗妃的養子?鄭琰沉默了,這一位也算是個好選擇,他不是苗妃親生,這擁戴的功勞不算是苗妃的,肯定是鄭氏的。最妙的是,他媽死了,外家一點用也沒有,現在又年幼,很好校正。問題是:「朝臣答應嗎?貴妃會怎麼想?」

  鄭靖業以手加額:「難吶!」

  「可聖人不是讓阿爹儘快給個答覆的麼?阿爹不如說,您知道聖人的意思,當時不答,乃是因為事情重大,不敢忘議。且年幼諸王與大家接觸時日尚短,實在看不出來,想來聖人是親生父親,對兒子總是比外人瞭解的,不如……請聖人擇一品行溫良端厚的人,不管是誰,只要聖人選中了的,大家都扶著走一程。溫良端厚的人,他至少不會壞事不是?」鄭琰抓住了鄭靖業的要點。

  「就是這樣!」

  「聖人怎麼就這麼急了呢?」

  ※

  皇帝要立皇太子,一是情勢所迫,皇帝畢竟不年輕了,儲位不能久懸。二也是因為苗妃跟他哭來著。

  皇帝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如以前了,前陣子從慶林長公主那個賞菊宴上回來,他也來了興致,要到御花園遊玩。作為他近期最寵愛的女人沒有之一,苗妃是隨行的,並且極力排斥其他妃嬪的出現。

  苗妃對付皇帝是有一套的:「那咱們去那裡,也不要帶什麼旁的人,只當是花園初會,如何?」

  皇帝聊發少年狂:「那我便扮作遊學少年,妳就是大家閨秀,我誤入妳家園中……」他還玩起角色扮演來了!問題是,哪家花園能讓人「誤入」啊?不當賊打個半死然後交官才怪!

  苗妃掩口吃吃地笑:「好啊!」

  得,這一高興吧,他扮上了癮,非要找了身外面的衣服來換著,把花白的頭髮梳好。這找來的衣服,可不如他常穿的內造的皮裘保暖,他又為圖個瀟灑形態,不肯再穿得更厚一點。

  跟苗妃盡興COS了一回「落難公子中狀元,私定終身後花園」,雖然當時還沒有科學,大約也就是這個意思了。等他假模假式地跟苗妃打躬作揖:「多謝小娘子抬愛……」就一頭栽到了苗妃身上,把苗妃嚇得不輕。

  虧得苗妃也算是宮鬥多年,對後宮的掌控尤其是皇帝身邊的掌控有一定心得,死死按住了消息,這才沒有弄出大亂子來。

  皇帝醒得也快,心中也是僥倖不已:要是讓外面知道他這是因為跟苗妃搞「夫妻情趣」弄病了,老臉可就全沒了!

  睜開眼睛,已是華燈初上,苗妃一雙眼睛哭得通紅,實在可憐。伸手要給她拭淚,被苗妃躲過,一邊哭一邊道:「你快嚇死我了!」

  皇帝暗道一聲慚愧,又好言撫慰,問道:「我睡了多久?」

  「放心,還沒過夜,不用擔心明日早朝,你……你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這一倒,我六神無主,也不敢叫別人知道,急得我……急得我……」

  「我這不是沒事麼?」

  「謝天謝地沒有事。」

  苗妃這樣擔心他,讓皇帝很受用,又調戲起苗妃來了:「我要真有事,妳可怎麼辦呢?」

  苗妃哭得更慘烈了:「那你把我們娘兒三個一道帶走了吧!」

  皇帝嚇了一跳:「這話從何說起?」

  苗妃抽抽噎噎地道:「因聖人愛顧,我們母子三人已是招人嫉恨,聖人若要棄世,千萬別忘了我們,別讓別人作踐了臣妾母子,也算是臣妾母子不枉與聖人相識一場。」

  「何至於此?!」

  苗妃繼續哭,中心思想只有一個:「他們個個開府建衙,羽翼豐滿,世家眼中並無我們。你走了,他們誰當家,我們都要受欺負啊!」

  皇帝再安慰:「我總給妳們留個寬厚仁和的新君來倚仗。」

  苗妃只不肯答應,死活不相信:「別人不管是誰,都護不得我們母子的。就算想護了,在別人那裡討一口殘羹剩飯,還不如死了算了。」哭到最後,請求皇帝,「您給二十三郎、二十四郎一個歸宿,讓我與您生死相伴吧!」話裡話外,就差直說要請立自家兒子當太子了。

  皇帝最後說:「我想想。」

  這一說不打緊,苗妃便日日追問:「您想得怎麼樣了?」加上哭訴告狀,今天說淑妃面慈手黑,明天說燕王和榮安公主殘害手足誣陷過廢太子。

  她告狀有水準,又是宮鬥專業自學成材的一代宗師,告的還偏都有那麼一點乾貨,弄得皇帝也疑神疑鬼了起來。

  皇帝一拖再拖,苗妃便一逼再逼,直到:「您沒個準信,不如……臣妾便問,二十四郎如何?他還小,怎麼教怎麼好,必不會對他的哥哥們如何的,臣妾可代他立誓。再不濟,二十三郎也好啊!真要逼死我們母子麼?」

  皇帝也跟著煩躁了起來,皇家手足相殘乃是大忌。又心疼起他那個被廢掉的太子來了。要是苗妃說的是實情,那這個大兒子被廢得實在是冤!

  說到底,皇帝也只是一個被小妾逼得要上吊的苦逼老男人而已。所以說,男人啊,三妻四妾後宮種馬神馬的,當時是爽了,苦日子還在後頭呢。這還是個標準帝王姿態呢,要弄個哪個都是真愛,哪個都捨不得,最後哪個都跟他生了兒子,都想要當皇帝的,看他怎麼辦喲!

  ※

  就在這個時候,鄭靖業向皇帝交卷了,他是單獨向皇帝彙報的:「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出臣之口入君之耳。」

  皇帝點頭道:「你說。」

  「太子,國之儲貳,當在穩,而後求進。」

  皇帝一點頭:「你接著說。」

  「諸王年紀差得大,臣等未能全識,瞭解畢竟不如陛下,是以臣只能泛泛而談。想來陛下對諸王已經有些評價了,他們都是您的兒子,才能有長短,父母愛子之心一也。您給他們都開府、置署,哪個都差不了。只有一件——陛下,您還有長子,他被廢過了,可他畢竟做過太子,還留有不少子嗣,得有一個能處置得好的人來處置。這個處置,不是處決。至少,得能看得透事,管得了事,又得有仁心。」

  蕭綽是皇帝的孫子輩裡第一得意人,簡直是心頭肉,皇帝近來懷念廢太子,想的全是他幼時的守禮可愛,兼及蕭綽,又聽苗妃哭訴,聽鄭靖業所言,大合心意:「正是!卿之誠心,我自知之。」

  「誠如此,臣且不問陛下中意於誰,只請陛下思量太子僚屬,這一回,萬不能再出錯了!」

  「好!」

  「端方之師固好,還當有直言極諫之士相佐。再者,太子一應儀仗,臣也得有個數。」

  「但有準信,我必先說與你。」

  鄭靖業笑了,諸王裡他一個大冤家就是齊王,齊王跟廢太子鬥得不遺餘力,實談不上寬和。不是齊王,鄭靖業能放下一半的心。餘下的,大概是要從年幼諸王裡選,那些都是嫩貨,一上台是鎮不住場子的,這就給了鄭靖業一段緩衝的時間,可以籌畫從容抽身。

  沒有直說苗妃的兒子,不管親生的還是抱養的,乃是鄭靖業對苗妃的智商實在不敢恭維,後宮女人玩朝政?別開玩笑了!苗妃要是不請立她自己的兒子當太子,顧益純都能跟他大哥相親相愛!

  有鄭靖業這樣的唱作俱佳在前,似蔣進賢這樣的「舉賢不避親」就沒多大看頭了。而韋知勉這個打太平拳的還真是四平八穩:「廢太子已經廢居,諸王裡齊王居長。若陛下問立儲事,依禮,只有是齊王。」

  呸!那小子不是什麼好鳥!皇帝不高興了。

  還問了一個他信得過的小青年:「這幾日出入相府、久滯不出的人,都查清楚了沒有?」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5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2-12-26 03:29 PM 編輯


109、世事難兩全


  侍立在皇帝身邊的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身形頎長,膚色瑩潤,眉不粗卻色濃黑,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直挺的鼻樑,微帶著上翹弧度的薄唇,按在劍柄上的手指修長有力。池脩之的相貌很好,這個年輕人又是另一種的漂亮,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聽皇帝一問,利索地一個躬身:「回聖人,都看過了,這幾日幾位宰相府邸並無異常。還是原來的那些人出入,沒有特別多的,也沒有特別少的。」

  做了這麼多年的丞相,該知道的規矩也都知道了,混官場的心得也積攢了不少。道行有深淺之別,底線還都是明白的。

  皇帝一臉寬慰,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諸王那裡呢?有何異動?」

  「眼下也沒有。」年輕人回答得恭敬,心裡止不住地腹誹:自從太子廢了之後,這都多久了,該結盟的早都結了,人家計畫都不知道進化到哪個版本了,還用得著現招人來計畫麼?

  皇帝沉著地點點頭:「這便好,這便好啊~」仿佛想起什麼似的問年輕人,「你阿爹還好麼?」

  年輕人臉上的神色益發恭謹:「謝聖人掛念,臣父身體安康,不過畏寒,不愛出門。」也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微笑了出來,「只是說,等梅花開得盛了,要賞花,還想請聖人駕臨呢。」

  皇帝搖頭,語氣裡滿是無奈與縱容:「他呀!就是這樣!好個雅事。」

  年輕人低頭陪笑,皇帝又問道:「你阿娘呢?」

  年輕人道:「阿娘也好,尚來無事,弄孫為樂。」其實那個不是他親媽,是嫡母,只是年輕人知道皇帝問的是誰,再說,他親媽早死了,難道要他回答他親媽在地下享福了,或者是已經投胎到一戶好人家裡了?

  皇帝忽爾長歎一聲:「世子與世子妃呢?還鬧不鬧了?這兩個真是不安寧,阿源我本看著很好的,怎麼這成家立業了,又不牢靠了呢?你呢?曹王總是求我給他的兒女安排婚事,也不見你阿爹阿娘有什麼動靜,你可還未婚吶!說說,想要個什麼樣的小娘子?只要能辦得到的,伯父必當盡力,你可也是我的侄子啊!」

  哦,這年輕人是衛王的庶子,年紀並不大,約摸十六、七歲,早生成了個美男子的模樣。

  衛王清貴,閒來無事就去風雅風雅,與許多女子為京城、為天下的緋聞努力添磚加瓦的同時,也生下了一堆的庶子庶女。

  他又是個不喜俗務的,一切都堆給妻子、兒子,在兒女婚姻上比他兄弟曹王就消極得多。什麼時候衛王妃說:「某某娘、某某郎到年紀該議婚了,你倒是拿個主意。」他就說:「妳看著辦就好,定下來了告訴我。」然後就一收袖子,跑去繼續吟詩聽曲去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在他的兒子裡排行第十一,生母只是侍妾,沒有正式的職稱,據說原是個家伎,生得柔媚多情,與衛王也有過一段戀情。只可惜衛王的愛情不會為哪一個女子停留,這女人生孩子的時候,衛王還在與最新一任知音談人生談理想談音樂談哲學。孩子滿月沒多久,當媽的就死了,十一郎就被衛王妃給抱養了,養到現在,也長成個大小夥子了。

  十一郎名深,身材樣貌采著父母雙方的優點長,王妃抱養,還把他養得允文允武。皇帝自廢太子之後,對自家親戚家的孩子越發優容,他把僅剩的三個外甥裡,最大的那個郭靖給拎到面前,又在諸多侄子裡,擇了長得最好的蕭深也弄了過來。

  這兩個是一組,互為AB角,天天在他面前打滾,舉凡安全、宣召、刺探消息、打小報告等等機密要務都交給他們做,間或要他們賣個萌來安慰老舅/伯父那顆蒼涼的老心臟。

  這兩天是蕭深主抓,重要的事情就交給他來辦了。皇帝挺信任這個侄子的,年紀雖小卻知輕重,是他召來全族子侄考較,選□的。

  蕭深從容言道:「天下好女多矣,只待緣份,但有所欲,無隱於君。」現在就不要拉郎配了吧。

  皇帝點頭:「好小子!有志氣,怎麼眼下沒一個能入你眼的麼?」

  蕭深矜持一笑:「聖人取笑了。」

  「罷罷罷,你先看著,哎,」皇帝鄭重地豎起食指,「先說好了你也不能總這樣,再過兩年,你要還沒拿定主意,長輩們可就要給你定了,到時候別怪我沒問過你的意思啊。」

  蕭深喜而拜謝。

  皇帝挺得意地看著這個侄子,多好的孩子,好養眼啊~

  ※

  皇帝繼問過宰相之後,又單獨問了一些朝廷重臣,如九卿、宗正,繼而又召了幾個弟妹入宮閒話,問的也是哪個兒子好。

  衛王是被他哥給騙進宮的,皇帝派蕭深回去說:「我些想衛王了,我這裡暖了好酒,御花園梅花初發,折了幾瓶,請他來賞花。」

  蕭深這個苦逼孩子現在還是很單純的,他信了,回去跟他爹彙報。

  衛王就好這個,而且覺得他很乖,皇帝哥不會坑他,也開開心心地收拾包袱進宮去看梅花了。一路上還打腹稿,梅花總要在樹上賞才漂亮的,紅梅白雪,現在還沒下雪。如果是折下來的梅枝,最好要襯著白色的佈景云云。

  一到大正宮,就看到皇帝衝他招手:「來來,看看看看。知道你畏寒,就不到外頭去啦,咱們在屋裡看也是一樣的。」

  衛王道:「這樣看不出什麼來,須得瓶後樹一素面插屏。」

  皇帝也很開心地接了建議:「還是你懂這個。」

  衛王一眼看去,高高矮矮排了五、六瓶子梅花,一一品評過。皇帝忽然歎道:「幾枝梅花尚分不出個伯仲,何況於人乎?我現在遇到一個難題,想問問你的看法——朕之諸子,誰最佳?」

  媽的!又叫這貨給坑了!衛王的腦子裡瞬間重播出了幾十年的過往,小時候被他哥哥坑點心,少年時代弄把好扇子也會被他坑掉,後來哥哥們跟老大造反,衛王之所以不念舊惡地死活不肯反,蓋因小時候吃虧太多,有了心理陰影,知道怎麼也翻不身,乖乖躺平才不會被虐。

  好容易諸事平定,衛王裝溫良受裝了好久,皇帝也對他不錯了,臨老臨老,這位大哥又坑了他一把:哥,立儲的事是能瞎摻和的嗎?別害我好嗎?為了這把椅子你砍了多少人喲。

  「聖人是知道臣弟的,能耐有限、對政事的眼光也有限,我們看哪個侄子都可愛,可要說這哪一個更能耐……」實在說不出來啊!經歷過手足相殘皇位之爭的兩王,打死都不肯紮進這個漩渦裡。

  甚至衛王還心中顫顫地想跟皇帝提一提:「哥,你是不是把我兒子還給我啊?擱你身邊我不放心啊!」可惜沒膽,只好貢獻了兒子去侍君王,回來拎著蕭深的耳朵叮囑:「萬不許與皇子多作糾纏。知道嗎?!」

  曹王比衛王還老實,答案與衛王如出一轍,弄得皇帝都後悔了:怎麼把兄弟都弄得殘了呢?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蕭深個苦逼孩子回家差點挨揍,衛王再斯文,對兒子還是可以犯粗的,非脫鞋拎著個鞋底抽兒子不足地平息心中怒火:「你翅膀硬了,然跟皇帝一起坑我!你提醒你爹一句會死啊?」

  蕭深冤枉啊:「阿爹,兒真的不知道啊!」一面辯解一面躲,抱頭鼠躥。

  他是要到御前當差的,這臉上要挨了一鞋底,皇帝問起,他還真不好回答。幸而衛王妃聞訊趕來,救了他的臉:「你就知道跟孩子們抖威風,他小孩子家,懂什麼?你就教訓他!他有錯處你好好說啊。」

  弄得衛王家亂糟糟的皇帝再問姐妹。

  慶林長公主與宜和長公主比她們的兄弟可爽快多了。

  宜和長公主道:「侄兒都一樣,只是有一樣,總是咱們蕭家的人,可不能把世家看得比什麼都重,這樣我可受不了!」郭家新被弄進世家之列,是靠的國家強力,老一輩的那個貴重圈子排斥她,弄得她一肚子的火。

  慶林長公主與姐姐的看法一致:「天子為萬民,非為世家。真要硬說哪一個好,我也覺得就一條:得對自家人好,還得穩得住,不受攛掇。」

  皇帝猶豫了,他早一批兒子裡,大多都是世家女所出,還都有了世家岳父,為他們擇這樣的岳家的時候,皇帝是滿心地疼兒子,不想委屈了他們,要為他們立威立勢。

  現在倒好,是他親手把兒子推進世家的懷抱,從此兒子一去不回頭,都跟世家結婚去了。想到這裡,皇帝也後悔了:廢太子確實有點冤的,至少,是皇帝給他選的老婆、選的僚屬。

  年輕的兒子裡,不少人生母微賤,再小一些的婚還沒結,與世家牽涉不深,倒好調整。

  皇帝還真不怕那啥啥的世家造反什麼的,首相鄭靖業他不是世家,現在的朝堂也不是世家一統天下的格局,有什麼好怕的呢?

  皇帝甚至已經想好了應對的策略:給餘下的皇子選非世家女為正妃,當然啦,岳家也不能太次了,可以弄勳貴嘛!配合一個諸如鄭靖業這樣的托孤大臣,唔,韋知勉可以跟著湊個數,對了,再讓衛王或者曹王也摻一腳,鄭靖業為主,這樣兒子也有人幫扶,大家一起踩踩世家啥的。

  不過,國賴長君,皇帝雖不願意去想,下意識的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五百年,希望能擇一個已經不會夭折的兒子。這樣的話,哪怕兒子已經長大娶親,也無妨,還是那樣,留下個大臣幫著兒子、提醒兒子,別犯渾。自己呢,也可以寫個遺囑,千叮萬囑讓兒子一定要守好自家基業,不能當傀儡。

  兩種選擇都有了後手,皇帝就開始思量了:要一個仁厚一點的太子,哪一個呢?

  無奈之下,皇帝想到了他還有個老妹夫——顧益純。顧益純,天下名士,以相人著稱。平常讓他說個話、當個官他都往後縮,皇帝覺得,這一回不能讓他再縮了:「十一郎,去把顧益純給我叫來。」

  蕭深領命,親自去了趟顧家。到了慶林長公主門口,見裡面忙忙碌碌的,僕役進進出出,扛木頭的、抱席子的、紮綢子的,好不熱鬧!長公主府長史見到他,連忙迎了上來,不必辯論,輕而易舉就叫了聲:「十一郎。」

  人長得好就是佔便宜,慶林長公主侄子加起來將近五十個,長史見過蕭深一次就記住了。

  蕭深先肅容表示了自己的來意:「聖人宣駙馬晉見。」

  長史本想跟個漂亮小夥子搭個訕的,聽他有聖命宣,也肅容聽了:「天使裡面請,正堂宣諭。」

  蕭深在長史的陪同下緩步往正堂而去,沿途幫工紛紛停手讓路,又有侍婢伸頭探腦趕來圍觀,咬著手指頭,交頭接耳:「喂喂,看看看看,哪裡來的小郎君,生得竟不比池郎遜色呢。這兩個要是站在一處,可就有眼福了。」這是無節操粉,哪個顏正就粉哪個,偶像遍天下。

  「休要胡說,才看一眼,就知道生得不比池郎遜色了?說不定看多了就不覺得呢,池郎自從跟了先生,日日看著,也不覺得變尋常了。」這是腦殘死忠粉。

  「池郎我倒不覺得,這一位可真是生得俊吶!」這是本來無偶像,一見蕭郎變成粉。

  長史連連抹汗:「婢子無禮,見笑,見笑。」連連揮袖讓侍婢們退回去。

  蕭深撇撇唇角:「無妨,正事要緊。姑母府上,這是忙什麼呢?」

  「哦,這個,是老家小娘子入京待嫁,日子都定啦,賓客太多,老宅那裡擺不開,公主便說,咱們府裡也收拾了出來,一道執行人。」

  蕭深點頭,不再言語。

  見了顧益純,宣了旨。蕭深還到後頭拜了一回姑母,慶林長公主不是她那個傻哥哥,壓根不信這「寫了幅字,覺得得意,請駙馬品評」的藉口。戳著蕭深的腦門:「少跟我弄鬼!聖人的字,我還不知道麼?必有旁的緣故的。說!」

  架子上那個紅嘴綠鸚哥跟著重複:「說說說說說。」

  蕭深看一眼這賊鳥,陪笑對慶林長公主道:「聖人實是這樣說的,那個……」

  「嗯?」

  「旁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前兩天聖人讓我阿爹入宮賞梅花,回來阿爹就打了侄兒一頓,說侄兒跟著聖人哄他。兩人倒是真賞花了,還說了些話,說的什麼我也聽不真切,回來就挨了家法。」

  「行啦,少給我裝可憐相。」慶林長公主轉怒為喜,「你姑父回來,我不打你,總成了吧?」

  「那倒是好。」

  「且住一住,我去看駙馬的衣裳穿好了沒有,他不常出門,出去也是一身亂七八糟,要名士都是這樣,真不知道有何可稱道之處了。」

  倚欄會意,帶人上茶上點心,又悄悄把顧寧引來纏這個表哥,慶林長公主趁機去跟顧益純說話:「聖人許是問你何人堪為太子,你小心些。」

  顧益純點頭道:「我但憑心而論。」

  「哎,你!」

  「放心!」顧益純拍拍妻子的手。

  慶林長公主跟皇帝說過話,回來拐著彎地問顧益純哪個侄子比較好,顧益純一直不肯鬆口,已經被罰睡了八天的書房了。到了現在,還是不肯交個底。

  ※

  但凡立儲,事關重大,如果皇帝沒有一個鐵了心要立的人,總是會搖擺不定的。問了這個問那個,畢竟新君不能當光杆司令,皇帝也想自家江山得傳萬年,而不是最後因為擇儲不當被人反了。

  顧益純進宮,皇帝正假模假式地坐在案後作揮毫狀:「啊,思玄來了啊,來來來。」放下筆,衝顧益純招手,「看看我這幅字寫得怎麼樣?」

  顧益純心說,大舅哥,你這演技太糙了一點吧?殊不知,皇帝這幾天用各種理由招人入宮、騙人入宮,演得太累,現在是懶得演了。肯給你個藉口,你就接了吧,要是直接問策,看你緊張不緊張!

  顧益純也假模假式地點評:「筆力雄厚,就是結構不太好。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其氣外漏。」霸氣側漏了喂。

  皇帝:「……」誇我一句會死啊?

  皇帝一臉不高興地道:「我還道已經寫得不錯了呢,既然你說還有不足,那就是不好了,罷罷,不說字了,咱們說點家長里短吧。」他直入正題了。

  顧益純問:「聖人想說什麼?」

  「說長短——朕之諸子,各有何長短?哪個最合適?」

  顧益純反問:「聖人說呢?」

  這話要是別人問,皇帝早抽過去了,顧益純不同啊,他是名士,鐵口直斷,問話必有深意。皇帝自己神神叨叨地叨叨開了:「齊王性躁,趙、秦平庸,十郎其蠢如豬,五郎、六郎、九郎倒是不壞——又無顯德且與舊族牽連太深。十四郎以下又都太小,且母族不彰。」

  顧益純聽得心裡搖頭,這皇帝呀!真是求全責備,而且,顧益純覺得,皇帝心裡其實已經有了評判了,他還是少說為佳。

  齊王已經被排除了,皇帝對廢太子滿心同情之下,覺得既已廢其位,總要保其命,齊王不合適。趙王秦王也年長,性情都不壞,平素不喜強出頭,倒是都娶的世家女。趙王妃夏氏、秦王妃楚氏,皆是世家女。

  然而兩王長得都不太好看,而且平素也沒有太明顯的長處,皇帝心裡告訴自己選個能對家人好的就行,可事到臨頭,他又不甘心:怎麼著也要選一個像樣一點的繼承人吧?

  魏王幾個呢,出身不錯了,他嫌人家「與舊族牽涉太深」,祁王以下倒是母家寒微了,又嫌人家「母族不彰」,左右,他都要個好!

  皇帝說得嘴巴都乾了,最後才殷切地問顧益純:「你素有相人之能,說說看,哪個合適?」

  都讓你挑剔個遍了,還有啥好說的?

  顧益純慎重地道:「相君不比相臣,陛下若為國家計,當查諸王師友,是否親賢臣而遠小人。再者,是否明達事理。其三,不可貪慕虛浮。」

  「試細言之。」

  顧益純笑而不語。然而笑而不語這個技能,必須得是「貪慕虛浮」的人才肯吃的,打到皇帝這個老流氓身上,皇帝開啟了流氓技能「免疫」,力逼著顧益純必須把話說明白了。

  顧益純道:「為國家計,需要強勢些的,為家族和睦保全計,需略柔軟。」說完就跑了,是真的跑,卷起袖子,撩起衣擺。那速度,參加老年組百米賽準能拿第一。

  門口撞上蕭深,蕭深還很乖地跟他打招呼呢:「姑父。」

  顧益純百忙之中居然還抽出手來拍了拍蕭深的肩膀,拍完繼續抓著衣擺跑路,蕭深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跑去看他皇帝伯父。一看,皇帝正在那裡撓頭呢。

  顧益純絕塵而去,留下皇帝在那裡苦思冥想,頭髮都快要抓禿了,「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愁死了!對別人來說,或許不難選,對於皇帝來說,世事難兩全。

  尼瑪這麼些個人說了這麼多,就顧益純說到點子上了,雖然是說一半露一半的,卻是最坦誠的。誠實最傷人,皇帝憂鬱到內傷。

  ※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帝以為他的吹風會開得隱秘,事實上,秘密一旦讓第三個人知道,它就不是秘密了。皇帝連番召人,還是挨著個兒的招,親貴大臣召了個遍,還不帶重樣的,沒被召的都能猜出一二了。而對被召的人來說,那就更不是秘密了。

  諸王、後宮都不安生了。苗妃依舊是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皇帝愁腸百結。其他妃子暫時見不到皇帝,皇子公主就不同了,一個人跑皇帝跟前來聯絡感情,這其中也有坐得住的,所謂坐得住,是指不上躥下跳,而是有計劃,不但在皇帝這裡坐坐,還到親戚那裡走動一下。這裡的親戚特指蕭家親戚。

  皇家好不熱鬧!

  顧益純跑回家,被慶林長公主給攔住了:「你這是怎麼了?宮裡有變故?」

  「沒事沒事,我跑得快,就沒事了。」

  慶林長公主試探地道:「聖人問了什麼?」

  「大約與問妳的一樣罷。」

  慶林長公主跺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是神神秘秘的,你是沒見過以前,這樣的事不是小事!要儘早決斷才好——你究竟說了什麼?能看出聖人的意思麼?」

  「此事不是妳該討論的。」顧益純頭一回對慶林長公主說重話,氣得慶林長公主腳也不跺了,上手來掐,掐得顧益純嗷嗷叫:「婦道人家,不要多問啊!阿寶的事情準備好了麼?貼子下完了沒有?到時候賓客盈門,可不要出差錯。」

  慶林長公主掐得累了,停下手來,冷著臉道:「這還用你問?」

  顧益純為著風度尊嚴,強忍著不去揉胳膊,這婆娘下手太狠了,一定已經青了。「給安民的帖子發出去了吧?到時候請他們一家過來,打掃一處房舍,若是飲得晚了,就留他住一晚。」

  慶林長公主一挑眉:「你們倒親近,不與我說,反與他說!他是你老婆還是我是你老婆啊?!!」

  顧益純苦笑:「妳別再鬧了,事不小,卻是礙不到妳的。得給他提個醒。」

  顧彝婚期已至,在這京城立儲的風浪中,這樁婚事然是一點也不引人注目了。

  鄭靖業要給顧益純撐場子,作為女方嘉賓出場,帶著老婆孩子,浩浩蕩蕩開赴慶林長公主府。

  顧益純親自迎接他師弟,兩個攜手同行,顧益純道:「今日可醉而不歸,我已經打掃了下處,你若喝得高了,歇歇也不妨。別汙了外袍,內裡換洗的衣裳,盡有的。」

  宴上,並沒有機會說什麼私秘的話,鄭靖業惦記著顧益純的話,立意裝醉。

  杜氏嗔道:「這個老不羞!還攪擾主人家來了……」

  鄭琰一戳杜氏後腰,杜氏轉頭看女兒,卻見鄭琰對她使了個眼色,一面上來道:「怕路上顛簸,顛得吐了就不好了,還是留下來吧,我也留下來幫師母照看,阿娘只管放心回去。」

  池脩之給鄭琰助拳:「岳父放心,小婿留下來伺候岳父。」

  杜氏道:「小心你老師知道了吃醋!」

  鄭靖業以醉為名順理成章地留宿慶林長公主府。兩個侍婢把個醉丞相扶入房中,不多會,駙馬也來了,看著侍婢忙碌地給鄭靖業洗臉、除外袍,灌醒酒湯。

  顧益純有些不忍,道:「行了,都下去吧,我來。」

  醒酒湯之所以能醒酒,就在於味道刺激,顧益純讓人留下來的,不好意思再害人受這等罪。

  清場完畢。鄭靖業原是醉得直哼哼,聽著腳步聲漸遠,眼睛謔然睜開,衝顧益純笑道:「什麼事,這樣神秘?」

  顧益純欲言又止,終於小聲把與皇帝的對話慢慢複述了一回:「說來,一個寬和的太子對你最好。」

  鄭靖業豎起食指擋在顧益純唇前:「我知思玄,思玄知我。」啥都別說了,我懂。

  顧益純的臉上似哭似笑:「我總是對你有愧的。」

  鄭靖業正色道:「怎能讓你屈從於我呢?你能告訴我,已是情份了。事情並不糟,還可轉圜。往後你一定切記,不可擅見諸王,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是長公主駙馬,安靜便可保全。萬毋再洩禁中語!」

  鄭靖業一點都不怕,怕啥,就算找個剛硬的太子,上台之前也得老實貓著。老實了,就代表剛上台的時候沒威望,沒威望好啊,很多事情就好操作了。唔,皇帝那裡也得埋點伏筆呢。

  顧益純答應著,外面又響起了腳步聲,聲音在門外停住了,池脩之的聲音傳來:「先生、岳父,安歇了嗎?」

  ※

  鄭靖業想著在皇帝那裡打個預防針,他甚至想,可以自請照顧新太子,或者在太子那裡安排個把人。又或者,可以把顧益純推薦給皇帝,讓他教導太子,想來皇帝至少不會覺得這是個餿主意。

  第二天一早,從慶林長公主府裡帶著女婿去上班,剛踏進宮門,就見李幼嘉飛奔而來:「相公、相公,出事了。」

  這話說得挺不吉利的,鄭靖業好修養,沒翻臉:「不要大呼小叫的——出了什麼事?」

  李幼嘉氣喘吁吁地道:「有、有人投書,上告齊、齊王不法事!」

  鄭靖業與池脩之對視一眼,池脩之匆忙道:「小婿去御前。」

  鄭靖業點點頭:「去吧。」轉對李幼嘉道,「不要慌,齊王有事,不涉我等,你急的什麼?細細說來。」



110、高科技犯罪

  李幼嘉仿佛就是為了京兆尹這個職位而生似的,兜兜轉轉了一個大圈子,他又回到了這個位子上,做得滋潤無比。

  憑藉著在這個位置上一待多年的經驗,又有鄭靖業這樣的後台,李幼嘉這個京兆尹越當越順手,也很少遇到什麼麻煩了,哪怕京城勳貴多如狗、高官滿街走。多少人顯貴想在這裡辦個什麼事,還要承他人情讓他給個方便?

  近兩年李幼嘉過得頗為飄飄然,他家總頭子鄭靖業連東宮都撓趴下了,他作為鄭靖業的心腹骨幹,還有什麼可以憂慮的呢?

  真是想得太好了!這不,麻煩上門了。

  大字報與小廣告,從來都不是某一個時代的特產,自從誕生之日起,他們就廣泛地存在於世界上的各個角度,史不絕書。一旦有什麼大事件,總能看得到童謠、讖語、流言、飛書那忙碌的身影。這一次,事關立儲,又是諸王相爭,匿名信的出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廢太子的時候沒有什麼大面積的流言蜚語,才是不正常的表現。

  既是意在儲位,那麼這些輿論導向最終的目標就只有一個:影響皇帝。飛書出現在京城,再正常不過了。

  京城,這幾十年來就是鄭黨盤踞的地方。李幼嘉一覺醒來,發現大街小巷出現許多匿名信,還都是說齊王不好的,睡意未褪的雙眼瞬間瞪得溜圓,腦袋也馬上清醒了。

  原本事涉皇子事情就不小,還在這立儲的節骨眼上,按照禮法,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皇帝就沒個嫡子,廢太子也是庶長子,他廢了,齊王就是諸王中最年長者,這飛書出現的時間未免也太巧了些!

  李幼嘉果斷作出決定:「去,看看哪裡還有這飛書,一體收繳了來!」

  飛書,按照法律條文來斷,是非法的,所有匿名信,如果僅僅是揭發罪案,查有實據了方能不問罪。今天這事不同尋常,李幼嘉猜得沒錯,匿名信已經滿天飛了,這是破壞國家秩序、擾亂社會治安的惡性事件!

  李幼嘉一個停頓都沒打,直接讓人收剿飛書,自己親自跑到鄭府去投帖求見鄭靖業以求個意見。一到鄭家,先把門房給嚇了一跳,大冬天的,李幼嘉居然頭冒白煙,仿佛一個武俠小說裡給晚輩用內功療傷/把畢生功力傳給走了狗X運的落懸小子的前輩高人。

  馬迎迎上前一揖,問道:「京兆何匆匆?」嗯,高層次混得久了,馬迎說話也文縐縐的了。

  這要放在平時,李幼嘉還會跟他打趣兩句,現在正在著急上火,也不說笑了,對著馬迎一瞪眼:「這時候了就不要囉嗦了!相公呢?」

  馬迎道:「相公昨天在顧先生那裡過夜,並沒有回家。」

  李幼嘉直拍大腿:「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真有急事?非相公不可?除了相公,夫人眼下也在家裡的。」

  李幼嘉匆匆道:「此事必得知會相公的,說與你也不妨,等太陽升起來,怕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昨夜有人趁夜散了一地的飛書,揭齊王不法事——你把這個回稟夫人,我去尋相公……」

  「還尋呢,這都什麼時候了?相公也該去上朝了,幾位小郎君剛出門,您就沒遇上?就是您——這跑來跑去的,就沒看看時辰?朝會不到,你怕也難交待。」馬迎好心提醒著。

  李幼嘉捂著帽子抬頭,可不是,出門的時候天色尚暗,這會兒太陽已經爬出來了。再晚一晚,他就要遲到!

  李幼嘉搶過韁繩,飛身上馬,拱手道:「我去大正宮,你千萬上稟夫人,此事不小。」

  馬迎道:「小人省得。」

  李幼嘉調轉馬頭奔宮裡去了,馬迎也轉身奔後頭找杜氏急報。

  晨昏定省是美德,鄭琰覺得自己生在這個家裡,一定少不了做壞事,而且仿佛已經做過了,就不要墮落得太徹底,好歹得提醒自己——幹掉太子是被迫的,我本質還是個好人——她對禮節還是挺遵守的。

  早早起床,爬起來去看爹娘,今天她爹夜不歸宿,她就去陪著老娘說話。杜氏那裡正在擺早飯,看到鄭琰來,對趙氏呶呶嘴:「瞧她這機靈勁兒,知道我這裡有吃的就尋摸著來了。」

  趙氏低頭微笑,手下卻不停,給婆婆擺擺筷子,才在杜氏的示意下也坐下了,丈夫上班早,兒媳婦跟婆婆一起吃飯聯絡感情。鄭家規矩不大,沒什麼兒媳婦一定要侍候全餐的臭毛病,意思一下,表明立場,杜氏便不苛責兒媳。

  鄭琰與三個嫂子打過招呼,一點也不客氣地尋了個位子坐下了:「咱們娘兒倆誰跟誰呀?」

  杜氏早晨心情正好,也不跟她計較:「先喝口湯再吃,三娘五娘六娘也不要看著,都入座用飯吧。」說著率先開箸。

  鄭琰咬了塊棗糕,覺得味道很好,嚼嚼嚥了,問趙氏:「這個今天嘗起來比往日更香甜呢,是改了做的法子?」

  趙氏最恨人吃飯的時候說話,無奈鄭氏家風如此,她只得放下筷子,慶幸自己正在喝粥,一口嚥了就行。張口欲言,外面馬迎央人回來話來了:「京兆尹來尋相公,見相公並不在家,又急往宮裡去了,說是京中出現飛書揭齊王不法事,府中事請夫人裁決。」

  縱使後宅婦人,聽說事連齊王,也都不淡定了。趙氏、郭氏、蕭氏面面相覷,食難下嚥,趙氏通達些,知道情況不妙,郭氏蕭氏都是皇帝親戚,爭皇們,是她們這個親戚揍那個親戚,心情更差。杜氏卻是知道,自家跟齊王沒瓜葛,不關自己的事,卻也壞了心情。

  只有鄭琰,該吃吃該喝喝,淡定得很:「你們這都怎麼了?齊王,聖人親子,聖人不會讓他被流言所傷的。」

  蕭氏心說,就因為是皇帝的兒子,才有事啊!這是要亂呢。郭氏看看小姑子又看看婆婆,一肚子的話都悶給她還沒出世的兒子聽去了。妯娌裡趙氏與鄭琰相處最久,知道這小姑子滿身心眼,才不是像嘴上說的這樣萬事不過心,一副正義凜然的迂腐模樣。行啊,反正有妳拿主意,咱們就不說什麼了。

  杜氏問女兒:「果真無事?」

  「咱們無事,齊王也無事。」她說的是齊王,而不是蕭令業,一旦蕭令業不想當齊王了,那他就麻煩了。

  鄭琰在聽到消息的一瞬就反應過來了,這是有人想上位,想把齊王這塊絆腳石給踹飛呢。失德之人,如何做得太子?只是不知道是誰做的?嘖嘖,這下要踢到鐵板了。皇帝已經把齊王排除在外了好吧?皇帝當初把齊王弄到外面是為了保全他,防止他與廢太子再起衝突,最後惹來殺身之禍,是保命,可不是下放基層去鍛煉鍍金。現在哪怕只有一點把齊王當成候選人進行考慮,都不會把他扔外面不召回來!

  對這樣一個人下手,還弄得滿城風雨,能有什麼原因?不過是因為齊王存在著就是個障礙,有人要搞齊王,不搞死也要搞臭,讓他徹底失去競爭的資格。

  這倒也算是一步好棋,問題是,如果下手的不是老三趙王,去一齊王又有何用?難道要再搞趙王?接著秦王、魏王的一氣搞下去,弄得想出頭的這個成了實質上的「長子」?真當這是單機遊戲啊?

  皇帝不是無人工智慧NPC!嘖嘖,這事,只怕是要密查,查出來是哪個皇子搞的鬼,這個人才是真的要完蛋!鄭琰真心希望這事是趙王、魏王這樣的年長諸王搞的:他們蔫了,對鄭家有好處。

  鄭琰的話讓杜氏的心情好了一點:「既然這樣,咱們家裡不要有人出去嚼舌頭!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要跟著傳播流言。」

  媳女皆應命,又命令家下人等統統注意,鄭琰也令人去池脩之家裡傳話:「但有流言,家中人許聽不許信,許疑不許傳。」

  池脩之昨天住在顧宅,未及回家,恐怕來不及處理此事,在這個節骨眼上,固然不怕事,卻不能不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吩咐完了,還不放心,又向杜氏道:「池郎外家寡居,兩位又都是不問世事的,家裡奴婢一個管束不住,反易生事端,我還是得出門一趟,也順便聽聽消息。」

  杜氏歎道:「妳去罷,路上小心。」

  鄭琰大搖大擺坐著車出門去了,一路上街道沒變、建築沒變、連街邊的樹都還是昨天那副光禿禿的模樣,卻平白讓人覺得氣氛緊張。

  到了地頭,一番安排自不必說。不論是池脩之家還是池外婆家,家下僕役倒是聽她的話,乖乖閉門不出。鄭琰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李幼嘉,這位京兆尹行色匆匆,讓人好不同情。

  李幼嘉是個人精,京城地界混得頗熟,該記得的事情絕不肯忘,一眼就認出對面車轅上坐著的是鄭家僕役,一看那車,郡君的規制,就知道裡面坐著的是鄭琰。

  不等衙吏喝道,李幼嘉打馬上前,拱手道:「京兆尹李幼嘉在此,前面可是鄭相公府上郡君?」心裡已經確定了九分。

  果然,對面傳來聲音:「正是。」卻是男僕回話。

  李幼嘉一拎韁繩,青驄馬踏步上前,湊著車窗小聲道:「郡君,我是上請貴府僕人往內傳話,可傳到了?」

  鄭琰道:「要是說齊王飛書,那就是知道了。」

  「郡君這還出門?」

  「如何出不得門呢?左右與我們無關,這時節才要穩呢。」

  李幼嘉道:「夫人也是這樣說麼?」

  「家裡是這樣看的。」鄭琰含糊地道。

  李幼嘉道:「那便好,相公也是這樣說的。」

  看出來了,與剛才那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相比,李幼嘉現在語氣可平淡了,想來是有人撐腰的緣故。

  「事情出在京兆,您還是要忙一忙的,便不打擾了,正好,我去尋阿莞去。」

  「郡君自便,不嫌棄小女便好。」

  「怎麼會?阿莞可愛。」

  ※

  李幼嘉還真是得了鄭靖業支招的,鄭靖業聽他說了飛書的事,如何還不知這裡面的貓膩?只要是個政客都能想明白,一時之間諸王都有了嫌疑。只有腦袋長成方形的,第一反應才是要按律行事。

  鄭靖業與齊王關係也不太好,讓李幼嘉複述了一下飛書裡的內容,捋鬚道:「這裡面雖有誇大之辭,卻也不失真實之跡啊!似縱奴行兇、詆毀太子等事,俱有事實呢。」

  李幼嘉心說,我知道這是都是事實,您老不是也派人查過嗎?這裡面還有一些證據是我親手交給您的呢。

  「也不必驚慌,劍指齊王,哼,誰也不是傻子。只是你要記得,不要被人當了槍使才好!」

  「請恩相明示。」

  「這事怕還要著落在你身上,老夫只恐你查出來的人,未必就是真凶呢。嘖嘖,只是這齊王之事,又有實據。只有一句話,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對聖人,不要隱瞞,你要是不能評判,就把證據給聖人,請聖裁嘛。還有,不要手忙腳亂的!這天,塌不了。」

  李幼嘉一聽就明白了:一、齊王的劣跡要上報;二、這樣大規模的散發小廣告也要查;三、這事鄭黨就不要摻和了。李幼嘉有理由相信,鄭靖業也是想齊王倒楣的,否則說齊王的壞事也是有根據的,明明眼下的重點是有人非法散發小廣告。

  皇帝的腦袋一點也不方,他老人家一眼也看透了這裡面的文章,當場就發作了,伸手把桌案拍得山響:「荒謬!可恥!京中居然會有飛書!!!李幼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幼嘉心說,我哪裡知道啊?冒著冷汗,捧著個手笏,李幼嘉出列道:「這是違法!」語氣是那樣的斬釘截鐵,不少朝臣側目,李幼嘉一無所覺,繼續慷慨激昂,「律有明文,散播飛書當罪,用這樣的手法,實是蔑視國家、蔑視朝廷!無論齊王是否有劣行,這一夜之間拋灑上千份飛書,好大的手筆!齊王雖貴為親王,然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聖人勵精圖治,公而忘私,豈會偏袒於齊王?」

  皇帝心煩意亂,李幼嘉說的場面話騙不了他,他這發作也是走走過場,真正的戲肉還是在散朝後的小會上。皇帝在李幼嘉說完之後,就指著他道:「既發生在京裡,這事就交給你了,給我查個水落石出。」只是讓查,而不是讓斷,可見皇帝還沒氣糊塗。

  朝臣們的心情就複雜了,不由自主地用餘光去斜諸王。這時節誰不想能提前悟到新太子的人選呢?不說私心,就是為了國家計,也不能弄個陰謀家當新君啊!人品不好的皇帝神馬的,讓人鴨梨山大!

  諸王呢,真正的陰謀家壓抑著緊張與興奮,其他人不由暗暗叫苦,最苦的是趙王。

  趙王蕭令明,排行老三,在老大被廢之後,老二被廣發小傳單,這兩個去了,他就是庶子之首,嫌疑最大。趙王想死,他站在諸王之首,雖然看不到再後面一點的目光,也覺得背上被刺得厲害。他冤啊!尼瑪!到底是誰在坑老二呢?早不坑晚不坑的,這個時候坑,這不坑爹呢嗎?誰不知道弄倒老二是為了啥啊?我說,是哪位兄弟自個兒站出來認了吧,別拖累大夥兒啊。

  可惜,沒人認。

  趙王恨得要死,可又不能出列說自己是冤枉的。說了,人家問,不是你幹的,你叫啥?難道他能傻缺地說:「我知道你們在懷疑我,兩個哥哥完蛋了,我當太子的機會最大」?不欠抽麼?

  一瞬間,殿上朝臣也很心驚,唉呀,真是一步好棋啊,只要出手的不是趙王,這謀劃的人真是聰明極了,一下子幹掉兩個!

  一心二用,朝臣們還能聽到鄭靖業啟奏,各藩國請求派使參加正旦朝會,哦,還要送祥瑞之物,什麼白龜白鹿白雉的。

  大朝會,還真是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一般討論的事情很少。真正的事情那是留在散會以後的。不一會,大朝會結束,小會繼續開。

  李幼嘉被留了下來,皇帝耳提面命:「你,去給朕查清楚,只管查。密之!」

  皇帝也懷疑了,他兒女不少,但是很少有父母肯承認自家兒女蠢的,皇帝是個明白人,他承認十兒子笨已經是極限了,萬不敢相信他家三兒子也蠢成這樣。可是如果不是趙王幹的,就有另一個兒子,像隻藏在陰暗角落裡的阿飄,用幽綠的眼睛看著他和他身下的寶座。

  要查,一定要查!

  李幼嘉領命而出。

  皇帝對三位宰相道:「你們怎麼看?」

  其實三人都不知道是誰幹的,也都覺得不像是趙王,畢竟趙王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不像是有爭心的人,人雖木了一點,卻不像是那麼二的。不是他,能是誰呢?難道是他隱藏得太好?

  作為有親戚在爭位的人,蔣進賢理所當然地希望是燕王幹的。這樣競爭對手就去了大半了,年幼諸王,蔣進賢認為都不是威脅,皇帝年紀大了,國賴長君不是?而且,這樣大的事情,蔣進賢一點也沒聽到風聲,他不相信是淑妃系下手,淑妃系會跟他打招呼的。

  韋知勉也犯上了琢磨,他兒子在皇四子秦王府裡做長史,自然希望秦王得利。他兒子沒說秦王有這樣的手段,應該不是,那是誰呢?韋知勉想著想著,把懷疑的眼角留給了蔣進賢。

  蔣進賢苦逼的心情一如剛才的趙王。

  只有鄭靖業最平和了,一拱手,對皇帝道:「聖人,先查出真相再說話。」

  讓蔣、韋二人吃驚的是,皇帝沒再問他倆的意見,居然就這樣默認了鄭靖業的觀點:「老了,累了,諸卿都去忙著吧,正旦將近,正是事多的時候。」

  兩人把鄭靖業剛才說的話掰開了揉碎了的分析,也沒看出有什麼高明的地方,不就是和個稀泥、打個太極,還弄得不怎麼高明麼?聖人怎麼就啥都沒再說了呢?怎麼就不再問一問咱們的觀點呢?

  他們哪裡知道,皇帝是在怕,經歷過手足相殘的人,未必喜歡自家兒子也這樣做。真相就是,皇帝鴕鳥了,他心有疑忌,卻又不想承認自家兒子禽獸不如。寧願帶著懷疑去等,去希望,希望李幼嘉能給他查出一個讓他滿意的結果來,不論過程有多麼曲折離奇,別讓他太傷心就行。

  眾相走後,皇帝呆坐在椅子裡,半晌沒回過神來。打開一只匣子,裡面是一把象牙籌,一根一根地排著。皇帝慢慢地數出幾根擺著,拿起一根,看一看,扔進匣子裡,又拿起兩根,也扔進去了。再拿,手下又緩了,扔不扔進去呢?皇帝遲疑了。

  在李幼嘉到了之前,十一郎已經把飛書的事情告訴他了,他當時已經氣過了,罵過了這個兒子行為不檢,幾乎要派人去把這責罵再轉給齊王聽。後來,他冷靜了下來。齊王是不是做過惡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飛書。

  在這個印刷術不普及、識字率也不怎麼高的年代,紙筆真是稀罕物,一次千張,還譽抄得分明,不是普通人能籌畫得了的事情。這樣大的消耗,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準備好的。

  用心何其險惡!

  皇帝寧願相信這是外國間諜幹的!是的,一定是這樣,老二遠居邊境之州,一定是老二有點才幹讓蠻夷畏懼了……

  「嗨!」皇帝把算籌一摔,心煩意亂。

  ※

  李幼嘉能力還真不錯,不出半個月,就給皇帝查了出來。

  皇帝一看結果,直接抱起桌上的筆筒朝李幼嘉扔了過去:「混帳!你信啊?他蠢麼?明火執仗的去搶人!」

  李幼嘉苦著一張臉:「不是臣信不信,是臣查出來的就是這樣。秦王那裡確實少了一批紙……」

  「飛書每一張的字跡都是一模一樣,後來我阿爹才發現,那是印的。秦王府裡正好從東市布店裡弄走了一個人,說是當供奉去,此後就再也沒見到這個人了……」李莞娘這樣跟鄭琰報告。

  阿米豆腐,雕版印刷!鄭琰驚奇了:「果然,做壞事需要技術含量啊!」

  她都已經能腦補出過程了:只要一個雕印師傅,事成之後不管是滅口也好、養著繼續當工具也罷,一個人就夠了,一點也不占地方,然後印刷,根本不用組織多少人手,有足夠的紙張和油墨就行,臨了把雕版一毀,如果是木版,燒了就行,大冬天的,方便極了。

  放到這個時代,稱得上是高科技犯罪了啊。

  可鄭琰還是不相信是秦王幹的,哪怕是魏王,也不可能是他。皇帝又不傻,別人也不傻,總是會查的。就算他弄了一個會雕版的供奉也一樣,那供奉主要是雕個版,用來印染花布的。說不定是別人冒秦王的名把人給弄走的。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5 03:44 PM


111、阿琰猜錯了

  「這到底是誰幹的呢?阿唐,妳看呢?」于薇歪著腦袋咬著指甲的模樣十分可愛,問的問題卻一點也不可愛。顯然,她這麼問絕不是在討論社會版八卦,分明是想要討論出一個結果來,都進入今日要聞版塊了。

  李莞娘這個間諜從家裡偷出情報,一群小丫頭就聚在一起商討。唐乙秀她爹算是刑偵專家,在外人看來她也算是家學淵源,十分不幸的是,唐乙秀同學對於殺人放火不感興趣,她比較喜歡琴棋畫,于薇問她,等於白搭。然而,她對於飛書事件本身比較感興趣,故而也知道一點:「我阿爹在家裡閉口不言,哥哥們都不敢問,看來干係大了。」

  林蓉大膽假設:「難道是齊王自己?」

  徐欣嗤笑道:「他圖的什麼呀?這樣的事情,一旦沾上,名聲也就沒了。」

  于薇卻又有了新思路:「不論如何,齊王總算又讓大家想起來了,先回京再說。」不管是不齊王幹的,單純她的「以後再說」理論,就能看出此女確是有點單細胞的,瞻前不顧後。

  李莞娘道:「竟是誰都有嫌疑啊,諸王之中,也確實看不出哪一個更出挑。」這個出挑,說的肯定不是相貌,必須是誰有機率當太子。

  公然討論立儲問題,妹子們未免太彪悍了一點。妹子不應該是討論淘寶討論動漫討論化妝和時裝的麼?鄭琰心道,原來自己根本算不上特立獨行。完全忽略了她就是這群妹子的總頭子。

  李莞娘是言必稱七娘的人,見鄭琰不說話,便不肯讓她被忽視,問鄭琰:「七娘看呢?這是栽贓陷害還是另有乾坤?」

  鄭琰笑吟吟地問:「贓在何處?」整個事件中,最妙的地方就在這裡。齊王實有劣跡,就稱不上栽贓。而消失的供奉、雕版並未尋見,也不算是「贓」。

  至如秦王家不見了的紙張,他就說閒著沒事撕著玩了,又或者拿來當手紙了,你又能怎麼的?讓秦王翻垃圾堆去找麼?

  用秦王的話說就是:「作案之人心思縝密,如果是兒臣,怎麼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臣為親王,怎會留心府中一草一紙?焉知他人府中沒少東西呢?兒臣請問聖人,可知宮中內庫有多少東西?與帳面是不是相符?」

  秦王這樣說也是有把握的,很多事情都是瞞上不瞞下,秦王知道的,皇帝未必就知道。秦王還舉了例子出來,譬如「和買」的貓膩,譬如看管倉庫的損耗。

  由不得皇帝不信。內庫又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倒是轉移了許多百姓的注意力。

  「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啊,弄到最後,齊王犯法,飛書案就是無頭公案了?」李莞娘不天真無邪,知道此事不小。

  唐乙秀倒有見地:「總要有人擔個名兒的,到底是不是真凶,誰也說不清了。」

  「竟有這樣的事?」于薇也湊過頭來,「我知道有些事是冤枉的,可兇手是誰,好歹大家心知肚明。這不清不楚的,又算什麼呢?」

  「哪個廟裡沒有冤死的鬼呢?」鄭琰不在乎地道,「擔了名兒的未必就得不了好——只要不存了那個心,名聲壞一點於諸王也沒什麼不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唐乙秀拋了飛案,問鄭琰:「塞翁失馬,語出何典啊?」

  鄭琰一頓,忘了這是個架空的世界了,笑道:「這是胡亂聽來的故事,說的是一個老頭兒,丟了匹馬……」把塞翁失馬的典故說了出來,「所以說,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

  唐乙秀拍膝讚歎:「善哉斯言。」

  李莞娘此人極有韌勁,還盯著飛書案不肯放,問鄭琰:「誰失其馬?何禍何福?」

  鄭琰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看來是福的,也許人家覺得是禍呢。人各有志啊。」

  李莞娘聽得半懂不懂,只得作罷:「我再回家打聽。」

  鄭琰笑道:「妳別再往前湊了,再往下,不是妳能打聽得出來的,得看聖人呢。」

  不是她賣關子,實是此事疑點太多,她根本就猜不出來。這年頭說是盛世繁華,人口眾多,見過兔國擁堵大場面的鄭琰只能嘲笑大家是土鼈。這根本就是地廣人稀,山野裡埋個人,除非老天幫忙,否則,骨頭爛了都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失蹤個把人、埋了幾包東西如果還有的話,小意思。

  鄭琰對破案也沒興趣,除非找到供奉、找到出面請供奉的人,又或者,散發小廣告的自首,或者是有知道內情的人揭發。不然哪有這麼容易啊?

  眾女討論無果,無聊散去。

  第二天又聚到了一起,李莞娘興奮地對鄭琰彙報:「贓來了!今天,有人報,在郊外趙王的別業旁邊發現有野狗刨地,原是沒在意的,沒想到出去蹓了一圈回來,看到一群野狗圍著個屍首,叫上了里正,大家一齊過去,打散了野狗,便報了官,七娘猜,死的是誰?」

  「那個會雕版的供奉!」鄭琰來了精神。她也吃驚不小,剛說這賊贓難尋,就來了線索。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奇呀!

  怪不得呢,哪個府裡弄不來個供奉,非要到事發前弄這樣個人出來,還失蹤了。現在還死了。嫌動靜不夠大,別人不會懷疑是吧?這節骨眼上還死了,離案發都大半個月了,還能認出屍體是誰,看來是個連環套啊!

  「趙王可以退步抽身了。」鄭琰斷言道。

  不管是不是趙王幹的,現在這事只能賴到他頭上了,大家都想是他幹的,他再辯駁也沒用。除非皇帝力挺,又或者有大臣組團保他——這是不可能的——他從此就從候選人裡退了出來,還得結上齊王這個仇家。

  最主要的是,如果在這樣的證據下,還說不是趙王,那就是另有其人:揭發齊王,又壞了趙王的名聲,一氣算計了兩個長皇子,誰是這黃雀?皇帝就要向天下公佈,自家兒子裡不但有行為不儉的齊王,還有野心家的事實,哪怕他私底下查,也不想公開的。

  趙王,只能做這塊遮羞布。

  ※

  鄭琰猜得不錯,皇帝氣極敗壞,直接認了趙王是兇手:「捆了那個畜牲來見我!」

  李幼嘉嚴肅地道:「臣只是京兆尹,不能鎖拿親王。」

  皇帝一指蕭深:「你,找宗正,帶上人,去捆了那個畜牲!」

  蕭深簡短地應了一個「是」字,扭頭便走,再沒半點多餘的語言動作。

  大正宮前半部分就是個辦公區,他倒不用跑太遠,宗正按輩份算比皇帝還要高上一輩,也是蕭深的親戚,年歲倒是不大——才五十歲,在這個位子上算年輕了——蕭深還是恭敬地請這位前輩裡屋敘話。

  宗正道:「這般神秘?」

  蕭深沉聲道:「聖人令宗正點人拿趙王入宮。」

  宗正嚇了一跳:「真的是他?」

  蕭深嘴巴死嘴,一張俊臉繃成了便秘狀:「我亦不知。還請應命。」

  宗正急忙點人,帶著一隊人馬跟著蕭深走了,實也不用他的人出什麼力,蕭深自帶了一隊精銳,只是要用宗正的名頭罷了。趙王在家裡正自惶惶,他弟弟秦王被查出來「或許」涉案,惹得他罵了好久,又擔心自己洗刷不掉罪名。

  宗正來了,倒省得他再擔心了,直接面對事實吧。

  一路上,無論趙王怎麼詢問,宗正與蕭深都不肯吐露一字。趙王問過兩聲,也就不去自取其辱了,心中暗恨:早知道就該在廢太子的時候也自請到封地去了!又後悔:怎麼就豬油蒙了心,以為自己待在京城而齊王在外,自己「或許」有望問鼎大位了呢?

  各種情緒在心頭閃過,趙王的臉色卻一直沉寂著。

  到了大正宮,皇帝見面就是家暴,凡是能撈到的東西,都往趙王身上砸:「畜牲!禽獸!豬狗!」反正趙王就不是個人類。

  鄭琰還是猜錯了,這年頭的皇帝雖然多疑,也還算是純樸的,他想得並不太深入,什麼兒子們都不顧手足,想著陷害對方什麼的,大家都要爭位什麼的。當爹的人嘛,總覺得兒子還是好的。

  厚黑學、陰謀論,在這個時代,哪怕是皇宮裡,也沒到凡事都要掰開揉碎了去看的地步。他問罪趙王,就是因為眼前的證據指向了趙王,未必是沒有父子情必須犧牲趙王。

  鐵證如山,供奉的屍首都在趙王別業旁邊,皇帝另遣人搜別業,於周圍發掘出燒掉的雕版、埋起來的未用完的油墨若干,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從刑偵的角度來看,毀屍滅跡,銷毀證據,又或者是作案,都不會離犯罪份子熟悉的環境太遠,那樣不方便。即使想著要遠一點,也一定會選擇一個他佔有優勢的地方——趙王那蒼白的辯駁「兒就算是要做,也不會離把柄在別業旁邊」是不成立的。

  說出這話的刑部尚差點被趙王給瞪死!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趙王被皇帝命刑部尚、宗正、大理寺、宰相一起會審,還派了蕭深、池脩之當旁聽。

  刑部尚是主審,聽了趙王的,刑部尚姓楚,跟秦王妃是親戚,當然跟淑妃也是親戚,趙王還為兒子訂了楚家的女兒當媳婦。有時候,這樣的親戚關係能把人搞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站在哪一邊的。當你覺得他跟你好得穿一條褲子的時候,說不定他轉眼就把你給賣了。

  楚尚說的全是實情,聽到趙王耳中卻是刺耳得很!從坐椅上躥起來,直往楚尚跟前衝。蕭深見機快,衝上前攔住了他:「三郎!」

  趙王死咬著不肯認罪,眾臣無奈,上報聖裁,竟是無一人肯沾手。皇帝也不想再查了,直接判了:齊王行止不端,降為郡王;趙王心有鬼蜮,降為郡王。

  這樣就輪到秦王顯擺了?

  錯!

  秦王拿內庫舉例子,也理所當然地被內庫宦官、小吏甚至宮婢們記恨上了,秦王不義的名聲就是這個時候響亮地傳遍宮闈內外的。

  接著,又有些老資歷的宦官翻出舊案,秦王生母亦微賤,當年在宮裡做過管事宮婢,與內庫有些牽連,宦官們手頭有舊帳,把秦王生母給供了出來,都推說虧空是秦王生母弄的。秦王揭發,把親媽當年做的事情又給揭了出來。熱鬧極了!

  榮安公主對著銅鏡笑得千嬌百媚:「誰說女兒不如男?」事情是她辦的,她連親媽兄弟都沒說,更別提丈夫了。伸出食指,指著鏡面:「五郎,下一個就是你。」

  秦王的媽可還活著呢,雖然只是個才人,奈何有個親王兒子,在皇帝那裡按月算,每月還能打個照面。為了兒子,女人可是能發瘋的。還有趙王的母親,那個也是世家女,背後的能量也不小。皇帝可能不相信趙王,趙王的母親淑儀卻是能在證據面前,睜著眼睛相信兒子冤枉的。

  收回指頭,榮安公主斂了笑容:「來人,收拾入宮請安去。」

  內外多風雨,作為女兒,關心隻身在宮裡的母親,榮安公主的理由極其正當。

  到了承嘉殿,姨母沈婕妤也在。榮安公主聽兩個女人在猜測:「究竟是誰呢?」肚裡好笑,還要憂愁地道:「二郎、三郎、四郎皆有不足處,阿爹嚴旨申飭,五郎可就顯露出來了,不管是誰幹的,倒是五郎得利。五郎得利,延安殿淑妃可有後福了。」

  沈婕妤眉間一抹陰鬱:「要著急也是阿苗先急。」苗妃在淑妃身上的仇恨值絕對比賢妃姐妹高。

  承嘉殿裡的對話,三折五轉,便被透到了秦王母親封才人那裡。封才人剛聽說「可能」是有人螳螂捕食蟬黃雀在後,齊王、趙王、秦王都叫人算計了,哭著跑到齊王的母親昭儀那裡去請後援。封才人與韓昭儀,也算是有交情的。

  三個女人一合計,又把炮口對準了淑妃系。女人是不講究證據的,你們不是飛書嗎?咱們會流言!一日之內,宮裡充滿了淑妃系陰謀坑了三位親王的傳言。

  隔山打牛,透過老媽打兒子,榮安公主這一手,實在是厲害。

  皇帝突然發現,一夜之間,他相處了幾十年的枕邊人,他養了幾十年的兒子,都成了壞蛋,氣得想殺人。



112、皇帝的執念

  無論飛書事件的幕後主使是誰,它都是挑開了爭儲的大幕,把以前在暗地裡的較量給搬到了檯面上來。

  甭管是謀廢太子也好,想自己當太子也罷,以前都是暗中進行的,敢弄到明面上來的都得不著好兒,比如形同流放的齊王。飛書事件一出,不明真相的群眾還以為是有人看不過齊王,替天行道。老狐狸們已經嗅出這其中爭儲的味道來了。

  飛書事件,人人都有嫌疑。當年立太子的時候,也是經過一番爭鬥的,只是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這樣直白,大家都還比較含蓄,走的也是朝堂競爭的一般路線。

  當時的丞相魏靜淵向皇帝提出:該立儲了。皇帝一想,也對。大臣們也附議。然後大家爭論,有說皇后無嫡子,但是皇后也還不算老,不如等等再看的這烏鴉嘴說完之後沒兩年皇后就掛了。也有說皇長子長,該立他的。還有提出一些五花八門的人選,說他們的母親出身貴重,教養會更好的。然後是朝堂大辯論,再進行一些考試。最後由皇長子勝出。

  那時候,皇子們都還小,個人能夠發揮的作用有限,更多的是他們的母親、朝中看好他們的勢力在角逐。現在,他們的母系還在,朝中的勢力也在,最大的不同,就是皇子們都長大了,各自有了勢力。

  皇帝還記得當初那一場爭鬥,他在巡視完兒子一圈之後,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朝臣,那些個當初為太子之位爭得亂七八糟的大臣他也都還沒忘。

  作為一個不肯懷疑自己兒子的父親,即使已經在證據面前罰了趙王,皇帝在宣佈完處罰結果之後,還是果斷為兒子開脫了。事是趙王辦的有證據,可未必是趙王主謀,一定是有人帶壞了兒子。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時候這裡、這裡,」皇帝的手淩空虛點著面前的場地,「就是在這裡,他們爭得口沫橫飛,已經死了的夏老太師夏皇后祖父,追贈太師老當益壯,八十三了,還橫著個笏板要追著蔣進賢打。蔣進賢不敢打這老頭,他拿著手笏甩手去砸夏震,邊跑邊砸,一路搶了八個手笏。你看顧崇這老小子現在道貌岸然的,那會就他最壞!瞧著誰要輸了他幫誰!這是大正宮啊!他們就敢!」頓了一頓,補充一句,「夏太師隔年就死了。」

  鄭靖業黑線,意思意思地勸慰道:「都過去了。」

  皇帝鼻子一歪:「他們最後都叫魏靜淵當場給打趴下了。魏靜淵什麼苦都吃過,身子骨好啊,一個能打八個……」說著說著,眼淚流下來了,「我對不起魏靜淵啊!」

  鄭靖業默:「……聖人怎麼想起這個來了。」

  皇帝掏掏袖子,掏再掏,鄭靖業看他掛著兩通鼻涕的樣子實在不雅,袖子裡抽出了自己的手帕給皇帝,碰碰胳膊,再碰碰胳膊。

  皇帝兩眼淚花,視物不清,挨了鄭靖業好幾下戳才接過手帕,擦眼淚、擦鼻涕。響亮的擤鼻涕聲,讓鄭靖業頭皮發麻。

  皇帝哭完了,鼻涕也擦乾淨了,神清氣爽了一點:「不說啦,不說啦,徒增傷感而已。唉,你說,我要是遺詔裡赦了魏靜淵遺孤,可行麼?」

  鄭靖業肅容道:「陛下之命,臣無不從。」

  皇帝長抽了一口氣,語氣緩和地道:「你看,這飛書的事誰幹的呢?」

  「臣愚昧,趙王已受罰了。正旦將進,藩使漸至,不宜再生事端,聖人若有心再查,臣請正月過後再提。」

  「現在說這個話倒也沒什麼了,朕意從不在三郎,這孩子,生性木訥懦弱,耳根子軟!會聽小人之言!他如今做了錯事,受了罰,與大位無緣,也是運氣了。也不在四郎,他也少了點氣度。二郎更是個缺心眼兒。只是五郎六郎九郎與世家牽涉太深,我若死,蔣進賢、沈晉必為塚宰,他們秉政,又有五郎、六郎的母親在,朕拿最得力宰相一家子換來的大好局面必遭復辟,我怕四十年心血付諸流水。我死不瞑目!」皇帝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鄭靖業大驚:「聖人何出此不祥之語。」

  皇帝死死抓著鄭靖業的手腕,帶淚的眼睛望入鄭靖業眼底:「你我君臣一場,身後諸事,悉付於卿了。」

  鄭靖業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跪下:「陛下!陛下春秋鼎盛,怎麼怎麼……」鄭靖業鼻頭一酸,眼中淚下。

  「你先不要哭,聽我說,你沒經過先前那一場,不知道他們有多可笑。我給你提個醒,這個事情,你只管冷眼看著,有什麼想法,先與我說。」皇帝壓低了腦袋,要湊往鄭靖業那裡,又發現鄭靖業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把自己用過的手絹又物歸原主,鄭靖業頗覺坑爹,胡亂擦了,皇帝才接著說,「也替我看一看,十四郎以下,有沒有可看的孩子。」

  鄭靖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伏地叩首而已。這是天大的信任,說什麼表忠心的話都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感受了。不是「終於等到這個籌畫鄭氏未來二十年更上一層樓的機會了」,而是「皇帝這樣信任,也該為皇帝考慮一下才好」。

  皇帝拍拍鄭靖業的肩膀:「你是朝廷的柱石啊!一定要頂住!我還在呢,他們就能得空便談恢復舊制。舊制是那麼隨便就能恢復的麼?封官賞爵誰不會?然後呢?他們就要把這國家給掏空了,到時候,天下姓不姓蕭還不一定呢,」皇帝的聲音漸漸冷了起來,「從來前朝皇室能保命就不錯了,世家呢?投靠一個新主子,依舊高!官!厚!祿!再禍害新主子。」

  鄭靖業輕聲道:「聖人有這些話,不如說與諸王。諸王明白了,聖人也就不用擔憂了。」

  皇帝擺擺手:「拗不過呀!旁的不說,一個孝字,嘿嘿!拗不過喲,拗不過。你說,真是奇了怪了,咱們時不時就能聽到下面報上來一些有見地的女子,我富有四海,怎麼就一個也沒撈著呢?都是一群蠢貨!」老婆總是別人的好,皇帝感慨了。這也是有經驗教訓的,他家大小老婆,有事愛找娘家人商量,等到拿定主意了,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才找他。

  鄭靖業是個理智的人,感動完了,突然覺得不對勁,皇帝這是犯抽了吧?這會兒說這些個話,等他腦筋清楚了,會不會殺人滅口啊?他吃不準了。

  皇帝還真是真心的,他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皇帝,也是一個比較不冷血的父親、丈夫,由於職業的關係會多疑,然而內心還是比較陽光的。他一生最關心兩件事:一、功業的延續,二、血脈的延續。

  只要不是太子那種被無數人一起坑,坑得讓他覺得太子都要走上他的對立面了,作為父親,他不會輕易拋棄子女。同樣的,他一生為之付出無數的事業,也是他放不下的事情。

  皇帝最後決定:延續功業有困難的兒子就不讓他繼位,但是,儘量保證安全,富貴平安地開枝散業。選一個最能延續他的事業的兒子立為太子,再讓鄭靖業這樣不可能跟世家一條心的人輔佐,死也瞑目了。

  跟鄭靖業說這些話,不止是一時情緒激動那麼簡單,還有著托孤的意思,要讓鄭靖業死心塌地保他的兒子、保他的江山才好。否則,兒子無法延續他的政策,要延續,也要在建立起新君的威信之後,再延續他的政策,這起碼需要五到十年。這五到十年間,被打擊過的世家又能休養生息,恢復元氣了,世家的延續性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這一刻,皇帝一點也不得不承認,他對世家頑強的生命力羨慕嫉妒恨了。

  ※

  從大正宮出來之後,鄭靖業的心情很沉重。皇帝托孤的意思很明顯了,鄭靖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未來的保障又加一分,憂的是擔子很沉。

  皇帝對他頗為真誠,鄭靖業也不好只為自己考慮。這未來之路,頗艱難啊!既如此,新君的人選就需要再好好考慮一下了,最好是本身就希望能夠革除宿弊的人。

  鄭靖業一路思索,總覺得哪裡不對。

  走到辦公區,前面唐文淵急匆匆地迎頭趕來,看到鄭靖業,鬆了一口氣,張口欲言,倏地瞪大了眼睛:「相公,您這是——」唐文淵不好意思說出來,眼睛直瞄鄭靖業的手上。

  鄭靖業這才反應過來,那條擦過了「龍涎」的手絹他還拎手裡呢。鄭靖業不動聲色地把手絹塞到袖子裡:「你這匆匆忙忙的,又是什麼事?」

  「相公可知道,祁王又出事了?」

  「什麼?」皇帝才讓他觀察祁王以下的諸王,這祁王就出事了?「細細說來。」

  祁王蕭令義,排行第十四,是年幼諸王的排頭兵。他要是再出什麼事,這年可就真過不好了。

  唐文淵身為大理寺卿,自己手底就有個八卦男,作為八卦男的領導,他自己也挺八卦。只不過他八卦的事情比較奇怪,不八家長里短,專八犯罪記錄,術業有專攻。由此可見,鄭靖業把他放到大理寺,也算是知人善任。

  「祁王的岳父,前陣子不是被流放了麼?去年回來,現在又被翻出舊帳來了。」

  「誰翻的?怎麼翻的?」

  唐文淵神情古怪:「飛書案引出來的,京中散飛書,齊王伏法,大快人心。百姓也覺得這朗朗乾坤,冤情必得陳訴,這不就……」

  鄭靖業搖頭:「胡鬧!案卷呢?」

  「哦!京兆扣著了,蔣相公想討呢,老李又不傻,能給他?!蔣相公派了兩回人去,再沒討著,怕是要親自去了。老李揣著案卷來了,遇著了我,讓我趕緊尋相公,再尋不著您,他就先把這事稟到聖人那裡。」

  鄭靖業轉頭就走:「看看去!」

  鄭靖業帶著唐文淵一路殺過去,兩個人年紀都不小了,卻是走得腳下生風。

  辦公室外頭就聽到李幼嘉在與蔣進賢扯皮,蔣進賢正說:「不過一件案卷,何勞京兆親自送來?」

  李幼嘉聲音朗朗,幾乎就是扯著嗓子,要讓全大正宮都聽到:「蔣相公差僕役向下官索要狀紙苦主,又不肯寫收據,下官這其中有詐,只好親自過來了。原來真是相公差遣?」

  蔣進賢牙都要咬碎了!他容易麼?這祁王妃是原太子妃的表妹,祁王自然是隱形的太子一黨,太子倒台,祁王就是個無主浮木,蔣進賢也想拉他來做自家外甥幫手,一個人情而已。

  鄭靖業聽到聲音就放緩了步子,慢慢踱了進來:「什麼事這樣熱鬧啊?」

  蔣進賢暗道一聲晦氣,對鄭靖業愁道:「安民來的正好,我這裡正愁著呢。聖人為齊王的事情已經氣著了,現在再拿親戚不法事去煩他,恐怕不好罷?」

  鄭靖業道:「什麼時候的事?」

  李幼嘉見縫插針地答道:「就是今早,下官還沒來得及審呢,蔣相公就差人要案卷要苦主要證據,下官也是為難呢。」

  「還沒審結?」

  「還沒審結!」

  「那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審去啊。審完了報上來。」

  「下官領命。」

  兩人一唱一合,把蔣進賢給擠兌到一邊去了。

  蔣進賢:「……」趕緊派人去祁王那裡提醒吧。

  祁王提到蔣進賢傳過來的話:「令岳辦了些糊塗事,苦主告到京兆那裡,鄭相公必要嚴查。蔣相公也攔不住,使小的來知會千歲一聲,早作打算。聖人為齊王的事情已經不快了,此事若是事情扯到千歲身上,恐怕氣著聖人,反而不美。」手一抖,正在賞玩的一只花瓶掉到地上。

  破碎聲中,蔣家僕役躬身退下去了,祁王府的宦官摒息上來道:「千歲?」

  祁王回過神來,看看空著的雙手,一臉平靜地道:「把碎片收拾了,別紮著人。」

  「是。」

  祁王緩步走出小花廳,踱到房。房裡正有個短鬚的中年人在,聽到腳步聲,轉頭一看是祁王,緩緩放下:「殿下有憂?」

  祁王冷靜地複述了事情的經過:「先生怎麼看?」

  「趙逸心已死,也就是讀讀,卻是不明事理的。」

  祁王長揖到地:「先生教我。」

  「等!」

  「等?」

  「不錯,」趙逸滿眼沉痛,「我自常思廢太子何以敗,究其原因,不過是急躁二字。眼下消息是蔣進賢給的,他會無緣無故對您好?且案子還沒審結,王不宜妄動!」

  祁王問道:「就什麼都不做?」

  「派個人,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對京兆尹不會說的話,對您、對王妃一定會說的。」

  「就依先生。」

  祁王府的效率頗高,兼之被京兆審案之後,岳父家也是有些緊張,女婿一問,也就說出了個大概:「那個,是為了給王妃湊齊了嫁妝好看。」

  嗯,奪人田園什麼的;因為覺得人家閨女長得頗像王妃的一個婢女,想湊個對稱買良為賤什麼的,他們不覺得是大事。

  祁王砸了一塊上好的硯台,再問趙逸:「還等麼?」

  「千歲,別人說什麼都是虛的,聖人覺得您好,才是真的好。在聖人眼裡,千歲不能有瑕疵。」

  「我意離婚,如何?」

  趙逸閉上了眼睛:「一切皆在於王。」

  「先生心苦。」

  「又一個世家要沒臉了。」

  「我心亦苦。」

  「聖人不喜我等世家,千歲不要露出行跡才好。尤其是,鄭靖業也不喜歡世家,當年就是有這個奸人在……」趙逸一陣哽嚥。

  「太子儲君,以臣諸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朝一日,請正天下風氣。」

  趙逸的話裡沒有指示對象,祁王知道,這是對他的請求:「請先生為我草擬表章。」

  第二天,祁王果斷上,向他爹請示:要離婚!順手把老丈人給賣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6 04:12 PM


113、反覆的岳父


  祁王離婚,時機選得還真是比較好,議論之聲並不大,當然,各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就不好說了。

  離婚這事,也並不算驚世駭俗,尤其是在上流社會,由於種種比較複雜的原因,離婚率比民間還要高那麼一點點。

  趙逸給祁王起草的離婚申請寫的情真意切,從祁王岳父「行不法事」開始說起,充分論述了婚姻的實質乃是結兩姓之好,兩家辱榮相關,而祁王岳父的行為顯然是對祁王、對皇室名聲的一種損害。弄到最後,論述成了祁王不跟老婆離婚,就是皇帝縱容外戚魚肉百姓、敗壞綱紀,直到亡國破家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麼想的,反正這離婚申請是批准下來了。祁王妃成了歷史,帶著嫁妝回了娘家,其中自然是少了那侵奪來的田園與強買來的婢女。

  這會兒事情多,祁王離婚的事情與他的哥哥們內鬥的勁爆性根本沒法比——至少看起來是趙王陰了齊王一把。

  此外還有諸藩國入京朝貢事,本朝在皇帝的勵精圖治之下,還是很有看頭的,國人對於藩邦之人沒什麼敬畏之心,但是藩國也有一些稀奇的玩藝,什麼白鹿白雉的,也是一個很好的話題。藩使也是隔三岔五來的,只是這一回這樣多的彙集還真是不多見。

  所以,把目光放到祁王身上的人並不多。即使祁王妃的位置空了出來,也沒幾個去關心自家女兒能不能候補進去了。上流圈子裡絕大部分人頭都要抓禿了,就為分析出下一個太子是誰,大家好下注,搏上一搏。

  與上流社會的暗潮洶滲相比,人民群眾中間則充滿了過年的氣氛。置辦年貨、打掃衛生、走親戚串門子……也是盛世景象。

  商人們很哈皮,通常這樣的朝貢隊伍也兼帶著商團過來貿易,他們坐地殺價,總比去外地收購要省心,最主要的是安全吶!人民群眾也很歡樂,又可以圍觀陌生人了。

  鴻臚寺也忙碌了起來,又是安排使臣住宿,又是安排人盯住使節不讓亂走的,實在忙不過來,又上請求支援。

  鄭靖業作為丞相,必然要過問這些事情。看了看請示,皺了一下眉頭:「怎麼搞的?還缺人!」

  今年不知怎麼搞的,使節頗多,京城治安很是吃力。他一見情況不太對,早令金吾衛、京兆尹、鴻臚寺寫計畫,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藩人性憨,好鬥,尤其是能夠混進使團的,不是有地位就是有門路,在自家地盤上也是一方豪強,不是肯吃虧的主,搞不好還是好惹事欺負人的,到了京中小酒一喝,惹事生非的不會少。

  帝都人民豪情萬丈,也是不肯受氣的,何況是蠻夷滋事?老少爺們抄傢伙上唄。更不要說帝都多權貴,當藩使碰上權貴,又是一番官司。

  鄭琰正給他磨墨,聽了這一聲,忍不住斜眼往鄭靖業手上瞥去:「什麼呀?年底總是會忙一些的。」

  鄭靖業看一看鄭琰滿眼好奇,再看鄭德平默默地趴在坐榻上已經有兩刻沒動,鄭德興端坐在椅子上有三刻沒變姿勢,不由歎了一口氣。他自認跟老婆是再正常不過的人類,為什麼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子孫?

  手中的報告往鄭琰面前一放:「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伸頭探腦的不像個樣——哎!手!手!袖子!」

  鄭琰一看,可不是麼,這一分神的功夫,新衫的袖子已經掃上了硯台。放下手中墨錠,刷刷兩下,把髒掉的袖頭一卷:「洗洗就成了,大驚小怪什麼啊?」

  上一個敢這樣跟鄭靖業說話的人,這會兒正在塞外吃沙子,鄭靖業拿文件的手往手一抽,平平的小冊子由下而上劃了個弧度,拍到了鄭琰頭上:「沒大沒小!」

  鄭琰抬起右手,反手拍在自己腦袋上,按住了那幾頁紙,左手還對鄭靖業打手勢:「行了行了,拿到了。」

  遇到這樣的無賴,鄭靖業只好放手,口中不住嘀咕。

  鄭琰看著這文件,越看越驚奇,「不讓他們學?不是該教化蠻夷的麼?」

  瞧瞧瞧瞧,這上頭都寫了什麼呀?看好使節不讓亂走以防刺探機密就算了,這個還要禁嚴,還要管制本地人民與他們接觸?哦,要防止使節們弄走商業機密?舉凡冶煉、紡織、養蠶、種桑……等等等等技術,都是不給外傳的?

  這個……她仿佛記得學過的課本裡面,天朝人民是樂於向四周傳播先進的文化和生產方式的?這樣可以同化,或者說得好聽一點叫開化,四周群眾,維護統治?大霧!

  鄭靖業鄙視地看了女兒一眼:「笨蛋!北狄好戰,教他們冶鐵,打造兵器,我們就要受攪擾。南蠻不服王化,學會了耕織,就更要離心離德……」總之,奢侈品可以給,產品可以給,方法不教!

  她被古人教訓了,這不科學!

  「說說,說說嘛。」鄭琰興趣來了。

  鄭靖業直接把鄙視寫到了臉上:「都說得這樣明白了,妳還想不明白啊?不但是在京中如此,就是外邦商人,也要發給過所,到什麼地方,到當地官府憑過所報到,沒有的一律當奸細。還有,寬進嚴出。凡出關的必要嚴搜……妳問這麼多幹什麼?」疑惑兼皺鼻子,又恍然,「哦!妳現在問這些也沒用,池家小子現在也用不到,起碼得二十年後他才能用得著。現在問了也白問!」

  嘲笑,使勁嘲笑!

  鄭琰氣得一個哆嗦,駢起右手食指中指,抵在鼻端,往上一推,給了鄭靖業一個豬鼻子,轉身拎著裙子就跑了。

  鄭靖業被女兒的鬼臉給震撼了,眼睜睜看著他那如花似玉的小閨女變成隻小豬仔。豬仔轉身跑了,鄭靖業捶桌:「妳那是什麼怪模樣?!給老子滾回來!」

  鄭琰跑到門口了,扭頭衝他吐舌頭,腳下不停,差點被門檻給絆了,踉踉蹌蹌地圓潤去了杜氏那裡。

  鄭靖業瞇起了眼睛:「一定是池脩之那個混蛋帶壞了七娘!」要隔離,一定要隔離,多留女兒兩年,讓女兒長得正一點再嫁,女兒還小,現在嫁了,會被污染得很嚴重的!鄭靖業在空中揮著拳頭。

  鄭德平半死不活地抬了抬眼皮,看看已經氣糊塗了的祖父,心說,七娘還用帶壞麼?

  ※

  鄭琰一路跑一路笑,婢女們跟在身後追:「剛下過雪,七娘慢點!」

  笑著到了杜氏那裡,嫂子們都在,郭氏接了關氏活躍氣氛的班,見了她就笑:「七娘什麼事這麼高興?難道是聽說明年好事近了?好靈的耳朵!來得好巧!」

  鄭琰摸不著頭腦:「什麼好事近了?是大郎要娶妻了?還是——」瞄一瞄嫂子的肚子,她是明年年初生產,也不用現在就說吧?

  杜氏嗔惱地看了她一眼,對趙氏道:「瞧瞧這丫頭,整日裡就知道瘋玩,一點也不長進!妳說,她這個樣子,我可怎麼放心明年就讓她嫁出去?就是姑爺不嫌棄,我也臊得慌!」

  趙氏溫聲道:「七娘只是性格活潑,大事上頭,穩得住的。」

  杜氏啐了一口:「呸!她還穩重呢!」

  鄭琰聽傻了,只覺得腦袋裡頭嗡嗡的,一群女人嘰嘰喳喳,她愣是沒反應過來。

  杜氏看她那個呆樣,不由薄怒了:「看看看看,呆成這樣了,姑爺也年輕,她也小,我怎麼放得下心吶!」

  鄭琰的呆樣可不多見,蕭氏從座位上起來,推著鄭琰的背往杜氏的榻上送:「七娘快去快去,好好與阿娘說,我們可等著為難新姑爺呢。」話裡都帶著笑音,到底是小姑娘啊,聽到婚姻大事,還是不好意思詢問的呢。一面推一面說,還跟表姐郭氏交換眼色。

  蕭氏卻是猜錯了,鄭琰如夢初醒:「等等等等,出什麼嫁?嫁什麼出?誰要嫁出去啊?」

  「妳啊!」三個嫂子齊聲回話,聲音裡都帶著驚訝。

  杜氏哼唧道:「妳得空就跟姑爺混一塊,他出遠門還幫人家看家、看外婆,難道不是很想出嫁麼?早嫁早好!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杜氏其實是擔心,小倆口名份也算有了,感情還不錯,還時常見面,萬一把持不住做出什麼事來……想想都可氣,不如遲早送作堆。丫頭明年都十四了,可以嫁人了嘛。

  哢吧!鄭琰的下巴掉地上了:「明年啊?阿娘不嫌早麼?我還想多陪陪爹娘呢!」

  鄭琰是杜氏生的,相處了十幾年,表情是不是真的還是能看出來的,鄭琰這表情語氣,可不像是撒嬌害羞啊。杜氏要瘋了:「妳不願意嫁?」

  鄭琰也急了:「不是啊。」

  「那妳剛才說的是什麼?」

  「不要那麼早嘛!我還沒跟爹娘處夠嘛~」

  「妳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杜氏完全不吃這一套,尼瑪,天天膩在一起,孤男寡女好不好?好不好?「讓妳嫁了,天天跟姑爺在一起不好麼?」

  鄭琰連連擺手:「不急不急。」

  「妳不急我急!」杜氏決定給小女兒來套女子單打,她也用動家法,自己挽起袖子就上,「妳這孽障!」

  趙氏坐得比較近,衝上來拉住了婆婆:「阿娘息怒,七娘小女兒家,害羞也是常有的。」一面給鄭琰使眼色,快跑啊妳!真想開葷啊?

  鄭琰一道煙地跑了,杜氏眼圈也紅了:「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喲!冤家,前世的冤家!兒女都是債啊!」捶著胸口地哭。

  趙氏撫著杜氏的背,心裡也夠納悶的:小倆口感情挺好啊,怎麼就不想嫁了呢?我去!該不會是七娘根本不知道嫁人是什麼意思吧?只是覺得跟姑爺合得來?這不坑爹了嗎?

  郭氏蕭氏也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勸。阿成見機給杜氏捧了茶,又指指角落裡的水盆毛巾,小丫頭會意去端了來。一起動手,給杜氏洗臉、奉茶,再勸:「七娘還小呢,也不是很急的。」

  「妳們哪裡知道我的心!」杜氏心裡有苦說不出,「打發個人去成國公家接四娘,就說我心口疼,想見她。」擔憂什麼的,還是跟女兒說比較好。

  ※

  鄭瑜聽說母親病了,回了婆母一聲,就收拾著娘家。

  到了鄭家,看到家中井井有條,門上的馬迎也是面無憂色,就知道事情不大。順口問道:「家中可好?」

  內宅的事情馬迎還不知道,也順口答:「都好。」

  怪了!

  到了杜氏那裡,鄭瑜嚇了一跳:「阿娘怎麼了?誰給您氣受啦?不會是阿爹吧?」

  在閨女的印象裡,她媽就不是個會吃虧的主兒,有什麼事,自己解決不了,鄭靖業這護短的貨就把人給解決了。能讓杜氏哭的,也就是鄭靖業了吧?

  「還不是那個死丫頭!」杜氏恨恨地道。

  「阿琰?」

  「除了她還有誰?」

  「她不過是淘了些,從來不闖禍的。」

  「呸!我就是怕她做下事來!」杜氏把擔憂告訴了大女兒,「她跟姑爺如膠似漆的整天在一塊,又都大了,萬一做出什麼事來,豈不難看?她年紀也夠了,姑爺也有了出身了,過了門有什麼不好?她偏不!」

  鄭瑜也奇了怪了:「她為什麼不樂意呢?」

  「我哪裡知道?!」

  「阿娘別氣,我去問她。」

  當姐的挽了袖子去找妹妹「面談」,也不排除如果鄭琰說不出個合理解釋來會施以暴力。

  鄭琰很無奈,換了件乾淨衣服,她在編理由。

  早婚對身體不好什麼的,在這裡根本行不通,大家都早婚!可她對早婚還是有點心理陰影。拒絕的話,如果沒有合理解釋,父母也許會縱容她,池脩之那裡怕是要傷心吧……

  「妳要幹什麼?!」目光遊移地走神,猛然看見鄭瑜來了,這位大姐拎著兩個拳頭,一副要揍人的樣子。

  杜氏的外援到了!

  鄭瑜告訴自己,要好聲好氣地跟妹妹說話,結果還是怒了:「阿娘人到中年才養下的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怎麼會不為妳好呢?妳呢?把阿娘氣哭了!妳究竟怎麼想的?」

  鄭琰也想哭了:「沒怎麼想啊!」

  鄭瑜無奈了,對這妹子,她好像也打不下去手:「妳不想嫁啊?」

  「不是啊!」

  「那怎麼不答應呢?」

  「太早了嘛。」

  「有什麼早的?」

  「……」

  「那我回阿娘說妳答應了啊。」

  「不要啊!」

  「妳不想嫁啊?」

  「不是啊!」

  得車軲轆話又說回來了!鄭瑜氣得戳了鄭琰好幾下,如果她練的一陽指,鄭琰這會早成篩子了。

  鄭瑜敗退,杜氏更憂鬱了,不得不找上了鄭靖業:「她這是怎麼了呢?這事不好交待啊!」

  鄭靖業把再留女兒幾年的心思拋到九宵雲外:「我去找她!」

  鄭琰哭喪著臉:「阿爹,大哥二哥都在外州,家裡哥哥侄子雖好,也能幫得上忙,有些事他們還是呆了些。三郎德平倒是個好苗子,又是個不戳不動的,這時節,我怎麼能放心離家?」

  鄭靖業老懷大慰:「池家長輩都沒有了,妳想回來看我們,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就是姑爺,常來常往的,也是常理嘛!妳不要多想,嫁了吧!妳阿娘可愁呢。」笑咪咪地捏捏女兒的小臉蛋,「阿爹知道阿琰最可心了。脩之那裡,我與他說,妳們得空,就來住一住,他父母不在了,岳父岳母,啊!還有師傅師母,都是如父母一般的。」

  鄭琰:……



114、詭異的轉折

  過早的X生活對青少年的生長發育有害。

  沒有發育成熟的母體生產容易導致難產。

  這些都是常識,奈何「古人」不在乎這些!在「古人」的知識裡,女孩子開始第二次發育,大姨媽這位親戚時常來串門子之後,女孩子就有生育能力,就可以結婚了。

  十五歲並不是一條鐵律,而是因為在普通營養不太好的情況下,十五歲女孩子才開始發育而已。官二代如鄭琰,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以致發育得挺早挺好,在「古人」杜氏眼裡,這就可以結婚了。

  鄭琰那叫一個著急。她能混到現在,也是因為摸索出了底線。比如在婚姻這件事情上,她要是真不喜歡池脩之也就罷了,一旦答應了,還膩歪在一起了,那就等於默許下面的事情了。再反對,那就是無事生非,就是瞎矯情,不管拿多少年後的「常識」來說事都沒用。

  更了不得的是,在這件事情上,一貫對女婿抱有天敵態度的岳父大人鄭靖業,居然跟老婆統一戰線了!這是坑閨女嗎?

  鄭琰試圖跟鄭靖業講道理,作垂死掙扎:「阿爹明明說及笄之後的,阿娘又說明年,朝令夕改,讓人怎麼聽嘛!」

  鄭靖業好笑地摸摸女兒的腦袋,掌下髮絲纖柔細滑手感很好,也沒放什麼油膩膩的頭油,忍不住又多揉了兩下。

  「妳及笄在後年,明年後年,大差不差的就行了。」大力再揉兩下,心中很是遺憾,剛養大的女兒就要便宜臭小子了,真是坑爹!鄭靖業心中十分不爽,卻又不得不考慮杜氏的意見:太膩歪了,容易出事。

  如果鄭靖業不待見池脩之也就罷了,拆散就是,問題是他待見,覺得女兒嫁池脩之沒啥不好,但是又有一股子微妙的敵視,鄭靖業左右為難之下,還是從了老婆。

  完了!徹底沒戲了!鄭琰磨磨嘰嘰地道:「他還不知道吧?」

  鄭靖業驕傲地一揚頭:「告訴他一聲,保管他樂上了天!」那小子整天磨來磨去,為的什麼?鄭靖業十分清楚。

  鄭琰深深地苦逼了。

  鄭靖業見女兒認命,很哈皮地去向太座覆命:「成啦!」

  杜氏雙手合什:「謝天謝地!這個冤家有了著落,我也能安心了。這事直接跟姑爺說也顯得太急切了,明天我去她師母那裡,央她師母從中轉圜罷。」

  鄭靖業自無疑異:「妳要不方便,我與思玄說也是一樣的嘛。」

  杜氏感慨道:「阿琰剛出生那會兒,小貓一樣的,現在也要出門子了,歲月不饒人啊。」

  「有功夫感歎,不如想想阿琰的事要怎麼操辦!」

  「對對對對!」杜氏沒口子地答應了,「還有嫁妝,還有陪嫁的奴婢,她身邊的幾個年紀也大了,我早便想把她們配了人,再給阿琰添幾個小點的好服侍陪伴……」

  「五兒兩女,就她最小,嫁妝一定要豐厚!不能因為姑爺家中無人就虧待了。」

  「這還用你說?」池姑爺肯接手這個禍頭子,杜氏萬分感激,精神補償費也要給得足足的。

  杜氏因想著鄭琰的婚禮,興奮得半夜沒睡著,弄得鄭靖業也跟著熬到大半夜,第二天爬起來上班,臉上還掛著兩隻黑眼圈。反觀杜氏,精神健旺,走路帶風,一臉的笑容,與前兩天那愁苦得把鄭瑜拎過來吐苦水的模樣判若兩人。鄭靖業的早飯只喝了半碗粥,沒睡飽,不太吃得下東西。

  杜氏吃得也不多,她這純是興奮的。

  鄭琰的早飯跟著爹娘一起吃,她也吃得不多,愁的。

  這一天,主人家基本沒動的早飯撤了下來,奴婢們有了口福,心裡直納悶: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個一個的飯都不吃了。

  鄭靖業前腳去了大正宮,杜氏後腳就要去慶林長公主那裡,鄭琰苦哈哈地跟著,她現在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了,成日裡不過是談談戀愛、上上課、跟她爹陰謀陷害陷害忠良。池脩之和鄭靖業都上班去了,她也就只有顧宅一處可去。

  ※

  慶林長公主正在家裡無聊著呢,在這立儲的當口,她倒是坐得住,走動得比去年還要少些,幾乎要與婚前持平了。

  在慶林長公主看來,這樣做才是明智的做法。慶林長公主不是個隱忍的人,但是她有耐性。屬於那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人,如果條件不允許,她就會潛伏下來,這並不代表她就認命了。

  這個女人的危險指數在世家那裡足有四顆星,鄭靖業也不過得了四顆半,近百年來獲得五星殊榮的只有兩人:張智、魏靜淵。足見慶林長公主有多可怕了。

  杜氏時常到慶林長公主府裡串門子,慶林長公主到鄭宅的次數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兩家好得跟一家似的,是以杜氏與鄭琰一到門口,公主府長史就迎了出來,客氣地問好:「長公主正念叨著呢。」

  杜氏問:「長公主現在有客麼?」

  「夫人與郡君不就是麼?」

  杜氏一笑:「你越來越會打趣了。」

  前後院交接的地方,長史一揖道:「裡面下官不宜進入,夫人與郡君請自便。」說著自便,還是招來個守在門邊的婢女,「迎夫人與郡君去長公主那裡。」他自己往顧益純那裡彙報去了。

  蕭家的女兒,雖然也彪悍,卻並不是每一個女婿都苦逼的,關鍵還是看相處,顧益純與慶林長公主就處得不錯,連帶的,公主府的僚屬才是真正的有一個「男主人」。

  母女二人一喜一憂地往慶林長公主住處走,拐過一條石板路,七間屋子出現在面前,婢女們都笑道:「來了來了。」

  慶林長公主披著件毛斗篷,親自迎了出來:「怪冷的,快來屋裡坐。」瞧她都無聊成什麼樣子了,親自迎客。

  到了屋裡,脫大衣服、敘座、問好、上茶皆不必提。慶林長公主與杜氏上面榻上對坐,鄭琰站杜氏身邊不肯坐,她覺得自己也坐不穩,乾脆就不坐了。

  慶林長公主覷著杜氏的臉色道:「妳有話要說。」

  「看出來啦?」

  「可不是。」

  杜氏假意咳嗽了一聲:「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來看一看妳們這年怎麼過?」

  「還是照舊唄。」慶林長公主見杜氏還是不肯說,對婢女們道,「妳們都下去罷。」

  婢女退下,唯有倚欄遠遠地站在門口把風。

  杜氏這才不太好意思地道:「這一入冬,遍身都覺得冷,看著沒什麼身子實是大不如前了。我想著,姑爺年紀也不小了,把他們兩個的事給辦了罷。」

  慶林長公主眼含戲謔地看著立地杜氏旁邊的鄭琰:「這是好事呀,脩之都等不及了。最近總給駙馬念叨,央駙馬給說合說合,勸勸鄭相,好歹讓他早些娶媳婦過門呢。」

  杜氏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又補充解釋似地道,「姑爺的人品我們都是相信的,不過——與公主說句實在話——阿琰是我們心頭肉,不肯讓她受委屈的,姑爺要是三心二意,我們是不依的。可他是青年男子,血氣方剛的,總拖著他不厚道。既不早嫁,又要攔著不讓他納婢,也不好。早早湊作一堆,我們也放心,姑爺也安心。他一根獨苗,早早把架子理起來,也是對先人有個交代。」

  慶林長公主眼中的戲謔之意更濃,鄭琰一臉苦逼,慶林長公主發現鄭琰情緒好像不太對頭,也不調侃了,伸手招招:「來來,阿琰過來,這小臉皺的,我都心疼了。妳怎麼不歡喜呢?」

  鄭琰汗毛直豎——杜氏回過頭來了!三步並作兩步,鄭琰躥到了慶林長公主身邊:「沒胸沒臀的,沒一點看頭,可怎麼嫁啊?!」這才剛發育好吧?「好歹等到十五啊!」她沒敢過多討價還價。

  杜氏目瞪口呆,慶林長公主也愣住了。

  一室寂靜,慶林長公主爆出一陣大笑,笑得伏到了榻上,還在捶著坐榻。

  杜氏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抖著手指著鄭琰:「妳怎麼什麼都敢說啊?!」氣得連挽袖揍人都忘了。

  慶林長公主笑了一回,擺著手掌攔著杜氏:「別惱別惱,她說的似也在理。小娘子嫁人,總想在最好看的時候,是想做人娘子,不肯拿黃毛丫頭的樣子見郎君呢。」

  杜氏生完氣,居然也在考慮:「倒也是……」上下打量著鄭琰,看得鄭琰冷汗從背上流了下來。

  杜氏心道,姑爺對阿琰是放在心上的不假,阿琰這年紀畢竟生嫩,小吃貨沒啥風情,真要嫁了,不解人事反而不美。總要夫妻和睦才好。要不真就留到後年,也就是一年的光景……

  鄭琰萬沒想到,什麼科學依據都不頂用、不敢說,對身材的擔心居然讓長輩考慮起推遲婚期。當杜氏說:「那就再緩緩?」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傻了,這是一個什麼情況?

  慶林長公主居然也露出家庭主婦在菜市場買菜時的目光打量著鄭琰,附和著道:「確實,確實,再長大一點才好。」

  如果鄭琰要嫁的是別人,慶林長公主絕對不會在乎這個的,自家孩子嘛,彪悍是對的,不吃虧。現在另一個也是自家孩子,就要照顧雙方的感受,最好是鄭琰再「略有風情」一點了,夫妻和美。

  虛驚一場。

  杜氏獰笑道:「從今天起,妳少給我擺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有一點溫柔的樣子!不要讓姑爺以為娶了個夜叉!」

  鄭琰艱難地開口:「……阿娘我沒欺負過他。」

  ※

  池脩之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被欺負了。他是中書舍人,皇帝的秘書,全國各種情況都要知曉一點。中書舍人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鴻臚寺缺人手,他又被扔去鍛煉了。

  到了鴻臚寺,李神策正忙著呢。把他放到這裡真是放對了!天天有架可以吵,李神策一條毒舌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這時節的使節到別的國家,哪怕是藩國到了宗主國,也是要吵上一吵的。雙方打嘴仗,不外是意思意思地誇誇對方國家,國力強一點的藩國(很多是敵國)接下來就是對自己國家自吹自擂,連帶諷刺一下天朝如何如何,然後還要討一些好處。

  李神策什麼人吶!你不惹他,他還要惹你,除了親娘老子,就沒有他不罵的人。沒人喜歡他,絕大部分的原因就出在他這張嘴上了。

  他的嘴巴對內,所有人都不待見,可一旦對外以毒攻毒了,他居然還頗有威望了!

  見池脩之來了,李神策瞥了一眼便道:「這些是使節名冊,看熟了再來說話,我還忙著吵架呢!」說完灌了一碗茶,挽著袖子又出去了,「切~以為天朝沒人了麼?敢嚇唬老子,空口白牙就想要糧食布匹,做夢!」

  池脩之捧著黑名單,心說,這資料你們已經報給聖人了好吧?我已經看過了好吧?再要找人,李神策已經罵上了。

  等李神策罵完了回來,池脩之道:「這些鴻臚寺呈給聖人之前,下官已經看過了,不知下面有何安排?」

  李神策嘲諷模式全開:「全都看過了?你手裡的這個還沒掀開封皮吧?掀開了看看!看都沒看就胡說八道,虛浮!」

  池脩之默念八百回不跟瘋子一般見識,揭開封面一看,傻了。裡面除了正規的資料,還有李神策這幾天的備註,什麼「飯桶(食量驚人)」、什麼「醜八怪(貌寢無雙)最恨人家說他醜」、什麼「應聲蟲(唯唯而已)」……

  池脩之:……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6 04:14 PM


115、就該做親家

  男人比女人還八卦,漢子比妹子嘴賤,是本朝的一大特色。

  幾人圍作一圈,嘰嘰喳喳,喂喂,現在是正常工作期間啊,這樣摸魚好麼?

  吏甲:「那位神仙這是卯上池郎了麼?」(某肉按:神仙,嘴賤八卦公們給李神策起的外號。)

  吏乙:「難說。」摸著下巴,「哎,你們聽說了沒有?神仙跟他家裡可不對付呢,池郎是李無影的師侄,神仙能跟他說得來麼?」(繼續按:李無影,李俊,因為管匠作的時候經常曠工,而喜獲八卦公們賜名。)

  吏丙:「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無影跟老駙馬、俊相公才不對付呢,尤其是俊相公,跟李無影都不願意呆在一個屋頂下!」(老駙馬,顧益純,年紀也大,結婚也晚,故得名。俊相公,本來外號是小白臉,鄭靖業打小長得漂亮,剛入京那會兒也還算年輕,是以有此雅號,等到年僅大了,又做了宰相,皇帝這老不修滿意於自家丞相長得好看,親自給取的外號。)

  吏丁:「這麼說,還真是要報復啊?」李神策還真沒做出什麼慘案來,就是嘴賤了一點,嘴賤降人品啊!

  吏乙:「可不是,天天叫背東西,不背就冷嘲熱諷啊!還讓背北狄八部的帽子有啥區別。」這不坑爹呢嗎?

  吏甲:「昨天,神仙還說到面上了來著。」咳嗽兩聲,撫了撫前襟,抬起了下巴,COS起李神策,「汝家祖上曾定北狄,如今你連北狄幾部都分不清!不知襄武公(池家某一代祖宗)於地下有何感想?!」

  乙、丙、丁:「沒聽說過啊!」一起感歎,「不愧是京兆池氏啊,祖宗多得都數不過來。」

  甲、乙、丙、丁一起發宏願:「一定要把這個襄武公的事蹟給搜羅出來。」有八卦而聽不懂神馬的,真心痛苦!

  四個小吏,八卦得熱火朝天。

  他們的八卦檔次還是太低,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院牆那一邊,一堆身著異域服裝的男人也在八卦。比起甲乙丙丁八卦的和諧,這些人就有些劍拔弩張了。

  這些人的服裝很相似,只是在細節上略有差異,其中有幾個差得大一些,另幾個差別略小些。這些人全是北狄來的,李神策也夠壞的,遊牧民族吃牛羊肉什麼的,尤其是身份高一點的,吃得更好,再講究衛生,也有體味,他聞著不舒服,把人家全放到一塊了。

  這八部狄系出同源,本是北方極強大的一個統一政權分裂而來。數百年前,是本國最大的威脅,一威脅就是兩三百年,直到兩百年前池脩之的一個祖宗橫空出世。那時候池家興旺得很,這位襄武公出身既好,仕途坦蕩,本人允文允武,自可出將入相。

  這位大概跟鄭靖業是一樣的貨色,坑得人沒邊了,他最大的貢獻就是耍賤招,挑拔了人家政權內鬥,佐以武力支援勢力弱的那一方,幫他們內鬥,花了二十年時間,生生把一個國家拆散成了三瓣。從此國家再沒受到過來自北方的「滅國之危」。

  嗯,這位老人家確實在丞相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堪稱鐵打的丞相流水的皇帝——歷經三朝。

  池襄武公兩百年前搞過一回,兩百年後鄭靖業又搞了一回,花樣更豐富,從鄭靖業做鴻臚寺卿開始,也是搞了有些年頭了,把人家從三部給拆成了個八瓣碎,鄭黨如于元濟這樣的人,能混到現在的資歷,很多功勞都是踩在少數民族弟兄的屍體上攢下來的。從這一點上來看,池家和鄭家還真是有親家相。

  八部狄的使者之間也與他們背後的政權關係一樣,明爭暗鬥,表面一家親,背後使黑心,縱橫捭闔好不熱鬧。八部狄已經為了今年誰家算是整個民族的代表幹過一架了,被鄭靖業一頓臭罵,都老實了。

  鄭靖業太黑了!八部狄還真怕他!這貨壞啊!比那個親自上過陣的皇帝還讓八部狄脊背發涼。池襄武用過的手段不必提了,鄭靖業還與時俱進地加以創新。

  皇帝打過一場勝仗之後,後續就由鄭靖業接手了。他挽起了袖子,先是用高薪誘惑部族精壯南下任職,還許諾可攜帶家屬,一併解決住房問題。老弱的也可以南下,安排到更溫暖濕潤一點的地方,可以耕田,農業總是比畜牲業更穩定的存在,又拐走一大批。

  這也就罷了,他還派人去收購小牛犢、小羊羔,據說南朝人喜歡吃這些。

  尼瑪,大家以前雖然打打鬧鬧,好歹還是硬漢,被他一搞,腿都軟了!

  更可怕的是,你在三千里之外動什麼心思,他跟鑽你腦子裡看到似的,往往你人還沒動,他的打擊就來了。八部狄除了實在手頭緊,逼不得已一點東西之外,再不敢隨便亂逛的。

  鄭靖業發話了,八部狄也老實了。不打架,改鬥嘴了。

  男人的嘲諷技能全開。

  一個右耳掛著粗大的鑲寶石耳環的青年男子,對另一個雙耳掛細環的男子道:「怎麼?你們白狼部平素不是最恨南人的麼?尤其是襄武公,昨天那個俊小子聽說就是襄武公之後,你怎麼就不敢動了呢?」

  細環男子挽袖:「我那是不知道!」這位屬於有識之士,明白壞人是誰,認準了池祖宗是壞人。

  一個帽沿鑲一溜金邊的矮胖男子摸著小鬍子對青年男子道:「你們青雕部倒是硬氣,硬氣得怎麼被人揍了還奉襄武公為神呢?拜也就拜了,人家一男子,你們部裡女人生孩子拜他什麼?!」一臉的嘲諷。

  八部狄,開始是承了原始的狄部圖騰,各稱正宗,分裂日久,各自有了新圖騰,不外是凶獸猛禽一類。矮胖男子家的圖騰是長了翅膀的蛇,他嘲諷完了,卻有另一個腰上比別人多掛了一柄短匕的瘦高個兒嘲笑他了:「呸!前兩天你打得最凶,差點把青松的右耳環也扯下來,讓他們家男子以後都不掛耳環了,一聽鄭相公派人責問,屁都不敢放一個!跟青松也沒差別了!」

  狄部裡很多人都崇慕天朝上國,所以都有個文雅的名字。其實吧,很多人也就是意譯。比如青松,按狄部的語言,當然不是這個發言,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青年男子是青雕部的青松同學,他們部的男人都只戴右耳環,據可靠消息,乃是因為兩百年前被壞人挑撥,狄部內鬥,青雕部的頭子原是個愛臭美的人,以為男人就該戴著粗大的耳環,威風。結果跟跟哥哥打架,被他哥扯掉了左耳環,連著半邊左耳都被扯得鮮血淋漓,從此左耳朵連細環都帶不上了。分裂之後,他就命令手下的男子,左耳全都不許帶耳環,省得看著傷心。

  青松跳腳:「你有本事!有本事你跟鄭相公理論去啊?!」

  四個人吵架,另四個在看熱鬧,一聽青松這麼說,齊齊打了個寒戰:別聊這麼驚悚的內容,咱們換個話題好嗎?

  一直在看熱鬧的有一個帽子上鑲了兩道金邊的,這才慢悠悠地道:「那個俊小子是襄武的後裔不假,只是池家也衰敗了,要單只是他一人,你,」目視細環男子,「要打他一頓也不過算是你魯莽,只可惜啊,嘖嘖,」搖頭晃腦地樣子讓鑲一道邊的胖子想抽他,「他是皇帝的心腹,還是,」故意停頓,「鄭相公沒過門的女婿!」

  矮胖子已經顧不得挑釁兩道邊的語病了,又是一個哆嗦。

  ※

  「我從不知狄部裡面還有這樣的門道,李少卿還真有幾分本事。」被人背後議論的池脩之一個噴嚏也沒打,正跟小未婚妻講八卦。他並不知道差點就能早日抱得美人歸,也就談不上遺憾了。

  鄭琰見了他,本是有些不自在的,自從說了沒胸沒臀之後,再見池脩之,不免覺得菊花一緊。

  池脩之眼中浮出淺淺的疑惑:「妳有心事?」

  「啊?沒有沒有的。」鄭琰連連擺手,哪能讓他知道自己想延遲婚期啊,「就是阿娘,說我沒有女孩樣,讓我斯文一點。」

  疑惑轉化成愛憐,池脩之撫著鄭琰的肩:「妳這樣就很好。」低下頭來,額頭觸著鄭琰的額頭,「很好很好。不要委屈自己,我們要在一起過一輩子呢,咱們覺得舒服了就好,岳母那裡,呃,妳在岳母面前照她說的做就行了。離了眼前,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伸展著!」

  鄭琰撲到池脩之懷裡,池脩之快樂地吃豆腐。

  鄭琰還真不是撒謊,杜氏確實給她擬定了新娘計畫。

  托妹子彪悍習俗的福,鄭琰的身材理由,在母親和師母那裡得到了諒解。但是,在杜氏看來,依舊有幾分不可原諒:那是什麼語氣和表情啊?!有一點羞澀嗎?!混蛋!不要弄得讓姑爺誤會我們家嫁的是兒子好嗎?

  鄭琰就鬧不明白了,說起來杜氏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代彪悍妹子的代表,一個人扛起一個家還沒人敢欺負的那種,要不然鄭靖業這個被柔弱老娘虐得滿眼淚花的苦逼少年也不會喜歡上她。怎麼輪到杜氏當娘了,就要求女兒要像朵嬌花了呢?這不科學!

  管你科不科學,杜氏就這樣做了!

  鄭靖業那裡,自然有杜氏去說。鄭靖業驚了:「怎麼又要推後一年了呢?」

  杜氏擺擺手,打發蒼蠅似地:「女兒家的事,你個老東西要知道那麼多幹什麼?」

  鄭靖業:「……」T-T老婆,不帶把人用完就扔的。

  阿慶輕聲咳嗽,打斷了相擁的兩人:「時候不早了,別讓阿成(杜氏婢女)來找。」

  鄭琰紅著臉對池脩之道:「對了,老哥哥要來了,這一回不是又大調麼?他任太僕。」

  「鄭安國?」

  「嗯!」

  「他也該入京了,太僕是九卿之一,比侍郎也不差什麼。」



116、路人甲鄭琰

  鄭安國來了,與徐梁一樣,也是拖家帶口,鄭靖業也放鄭文博先去驛站等父親。

  鄭文博已成了個少年,倒是個性情平和的人。見過了父母、弟弟妹妹,他母親王氏看著兒子移不開眼。

  鄭安國推了王氏一把:「兒子都不認識啦?」

  王氏吸吸鼻子:「你才不認識了呢!我的兒子,什麼時候都認得的!」一把將跪地在上的鄭文博給拉了起來。

  鄭文博是想一頭紮到母親懷裡的,不過是以跪姿,這才是正常的久別重逢的母子見面的風格嘛!沒料到王氏把他拉起來摁到懷裡了,登時面皮臊得通紅。王氏卻不管這些,拉著兒子揉來搓去,頭髮、臉蛋、脖子、爪子……

  鄭安國咳嗽一聲:「以後見面的時候多著呢,先讓二郎他們見見兄長,多少日子沒見啦?」

  王氏道:「對對!大郎還認得二郎不?」一一給鄭文博介紹。

  鄭文博笑道:「娘還認得兒,兒自然也認得弟妹。」一一指了出來,弟弟妹妹們也很高興。

  他家兄弟姐妹都是一個媽生的,年齡的差距比較直觀地體現在了身高上,而且各人還長得各有特色。二弟鄭文淵是個小胖子,三弟鄭文奇長著一對招風耳。三個妹妹相貌並不特別出挑,身高也是個等差數列。

  大妹鄭悅今年十三,雖然相貌平平,卻生得一雙好眉毛,不修不描,渾然天成。二妹鄭怡眉間一粒胭脂痣,正在雙眉正中,最是好認。三妹鄭愉年方七歲,是姐妹裡長得最好的一個,頷下一顆美人痣。

  鄭安國欣慰地道:「一家和睦,這樣才好呢。好啦,讓你母親和弟妹們都歇著去,我有話要問你。」

  王氏帶著兒女下去了。

  鄭安國細問鄭文博:「徐梁那小子在京中還安份吧?」

  鄭文博答道:「挺好的。」

  鄭安國冷笑一聲:「看他那家裡亂的,徐烈那小子還是半死不活的模樣?」

  「自從徐叔父入京,他好多了。」

  「那小子就是欠教訓!覺著翅膀硬了,想揀高枝了啊?」

  鄭文博心說,這您就看錯了,他以前是覺得自己腰杆子挺了,想自己當那個高枝呢,識趣地沒有火上澆油。

  他也挺看不慣徐梁的,其時風俗,人不能忘本,你爹是得了人家恩惠的,而且現在還一直受到人家庇佑,你小子就白眼狼了,真不是好東西。

  鄭文博與徐烈出身一樣,本該是好友的,最終鄭文博與張亮走得更近了。

  「他老實多了,真的,徐叔父是明白人。」

  「徐梁懂個屁啊?」鄭安國毫不客氣地指責道,「當爹的再能幹,兒女教不好,那是自取敗亡。當年相公就說過,寧願讓兒女呆傻一點,也不能教得偏了,有些能教,有些不能教。畫虎不成反類犬,不可學啊學可學。你看看相府兒郎,再看看徐烈,還看不明白麼?大郎生於微時,為人是有些迂的,可人家不踩規矩,就是那群說酸話的,也不能說大郎哪裡有不好了。徐烈那小兔崽子,白長了一臉的聰明相,你看以後誰再用他,用他也是防著他。徐梁不會教孩子啊,沒本事發家,就別惹事。相公就是相公!」

  鄭文博笑了,他爹就這樣,言必稱相公的:「徐家兩位小娘子倒與與七娘很好。」

  鄭安國鼻子裡哼了一聲:「狡猾!相公才不會上當呢!」

  這語氣,好酸!鄭文博道:「徐家那幾個孩子倒與郎君們處得來。也就是徐烈,脾氣是傲了些,卻是沒有壞心的。」

  「忘恩負義的,終不是好人。不說這些畜牲了,你方才說七娘,她還好麼?相公的幾個兒女,就她最小,我幾乎不怎麼見過。前幾個月見了一回,還真是像相公哩,池郎呢?可好麼?」

  「都好的。池郎被派去鴻臚寺幫忙來的,與李神策湊作一處。」

  鄭安國又細問了老恩主一家的情況,得知大家都好,這才轉問京中局勢:「這一回又調,想是為了立新儲,你在京中可察覺到什麼異常?」

  鄭文博細細回想著:「這一回,相公調了不少人入軍中呢,連六郎也改到御林去了。」

  「這個我也知道,都是在京的。」這是要維穩麼?

  父子倆又討論了一會,直到王氏來催:「還說我呢,自己也聊了這麼長的時間,先吃飯吧,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鄭文博家的飯桌,延續的是鄭靖業的風範,大家邊吃邊聊。

  鄭安國問王氏:「奉給相公的土儀都弄好了麼?七娘也快要辦喜事了,這一份子的預留了沒有?過了年,五娘也要生了……」

  王氏咬著筷子:「你都問了八百回了,都齊全了。安頓下來之後我再查一回,別路上有磕壞了的,也好替換下來。」

  吃到一半,鄭安國又叮囑兒女:「一定要恭敬。」

  從小就被這樣的爹洗腦,兒女們很習慣了,他們家的慘痛家史也聽鄭安國背了幾十回了。

  鄭安國,鄭靖業的首任書僮,年紀比鄭琰的大哥鄭琇大上那麼幾歲,打從被鄭靖業買了來,就在鄭家長大。那會兒他剛七歲,長得也不太好看,平凡人而已,家裡過不下去了,被繼母給賣了。鄭靖業當時也沒啥錢,鄭安國他繼母還要價賊高,鄭安國又長得不好看,簡單地說,不值這個價。

  事情到這裡也就告一段落了,鄭靖業又不是什麼大善人,也沒資本去做善人。雖然死乞白賴地成了季繁的學生,也因此搞到了一份比較不錯的工作,收入還是有限的,他還要結婚養孩子養老婆奉養母親,哪怕是需要一個書僮了,鄭安國的性價比也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何還有他媽在,鄭母何氏是個良善人,聽了介紹之後覺得鄭安國可憐——這會兒他還不叫鄭安國——自己也可憐兮兮地問兒子,能不能留下這個可憐的孩子。

  鄭靖業無奈,只好出了兩倍的錢把鄭安國給買了。

  鄭安國戰戰兢兢,卻沒想到鄭靖業讓老婆給他找衣服穿、給他安排屋子,還扔了本書教他識字。鄭安國一臉的迷惘,鄭靖業一臉酷相地撇下一句:「買都買了,就要好好養,不許給我丟臉,知道不?」

  鄭安國還很呆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不是買的,所以就不好好養了?」比如他爹。

  鄭靖業:「……」怪不得他娘一定要讓他買這貨,根本就跟他娘是一個思維模式好吧?

  鄭靖業也是頭一次當人家主人家,實在不太會支使人,何氏又是個老好人。杜氏倒是爽快一點,對著個七歲的孩子,還是買來當書僮的,要怎麼用,它是個大問題,只好扔給鄭靖業了。

  鄭安國是幸福的,鄭靖業簡直是把他當兒子來養,他親爹都不捨得讓他去讀書,還聽了後妻的話把他給賣了。在鄭家他雖然要做些雜事,但是該有的教育也不會缺了,後來有了鄭琇,這小子除了吃奶的時候被照顧得精細(有三位女士),略長大一點,也沒有受到太多的優待。

  可以說,鄭安國與于元濟一樣,是真正融入到了鄭氏內部的人。甚至,鄭安國本身並不姓鄭,是他主動要求改姓的,名字也是鄭靖業給起的。何氏故去,他偷偷跟著穿重孝,鄭靖業發現了也沒說什麼,算是默許。

  後來,鄭安國做夢都沒想到的,鄭靖業耍了手段給他改戶籍,讓他出仕,一直做到了現在的太僕,九卿之一。

  鄭安國的感情世界就只有一個主線:把鄭靖業當爹地奉著,讓往東不往西,讓爭氣不給洩氣。OVER。

  鄭安國的人生目標只有兩個:一、聽鄭爹的話、跟鄭爹走,二、建設好自己的小家庭。

  實在是一個鐵杆得不能再鐵杆的鄭黨了,這一點從他家的家庭教育就能看得出來了。他兒子鄭文博小朋友,入京送到鄭府來,即使在叛逆期,也沒一點中二反鄭跡象,與徐梁的兒子完全是不同的世界觀。

  倒不是說徐梁不夠鐵杆,然而鐵杆與鐵杆還是不同的,就像鄭安國扔了原來的姓,跟了鄭靖業,而徐梁還是姓徐。兩人都是鄭家奴婢出身,徐梁晉升得比鄭安國還快,然而這裡面的微妙差別,著實耐人尋味。

  鄭安國不但自己一顆紅心向鄭爹,還教得孩子們乖得不得了。徐梁對鄭靖業也夠忠心,然而在子女教育上,咳咳,確實不像鄭安國這樣。當然你可以說鄭安國是「奴性堅強」,卻不得不說,兩人及其家人,在鄭氏心裡的份量,還真是高下立判。

  徐烈小朋友寧死不屈,自己搬出去住了,他一搬了吧,已經長成大朋友的鄭文博同學就被鄭靖業親自授業了,連帶的張亮同學都得到了于元濟的指點。無怪乎徐梁一進京,逮著傻兒子就是一頓亂捶——人蠢沒藥醫啊!

  鄭安國秋天剛回來一次,那次是作為刺史回來述職的。因為有任命,他又折回去交割工作,再拖家帶口地回來。幾個月裡跑了三趟,再次對於天朝疆域的遼闊有了深刻的認識。

  ※

  第二天,鄭安國入京,先陛見。別人見皇帝都誠惶誠恐啥的,這個呆子一立到朝堂上身心俱爽——老恩相就在朝上坐著,看一眼就覺得膽氣壯。御前奏對,他是對答如流。

  皇帝很是喜歡他這個憨勁:「好好!卿主太僕,也如在豫州一般,我便放心了。」

  鄭安國就差拍胸脯了:「聖人放心,臣能出十分力就不出九分半。」說完還憨笑不止。皇帝也自莞爾。

  鄭靖業臉上微笑著,心裡的小人兒已經捂臉流淚了,果然,不管過去多少年,呆貨就是個呆貨啊。

  徐梁進京,是抽空教訓兒子,鄭安國進京,是被鄭靖業抽空教訓。為了教育這個呆貨,鄭靖業壓縮了朋黨聚會,特意留了很長的時間來跟鄭安國說話。鄭安國不傻,傻子都讓鄭靖業給淘汰了,傻子也不可能在一州刺史任上做這麼長時間。

  大門上馬迎接了來:「相公,鄭太僕的夫人帶著小郎君小娘子已經來了。」

  鄭靖業點頭:「知道了。」

  鄭安國聽說老婆孩子都來了,也覺滿意,還跟馬迎打了聲招呼。

  進了書房,鄭安國還是一貫的作風,納頭便拜,腦袋隔著地毯還能叩出響來。鄭靖業見了他,心裡也是歡喜的:「還不快起來,趴在地上孵蛋呢?」

  鄭安國個大老爺們還哭了:「相公,想死我了,這回終又能跟相公在一起了。」

  鄭靖業鄙視地扔給他一條手絹:「擦擦。」

  「哎。」

  「坐。」

  「哎。」

  「一路上還順利麼?」

  「都好的,就是天冷了些。有些雪,明年會有好收成的。」

  「你這回是任太僕,六郎先前在太僕待過,知道些內情,等會我叫他跟你說說。」

  「哎。」

  「家眷全都帶來了?」

  「是,老婆子帶著幾個兒女。」

  鄭靖業道:「一塊吃個飯吧。」

  「哎!哎!」鄭安國忙不迭地答應了。

  正好,杜氏遣阿成來問:「夫人問還要聊到什麼時候,要一塊開飯呢。」

  鄭靖業笑道:「巧了!夫人那裡可好?」

  阿成亦笑:「聊得可投緣了呢,咱們七娘逼著人家小娘子認她做姑姑呢。」

  鄭靖業開心地對鄭安國道:「這樣才好嘛。」

  一路走,鄭靖業一路問阿成夫人會面的情況。阿成也事無巨細地一一彙報。

  杜氏事前通知鄭琰把這一天給空出來,專門見留下來見鄭安國一家,當然這一天鄭家大小全數到齊——池脩之這個「沒過門的」除外。

  鄭安國夫人王氏是個相貌也不特別出眾的人,據杜氏說,這裡面還是有一個緣故的,鄭安國的繼母長得挺好,迷得他生父五迷三道的,直把他也給弄出來賣了,從此他便對漂亮女人有陰影了。

  娶媳婦的時候,鄭靖業已經給他弄到了個官身,也說了,大戶人家的漂亮女兒是甭想了,但是如果看上了哪個小家碧玉,鄭靖業還是可以幫他弄到手的。鄭安國死活不肯要漂亮女人,最後娶了個忠厚老實的農家女。

  也是王氏的福份到了,鄭安國一路跟著他家相公往上升官,直做到一州刺史,封疆大吏。王氏也成了誥命夫人,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王氏一身灰鼠皮的袍子,頭上也是珠翠,倒不像暴發戶,只是略有些地主婆的樣子。過來先帶著孩子叩頭,杜氏讓她坐,她也不肯與杜氏對坐,還是阿成把她拖到榻上的。

  她的幾個兒女,除了鄭文博也都跟著來了。鄭文博跟著他爹去上班,他爹面君,他有假期,就在大正宮外等著接他爹。

  老太太喜歡胖小子,杜氏一看小胖子鄭文淵就喜歡上了:「哎喲,我看看,這是二郎吧?好福相。瞧瞧這體型,長大必是威嚴丈夫!」

  說得小胖子不好意思了,紅著張蘋果臉(寫實,那腦袋長得就像顆圓蘋果),被王氏催著,方扭捏著讓杜氏把他那張胖臉給捏了個遍。

  杜氏抱著他就不撒手了,一個勁地說:「這個好這個好。」說完,又把手放到鄭文淵衣裳的毛領子上,摸啊摸啊摸。

  鄭琰滿臉黑線:「阿娘,不要累三郎久等啊。」

  鄭文奇還眼巴巴等接見呢,鄭文奇也生得喜慶,那雙大大的招風聲頗具喜感,杜氏更是合不攏嘴,對王氏道:「我看妳這幾個孩子都是有福氣的。」

  王氏道:「您說有福氣,那就是必有的。」

  杜氏一手一個,抱著人家的小孩子不肯放手,眼睛還看著鄭悅姐妹三個呢。

  王氏又伸手點著女兒介紹:「這是大丫頭,這是二丫頭,這是三丫頭。」三個小姑娘一齊上前磕頭。

  鄭琰跑下來一一拉起,對杜氏道:「可惜了,阿娘只生了兩隻手,拉不過來了。」這絕對不是因為被淑女教程壓得炸毛了才開的嘲諷模式,絕對是真心喜歡這三個小姑娘。拉著就站住了不肯挪腳。

  杜氏卻是開了嘲諷模式的,最近壓榨女兒壓榨得順口了:「妳也只有兩隻手,有本事妳全拉了來!」

  趙氏抿嘴看著婆婆和小姑子鬥嘴,此時上來解圍,見鄭琰拉拉這個又拉拉那個,上來攜著鄭悅的手:「這不結了麼?」

  杜氏道:「都坐吧,三娘和七娘招呼小娘子們。」

  王氏連說不敢:「哪稱得上招呼啊。」

  杜氏道:「怎麼就不能呢?叫她們玩吧,投緣呢。」

  甭管是不是貌若天仙,年輕或者說年幼,看起來總是可愛的,杜氏更喜歡。這也與出身有關,杜氏這人吧,年輕時是中下層普通民眾,接觸到的人都是相貌不那麼出眾的。後來接觸到的都是高層,尤其是世家,多少代基因改良下來,俊男美女的比例是很高的,即使是長相一般的,洗得白白淨淨,又會打扮又會保養的,看起來美貌度瞬間提高八檔。

  這會一看鄭安國三個閨女,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還是這樣好,我也喜歡。」

  王氏歡喜無限:「那就好,那就好。」

  鄭琰已經與三個女孩子聊上了,鄭悅姐妹稱鄭琰為「七娘」。

  鄭琰拍手道:「妳們來了,我們就又多了幾個伴了,京裡一處玩得好的也有幾個人呢,大家年紀相仿,倒能說得來。過兩日妳們安頓好了,咱們一處聚聚,也都認識認識。有極投緣的呢,妳們得空也可自己邀著玩,都是很方便的。」

  鄭悅道:「有勞七娘了,我們姐妹對京中也不熟,總跟著七娘罷。旁的人見不見的,並沒有什麼的,年下忙呢,七娘事情更多。」

  鄭琰道:「我今年就忙這個啦。」又問她們姐妹路上見聞。

  鄭怡道:「路上怪冷的,我們都在車裡呢,也沒見著多少新景,大寒天的,外面樹也落葉了、草也黃了,看著肅殺呢。」

  鄭琰歎道:「真是天地廣闊啊!」

  鄭惟最小,對她們的談話並不能全懂,聽得鄭悅道:「那天我倒下來走了一走,是在驛站……」

  鄭惟想起來了,壞了,當時是她好奇亂跑,惹得全家來找,急道:「我不是故意亂跑的!」就是看到了隻兔子,好奇嘛。眨巴著眼睛看著鄭琰,快急哭了。

  鄭悅好笑地看著妹妹,呆子,我沒說這個啊,妳自己倒全招了。

  鄭琰見這情形,如何猜不出來?放柔了聲音問她:「那妳是有意的啊?」

  鄭惟大力點頭,又覺不對,鄭琰已經笑了:「妳為什麼跑出去啊?外面很冷的。」

  鄭惟知道擺了烏龍,小聲回答:「有兔子嘛!」

  「長什麼樣子的?」

  「灰色的!」

  「逮著沒有啊?」

  「木有……」好委屈的聲音。回答的時候還會看一眼姐姐,她還是童聲,聽起來軟軟糯糯,鄭琰瞅了她的腦袋好幾眼,才忍住了沒去撲楞。

  鄭悅只得無奈地掃了妹妹一眼,向鄭琰道歉:「她太小了,聽說今天就能看京城了,昨夜高興得半宿沒睡,今天就有些迷迷糊糊的。」

  鄭琰看著鄭悅的兩條眉毛非常羨慕:「生得真好看。」

  鄭悅一抿嘴:「七娘才生得好看呢。」

  一旁郭氏聽得發笑:「七娘讚人家,是勾得大娘再讚你回來吧?」

  鄭琰道:「我是說著實話呢,我看著她們就覺親切得不得了的,能叫人看著順眼,就是好相貌。看看她們眉間自有沉靜之氣,再可親不過了呢。」摸著自己的臉,低聲道,「我就覺得奇怪了,怎麼阿娘這兩天總訓我,難道是越長越討厭了?」

  郭氏是知道內情的,捧著肚子道:「慢著慢著,妳少說兩句,我現在不能大笑的,怪道他們總說見著妳就心情好。」合著一開口就戳笑點。

  杜氏對王氏道:「她們笑成這樣,又是七娘在促狹了。」揚聲問,「說什麼呢?」

  鄭琰也回答:「說話呢。」

  蕭氏捶桌。

  杜氏對鄭琰道:「妳別欺負人家。人家是老實孩子,不像妳,猴兒一樣的。記住了,妳是她們長輩,可不許耍無賴了。」

  鄭琰道:「阿娘說的是,她們就叫我……呃,該叫姑姑吧?」

  杜氏點頭:「這才對呢。」

  王氏已經從位子上站起來了,連連擺手:「這怎麼使得?」

  杜氏說鄭琰是「長輩」,王氏是無異議的,本身就有主僕的淵源,很多人家僕役、尤其是年少的僕役管主人叫爺娘當敬稱的。等說到叫「姑姑」時,算是半個認親了,王氏就坐不住了。

  杜氏果斷地道:「就這麼定了。」佐以手掌下劈的手勢,王氏被這氣勢震住了,反駁的話再沒說出來。事情也就這麼定下來了。

  杜氏又催鄭琰給見面禮,鄭琰道:「正好,我那裡正有新打的首飾,她們的首飾還是外地的樣子,豫州的總沒有京裡的新鮮時興。」

  王氏還要推辭,鄭琰那邊已經拉著三個姑娘去她那裡坐了。

  鄭文博跟著鄭靖業、鄭安國回來,兩個大人要說話,他就被打發去杜氏那裡,到了一看,妹妹們統統不見了,只有弟弟在,他那兩個弟弟渾身的毛都被揉亂了,好不可憐,看得鄭文博也想伸爪子撲楞兩下子了。

  王氏道:「你發什麼呆呢?」

  鄭文博肅容上前:「見過夫人,相公已經回來了,與我父親在書房說話,讓我先來稟夫人一聲。」

  ※

  鄭安國一家到了京裡,也是有宅子的,哪怕皇帝想不起來,鄭靖業也要提醒皇帝給他一處宅院。鄭文博也搬了回來,依著鄭安國是想讓長子繼續在鄭靖業身邊侍奉的,無奈鄭靖業卻說:「快過年了,一家團聚才是正經。」

  鄭安國一家人到了京裡,先是收拾行李、安排家當、立規矩,再四處送土儀。等三位鄭小娘子能有空社交了,也到新年了,正趕上鄭黨新團拜會。

  大正月裡,小姑娘們統統一身紅。有身份的都愛在紅襖裙上繡上閃閃的金紋,金紅二色,鮮明亮眼。

  鄭琰翻出去年打的一套如意雲頭簪子,對著腦袋比劃了許久,很是鬱悶地道:「我頭髮也算多了,怎麼還是插戴不下?這得到什麼時候才能用啊?」那一套簪子有N支,是配套插的,單戴一兩根倒是使得,只是這髮型又不對了。

  阿肖把她因為試戴簪子而弄亂的頭髮又攏好:「這一套都是新的呢,七娘既喜歡,歸到嫁妝裡,帶著過門就是了。」

  鄭琰恨恨地道:「我要再打一套小號的來戴!今年就戴!」

  最後尋了支小鳳釵並幾根葉子樣的簪子插戴了,對著鏡子一照,倒真有幾分光彩照人。

  鄭黨團拜會開在鄭家,鄭靖業與黨徒們一拔在前廳,杜氏與誥命們一處在後廳,鄭琰就招待小姑娘們在小花廳。一屋子的大紅衫裙,滿屋的嘰嘰喳喳。屋裡燒著幾個大炭盆,用的是上好的銀霜炭,放在屋裡也不生煙。

  鄭琰為大家介紹了鄭悅姐妹,又恐她們不認識人,一直帶著三個人的,尤其是鄭惟,這丫頭還小呢。

  李莞娘道:「七娘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了,好狠的心吶。」以袖掩面,「奴家好命苦呢。」

  被于薇笑著一掌拍到背上:「潑皮,別嚇著了小娘子。」

  滿屋子都在笑。

  鄭琰道:「這樣不拘束才好呢,大家都是玩的,弄得跟朝上奏對似的,還有什麼味道啊?」

  唐乙秀道:「快別提朝上奏對了,信不信朝上比咱們這裡熱鬧多了?」她爹八卦,她好像也有那麼一點,「聽我爹說,這朝上就沒有哪一年沒有大臣當面打架的。」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說著趣聞,鄭琰為鄭悅姐妹解釋道:「這話哪兒說哪兒了,朝上有些事看法不一樣,就是吵。吵不出結果了就鬧,有砸笏板的,有動拳腳的。那一回兩位為了誰出使,還劃過拳。」最後都被丞相暴力鎮壓了就是了。

  林蓉忽然道:「百戲來了。」

  大家一起看百戲,小姑娘們看著變魔術一聲一聲地歎驚奇。鄭琰更喜歡雜技,魔術什麼的,在資訊發達的時代,被解秘得太多了。眼見得于薇已經熱心地向鄭惟解說:「這個好,他等會子還會變出隻鳥兒來呢。」

  李莞娘與鄭悅在做進一步溝通,鄭怡跟徐欣在八卦。徐欣與鄭怡的身份差不多,也心生親近之感,鄭怡姐妹生得不夠美豔,沒有侵略性,女人最喜歡這樣的閨蜜了。李莞娘居然放下了跟鄭悅的醋酸,又姐姐妹妹叫得親熱了。

  鄭琰看看徐欣身邊的位子。

  看到徐少君,鄭琰就歎氣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她對著徐少君就覺得有些違和。想著,又抿了一口果酒,鄭府不缺酒,小姑娘們卻只能喝果酒,杯子還給得小,兩口就沒了。

  鄭悅跟李莞娘溝通著:「阿李說得很是呢,這些我都不知道,多謝告訴我,以後跟七娘一處,我也知道些喜惡了。」

  李莞娘:「……」她明明是在炫耀來著,順便讓競爭對手知難而退,現在為什麼弄成指點對方了?

  鄭悅已經抽空對鄭琰道:「七娘,少飲些,喜歡那個味道,也先墊點點心再飲。」

  鄭琰點點頭:「有點渴了,我換茶吧。」又喝了一杯茶,卻想上廁所了。悄悄起身,鄭悅、李莞娘也跟著出來了:「七娘有事?」

  鄭琰擺手:「我去方便一下,妳們別都跟出來了,叫人看見我們都不在,不好。」

  兩人看鄭琰有人陪伴,這才散去。

  廁所並不遠,裝修也是豪華的,附帶火盆,還有溫水洗手。出來還有熏香,保證不帶穢氣。

  鄭琰放完水,收拾妥當出來,在門廊下看到了徐少君。徐少君一身大紅,外分顯眼,鄭琰想當看不到也不行,想了想,迎了上去。

  她不知道徐家發生過什麼,讓徐少君在小姑娘的社交圈裡消失了一段時間,只是覺得,既然徐家是跟著自家混的,那麼徐家最好不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男人通常會把後院的事情看得很小,女人卻不這樣認為,至少鄭琰不是。「敗家媳婦」這個詞,很能說明問題的。跟徐少君聊聊,鄭琰覺得還是要做的。

  所以她迎了上去:「四娘怎麼出來了?外面可冷呢。」

  徐少君輕笑道:「裡面有些太熱鬧了,我出來透透氣。」

  「新年不就是熱熱鬧鬧的麼?妳要真覺得吵,也別在外頭凍著。」

  徐少君有些侷促:「七娘這裡,有什麼安靜的地方,能指給我麼?」拿眼睛看鄭琰。

  鄭琰引她到了一處偏廳,徐少君幫她脫了外面披的斗篷。鄭琰邀她坐了,抿了一口茶,讓她:「嘗嘗看,這茶味道還不壞的。」

  徐少君這才捧了起來,小啜了一口,又放下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鄭琰越發覺得奇怪了:「妳怎麼了?不好熱鬧也不好清靜?」說著走過來與徐少君擠在一處坐了。

  徐少君不安地動了動身體:「不是的。只是有些傷感罷了,真是的,七娘這樣熱心,倒是我掃興了。」

  鄭琰拉著她的手:「妳有什麼不合心意的便說,總不說,別人怎麼知道呢?自己憋在心裡,最後憋屈的還不是自己?有什麼事,說開了就好了。」

  「今天是極好的,沒有不合意的地方。」

  「……那咱別苦著臉了行不?」

  徐少君兩行清淚滾落腮邊:「今天大家都熱熱鬧鬧的,只是我……長得越大,越是想,要是親娘還在,不知道是什麼光景。我……從未見過她,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她說話什麼聲音。」

  鄭琰默,她想起顧益純來了,找了幾十年,愣是沒找著生母,也跟著傷感了起來,看徐少君順眼多了,「妳問過妳爹麼?」

  徐少君搖了搖頭:「是夫人賣了我娘,我爹是不知道賣到哪裡去的,縱想找,也無從找起。」

  鄭琰道:「妳與妳娘處得好些,央一央她,妳都這樣大了,她該不會太為難妳才是。」徐少君管塗氏叫「夫人」?鄭琰卻只能默認她們是母女,「妳在家裡也叫妳娘夫人的?」

  這樣可不好,妳媽估計也人老珠黃了,如果不出現在妳爹面前攪風攪雨,應該能容得下的。塗氏自己有好幾個兒子,一個倒賣過的奴婢也不會讓她覺得有威脅,只要不往徐家湊,正常生活還是不成問題的。妳這樣跟當家主母慪著來,想死早說啊。

  徐少君悶聲道:「七娘命好,不知道庶出的難處。我再沒什麼好說的了,夫人能容我長這麼大,已是知足了。」

  「她虐待妳了?把妳當奴婢使了,不讓妳叫她阿娘了?」鄭琰驚訝了。

  徐少君慌忙搖頭:「沒有的沒有的,夫人待我很好的。可我畢竟不是親生,總是,不敢與三娘(徐欣)並肩的。」

  鄭琰真心想吐血。不是她沒人情味,覺得母女分離是正常。「路總是人走出來的,只要妳想做,不管有多難,走下去就是了。與家裡處得好些,迴旋的餘地也大些不是?妳這光哭頂什麼用啊?」

  「身份有別,我不敢忘。阿爹面前,三娘更能說得上話,可是我太笨,總惹三娘生氣。若我也有個做正室的娘就好了,也敢說話了。」

  這個台詞略耳熟啊!鄭琰執起徐少君的手:「大家都大了,家裡都要開始議親了,成了親,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了。妳爹斷不為讓妳為妾的,必是正妻,嫡庶什麼的,休要再提起了。那時候,妳想尋生母也罷,也做什麼也好,也都方便了。別再哭了啊。」

  「沒那麼容易的,天下之大,不知道賣到什麼地方去了,哪家有這樣的能耐四處找尋呢。輕易的人家,也出不了這個力的。再說,縱有好人家也是給三娘選挑,我斷沒有漫過三娘去的道理。此生再見不到親娘了。」

  「……」鄭琰越發覺得不對味,「妳雖是庶出,也是徐家女兒,夫人既肯容妳入籍,自是要拿妳作女兒待的。天下好男兒也不止一家,難不成只有一個人能幫得到妳?何必哭泣呢。」

  徐少君收淚道:「謝七娘聽我嘮叨了這許多,沒壞了心情吧?我也知道這是癡人說夢,可總是忍不住想,生我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麼人呢?會對我很溫柔麼?夫人摟著三娘的時候,她如果在,會不會也護著我?」

  鄭琰道:「先別這樣擔憂,待議親了,也許有希望找到生母呢。阿慶,打水來吧,她臉都花了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她了。

  回到席上,許多人都看了過來,徐少君更是低下了頭。

  徐欣臉上怒意未平,問她:「妳去哪裡了?」

  徐少君怯怯地抬頭看了鄭琰一眼,鄭琰道:「我們在外頭遇著了,說了一會話。」

  李莞娘衝她們姐妹一皺鼻子,笑著招呼鄭琰:「七娘去了好久了。」

  ※

  團拜會落下帷幕,鄭琰詢問留在花廳的阿肖:「我看徐三娘有些不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李家小娘子,對徐三娘說,我看妳妹妹怎麼有些陰沉啊?徐三娘就惱了,說她妹妹那是沉穩,不像某些人嘰嘰喳喳的,煩人。」阿肖學得惟妙惟肖。

  阿慶奇道:「這徐三娘竟是維護她妹子的?」遲疑地看向鄭琰。

  鄭琰心說,我們家沒個嫡庶也沒小白花,妳當然不知道這典故啊。我要不是小說看多了,也看不出來徐少君有問題啊。

  從技術角度上來說,只要閱書千本,究竟是賣腐還是天然腐,資深腐女們一望便知。

  同樣的,是真可憐還是小白花,也很容易看出來。接觸少了覺不出,你跟她說話試試,但凡讓她覺得被比下去了的人,總是要被她拿話踩的。鄭悅也是一直關注鄭琰,也是放低了姿態,卻不讓鄭琰不喜,區別在哪裡?

  是眼神,徐少君的眼神總帶著點憂鬱,帶著點怯怯的,就像說著「我很可憐,來問我來問我受了誰的欺負了」。

  大姐,開著宅鬥模式來的吧?

  阿慶見鄭琰沒有阻止,與阿肖八卦上了,一長一短地說了徐少君所說。阿肖還歎道:「這徐四娘也是可憐了,小小年紀的,苦啊。這麼懂事的小娘子,不知道哪家有福氣得了去,吃過苦的人會好好過日子的。只盼她也能有個好人家,也是苦盡甘來了。」

  鄭琰噗哧一笑:「信她的是二傻子!我摸了她的手,細軟柔滑,有幾個薄繭,看那位置也是執筆撫琴留下的,脈息面相上看,也是身體健康沒受過虧的。靠近了她,身上的熏香,一兩要一金。衣服也是合身的,顯然是她自己的。首飾與徐欣應該是一批打造的,份量像是輕了一點,也不算很苛待。人活著不是吃飽穿暖了就行了,還得心裡舒坦。本朝律法,人奴產子,從母。徐夫人留下了她,於她難道不算是恩情?她可總是透著委屈了,事事與徐三娘攀比著來,未竟之意便是婚事上也不肯輸。」

  阿慶阿肖口瞪口呆,鄭琰笑問她們:「妳們怎麼不想想,她憑什麼跟我一個外人說這些個家醜?!藏著掖著都來不及!我跟她很熟嗎?妳們聽完了是不是覺得她很可憐,想為她出頭?巴不得她嫁個好人家,最好比徐欣的婆家好上一百倍?如果我也這樣想了,腦袋一熱,是不是就去跟徐侍郎說了,或者乾脆去做媒了?」

  不管有心無心,徐少君已經天然黑了好嗎?

  多少宅鬥文裡總有這樣的「貴人」,他們的感情世界未知,他們的恩怨情仇不詳,卻都只有一個作用,卻都因為可憐女主的遭遇,怒髮衝冠地代為出頭,兼引入高級社交圈。作用堪比超人,主角遇啥無解難題了,拉個貴人出來就行了。

  主角想男人了,作媒;主角遇情敵了,幫踹;主角受欺負了,代打。無智慧NPC,遇主角便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主角說什麼就信什麼,還傻子一樣地衝鋒。

  被人當成NPC,鄭琰表示鴨梨山大。憤怒了有木有?!被利用了好嗎?大過年的,跑門外哭個屁!真TM埋怨社會不公了,有種妳自己奮鬥啊!鄭琰就看不慣這樣的,像他爹,被族人欺負了,那是怎麼幹的?像她,被東宮擠兌了,那又是怎麼幹的?

  她跟徐少君真不是一個風格的,氣場不合。

  關鍵是鄭琰這裡有個對照組,顧益純,對家族意見很大的顧益純。這位是土著的吧?還被欺負得挺慘是吧?再看著家族不順眼,該照顧的還是照顧對吧?沒迎風流淚對月感懷,哭兩聲「小白菜,葉葉黃,兩三月,沒了娘」,對吧?男女有別不假,這時代的妹子不是這樣的好吧?

  顧益純沒了親娘,痛苦的是靈魂;徐少君親媽不見了,痛苦的是貪念。

  至於福氣,鄭琰腦子裡迴響起那個著名的「如果你有一個仇人……」。

  「人要不知感恩,性情就會陰暗,與她沾邊的人,遲早沒好下場。」鄭琰斷言道,「總是在埋怨,為庶的時候想著嫡出,即使嫡出了,又該恨她爹官不夠高,遇到高官的閨女,委屈她了跟人家陪笑臉。她爹官夠高了,又該想,要是她爹是皇帝就好了。呿!沒出息!」

  徐少君,妳跑錯場了!

  鄭琰還是看走了眼,徐少君還真不是沒出息的人——這是後話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6 04:15 PM


117、世間多奇人

  鄭琰說了一串子關於徐少君的事,不但正在八卦的阿慶阿肖目瞪口呆,便是沒有參與八卦,只是開了天線收聽的阿湯幾個也忘了手上的動作,捧盆的端著個盆、倒水的茶水都從杯子裡溢出來了。

  這幾個人也算是伶俐的,有些甚至是被人牙子倒過幾回手的,奴婢之間的競爭上崗也頗激烈,自以為經的見的都不少了,鄭琰的分說還是讓她們大開眼界。

  鄭家人口簡單,兄弟姐妹成份單一,雖算是暴發,家族內部的齷齪事還沒發生過,連奴婢們都跟著心地純潔了。

  阿崔腳上一熱,低頭一看,茶水都沿著桌子滴到腳上了,連忙放下茶壺,找到抹布來擦桌子。

  阿湯捧著盆,也覺得手酸,放下盆來,擰了把熱手巾遞給鄭琰:「也許……這徐四娘就是訴苦,說高興了,順嘴說出來了呢。」

  鄭琰抹了把臉,通體舒泰。她之前說得確是刻薄了一點,徐少君也許沒壞到那個份上,只是因為出身的關係,步步為營,為自己打算,不管有譜沒譜,先埋個伏筆再說,省得到時候真吃了虧,也沒人想起她來。

  鄭琰依舊擺脫不了那股子濃濃的被利用的感覺——糟透了!她這還沒跟徐少君摳字眼呢,塗氏好賴把徐少君養這麼大,只得了一個「容」字,還不是「養」,這詞用得真是挑戰神經。

  熱手巾還是有作用的,鄭琰把手巾扔給阿湯:「再看看吧,我看吶,懸著呢。與妳們說這些,就是與妳們說一聲,別見了誰都說可憐,如今我走動得也多了,妳們跟著出門,遇到的人也多、事也雜,不管有什麼事,若是請托,或是流言,別一口就應下了。答應了人的,跟欠人的是一樣的,不辦愧疚,被騙了又難受。」要真被騙了,騙子還要嘲笑妳是個傻子,以後有這樣的事,還騙妳。

  阿肖「嗐」了一聲:「我們能有什麼本事叫人請托呢?」

  鄭琰笑道:「我正要說這個呢,妳住住手吧,這事我早兩天就該說的,偏又忙,沒提。今天再不說,明天又該忘了。把她們幾個也叫過來罷,就妳們八個。」

  阿湯把手巾投到盆裡,阿崔也放下了抹布,阿慶把另幾個今天不當班的婢女也叫了來。眾女皆不知鄭琰要說何事,心裡不由打鼓,這院子裡還有粗使的丫環僕婦,何以單叫她們幾個呢?

  阿肖叫來了人,輕聲回鄭琰:「七娘,人都齊了。」

  縱她不說,鄭琰也看見了。她團拜會回來,已經換了見客的鄭重著裝,現在只是一身家常衣服,簪環也去了,頭髮隨便一挽,攏著個手焐子。目光掃了一遍,讓阿肖幾人更覺有了壓力。鄭琰這才道:「前幾日阿娘與我說,我身邊的人也要重新安排。妳們也都大了,不好誤了花信……」

  眾女皆驚,這還是鄭琰頭一回正式跟她們說去留的問題,幾個人都比鄭琰年紀大,鄭琰這都要出嫁了,她們的年紀確實也成問題。

  她們也約略聽到了一點風聲,杜氏要給女兒換伺候的人,也不是隨便拉幾個湊數作罷的,要提前挑選、差額選拔,再觀察一段時間,才定崗定級。這裡面又涉及到陪嫁的問題,少則數月、多則一兩年,杜氏已經開始著手了,因碰上了過年,才暫沒催著下面去辦。

  眾女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也是年齡到了,再不嫁就嫁不到條件好的了,另一方面,也是不捨。鄭琰是個大度的人,從不虧待她們,也不好使小性子,跟著她相處了這麼些年,也都有感情了,離了鄭琰,物質生活降檔自不消說,心情的失落也在所難免。

  阿慶臉現著急,欲言又止,被鄭琰擺手止住,鄭琰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現在問妳們,妳們自己有什麼想法沒有?也不用現在就回答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後天再告訴我。這麼些年了,臨了臨了的,別安排不周,鬧生份了。」

  阿肖等一齊跪下:「我們只聽主人家安排。」還要再說什麼,鄭琰道:「妳們都回去想一想罷,想留想走,就是想自己過日子,我也盡力周旋。就是婚配也還有個中意不中意的呢,甭把事情弄擰了,大家都順順當當開開心心的才好。往年我年紀小,也不好過問妳們這些個事,眼下我也事到臨前了,不能再裝羞。妳們慢慢想。」說完,她哈皮地睡覺去了。

  留下八女各懷心事,一個一個的,一宿沒睡好。

  鄭琰自覺是辦了一件好事,第二天就悄悄把這事跟杜氏說了:「我想了,要是她們有自己的心思,咱們硬給人家配了人,倒是落埋怨。」

  杜氏聽直了眼,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這是在過年,不可以說不好聽的話」,一連念叨了十幾遍,不行,她還是想抽鄭琰!手指狠戳了鄭琰的腦門,死咬著牙關不鬆口,生怕一開口就要罵,黑著臉對趙氏道:「妳給她說!」

  趙氏早在聽了鄭琰的話之後就暗歎:七娘畢竟是小孩子,她這樣一問,奴婢們除了表忠心的話,還能說什麼呢?大著膽子跟她說,不想走,要留?婆母派了任務,趙氏也只好委婉地對鄭琰說:「七娘一片好心,就是事辦得糙了一點。」

  「?」被戳了腦門,鄭琰已經覺得情況不妙了,此時忙問,「怎麼說?」一面問,還一面上前給杜氏撓後背,杜氏肩膀一抖,鄭琰的手滑了一下,再抬上去撓,再抖,又滑。鄭琰耍賴地趴在了杜氏的背上,八爪魚似的不鬆手。杜氏由她抱著,仍不開臉。

  趙氏肚裡一笑,正色對鄭琰道:「七娘是為她們著想,也是不想主僕一場,到時候弄硬了是也不是?若有想留的,倒把她帶走,有想走的,又給留下,不順了心意,是不是?」

  鄭琰猛地點頭:「這麼些年都處了下來了,那麼熟了,何不皆大歡喜?」

  趙氏道:「七娘錯了,人心固然要收攏,七娘卻是主人家,不可一味縱容的。妳就用著她了,她不願也要帶走,這是規矩,不可對奴婢過於寬縱了,這不是持家之道。萬事都要問奴婢的主意,妳還過不過日子了?七娘就算要問她們的想法,也要悄悄的問,這樣直問出來,倒叫她們不好答了。」

  現在不是反省的時候,鄭琰還是乖乖認錯:「是我思慮不周——如今話已說出去了,要怎麼善後?話都說了,我就得認。」

  杜氏終於平了氣,依舊先數落了鄭琰一番:「妳好大手筆,給我一邊站好了,一氣掄了八個出去,妳行啊!」

  趙氏打起了圓場:「這幾年我們冷眼看著,她們八個對妳也算盡心,又是打小服侍妳的,妳確實做善事,就給她們個恩典也沒什麼不可。以後萬不可如此了!」

  鄭琰認真點頭:「那,我再一個一個的問?」

  杜氏道:「還能怎麼樣啊?」

  鄭琰吐吐舌頭,又是捶背又是奉茶,杜氏也拿她沒辦法。待她跑去安排奴婢去向了,杜氏方對趙氏道:「她就是這樣!我怎麼能放心呢?晚一年出門子也好,多教教,省得出醜。」

  趙氏道:「七娘不是沒主見的人,她想的原也不差的,使喚奴婢,也是要讓人歸心的。又是一處長大的,也想身邊的人過得好,小孩子,畢竟心軟。只要跟她說了,必不會再犯的。」

  杜氏道:「也就這點長處了。」

  趙氏陪笑,鄭琰也算是她帶大的,教了各種淑女課程,雖然偶爾犯二,趙氏看這小姑子還是很順眼的,不免又為鄭琰說了許多好話。

  ※

  鄭琰痛定思痛,情知自己在某些事情上還是生嫩了些,不免處處留心。妹子是彪悍了些,也不能這樣粗糙。

  打了腹稿,正要約談婢女的時候,阿慶與阿肖結伴主動來了。一過來就雙雙跪到跟前:「七娘,我們從來跟著七娘的,也服侍慣了,情願一輩子跟著七娘。」

  阿肖道:「奴婢本是官奴婢,就是七娘有心,也沒什麼盼頭的,七娘待奴婢好,奴婢一輩子跟著您。」

  阿慶更是說:「連父母家鄉都不記得了。」

  鄭琰的八個婢女,阿肖、阿祁、阿湯、阿崔,原是官奴婢,兩個是皇帝賞的,兩個是好命遇到喜事大赦轉了一等,從官奴婢轉賣,做了私家婢。

  在阿肖看來,這些年日子過得不錯,已經是承了鄭家的恩惠了,鄭琰要出嫁,夫家人丁單薄,池脩之的外婆家也不省心,自己好歹服侍一場,至少能照顧得鄭琰生活比較舒心,乾脆不走了。

  阿慶、阿香、阿月、阿宣是被拐賣來的,父母親人都不記得了,阿慶也寧願跟著鄭琰,陪嫁去池家。

  鄭琰道:「妳們不必顧慮太多,不管是願意跟我,還是願意留下來,我都有安排的。」

  兩人執意不肯。

  鄭琰也就有數了:「不論是走是留,妳們將來婚姻上頭的打算呢?若是在家裡有看中的,就婚配,我也有一套鋪蓋妝奩送。」

  兩人都說還沒看好,阿肖與阿慶已經商量過了,兩人年紀不算太老,鄭琰嫁了再說也不遲。如果到了姑爺那裡有合適的人,也行。阿肖還覺得,一輩子不嫁,就這麼守著七娘也很好。

  這兩人去處已定,鄭琰道:「妳們的心意我明白了,回去歇著罷,這事本是我辦糙了,該一個一個問妳們的。阿肖,把阿祁叫來吧。」

  阿祁也是想跟鄭琰走的:「不怕七娘惱,奴婢侍候七娘慣了,留下來也是無用。」

  送來與她談完,又讓她叫阿湯來。阿湯卻是有事相求的:「婢子還是跟七娘走,只是……」

  「怎麼?妳有話就說。」

  阿湯道:「奴婢原是官奴婢,聽說是外祖父犯了法,家中男子充軍、女子沒官,奴婢母親也罰作奴婢,後來才生了奴婢和弟弟。母親死後,我們蒙恩赦,才發賣出來,卻是被拆散了賣的。」

  這位是想找弟弟的。

  鄭琰道:「這倒不是很難,官奴婢都是在冊的,發賣了也有跡可遁,且年載不久,不至沒有線索。」

  阿湯千恩萬謝。鄭琰卻想,阿湯弟弟第一次轉手應該是在京城,還要請京兆幫忙。

  接著是阿崔,阿月、阿宣、阿香。這其中阿月固念鄭琰之恩,因被拐賣數次,對於換環境實在沒信心,被鄭琰看出,也答應把她留在家裡,央趙氏給照看。阿月千恩萬謝,還透露消息一則:「夫人那裡的阿成,想阿宣做媳婦。」她與阿宣倒是一樣的情形,

  阿宣則是有些猶豫:「是這樣說的,奴婢還沒拿準主意。」

  鄭琰道:「這個要看妳願意不願意,若不願意,我便代妳回了。」阿宣不語。如果趙氏在這裡,又要說鄭琰小孩子心軟了。

  阿宣想了半日,又與阿崔等人商議,還是覺得鄭琰出嫁,她自請留下而不是跟隨已經很過份。鄭琰出嫁之後,如果在娘家再留幾個人,會對鄭琰更好一些。

  池脩之長得好看,看起來有前途,與相府相比,還是有差距的,多少還要倚仗相府一些,有她與阿月在,別的不說,時不時提醒遞個話也是好的。且阿成是杜氏面前得用的人,自己留下來也不壞。

  阿崔一想也是:「那妳留下,我還是跟著七娘吧。」

  有句話阿崔沒說,八個人裡,就數阿宣和阿月、阿肖年紀大,決定留家裡就能婚配了。阿崔等人還小些,一兩年還等得起:「七娘好心,令我們自擇,我們也不能沒良心,留下的是盡心,跟著去的也是盡心。要都留下了,換上些不懂事的小毛丫頭,侍候不周的地方,還要七娘為難。」

  阿肖道:「妳這話說得對,不說我都忘了。妳看這府上沒幾個乳母的,卻是當初七娘的乳母憨厚老實,為的是她實力伺候,不想性情卻軟弱。那時候我也還小,記不太清楚是哪一家了,反正是個縣主,推了七娘一把,七娘跌地上眼淚都出來了,乳母卻只知道磕頭!」

  杜氏循聲趕到的時候就怒了,鄭靖業接著炸毛。從此鄭家還是選忠厚的乳母,一到孩子兩歲就給錢打發走了,只可惜在那之前的幾個孩子還真是……有些憨厚了。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阿月、阿宣留下來當聯絡員,其他六個跟著走。固然有賣主求榮的人,卻也有忠僕。這既與奴婢品性有關,也與主人家處事有關。

  阿成得知鄭琰肯放人,也是千恩萬謝。

  鄭琰笑道:「阿宣是我心愛的人,不是妳來討,憑誰我都不給的,她就交給妳了。」

  阿成樂道:「她是個厚道孩子,我喜歡都來不及,不然也不會巴巴厚著老臉求七娘了。」

  阿成的兒子跟著鄭琛,也是個小管事了,外面小家女子也娶得,母子二人一商量,還是家裡娶一個比較合適。直接把孩子爹的意見給忽略了。

  鄭琰說到做到,她是鄭家小輩裡的小財主,今年過年又撈了不少好東西。陪送了阿宣整套的鋪蓋,兩套衣料,一套金首飾,還讓到木器店下單子,年後一開業就開始打造一張妝台、一張床、兩只櫃子、一套桌椅,權當鋪陳。

  阿月亦有人求,乃是鄭德興的伴當,鄭琰也是一樣的陪送。她倒不太擔心兩女未來的丈夫人品不好,鄭靖業對於用人心中自有一本帳,他認為好色的男人成不了大器,好色,腦筋就會不清楚,不堪大用。哪怕是用奴僕,重要的事情,還是要私德好的人去做。這一條是明明白白寫到鄭家那歷史不長的家訓裡的。

  身邊這一梳理,人人有了著落,倒都安心。阿月阿宣記在心裡,上下奴婢也記在心裡,很有幾個巴不得能頂這兩個缺的。阿肖等人睜大了眼睛地私下評估,阿宣也跟阿成拉家常、套情報。

  ※

  鄭琰眼下卻顧不上這個了,還在正月裡,即使是奴婢成親,因為兩邊都在府裡有些頭臉,也要走一走程式,再簡化,也得幾個月。她現在要做的,是社交。

  宮裡是必得去的,跟著杜氏到了昭仁殿,慶林長公主也在。

  鄭琰踏進來就覺得昭仁殿好像略冷,鄭琰的屋裡,在冬天也不讓燒太多的炭,內外溫差太大,容易生病。不過苗妃這裡以前不是這樣的,每天冬天,她這裡穿著夾衣就行的。等看到苗妃裹著件銀狐皮的袍子,臉上白裡透紅,煞是喜人,鄭琰就明白了,這是在秀皮草呢。

  「哎喲喲,這一身可真帥氣!」

  苗妃略有得色:「是那個八部狄貢上來的呢。」

  大姐,八部狄分八部,打得熱火朝天的,哪會齊心協力送禮啊?鄭琰默默吐槽,不用問了,一定是這位大姐不記得人家部族的名字了。

  慶林長公主也是暗笑,口上卻道:「只止一件呢。」

  杜氏也誇了兩句,順便問:「我常聽說那裡的有好皮毛,只是不知道究竟哪幾樣最優?」她是存了心給女兒再攢一點嫁妝。鄭琰這個樣子吧,多點嫁妝傍身比較好。

  苗妃哪裡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要不,問問聖人?看他們貢的什麼最好。我去要了來,權當給阿琰添妝了。」

  鄭琰心說,這干我什麼事啊?「怎麼又說到我了?」

  「嘰嘰咯咯。」

  「別鬧!別鬧!別鬧!」

  杜氏忽然道:「這聲音好熟!」

  鄭琰接口道:「是阿寧。」

  慶林長公主點頭:「是他,剛才與二十四郎玩在一處。都累了,打發睡了呢,不然這裡怎麼能有這樣清靜?」

  鄭琰踮起腳尖,走到簾子後面一看,二十四郎蕭令祊在摸顧寧的臉,顧寧一臉的睏相。趕忙退了出來:「快把二十四郎弄出來,吵醒了阿寧,咱們都得挨訓!先生在教他背家規,上回對我念了一個時辰的『食不言寢不語』。」

  苗妃聞言花容失色,剛才顧寧已經對她念過了「務儉僕」,親自去把寶貝兒子給弄出來了。

  晚了,顧寧也醒了。鄭琰敢拿苗妃那件皮袍子發誓,打死蕭令祊,他下回也不敢再吵醒顧甯了,顧寧沒睡醒,用催眠的語調一直念叨到蕭令祊淚奔去尋他爹。

  慶林長公主撈著兒子跟苗妃告辭:「我帶他回去吧。」

  杜氏也飛快地起身,一面揉著腦袋一面道:「我也回去醒醒神。」

  鄭琰扶著杜氏出了昭仁殿,還沒出宮,路上遇到了聞訊而來的皇帝,蕭令祊扒他身後死活不肯出來,一看到顧甯那張睡眼惺忪的臉,躲得更嚴實了。皇帝大笑,走過去逗外甥,被顧寧拽著鬍子著點薅禿了下巴。慶林長公主帶著兒子就想逃,杜氏帶著鄭琰也跟皇帝告辭。

  鄭琰還好心地告訴皇帝:「貴妃今天可漂亮了,聖人快去吧。」

  顧寧:「去吧去吧去吧……」

  皇帝:……好想抽這小子,舅舅抽外甥,沒犯法,對吧?

  慶林長公主再不敢耽擱,拉著兒子就走。

  出了宮門就邀杜氏母女去她家裡坐坐。杜氏心說,今天倒沒有別的事,就是來報個到,表明一下立場,跟貴妃聊聊天的,既然昭仁殿裡結束得早,到慶林長公主那裡也是一樣的。

  分乘三輛車,慶林長公主帶著兒子,上車就戳著顧甯的腦門:「小機靈鬼。」

  顧寧吐吐舌頭:「我看阿娘不太喜歡跟貴妃說話。」真以為他只有複讀機一個功能嗎?

  慶林長公主歎了口氣:「跟她說話倒好,就是今天有點累了。」

  顧寧咬著手指頭,歪著頭想,累了怎麼想請阿嬸和阿姐到家裡去?

  慶林長公主深思片刻,一轉眼變成虎媽:「誰讓你啃手指頭的?」

  顧寧下車的時候,委委屈屈地左手捏著右手,不敢往嘴巴邊上送,進門就被扔去補眠——慶林長公主深知,說秘密的時候,身邊不能放鸚鵡。

  一坐下慶林長公主就歎氣,杜氏母女面前,她也不拿架子了,歎完氣就直接說:「把妳們也拖了出來,是有一件要緊的事了,就算是有別的事情,也先聽我說完再思量。」

  杜氏道:「妳說。」

  「貴妃急得不行呢。」

  「啊?」母女二重奏。

  「聽說,她最近老纏著聖人,總想立二十四郎做太子,退一步,二十三郎也行。妳說這叫什麼事啊?」

  杜氏道:「她的心思不是早就有了麼?何以今天就要躲了呢?」

  「聖人要給諸王選妃了,貴妃這不就更急了麼?」結婚,是成年的標誌,也是進一步鞏固勢力的標誌,苗妃兩個兒子,都還小著呢,皇帝又死活不鬆口,她能不急麼?「想要讓我關說,說是二十三郎也十二了,可以訂親了。這我哪裡敢應啊?等見著了妳們,怕又要問『鄭相公看哪個皇子好啊?』,她就是這一條不好。」腦筋略有問題啊。

  杜氏與鄭琰對看一眼,鄭琰道:「阿爹從來沒露口風的。」

  慶林長公主歎道:「連我也吃不準了,聖人還問我,襄城侯家的小娘子如何。我想這襄城侯也不是世家,怎麼就問到他們家了呢?」聽話音也不像是給皇帝自己收後宮的,而是要做兒媳婦的。

  襄城侯是開國功臣之後,現在的襄城侯說起來還是慶林長公主她表哥。襄城侯的媽是慶林長公主的姑媽,也是皇帝的姑媽,江陰大長公主,他老婆是宗室郡主。出身夠不錯了,可是這國家真沒幾個這樣出身的王妃的。襄城侯姓徐,不是世家,跟世家的邊都不沾。

  鄭琰道:「我看也快揭盅了,越不說,越是到底了。」

  她這話說得正經,杜氏與慶林長公主都聽懂了,所以杜氏開始卷袖子:「揭盅?」妳對賭博到底有多熟練啊?!

  慶林長公主笑攔:「別打別打,還要走親戚呢,明天我這裡有品茶會,還要她來應卯呢。」

  鄭琰逃過一劫,好奇地問:「都有誰來?」

  「襄城侯的愛女,徐九娘。」

  ※

  結果,不但有襄城侯家的九娘,還有諸如文昌侯宋遠的兩個孫女、咸安侯牛成遠的女兒、甯遠侯的小女兒和長孫女、慶國公的女兒和外甥女兒,鎮南將軍的閨女、征西將軍的愛女……等等等等吧。

  除此之外,鄭黨裡如李莞娘、唐乙秀、于薇、林蓉等也得以出席。鄭黨以為是鄭氏的面子,卻不知道,這也是因為他們初步「達標」,稱得上實權人物的緣故。

  這裡頭林蓉的祖父其實是世家旁枝,只是年輕時過於憤青,林家也是二等世家,他覺得自家不為國家做貢獻,憤而逃家,三逃兩逃,不知怎麼的就跟鄭靖業投緣了——感覺好坑爹的樣子。唐文淵、李幼嘉、于元濟都是京城地界上橫著走的人,尤其是後兩個,經常要用得到的。

  慶林長公主的宴會一向如此,鄭琰也還是她的左膀右臂,幫忙招呼。這裡面甯遠侯是她二嫂的娘家,她與關家兩個小姑娘心理上最親近。鄭黨小姑娘們理所當年地跟著鄭琰轉,她是介紹人嘛。一齊給慶林長公主行禮,被拉著說了一回話,就跟著鄭琰了。

  鄭琰呼朋引伴的,別人還不覺得,卻惹著了一個人——徐九娘。

  徐九娘名瑩,也是個生得晶瑩剔透的漂亮少女,約摸十二、三的年紀,一身大紅,頭上鳳釵、腕上金鑲玉鐲,一看就知是內造的。她是江陰大長公主的孫女兒,母親又是郡主。

  江陰大長公主也是個奇人,她輩份高,卻比皇帝大不了幾歲,這一點跟慶林長公主有點像。江陰大長公主還常生病,從小病病歪歪的,她爹也不好意思把她嫁給世家了,一看老襄城侯赳赳男兒,像是能頂風遮雨的,得,就他了。

  自打慶林長公主記事起,就預備著給這位姑母哭靈穿孝,一直預備到現在,幫慶林長公主預備素服的李太后、夏皇后都死了,她還病歪歪地活著。不但如此,還病歪歪地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就是襄城侯。每回生孩子都像是要去死,每回都不死。倒是一向健康的老襄城侯,也不生病,一夜之間就死了。

  皇帝是比較喜歡這個姑母的,因為她老實本份,不摻和政事。這是廢話,就是她想,她摻和得了嗎?連新年都不敢讓她勞動出來露臉,該養病的還是養病,就怕把她累死了。

  江陰大長公主呢,平生就有一樁遺憾,其實她對姑姑、姐妹、侄女們的恣意生活是羨慕得緊,偏偏身體不爭氣,只好乖一點。更遺憾的是她沒閨女,沒辦法讓女兒還願,兒媳婦給她一個勁地生兒子,生了八個才有了徐九娘。江陰大長公主那叫一個高興啊,把孫女兒給疼得沒邊了,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敢攔著她就暈給你看。

  就這樣,徐九娘被寵著長大,在京城社交圈裡名頭卻不太響——祖母疼她,她也知恩圖報,江陰大長公主一病,她就侍疾,實在沒多少功夫出來混,因此也錯過了京中許多熱鬧、避開了不少恩怨。

  慶林長公主做事周到,即使她不能出席,還是次次有她的請柬,她也幾乎次次不到,每回的原因不外是祖母在養病,慶林長公主也就先去探個病,再來開PARTY。徐九娘也就有了個孝順祖母的好名聲。

  這一回她來了,真是稀客。

  慶林長公主打趣著她:「妳倒少來,為著什麼呀?」

  前面說了,徐瑩也是嬌養著長大的,氣性大了些。看鄭琰這樣,當然是不服氣的。本來嘛,換個人也就罷了,好歹家中有爵,又或者是世家,羨慕嫉妒恨一下,回去跟祖母撒個嬌,得兩句「我家九娘最好」也就氣平了。

  鄭家只有一個丞相而已!世家瞧不起勳貴,勳貴對純土鼈也有心理優越感。徐瑩打小就長得漂亮,見的人都誇,不幸遇一鄭琰,長得比她還漂亮,在圈子裡比她還受歡迎。

  徐瑩看了鄭琰,就像兩隻公孔雀相遇,不是攪基就是對手。徐瑩選擇別一別苗頭,鄭琰這人吧,妳好她也好,妳不好,她也擰。感受到徐瑩的目光,她還含蓄地笑了笑。

  徐瑩氣鼓鼓,又忍下了,多少記得這不是鄭琰的場子,要給主人家留面子。

  生著悶氣,聽慶林長公主一說,她又羞澀了,她這回出來是祖母領著的,為的是她的婚事。江陰大長公主希望孫女兒嫁得好,嫁世家恐拘束,嫁勳貴,總覺不夠,聽聞皇帝要選兒媳婦,江陰大長公主便想親上做親。

  皇帝好像也有一點這樣的心思。

  徐瑩想到這裡,又寬心了,鄭琰再怎麼樣,也漫不過她去不是?嗯,妳漂亮就漂亮,得意就得意,反正我也有比妳強的地方,對吧?

  這傻丫頭又開心了,笑吟吟地對慶林長公主道:「是祖母帶我回來的,說是想念京中熱鬧了。」

  慶林長公主心說,妳祖母那身子骨,能見過什麼京中熱鬧啊?「這麼說來,妳總是侍疾,也沒見過幾回熱鬧吧?妳是個好孩子啊!」徐瑩是個活潑丫頭,這一點很容易看得出來,倒能耐得下性子陪久病的老祖母,「看到阿琰了麼?這些人裡她熟些,讓她給你引見引見。她是個好孩子呢。」

  慶林長公主剛說完徐瑩是個好孩子,讓她跟好孩子鄭琰一起玩,沒想到這兩位還真「玩」上了。

  起因是鄭琰的一雙耳墜,要撐場子,鄭琰就翻出了一對累絲墜子來,編作鳳凰形,還鑲著紅寶石,內造的,不大,卻極精緻。

  慶林長公主帶徐瑩過來的時候,甯遠侯的女兒正在問這墜子的來歷,鄭琰就直言,是跟皇帝賭錢贏來的。據說本來是找出來,要給二十四郎扮小女孩用的。

  徐瑩本來消了氣的,又氣了起來:「妳會搖色子嗎?」

  兩丫頭搖起了色子。一會兒妳贏,一會兒我贏。桌子上的棋子來也是推來推去,小娘子們圍觀著、一起下注。

  慶林長公主扶額,這都是什麼事啊?!

  這兩個丫頭還一邊搖色子一邊互嘲。這一回是徐瑩搖的點數大,於是嘲笑:「妳贏聖人是蒙的吧?」

  下一回鄭琰贏了,反嘲:「反正贏妳不是蒙的。」

  你來我往,慶林長公主想吐血,徐瑩單純也就罷了,七娘妳……幼稚了啊!

  看不下去了,實在看不下去了,慶林長公主只好提醒大家:時候到了,宴會結束。就這樣,尼瑪兩個死丫頭,居然一個吐舌頭一個拱鼻子。

  徐瑩這貨還說:「下回接著玩啊。」

  鄭琰這貨還答:「好啊,說個日子。」

  慶林長公主忽然明白了杜氏的心情:不乖的小孩都該被打死!



118、賭棍的對話

  徐瑩同學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啊!鄭琰心滿意足地想。

  她快壓抑死了,這麼多年了,都沒有痛痛快快慪過一回氣,你說憋屈不憋屈?什麼?你說戴瑤成、新昌郡主?成天算計著要人命的勾當,那根本不是吵架好嗎?根本就不是童年好嗎?她只想吵個架,不想一邊吵著架,還要一邊轉動大腦挖坑。

  跟徐瑩慪氣才是童年啊!鄭琰想,日後回想起來,她會喜歡這段回憶的。斜眼看一看徐瑩,小丫頭氣鼓鼓的,像隻小河豚,哎~她還一身大紅緞子的衣服,真像哎~河豚充氣的時候也是紅通通的。

  徐瑩被她一看,更鼓了,繃著沒有暴發,跟慶林長公主道別。

  慶林長公主安撫道:「有空常來玩。」

  徐瑩也略帶僵硬地彎了彎膝:「祖母那裡得閒,我便來。」

  慶林長公主這裡小客人多,親自看她上車,又意思意思與每個小姑娘說了兩句,不外是「路上小心」一類。

  鄭琰算作半個主人,待到最晚,把鄭黨小姑娘們集合一下,也省得慶林長公主再挨個話別了。慶林長公主泛泛地道了個別。小姑娘們還帶著剛才賭博的興奮勁,高高興興上車回家了。

  鄭琰對慶林長公主道:「那我也回了啊。」

  被慶林長公主啼笑皆非地以戳了兩下腦門:「妳可開心了,把徐九娘氣成那樣。」另一隻手捏著鄭琰的肩膀就往屋裡拎,廳裡婢女們正在收拾,慶林長公主直接把鄭琰拉到後面臥室裡:「不出意外,她將是王妃,難得的隆恩,妳偏在這時候跟她慪氣。」

  鄭琰道:「就是搖兩把色子,哪有慪氣啊?再說了,她是個單純的人,就是生氣了,也沒什麼狠手,不怕。」

  慶林長公主手癢了,終於手癢了,逮著鄭琰一頓拍。

  這樣也沒影響到鄭琰的好心情,笑嘻嘻地向慶林長公主道別:「師母放心,我心裡有數的。」

  慶林長公主頓足道:「快走快走,我可管不了妳了。」心下卻是認同鄭琰的說法的,慶林長公主見徐瑩的次數有限,對於姑母江陰大長公主,和徐瑩的母親郡主還是略有所知的,對比一綜合,對於徐瑩的評價也就有了。

  鄭琰開開心心地回家了,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神馬的,她果然是個壞人,不愧是她家奸臣爹的親閨女。

  坐在車時還數錢,徐瑩挺好強,今天輸得比較多,輸了就想再贏回來,死活不肯認命。鄭琰的老師是皇帝這個大賭棍,技術比皇帝差,拿下徐瑩還是沒問題的。最後一點當籌碼的棋子,徐瑩身上帶的金錢都被鄭琰給下了下來。

  鄭琰從錢袋子裡拿出一枚金錢,財迷樣地拿小手絹細細擦一下,放到一邊,再拿一枚再擦,笑得合不攏嘴。

  阿肖也笑,百十枚金錢,把她樂成這樣,七娘也是個孩子。還擦呢,看這樣子,這金錢也是今年才賜下來的,全新的。

  鄭琰擦完了錢,再抖抖錢袋,阿肖嘴角一抽,看著她把金錢又給裝了進去,抱著不撒手,徹底無語了。

  回到家裡,鄭琰向家人顯擺:「今天大豐收哎~」晃著手裡的錢袋。

  杜氏問道:「妳不是去妳師母那裡喝茶了麼?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

  鄭琰開心地道:「贏來的,襄城侯家的九娘聽說我這墜子是從聖人那裡贏來的,也想賭一把,結果我贏了,她輸了。」

  年末賭點小錢是常有的,杜氏她們也會賭一把,甚至整個上層社會裡大半的人都要賭賽。杜氏也沒放在心上,只說:「雖是贏來的,也不要亂花!」

  「哎~」

  「去換身衣裳,晚來天冷。」

  「哎~」鄭琰跑上去,湊杜氏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又紅著臉退下了。

  她計畫著親親熱熱聯絡母女感情的,不想親得太用力,不小心在杜氏臉上添了好大一口的口浮水印,自己還差點被口水給嗆著。

  杜氏老臉泛紅,她老人家只覺臉上一陣溫熱,然後就是涼嗖嗖的——口水裡的水份開始蒸發,局部皮膚降溫——不用猜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鄭琰小時候就常幹這種事,那時候一個小粉團子,可愛透了,好懷念。這是杜氏的第一反應,第二反應是:媽的,今天臉上擦粉了,妝花了。

  鄭琰已經一道煙跑沒影了,杜氏拿著手絹捂著濡濕的半邊臉,衝著鄭琰溜掉的方向大喊:「有種妳晚上別出來吃飯!」

  鄭琰剛跑出月亮門,聞言腳下一滑,差點沒跌倒。

  阿肖、阿慶從後面趕上來扶住,阿慶道:「七娘別驚著了,夫人從來捨不得收拾妳的。」

  「誰、誰怕啦,晚上阿爹也回來了。」咱有擋箭牌來的,「走走走,回去分錢去。」

  自家侄子的紅包已經送出去了,姐姐鄭瑜那裡的兩個外甥還沒見著,明天鄭瑜就要帶著老公和兒子回娘家,可得準備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阿湯與阿崔她們正在堆雪獅子,看到鄭琰回來了,停了手招呼:「七娘回來了,來看看這個好看麼?」

  「夠氣派!」妹子就是大氣!

  鄭琰讚歎正在堆的是雪獅子,那邊還有堆好的雪龍,白虎。往年沒注意,以為院子裡的這些雪雕,是她不在的時候招呼男僕來堆的,沒想到是這些妹子堆的。

  因鄭琰今天發了筆小財,晚上給大家加了兩道青菜,婢女們喜動顏色,這會綠葉菜可不常見。等鄭琰全鬚全尾從杜氏那裡吃完晚飯回來,阿湯對跟著的阿崔她們道:「妳們的那份都留著呢,擱屋裡茶爐子邊上煨著,還熱的。」

  阿崔等人去吃飯,阿湯給鄭琰脫了外衣,準備洗漱休息。

  鄭琰看到她,就想起答應要幫她找弟弟的事了:「今天遇著了李京兆家的莞娘,京兆府還沒開印呢,一應卷宗都是封著的,等開了印,我再給他們打招呼罷。」

  阿湯喜動顏色:「七娘記得,奴婢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麼些年都等了。」

  ※

  吵架這等事,就很少有雙贏的時候,一方開心了,另一方就不開心。鄭琰開心了,徐瑩就不開心。

  徐瑩在慶林長公主這裡還繃著,回家就開始忍不住了,記起祖母體弱,乖乖問過安,看祖母睡著了,徐瑩見她爹媽出去應酬還沒回來,便先回自己屋裡。

  回到屋裡就崩潰了,她生氣也有一個特點,跳腳!真正的在屋子裡跳來跳去的蹦躂,跺得腳心生疼,往繡墩上一坐,開始捶桌子,捶得手疼。然後才是覺得不解恨,衝床上去,搗被子。

  實在忍不住了,這才開始大罵:「有什麼了不起啊?我,我,我那是今天睡迷了!一定是妳今天走了狗屎運!」

  襄城侯夫婦回家的時候天色已暗,先問江陰大長公主,得知歇下了,不敢去打擾。再問女兒,聽說:「九娘回來了,像是在生氣呢。」夫婦二人扔下其他的事,一齊去看女兒。

  徐瑩已經罵到淚流滿面了,把襄城侯夫婦嚇了一大跳。

  襄城侯夫人火氣上揚:「誰氣著我們九娘了?」

  襄城侯上嬌弱老母、中有彪悍老婆、下有活潑閨女,脾氣比家裡的女人要好上很多,溫和地問徐瑩:「九娘,今天出去遇上什麼事了?」

  他夫人蕭氏的目光落在了跟徐瑩出門的婢女身上了。

  徐瑩抽抽噎噎地道:「沒事!」

  蕭氏道:「沒事妳哭個什麼啊?!說!什麼事!」

  「說了沒事就沒事!」很丟臉好吧?

  襄城侯的語氣更溫和了:「乖妞妞,告訴阿爹,妳怎麼哭啦?」

  硬逼著她,徐瑩還能扛,襄城侯這樣溫柔的語調她就扛不住了,撲到親爹懷裡一頓大哭:「嗚嗚,我今天,嗚嗚,遇到了鄭七,嗚嗚……」

  襄城侯夫婦聽了半天才分辨得明白,原來寶貝女兒賭錢賭輸了!夫婦二人啼笑皆非,襄城侯摸著女兒的雞窩頭,柔聲問道:「沒為這個拌嘴吧?」那樣就鬧大笑話了。

  「才沒有!」咦?是嗎?

  夫婦二人放了心,蕭氏向女兒傳授道:「這個是看手氣的,下回妳轉了運,就是妳贏了。要是覺得手氣不好,中道去洗個手。」

  襄城侯問:「妳輸了多少?嗷~」被老婆掐了一把,蕭氏瞪他:讓你再提。

  徐瑩一撇嘴:「就那百十來個金錢。」

  襄城侯被掐之下訕訕地道:「那鄭七娘該高興了。」蕭氏忍不住又掐了他一把。

  徐瑩憤憤地道:「她當然高興啦!」

  這回連蕭氏都忍不住笑了,徐瑩繼續嘀咕:「一堆小丫頭圍著她說話呢。」

  蕭氏敏感地「嗯?」了一下:「什麼小丫頭?」

  徐瑩道:「都是我以前不認得的,什麼京兆家的小娘子一類的。」

  蕭氏鬆了一口氣:「她們原就玩得好,又不常見妳不是?」好一陣安撫,「快梳洗一下,等會一塊用飯,妳祖母該擔心了。」

  徐瑩答應一聲,起來洗臉梳頭換衣服,襄城侯見左右無事,退了出去,出去招了幾個兒子,尤其是徐三郎——這貨逢賭必輸——安排他晚飯後陪妹妹賭錢。

  飯後徐瑩大贏,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江陰大長公主頗為欣慰地道:「我看著九娘一笑心情就好。」

  徐瑩不好意思了起來,鑽到她懷裡一陣子撲騰。江陰大長公主很快就累了,先去睡了。

  襄城侯與蕭氏換了一個眼色,蕭氏拉著徐瑩道:「讓他們臭男子喝酒去,咱們娘兒倆說說私房話。」

  徐瑩被母親拉著,還有些不捨地回頭張望廳內的熱鬧。蕭氏一路牽著女兒的手到了自己的臥室,拉到床上一坐,於燈下感慨萬千地看著徐瑩,看得徐瑩很不好意思:「阿娘怎麼了?這樣看人家。我已經不氣了。」

  蕭氏摟著女兒:「傻丫頭,還想著白天這三文兩文的,竟還是個小孩子呢。」

  徐瑩反手抱住蕭氏,仰頭笑得甜蜜蜜地:「阿娘面前,我就是小孩子嘛。」

  蕭氏輕拍徐瑩的背:「那可要快快長大啊。」

  「才不要呢,長大了,阿娘不疼我了怎麼辦?」在蕭氏懷裡拱來拱去拱來拱去。

  「妳呀,是真的得長大了。」蕭氏扔下一個爆炸性的消息,「聖人已經定了妳為義安郡王妃。」

  徐瑩刷地坐了起來,瞪著一雙大大的杏眼:「真的?」臉上泛出紅色來,燭光之下可愛至極。

  蕭氏忍不住撫上徐瑩的面頰:「當然是真的。從現在起,妳就要有個王妃的樣子。聽聖人的意思,義安郡王就要晉為親王了,妳更要有氣勢才行。明天開始,我也要與妳說些家裡過日子的道理了。」

  徐瑩帶著點羞澀地點點頭,問蕭氏:「阿娘看到郡王了嗎?他長得什麼樣子?好看嗎?」

  不好看也得嫁好吧?蕭氏點頭:「是個俊俏郎君。」

  徐瑩的嘴巴越來越翹,終於咧開了笑。笑一笑,晃晃頭,垂眼看著自己的裙擺。

  蕭氏歎了口氣,義安郡王蕭令先,排行第十七,生母商才人已亡,商才人生前也沒有得到太多的寵愛,剛生下兒子沒多久,苗妃被皇帝勾搭上了,算是徹底失寵。

  十七是個比較尷尬的排行,既不靠前,也不太靠後,尤其在苗妃生了皇帝最小的一個兒子之後。「天下父母疼少兒」,全部應驗在了二十四郎身上,二十三郎也許能分點肉渣肉湯,其他人就只好聞著味道羨慕著了。

  也許,義安郡王終其一生,頂多就是混成個親王了。也罷,女兒為王妃,是很榮耀。「十七郎將來,非止郡王而已。」聖人是這麼說的。

  行,反正是聖人的兒子,不會受委屈的。

  ※

  皇帝在正月裡正熱鬧的時候,分別約見了不少人,有些是例行聯絡感情,有些是有要事相商,而有些,就是親自透露口風:咱們兩家是不是結個親家呀?襄城侯夫婦只是其中之一。

  被皇帝點名要娶他家閨女當兒媳婦的人無不欣喜,沒一個拒絕的。連祁王這樣離異男子都有人要了,皇帝為他選的是傅氏旁枝的女兒,岳父只是一七品參軍。聽皇帝感歎:「你這是續娶,不好太張揚了。」祁王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裡差點沒噴出來——虧大發了!

  諸王的媳婦也是出身各異,如祁王這樣老婆系出名門的,岳父官職就低些。如義安郡王這樣妻子出自勳貴之家的,岳父的地位想低都低不下來。

  大家心裡都在關注著這樣一件事情:皇帝這是在安排後事麼?那麼,究竟誰會是新太子?不免又把眼睛往幾位年長皇子與二十四郎身上放了又放。

  鄭琰非常想知道皇帝到底想的是什麼,無奈不能扒開皇帝的腦殼來研究,過年宮裡也是人來人往的,她在苗妃那裡倒是能遇著皇帝,每每被拉過去賭錢,然後就是輸輸輸。總不能隨口問皇帝:「你想立誰當太子啊?」對吧?尤其是在昭仁殿裡,苗妃急得都想爬牆上樹了。

  皇帝最近總被苗妃催:「大郎究竟要如何安置我們母子三人呢?」

  你說這大過年的,皇帝都不太敢往昭仁殿去住了。皇帝和鄭琰,一老一小,對著搖色子,皇帝大力把色子搖得叮噹響,作出一副很賣力在玩的樣子,用來阻止苗妃繼續糾纏。鄭琰心裡也煩得很,她力氣不如皇帝大,卻也拼命在晃,一抒心中火氣。

  就這樣兩個心不在焉的人一起玩,鄭琰還是輸。把色盅一扔:「不搖了。」

  皇帝眼角瞄到苗妃,馬上坐正了,用威嚴的聲音問:「怎麼不玩了?妳以前挺喜歡的啊!再來再來,這回讓妳。」拼命使眼色:死丫頭,快點搖色子,沒看到貴妃要過來了啊?

  鄭琰很鬱悶,贏了徐瑩不少錢,她心情還挺好的,給外甥的紅包也格外地大,還很開心地把她小外甥給弄哭了。

  小外甥叫吳岫,三、四歲的樣子,說話還是說不了太長的句子,鄭琰就逗他說長句。鄭琰的嘴皮子多溜啊,吳岫聽得兩眼蚊香。小孩子嘛,腦袋略顯大,一顆大頭一晃一晃的,完全聽不懂,他姨媽還說:「我說一遍你說一遍,說出來了給你好玩的。」吳岫學不出來,終於哭了。

  鄭琰心情大好,然後被杜氏暴打。

  好心情維繫不了多久,你想京城消息多靈通啊,鄭家還有個懷恩在宮裡待著呢,很快,她就知道了諸王納妃的事情。一聯想,她也想到太子的事了。

  只是這一回,鄭靖業的嘴巴咬得比被戳了軟肉的河蚌還緊,就是不肯透露口風,只說:「聖人是問過我的看法,立儲之事,並非我一人能定,妳也不要亂躥,知道嗎?」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鄭琰苦逼得要死,她能不關心嗎?她家在朝廷上的名聲真不太好,也就是沒什麼人敢參,加上皇帝維護。不信一旦皇帝不護著了,鄭家能讓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了:那些都是要職,誰不想要呢?到時候整個鄭黨都要吃虧!

  心裡苦逼著,還要被一個既不英俊也不瀟灑的老頭逼著賭錢,鄭琰爆發了:「就是不玩了!總是贏不了,回去我們家侄子別叫我姑母了,我都快成『老叔』了!」

  苗妃手裡端著個盤子見縫插針地想奉茶來的,被她一說,腳下一滑,茶碗脫手而出。

  皇帝很關切地道:「沒傷著吧?」

  苗妃的裙角濕了一小塊,皇帝熱切地催苗妃去換裙子:「穿濕衣裳對身體不好,天還冷著呢。清夏,侍奉娘子換件新裙子去,找件搭上衫顏色的,今天這衫子好看,不要換了。」

  皇帝哈皮地看著苗妃入內換衣服,心裡那個美呀,這一下沒半個時辰她出不來!眉開眼笑地對鄭琰道:「妳也別惱啦,不就輸一點錢麼?等妳出嫁了,我給妳大大的一筆嫁妝好不好?」

  鄭琰一呲牙,不要白不要:「有多大?」

  皇帝一翻白眼,不接話了。鄭琰久不翻白眼了,此時忍不住也回了個白眼。皇帝忽然感歎:「兒女都大啦,辦完妳們的事情,父母才能安心呢。妳爹娘也是這樣想的罷!」

  怎麼說到她身上啦?鄭琰道:「才不是,我娘說了,我是個三腳貓,嫁早了她才不放心。」

  「妳呀,還是個小孩子呢。」皇帝很感慨地伸出爪子,想把鄭琰的頭髮弄亂,鄭琰躲了開去:「別鬧啊,再鬧翻臉。」

  她常說翻臉,從小說到大,皇帝聽都聽習慣了,再次附送白眼一枚。兩人也不賭錢了,閒聊上了。鄭琰克制自己,不要往諸王上面提,不想皇帝冷不丁地問她:「哎,妳說,諸王裡頭,誰更好些?」

  「嘎?」鄭琰想,她當時的樣子一定很蠢。

  「問妳話呢。」

  「呃?哦!我知道您問著呢,諸王我都認不全,哪知道誰更好啊?也就是在這裡看過二十三郎和二十四郎,唔,好像還有延平郡王……」

  「不要說他們!」

  他們?鄭琰略略有底了。延平郡王,哪個爹有這樣的兒子,也會心浮氣躁。嘖,怪不得苗妃最近著急上火的,估計也是有預感了吧?纏了皇帝這麼些日子,還沒纏上一句準話。

  「那說誰啊?沒見,不熟啊。」流言倒是有幾條,最大的就是飛書案。其餘的,說實話啊,諸王奢侈、違法的事也略有耳聞,再細節的,就沒有了。

  鄭琰無奈了,她突然發現,她對諸王的瞭解都是側面的、間接的,她甚至沒與這些人搭過話。哪怕二十三郎和二十四郎,接觸得也頗為有限。就算她爹肯跟她商議,她也提不出什麼有效建議來。

  一老一小,就這麼傻瞪著個眼。

  「一點傳言也沒聽到過?」

  「那個啊,都沒影的事,我都不信,您想聽啊?想聽也不能說,我爹讓在你面前慎言來的,說這會不要亂傳話什麼的,還擾亂聖聽哩!我說話聲還不如你搖色子聲大呢。」

  皇帝默默地拿起個盤子,把鄭琰輸的錢都劃拉到了盤子裡,再默默倒到袖子裡攏了,做完這些,默默地看著鄭琰。鄭琰忽然覺得肉疼,然後也明確地用眼神表示出來了。

  皇帝無聲地笑笑,很欠扁的樣子。

  苗妃終於出來了,沒用那麼長時間,鄭琰趕緊跑了,沒義氣地丟下了皇帝,還送了他一個鬼臉。

  苗妃意思意思地道:「這就要走?妳近來可少來我這裡了。」

  鄭琰心說,妳的心思已經路人皆知了,我哪裡還敢沾邊啊?

  「我娘說我沒女孩子樣,不許到宮裡丟人,托過年的福還能來走動走動。過完了年,要我裝淑女,不然怕池脩之不要。」說完,擺擺手跑掉了。再呆下去的是傻子。

  不是她沒義氣,爭儲位這種事情,真不能幫苗妃,沒看皇帝都躲呢嗎?估計他都得後悔把這昭仁殿給苗妃住,弄得自己躲都躲不了。

  ※

  回了家,鄭琰就把自己的推測給說了出來:「貴妃是沒戲了的。」

  鄭靖業終於鬆口了:「妳想的原也不差的。」

  鄭琰眼睛亮閃閃地看著鄭靖業,鄭靖業終於歎氣了:「當是祁王以下。」

  鄭靖業自己提醒皇帝:要一個寬和一點的人,這樣才能保全皇室不要手足相殘,即使相殘了,也不會死得太難看。皇帝認為:新太子還要足夠強硬,能夠維繫他的基業。

  鄭靖業的目的,無非就是保自己一家大小的平安,且兒孫紛紛出仕,只要新君別太仇視他們家,只要世家別得瑟,鄭家就在上層社會站住腳了。

  新君若要打壓世家,必須要用要新興勢力,鄭靖業比誰都合適,即使新君另有幫手,至少跟鄭靖業不是主要矛盾,退就退唄,鄭靖業知道自家子孫,二十年內沒有頂尖人才的,有潛力的也需要磨練培養,即使鄭琰是個男孩子,也嫌年輕。

  鄭琰提出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阿爹,這幾個人,您都認識麼?」

  鄭靖業道:「比他們親爹略熟些。」

  「哈?」

  「聖人忙於國事,又子女眾多,早立了太子,放在兒女上的心思大半都在東宮了。後來又有了貴妃,精力,咳咳有限。從祁王往下,出閣讀書的事情都是我提醒聖人的,配師傅也是我挑的。聖人只記最有名氣的老師,還讓太子使廢了好幾個,人不夠用了,又不記得還有誰了,就扔給我去辦了。」

  鄭琰放心了:「我還擔心著呢,魏王他們雖然不好,好歹這麼些年看也看熟了,也知道他們的套路了,總好拆解,換一個不熟的人來,怕手生。」

  鄭靖業有點疲倦地道:「出去不要亂說。」

  「應該是:在哪都別說。」

  「去玩吧。」

  「哎~」

  鄭琰把書房的門給帶上,心裡在嘀咕,這是在愁什麼呢?

  鄭靖業想的是,怎麼樣把前面諸王的不法事給捅出來。一個在藩時就魚肉百姓的藩王,不讓他當太子,理由充份。是,可以先把年幼諸王的母親先立作皇后,皇子就是嫡子了,當太子名正言順,問題是這個女人,她當皇后夠格嗎?論後宮現在的地位,貴、淑、賢三妃為高,論出身,淑妃、賢妃皆是世家女,論功勞,淑妃生孩子最多。怎麼比?怎麼推?

  只有把這些人的兒子都搜出錯來,才好定局,否則即使是皇帝,也不能令群臣信服。大臣是會反駁意見的!

  真要拉下這麼多藩王,絕對不划算,鄭靖業才不想幹呢。然而皇帝那裡要怎麼推辭才好?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6 04:16 PM


119、腦補有風險

  鄭靖業也希望能夠跟下一任老闆有共同語言,對於皇帝棄年長諸王不立的想法是投贊成票的,他也願意為之奔走一二,但是,過分得罪人的事情,他還是不想幹的。

  名聲已經不太好了,鄭靖業也不想可著勁地讓它更加狼藉。如果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上陣也就上陣了,開頭的時候他還是不想動的。那多個藩王,數一遍都要掰好幾根指頭,費力呀!

  幸而皇帝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有事就戳著底下人當送死鬼的人,要不然一個魏靜淵也不會讓他到這把年紀了還在惦記著,心中十分之不安。總的來說,皇帝還算是個有良心的人。

  皇帝已經想好了,他家兒子、兒子背後的人,沒少告過競爭對手的黑狀。尤其是年長諸子,不同母的那些個人,嘿,小話誰沒說過啊?彼時皇帝既氣兒子不學好,也恨告狀的不長眼。

  現在正好拿來用一用。既然排行靠前,母家也比較清貴,各方面條件都好,但是,如果本人不知進退,一定要出頭的話,很容易出麻煩。不如給他們各弄個小缺點出來,絕了他們的心思,也保全了他們。唉唉,想來真是矛盾啊,沒兒子的時候盼啊盼,兒子多了又愁啊愁的。

  難為他還覺得不好意思,雖然兒子們各有小心思,當爹的親自給他們弄罪名也讓皇帝臉紅。

  要不怎麼說皇帝代表著國家的良心呢!

  現在這位良心的代表內心正在受著良心的譴責,他心愛的妃子梨花一枝帶春雨,好不惹人憐愛。苗妃最近是嘮叨了一點,皇帝也歸咎於是她沒有安全感,須知苗妃最初乃是聲稱願意跟他一塊去死,只求把兒子照顧好來的,到底是算是一片愛子之心。皇帝一直敷衍著她,頗為過意不去。

  今天,苗妃舊話重提,皇帝終於不堪其擾,含糊地道:「妳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不會讓他們受委屈的,這個妳就不用擔心了。」頓了頓,「我最疼我們二十四郎了,他也不用看人臉色過日子。」

  苗妃滿眼驚喜地看著皇帝,那表情比中了五百萬大獎還真切,皇帝這是答應她了嗎?這何止是五百萬啊?!這是全家都是五百萬,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什麼叫「不用看人臉色過日子」?不就是說二十四郎是太子了麼?

  苗妃腦補得哈皮極了,喜極而泣地拜倒:「聖人~聖人的恩德,臣妾粉身碎骨不能報其萬一。」

  一時高興,自己都替自己找了藉口,瞧,二十四郎最小最招人疼,她自己又是後宮位份最尊者,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良心牌皇帝心虛極了,打著哈哈:「那就別報了。」真不是妳想的那個意思啊!

  作為一個男人,忽悠一個女人,這讓皇帝的面子上很過不去。這會兒這老傢伙還沒想到,等他正式立太子的時候,苗妃一聽說太子不是她兒子,得是個什麼反應呢!反正他現在把苗妃給忽悠住了,而且吧,大良心自我安慰,兩個小兒子俱已封王,連苗妃的後半生都護住了。他這個爹,也算是合格了。

  所以說,老男人的愛情是靠不住的,老男人的許諾,也是靠不住的。可惜,苗妃還是太年輕,皇帝走過的橋比她走過的路都長,她還是被忽悠了。老男人真TMD靠不住!尤其是臨老入花叢搞忘年戀的老皇帝,你以為楊貴妃為什麼會死?

  問題是苗妃她現在不知道這個人間至理,她已經陷入了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中。皇帝看她這個樣子,認慫地溜了。不得不說,這臉上生褶,連白鬍鬚都心虛得無精打采,攬著袍子的下擺,踮起腳尖,要多猥瑣有多猥瑣,這要不是在大正宮裡大家都認識他,一準把他當個老流氓給抓了報官。

  皇帝到底是軍旅出身,據說還幹過伏擊的勾當,人銜枚、馬裹蹄,趁著苗妃感動得腦補的功夫,消失得無影無蹤。

  苗妃幻想著自己日後的風光生活,如果二十四郎是皇帝,那自己是皇太后,誰還敢說自己在昭仁殿裡住得名不正言不順?唉唉,應該讓皇帝冊她為后的,不過……苗妃歎氣,皇后從來都是要系出名門的,就是皇帝的生母、她那素未謀面的婆婆,也是在兒子登基後才做的太后,在那之前,她可是有一個太子兒子的。

  算了算了,還是懂事一點吧。苗妃揚了揚眉毛,到時候,什麼淑妃、賢妃、昭儀,可都要老老實實的了,當初她們給她多少臉色呀!日後還不是要受她的管?想到這裡苗妃就覺得解氣,到時候她和皇帝還有二十四郎,唔,還有二十三郎,一家四口合樂,讓這些女人生氣去!嘿嘿!

  咦?好像有哪裡不對的樣子?是什麼呢?

  苗妃忽然悟了,尼瑪!太后是個寡婦啊!沒了老公的女人,這日子要怎麼過喲~苗妃驚呆了。她在給兒子爭太子位的時候,是想著兒子日後做皇帝的,卻有意無意地回避了只有現任皇帝下台(絕大多數是死掉),太子才能登基。現在幻想起日後的美妙生活,覺得糟心了。

  「聖人!」苗妃忽然覺得心裡針紮似的疼,沒來由一陣心慌。

  涼秋聽著苗妃的聲音都不對了,急忙上來道:「娘子怎麼了?聖人方才回去了,擺手叫不要打攪了娘子。」

  苗妃揪著身下的坐墊,臉上一片惶然。

  ※

  皇帝不知道他那可人疼的小媳婦捨不得他這個老流氓去死,如果知道,只怕良心更要受到譴責了。他正在審閱給兒子女兒辦喜事的報告,他兒女多,婚喪嫁娶自然也多,雖有有司負責,他也要攬個總。

  放到以前,也就是聽說「已經辦好了」,掃一眼報告,然後丟開。現在既然要在年幼諸子裡選新太子,不免更加上心一些。也許是自覺時日無多的緣故,對兒女格外上心,也格外愧疚:以前是有些忽略了他們了。

  現在仔細回憶起幾個年幼一點的孩子,倒是能分得清誰是誰,各人大概是個什麼性情,至於具體的生活細節,還真是想不起來了,不免又回憶一回。

  他對祁王倒是死心了,這貨是個投機主義者,立場不堅定,又薄情。十五郎名蕭令儉,生活卻一點也不儉僕,雖然皇帝自己也生活得奢侈,卻很看不上生活奢侈的兒子,也把他給扔到一邊去了。

  皇帝中意的是十七子,義安郡王蕭令先,要不也不會給他安排襄城侯當岳父了。襄城侯家是開國功臣,真本事殺出來的爵位,襄城侯本人還跟著皇帝出過征,皇帝不要臉地自己當主帥,讓襄城侯當先鋒,出征前兩個人差點被叫江陰大長公主的眼淚給淹了,回來又眼看著這位老太太在他們面前上演驚厥大戲。襄城侯家故交也很不少,老襄城侯活下來的兄弟五人、姐妹三個,婚姻結得都不錯。

  十八子承慶郡王蕭令恭倒與他叔叔衛王很像,風雅得很!皇帝既想要個實幹家,就看不上他,給他一個與祁王繼妻差不多的岳父。

  十九子歧陽郡王蕭令安是個柔弱的文青,性情有些擰,有些小家子氣,又有些溫柔。簡單地說,是個有變態潛質的小青年。皇帝不認為他能挑得起擔子,也只好放下。

  二十一子長水郡王蕭令信就更讓皇帝無語了,他最近才知道,這個兒子是個變裝癖!這世上的變裝癖有千百種,蕭令信,他酷愛裝成個小廝。

  那一回,他傳令讓他府中長史跑腿,自己裝成大門上一個小麼兒,把長史的小廝給扣王府裡,自己給長史牽了半天的馬,長史愣是沒發現,可見演技有多麼的好。等到長史要回家,才發現這小廝好像是王府的,準備退回去的時候才發現,長史臉都青了。皇帝得知之後好想死!

  還是十七郎好!皇帝淚眼汪汪地想。果斷,敏練,行事從不猶豫,而且在得知周原同學有娶公主不如娶世家女的意思之後,拎過這個準妹夫好一頓的敲打。

  資料陸續送到皇帝的手上,他也有了初步的判定。試探地詢問十七郎婚嫁意圖,這孩子居然答:「世家可、非世家更可,但憑阿爹作主。」他說世家女的時候會皺眉頭,這樣很好,要是兒子也是個世家的追星族,皇帝非得一口老血噴出來不可!

  在立十七郎為太子之前,皇帝還想再考察一番,比如派個任務什麼的。現在當務之急是讓他們把婚給結了,結了婚,皇帝宣佈立十七郎為太子的時候,自有襄城侯在勳貴圈子裡回應,朝臣裡還有鄭靖業這個非常貼心的宰相,皇帝的算盤打得叮噹響。

  他甚至暗示了鄭靖業,鄭靖業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他對諸王的瞭解比對皇帝更深些,對十七郎也挺看好,想了一下此子品性,再想一想他周圍的人,再沒有不放心的了。連他未來岳父襄城侯都不是世家那一邊的,不怕他受壞影響。

  皇帝以為他瞭解自己的兒子了,鄭靖業以為自己看得很中肯了,卻不知道十七郎有一宗毛病:平生最恨囂張跋扈的女人!這個毛病是由苗妃帶出來的,在皇帝面前,苗妃是活潑可愛的,在後宮眼裡就直接晉級潑婦。活潑,潑婦,一字之差,天淵之別。

  他未來老婆徐瑩,正是個活潑丫頭,直脾氣。這一點,鄭靖業知道,皇帝不知道,甚至,義安郡王也不知道。義安郡王眼裡,徐瑩少有孝順之名,江陰大長公主那樣柔弱多病的一個人,徐瑩小小年紀就陪侍在側,得是多麼地溫柔、多麼地有耐心!他卻忘了——這年頭的妹子,對自己親祖母肯定會有耐心,對丈夫,可就不一定了。

  許多人的苦逼生活也就此開始了。

  當然,此時義安郡王還不知道,性格再剛強,他還是個少年,還帶著點少年的青澀憧憬,幻想著未來的溫柔可愛的楚楚可憐的小妻子,新娘之夜含羞帶怯是怎麼一個模樣呢!

  義安郡王坐在書房扳指頭,先是訂婚,才是婚姻,中間步驟繁多,還有王妃的禮服、儀仗等等等等,不由在書房裡打起了轉來了,直到家令來請示:「殿下,不但咱們府裡要辦喜事,諸王公主要辦喜事的也不少,只是日子都還沒定,是現在先備下了,還是等王妃過門之後,請示王妃呢?」

  蕭令先道:「十四郎、十五郎比我年長,必在我先,這是要先準備的。其餘人比我幼,你先作一準備,待王妃到後,請王妃作主便是。」

  家令漫應了一聲,又問:「這不知道王妃的嫁妝有多少?好準備庫房。」

  蕭令先笑罵:「你只管拾掇出來幾間就是了,哪有問嫁妝的?」

  「空房多了,填不滿,王妃臉上不好看。空房少了,放不下,王府沒面子。」

  蕭令先彈了彈家令的紗帽:「少弄鬼,王妃與我一體。」

  家令蔫蔫地答應了一聲,又扭扭捏捏地道:「那……您房裡那倆丫頭,要怎麼處置?」

  他說的是蕭令先收用過的兩個婢女,兩女溫柔謙卑,正是蕭令先喜歡的那一款。雖然喜歡,蕭令先倒還有分寸,目前還沒有庶子庶女問世——如果婚事再拖上幾個月,可就說不好了,皇家,還真不太講究這些個。

  蕭令先怪異地道:「這要怎麼處置?」

  家令暗暗叫苦,郡王先有了人,這不算什麼,可王妃要是醋起來,就更不算什麼了。到時候他這個夾在當中的人,可不就有得受了麼?是以先過來向蕭令先討個主意,打發了最好,留下來了。徐瑩問起,他也能說「冤有頭、債有主,前面左轉是政府」。

  蕭令先卻沒受過這方面的教育,他爹自己都忙著抱小老婆換小老婆,誘拐良家婦女的事都幹得上,還是怪叔叔拐小蘿莉式的,哪顧得上照顧兒子的節操?

  家令迫不得已,只好含蓄地道:「婚前有侍妾,面上不好看的,王妃心裡也會不太痛快。」

  蕭令先沉著臉道:「不致如此。」

  家令心說,到時候你沒事,頂多被念叨兩句,我可要遭殃了,說不定還要被王妃給抽啊。蕭令先話已經放下了,家令知道多說無益,只得退下。

  家令不知道,他的腦補徹底補反了!是他挨罵,蕭先令被打,徐瑩真正貫徹了「冤有頭債有主」——這是後話了。

  ※

  正月末,皇帝就頒了許多道給兒女辦婚事的旨意。這其中有一些是已經在做了的,比如蕭令媛的婚事,老公早就定了,婚禮用品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也都通過氣了,匠作那裡也著手了。真正辦起來,很快。約摸著一個月一兩場,八月十五,他家的團圓宴規模會空前的盛大。

  正月末,各衙司也陸續開印了。

  鄭琰記著答應阿湯的事,先去尋了鄭靖業。鄭靖業因為儲君已經默定,很有心情與女兒閒聊。

  鄭琰看他心情好,也大膽地請示:「阿爹,我有一樁事,許要勞動李京兆,因是我私事,也是自己去求,阿爹看合適麼?」

  鄭靖業看著女兒姣美的臉,有一時的恍惚,女兒是真的長大了啊!開始有自己的私事,也有自己的社交,還開始跑門路了。

  鄭琰很少看到鄭靖業走神,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鄭靖業像被電到一樣地蹦了一樣,驚魂未定了半秒,又施展變臉絕技,問鄭琰:「先說是什麼事。」

  「我答應阿湯,幫她問問京兆,看能不能查查她弟弟的去向。」

  鄭靖業一皺眉:「怎麼說?」

  「阿湯的弟弟與她幼年分離,他們姐弟都是官奴婢轉成的私奴婢,年前我問阿湯心願,她想與弟弟團聚。我尋思著,他們姐弟是在京中發賣,這些只有京兆那裡有線索了。」

  鄭靖業點頭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妳可先問李幼嘉,不要聲張,也不要告訴阿湯。先看她弟弟人品再說。」

  鄭靖業很快想到了這樣的關懷下人,對鄭琰收攏人心有好處,更是欣慰女兒的成長。如果這樣嫁人,好像也比較能夠放心。

  鄭琰得了鄭靖業首肯,便登門拜訪李幼嘉,上門的時候說的是來看李莞娘。她與李莞娘素熟,順路看看也是有的。

  李家熟練地接待了她,李莞娘聽說她來,親自跑了出來:「我還想著要看七娘去的呢。」

  鄭琰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今天來可不是什麼好事,是要勞動妳們來了。」李家雖是鄭黨黨徒,李幼嘉也是朝廷高官,自不能當僕役對待。

  李莞娘挽著鄭琰的胳膊:「有事妳說話。」就差拍胸脯了。

  「請京兆幫忙找個人。」

  「呃?」李莞娘得父親喜歡不假,卻還當不了父親的家。

  「我還是見了夫人再說罷。」

  李家夫人也不為難,這樣的小事,別說鄭琰親自來了,就是寫張條子,李幼嘉也能給她辦了。李夫人江氏笑道:「這樣小事,還值得七娘親自跑一趟,打發人來說一聲就是了。」

  鄭琰快要結婚了也不是什麼秘密了,杜氏對小女兒尤其厚道,光宅子都給準備了三處,熙山還在弄別業。馬上鄭琰就是家庭主婦,江氏也是圈子裡的人,自要早結善緣。

  「那怎麼成呢?」鄭琰笑道,「麻煩京兆已是不妥,再這般托大,阿爹也要說我不懂道理了,阿娘知道了怕不要掐我。」

  江氏道:「本就不是大事麼,相公夫人太看得起他了,難得有七娘用得著他的地方。」

  「夫人哪裡話?我必要當面請托京兆的。」

  又客套了一會,鄭琰道:「本不是為了這一件事來的,實是來看看莞娘與夫人,順便這麼一說。前兒阿悅還說莞娘新調了一種香,很是好聞。」

  江氏便讓李莞娘招待鄭琰去品香,李莞娘很是歡喜:「阿悅好快的嘴,我還想說,過兩天親自拿給七娘的呢,讓人訂匣子去了,還沒送來呢。」

  李莞娘這姑娘,一如大部分妹子一樣地彪悍,在女紅上面也比不上大部分妹子,調香倒是有一手。李莞娘淨手取了只小小的玉香爐,打開一只匣子,用攝子取了幾塊香料,放到香爐裡點燃。

  鄭琰伸手把絲絲縷縷飛出來的煙往鼻前輕扇,嗅著這淡淡的香氣,贊道:「這個好!」

  「現在不是時候呢,到夏天妳再聞,更合適。」

  「還夏天呢,過兩天妳就抱著匣子來找我吧!」

  「好啊!」

  兩人笑作一團。

  鄭琰直待到李幼嘉回來,聽到江氏的婢女來彙報:「郎君回來了。」

  鄭琰道:「可好了,我再拜託一回,才顯得鄭重。」

  李幼嘉聽說鄭琰來找女兒玩,並不在意,還問江氏有沒有用心招待。江氏道:「這回這是來尋你的。」

  「又說瘋話,她尋我來做什麼?」

  江氏歎道:「這七娘,還真是相公的閨女啊!」

  「廢話!」

  江氏不再賣關子:「我說是來尋你,就是來尋你的,你猜,有什麼事?——是讓你幫著找一個人,她身邊的侍女,有個弟弟,是在京兆發賣的。」

  這一說李幼嘉就明白了,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有些得了緣法的奴婢,也會求主人幫忙找失散的親人,贖回來,一家團聚。李幼嘉也不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情,只是鄭琰這樣大手筆直接請京兆尹幫忙的,卻是少數。

  「七娘會做人啊。」江氏感歎。

  李幼嘉扶額道:「不但會做人還會做事,虧得有她在,不然咱們的傻丫頭準吃虧。阿莞跟著七娘一處,縱是傻點,七娘看她實心的份上,也會照顧的。」

  「這倒是。」江氏答應著,推了推李幼嘉,「那你可得把七娘囑託的事給辦妥了。一是她照顧咱們閨女,二來池郎君也不是簡單的人。」於情義、於利益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還用妳說?」

  李莞與鄭琰已經結伴過來了,李幼嘉不免又是一陣廝見,聽鄭琰說有事想求。連道:「『求』字可不敢當,趕緊收回來。」與江氏也是一般的說法。

  鄭琰道:「婢女所求,當是小事。只是要勞動叔父,可就是大事了,不可不慎。」小捧李幼嘉一把,李幼嘉也痛快答應了下來。

  鄭琰見目的達到,也順順當當地告辭了:「時候不早了,該回家了,再遲該宵禁了。」

  ※

  鄭琰回到家裡,被杜氏堵了個正著,不等杜氏問她,便先自行招供:「阿娘這裡快開飯了麼?好險,差點沒趕上,我去了京兆家尋莞娘去了,順便托了京兆一事,阿爹都知道的,晚間阿娘問阿爹就都明白了。」

  杜氏這才不問了,晚上不免把鄭靖業好生審了一通。「這是好事,待奴婢們有心,是個有良心的人都會知恩圖報的,何必瞞得這樣仔細?」

  「夫人說的是。」

  李幼嘉很有效率,很快查出來湯小弟經過兩次轉手,非常不小心地又成了匠戶。匠戶這種身份,算是半個賤籍,按說他們是自由民,但是吧,沒田沒產,對國家稅收沒貢獻,每個月要到官府去白幹半個多月的活。但因為是技術人員,日子過得尚可。

  更有效率的是,他還把人給弄來了。

  湯小弟傻乎乎地被李幼嘉給弄到京兆府,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事,哭喪著臉道:「小人每月按時服役,沒有躲懶的!」

  李幼嘉耐著性子和顏悅色地問了他的姓名,家中還有何人一類。與手中的資料暗合,阿湯也是在籍的,從何地賣出一類。湯小弟依稀記得還有個姐姐,只是已記不清長相了。有什麼表記也不好說,隨身不可能帶啥傳家寶以供辨認——轉了這麼多次手,主人不稀罕這些破爛東西,同行中也會有惡霸。

  李幼嘉一想,差不多就是他了,就通知鄭琰,是不是讓阿湯來認人。鄭琰拐著彎地問阿湯:「妳弟弟身上有什麼記號沒有?」

  阿湯正擔心著這茬呢,只是不敢催鄭琰,見鄭琰還沒忘,忙不迭地道:「他脖子後有顆黑痣。」

  不是吧?鄭琰黑線,這個……不是顯著特徵啊!「還有旁的麼?這個還算常見,要是這個不是,不好再多麻煩人家的。」鄭琰有些懊惱,居然忘了一開始就問阿湯,如果這回找的不是,再跟李幼嘉補充尋找條件,事情就辦矬了。

  阿湯緊張地道:「嗯,他左腳是個六趾!」

  唔,這個誤認的概率就小了很多。而且,六趾啊!好像是涉及遺傳學的東西吧?咳!現在問明白了,李幼嘉也把人找到了,如果不是,依舊是辦了件矬事啊。鄭琰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鄭琰胡思亂想著被勾起的生物學知識,帶著阿湯去認弟弟。

  阿湯一見面,都沒扒人家小朋友的襪子,先撲上去哭了:「這就是阿弟,這就是阿弟,一看就認得!」

  湯小弟還在迷迷瞪瞪,初時見一個拖著眼淚撲過來的年輕女子,魂都要嚇飛了,哪怕是個清秀小佳人,眼睛通紅的也挺嚇人。嚇完了之後,不知為何又覺得眼前這女子好生眼熟、好生親切,聽阿湯一哭,他也呆了,心撲撲地跳:「阿姐?」

  鄭琰黑線,理智地請李幼嘉給驗明正身。阿湯也說:「阿姐那年為護著我,燙傷了手臂,在左手。」

  阿湯站到他面前一卷袖子,果然沒錯,鄭琰心道:好險好險。

  「傻樣兒,哭什麼呢?還不謝過京兆?!」

  李幼嘉笑呵呵地道:「全人骨肉,我也樂得積德。還是謝過七娘吧,不是七娘所囑,我也不知道有你們這回事呢。」想了想,索性再做一人情,「這是好事,我便設法先免他三個月的番役,讓他們姐弟團聚也樂呵樂呵。」

  鄭琰笑道:「那謝謝叔父啦。」

  「哎,這個可不敢當!」李幼嘉答得也快。

  阿湯姐弟千恩萬謝,鄭琰道:「別攪人公事了,唔,到我那裡坐罷。」把姐弟二人帶到了自己的私宅。

  宅子保持得不錯,看門的老蒼頭還說:「娘子來得略晚了一刻,早些時候郎君過來坐了一坐呢。」

  鄭琰臉上一熱:「有勞。」

  老蒼頭連說不敢,自去門上看著車馬。

  鄭琰領姐弟倆到了正堂坐下,阿湯拉著湯小弟一齊跪了下來,咚咚咚就是三個響疼,聽得鄭琰都為他們覺得腦門疼。

  虛扶一下:「好啦好啦,妳們姐弟也算是團聚了。不要怪我打擾了妳們姐弟相聚的時刻,今明兩天給阿湯假,妳們姐弟一處說說話。現在我卻是要問——妳們以後要怎麼辦?這兩天好好商議一下,回來告訴我,有什麼打算也別藏著掖著。」

  阿湯與湯小弟又一起叩頭,湯小弟雖看起來木了點,心裡倒也曉事,不是哪家主人都有這樣的好心情幫奴婢找親人的,只是他嘴巴略笨,不會說話,又因主人家是年輕女孩子,頭都不敢抬,叩頭而已。

  鄭琰問完了話,又問湯小弟現在住在哪裡,匠戶自有聚居處,離這個中檔文化社區還比較遠,從錢袋子裡掏出塊小銀子來:「阿湯去雇輛車,再去妳弟弟那裡。今天走得急,沒帶東西,妳們說完了話,我自有賀儀給妳們的。」

  阿湯道:「七娘大恩,奴婢不敢再求財物的。」

  鄭琰笑而不語,阿崔道:「給妳就拿著,跟七娘客套起來了。」

  鄭琰贊許地道:「不是白給的,去匠戶營那裡,有什麼新聞,回來可是要說給我聽的。妳也知道,我喜歡聽這些個,阿娘又不許我亂跑。」

  阿湯連連答應,鄭琰看看沒事,也不打擾人家了。想起池脩之,帶著人就奔池家去了,阿湯也與湯小弟又哭又笑地出了門,到了門口,湯小弟結結巴巴地道:「阿、阿姐,且等等,等,我去、去雇輛車來。」

  阿湯抹抹眼睛:「你別去,別離了我。」轉托老蒼頭幫忙雇車。

  湯小弟彆扭地道:「我……丟不了。」

  阿湯淚噴。湯小弟手足無措,不明白姐姐為什麼嚎啕了,手忙腳亂地哄著,好容易阿湯收了眼淚,老蒼頭已把車給雇來了。



120、這絕不可能

  池脩之依然住在他家的老宅子裡,皇帝賜給過他新宅,新宅還頗大,只是當時他覺得自己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哪怕帶著手上的這幾個家僕住進去,也稍嫌空曠了些,不如結婚之後再搬,而且這裡離寡居的外祖母家比較近,便於照顧。

  上面是拿出來給皇帝、老師、未來岳父的官方解釋,至於這小子是不是存了「離師妹私人公寓很近,可以就近幽會」的念頭,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他一直住這裡,見未婚妻倒是真的比闖岳父家自在。

  然而,這樣也有一個不方便的地方:他家會不斷地有人前來拜訪。

  池脩之也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雖然皇帝的「家醜」不大方便讓他知道,在朝政方面,還是頗讓他「知機密」的。又有池脩之先前在大理寺的同僚,即使調離了原本的職位,池脩之也與他們常保持著聯繫。還有任撫慰使的路上認識的熟人,御林軍裡很有幾個官宦子弟。又有于鎮海這樣家在京中的,還有夏寔這樣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寫信來的。

  年前年後,他又被扔去鴻臚寺裡幫忙,又認識一批新同僚。

  作為一個有上進心、有理想、有報負的大好青少年,池脩之理所當然地希望能夠一展才華,把已經衰敗的池家發揚光大。何況還有一個逆天的岳父存在,不想被當吃軟飯小白臉,不想被人看不起,他就得奮鬥。在官場上混,能力是一方面,人脈也同樣重要。

  如果只有老師和岳父可以依靠,不用說,那就是個沒用的小白臉,而一旦老師和岳父都只是關係網的一部分,就意味著他本人也算有了部分的獨立能力。這時候,他的皮膚就是健康的小麥色了。

  所以,池脩之這裡也很熱鬧。鄭琰遠遠地撩開簾子,就看到池宅門前的拴馬樁都被占滿了,立即改了指令:「不要停,直接回家。」

  雖然已經訂婚了,還是要注意一下影響,尤其池宅地方不算特別大,她去了要待在哪裡呢?她與池脩之自覺已經克制了,很多時候都是在顧益純家見面,又或者是池脩之跑到鄭府去求見,真正這樣在「外面」私會,次數還是很少的——池脩之外出,幫他照看家裡除外。

  就這樣,京中還是有些人瞧不順眼。世家是最討厭這種情況的,在他們看來,當權者的節操,與其權利大小、所處地位高低成反比。皇帝的閨女是養面首私通,宰相閨女就跟情郎光天化日地見面。

  兩個當事人的心理素質再強悍,也還是要顧及一下人民群眾的脆弱心靈的。

  即使是路過池門而不入,鄭琰還是讓人留下了話:「你有外客不方便,我就不進去添亂了。」

  心裡也在思度著:都會是誰呢?池家親戚都快死絕了,難道是同事?

  池脩之日漸成長起來,鄭琰也是為他高興,然而作為鄭靖業的閨女、顧益純的學生,目前還沒跟池脩之一個戶口本的人,鄭琰心裡又不免有些失落。

  唉唉,總是希望自己周圍的人全部都能親密成一個整體,就好像個天真的孩童,希望自己床邊就是草叢可供打滾,手邊有可愛的玩具,睜開眼,不是天花板而是神秘莫測的星空,又不是四面透風、頭上漏雨。

  鄭琰也知道自己未免天真了些,可是……這樣的感覺實在不好。什麼婆家娘家的關係一類,鄭琰自以已經有了足夠的準備可以處理得好,沒想到只是這樣一個場景,就讓她感慨萬千了。心理建議什麼的,還是要做,日後要如何平衡,還是要有個腹稿的。

  正在池子裡與蕭深說話的池脩之連打兩個噴嚏,蕭深關切地問:「大郎這是著涼了麼?」

  他與池脩之都是經常出現在皇帝面前的年輕人,彼此出身又有一段距離,大概奮鬥的目標也不是特別一樣,利益衝突小,倒是有了一點交情。

  蕭深在衛王府中待得煩悶,一想家裡日後都是他大哥的,他也要趁現在給自己建立點人脈,準備日後獨立的資源了。池脩之無疑是值得交往的人,蕭深也就不端著皇侄的身份了,皇帝侄子可多呢!

  池脩之掏出手絹擦擦臉:「見笑了。」復與蕭深繼續說著八部狄的話題。

  蕭深對八部狄頗為上心,他文武都來得,人也聰明,敏銳地覺得八部狄有亂,邊關興許有建功立業的機會,找池脩之,也是提前作個準備,瞭解一下行情。如果真到了要上陣的時候呢,他正可以軍功掙個好爵位——可恨魏靜淵一出,他們這樣的庶子不勞而獲的空間被大大壓縮了——如果不用上陣,說到相關話題也能顯得知識淵博,為自己加分。

  池脩之聽他問得仔細,也解其意,心道,現在都告訴你了有什麼用?「局勢瞬息萬變,這些只是眼下,不知道下面有什麼變故,十一郎對狄人這麼有興趣,光在鴻臚寺這裡打磨能知道的也不盡詳實。」

  蕭深爽朗地笑道:「我只是臨時起意,誰還死盯著一群狄人玩呢?說真格的,現在誰不眼瞅著東宮呢!一天被他們問八百回『聖人意囑於誰』煩也煩死了,你說說,聖人何嘗對我們說過什麼了?」

  池脩之亦笑:「聖人要是什麼話先說出來,也就不是聖人了。」

  「就是!」

  ※

  鄭琰回到家裡,杜氏今天倒沒拿她出門說事,反而很關切地問:「阿湯呢?沒跟著妳回來?」

  鄭琰收攏了心情,笑道:「那個是她親弟,什麼表記都對上了。」

  杜氏雙手合什:「謝天謝地,妳也是做了一件好事,這樣積陰德的,不要嫌麻煩,舉手之勞,做了就做了,幫人一家團聚。」

  鄭琰乖乖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而且,她還發現了這樣做並不用費太大的力氣,如果李幼嘉無聊一點,完全可以把所有在京中倒賣的奴婢的血親都給翻出來。

  別小看這個,世家奴婢的構成相對穩定,那也只是相對而言,互贈奴婢,尤其是美少年美少女,或者是有一技之長的奴婢,往往是一種風尚。更不要提如鄭氏這樣根基淺的了。

  鄭琰這個被無數宮鬥、宅鬥、官場小說荼毒過的腦補帝,已經瞬間看出了這樣的好處,往好裡說,能夠掌握自家奴婢的情況,防止反水,防止發生其他意外。往狠裡說,如果瞧哪個政敵不順眼,可以從他家奴婢下手。

  鄭琰對天發誓,她本是個相信人間有真情的好孩子,都是被洗腦洗的。

  我們要相信,鄭琰現在還是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好孩子,剛才那些,純粹是被荼毒得太慘烈了。有一段時間,腦子裡全是「皇宮、後宅是各類藥材批發市場,舉凡絕孕藥、打胎藥、X藥、毒藥(烈/慢性都有)……都有」、「看人先看出身利用價值」、「皇帝只知道算計妃子皇后懷孕不懷孕」、「凡有老太太必定要給兒子孫子塞小老婆生怕自家孩子後院太安寧」等等等等。

  以致於大家有理由相信,即使穿越了,把她放狼窩裡,她也能混出來——這孩子都快出被迫害妄想症了。沒想到扔到個奸臣家裡,在親娘面前還能二到發呆。

  杜氏見女兒神游天外,不由歎了口氣,呆成這個樣子,可如何是好啊?

  ——如果她知道鄭琰在想些什麼,不知又要做何感想了。

  算了算了,懶得跟她計較了,反正還有一年的時間呢,杜氏只是意思意思地拍了拍鄭琰的臉。

  鄭琰嚇出一身冷汗:「親娘哎,人嚇人,嚇死人。」

  手掌變幻了動作,改拍為擰,杜氏怒道:「妳娘就醜到嚇著妳了?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懂不懂?」

  鄭琰囧了,我分明是被您的動作嚇到好吧?「冤死了,都說我長得像您,我才不醜呢。」

  杜氏恨恨地又擰了兩把才鬆手:「要說什麼差點忘了,說是有個趙郎君家的娘子給妳送帖子來。還有,魏王妃那裡也邀咱們去坐坐,明天妳有什麼事也都推了罷。」

  杜氏更加有意讓女兒接觸一點少婦的圈子,畢竟要嫁了,當母親的要準備的不止是嫁妝,還要為女兒日後的生活鋪好路。想到自己夫婦自過半百,不定什麼時候就不在了,這女兒最小,杜氏的心又軟了。

  看鄭琰鼓了鼓雙頰,忍不住把她拉到懷裡,給她揉臉:「疼不疼?」

  鄭琰作出一副委屈相:「嗚嗚。」把杜氏給逗樂了,按到懷裡好一陣揉搓。如果鄭琰是隻貓,現在一定是渾身的毛都被揉散了,杜氏才放她回屋收拾。

  繡樓上,阿崔留守著,聽到腳步聲已經迎了出來:「史娘子來帖子了,謝您有心掛念著她呢。」

  史氏就是衛王那個表侄的妻子,生孩子坐月子,鄭琰因對她們家的生物鏈比較好奇,也就留心送了一份子禮。

  史氏與常氏商議:「怪道鄭相公能從一介布衣成為宰相,不說旁的,單從鄭七娘這遇著人就能上心來看,就是他們家興旺,還是有道理的。」遂與常氏議了回禮,又以史氏的名義寫了回帖。

  到了過年,兩下說熟不熟的,也算是多了一處熟人,鄭琰順手也給她們一份禮。這不,回禮來了。鄭琰打開來一看,用她那跟全國頂尖書法大師混了一輩子的眼光來看,上頭的字只能算是工整,用詞倒是爽快。

  「投帖的人呢?」

  阿崔道:「已經回去了,夫人賞了他們一把錢,我又從咱們這裡抓了一把給他,喜得跟什麼似的。」上來跟著幫鄭琰寬衣,「阿湯的兄弟,找到了?」

  鄭琰笑道:「可不是,她弟弟也長大了。對了,她不提,我也不好問,妳們,有要尋人的麼?」

  阿崔手上一頓,又加快了動作:「七娘有心了,那可不太好找,奴婢小時候的事,全都不記得了,什麼表記都沒了,也就留下個姓罷了。真能找到的,又能有幾個呢?」

  她這話說得很在理,此時的人口管理不能說不系統全面,但是對於奴婢的建檔工作,還是不那麼細緻周到的,否則顧益純的親媽早找著了。

  鄭琰道:「那也留心著點罷,有什麼想頭,跟我說。」

  阿肖苦笑,她家是犯官家沒入宮掖的奴婢,魏靜淵一鬧,這種出身的宮婢都趕出宮了,鬧哄哄的,哪裡找去?

  氣氛有一瞬的沉悶,鄭琰只得道:「都打起精神,有緣份的,終究能見面,難道阿湯先前就吃準了一定能尋得著弟弟?」

  眾女不用她提醒,也都換了顏色。主人家和氣是奴婢的福份,省著點用,別把人耐性都耗光了才是真的。

  阿肖打開衣櫥:「七娘看看,明天赴宴,穿哪一身?」

  鄭琰隨手指了一件:「就這個吧。」她的衣服,還真沒有不好的,不算對魏王妃不敬。

  ※

  魏王真是討了個好老婆!

  這話鄭靖業誇過,現在鄭琰也發自內心地贊同。

  魏王妃葉氏,作為宴會的女主人,你根本看不出她老公為了太子位,已經恨不得兄弟們統統騎馬掉下來摔破相,最後他上位。

  葉氏的宴會就是魚龍混雜了,有世家出身的,也有勳貴出身的,也有土鼈出身的,她還都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慶林長公主這樣明顯與世家氣場不和的,就跟勳貴、土鼈弄一處;榮安公主這樣跟世家關係不錯,又與勳貴稍有聯繫的,就當成兩夥人的中間橋樑;杜氏這樣純土鼈的,奈何又有好親家,放在與甯遠侯夫人同坐。

  鄭琰在這裡見到了她姐姐鄭瑜,鄭瑜精精神神地拉著妹妹的手:「跟我來,到這裡。」把她給帶到了一處勳貴家年輕少女、少婦的圈子裡坐了。這些人鄭琰都頗熟,慶林長公主的宴上沒少見,四下一看,徐瑩沒來,不由大失所望。

  咸安侯牛成遠的女兒牛姈見鄭琰就笑了:「七娘可來了!快來坐,不用看了,徐九兒沒來,今天妳發不了橫財了!」

  鄭琰道:「就妳促狹,妳敢賭,我照樣發財。」

  牛姈不依,卷袖子上陣:「妳只要帶了金錢,就輪到我發財了。」作勢要搶,眾人又假意相勸,笑鬧作了一團。

  年長的夫人們被這聲音吸引了,都放眼過來看,杜氏恨恨地道:「有她在,總不肯太平。」

  葉氏道:「小娘子們還是活潑些好,沉鬱鬱的,倒與年紀不符了,等到了我這個年紀,想活潑都活潑不來了。」

  一語未畢,被慶林長公主掐在了臉上:「妳哪個年紀啊?這裡誰比妳小了?」可不是周圍全是長輩。

  葉氏道:「好姑母,是我錯了,認罰,認罰,今天有很好的百戲。」

  「這可不能算,妳本來就是請我們來看百戲的。」定要再饒好處去。

  魏王同母弟晉王蕭令文的王妃夏氏上來解圍:「五娘(葉氏丈夫魏王排行第五)家中臘梅未敗,正香呢。」

  正說話間,晉王府的乳母上來道:「六娘醒了。」

  夏氏忙起身去看,榮安公主戳戳葉氏:「她還帶著六娘吶?賢慧得過了。」

  這個六娘,是晉王的女兒,庶出,卻被王妃帶在身邊。葉氏笑而不語。

  六娘的母親出身低微,只是個繡工家的女兒,說來是根本沒機會跟晉王碰面的,不意夏氏那天覺得一件衣服繡紋好,叫她來當面看看。結果遇上了晉王,夏氏真是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晉王算是戀上這繡娘了,還弄了她來做了媵。

  他倒看得開,有他哥在前面頂著,皇位什麼的,還是魏王比較有競爭力,他跟著後面友情站街就行了,也不意這些個講究——他們老蕭家就沒講究過這些。

  繡娘余氏自打生了孩子身體就不好,晉王直接把庶女丟給老婆照顧,他自己照顧余氏去了。夏氏不接手也得接手,還得把人養得好好的。她出身名門,也只有忍氣吞聲,像衛王世子妃那樣把人烙成麻將九筒的事是做不出來的。

  榮安公主卻不肯安生:「咱們也去瞧瞧吧。」

  她鐵了心要去看,葉氏也攔不住,最後居然發展成大家一起去圍觀小六娘了。

  鄭琰好奇地跟著去,小六娘被安置在偏廳裡,裡面烘得暖暖的。小姑娘約摸兩、三歲的樣子,白嫩可愛,穿一身大紅錦衣,脖子上掛著個明晃晃的金項圈,項圈上還鑲著一圈的珍珠,正中央一顆大大的紅寶石。小胖手上帶著金鐲子,鐲子上綴著一圈的小鈴鐺,小手一拍一拍的,帶起一陣響,實在是可愛。

  鄭琰看得直流口水。

  夏氏看大家來了,溫和地道:「怎麼都來了?」又讓女兒跟長輩打招呼。

  榮安公主道:「我想六娘了不行麼?來來來~」拿出塊帕子逗侄女兒。

  小六娘對她手裡的帕子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看要冷場,葉氏道:「妳得拿豔色的東西逗她才好。」手帕是素色的,少有豔色的。

  夏氏不緊不慢地道:「我們六娘對這顏色倒不在意的,偏喜歡聽個響動。妳拿大紅綢子在她眼前晃,她都不帶搭理的,一晃鈴鐺,哪兒響就看哪兒去。」

  榮安公主心中啐道,這養的是孩子麼?聽響就動,養狗的吧?

  鄭琰覺得奇怪,小孩子應該喜歡彩色的,葉氏說得沒錯。四下一看,葉氏真是個細心的人,小孩子待的地方,就放了些玩具,看看其中有一對繡球,一紅一綠,伸手拿了個紅球來,繡球上頭還綴鈴鐺。慶林長公主見了,接了過來逗她。

  小六娘果然只對鈴鐺感興趣,伸手要,還不怕生地叫:「給我玩。」

  長信公主拿了另一個也逗她。小孩子一會看這個,一會看那個,兩人都逗她,吊著又不給。小孩子終於哭了,兩位大人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繡球到她面前,讓她自己挑。

  她猶豫不決,夏氏低聲道:「喜歡紅的就拿紅的,喜歡綠的就拿綠的。」對於女兒被逗這件事情,夏氏是不高興的。

  六娘有些怯怯地問:「這不是都一樣的麼?」

  榮安公主道:「紅的跟綠的怎麼會一樣呢?要不就全拿了吧,五娘準備了,就是給妳的。」

  六娘看看她媽,又看看大家,小臉上還掛著淚痕,已經初步現在出了蕭家女兒的堅定:「分明是一模一樣的!都是灰色的。」

  眾人只當小孩子沒常識,鄭琰卻聽明白了,這小姑娘是個色盲!典型的紅綠色盲。她這兩天因為湯小弟的六趾,翻出了遺傳學的知識來回憶,最容易想的就是豌豆和色盲。

  可憐……咦?如果她是色盲,那她爹一定是啊!那本朝皇室?

  鄭琰好奇了起來。

  ※

  好奇殺死貓,鄭琰回到家裡就抓了自家八卦頭子鄭德謙,神神秘秘地問:「晉王有沒有鬧過什麼笑話啊?」

  鄭德謙奇道:「怎麼會?晉王挺正經的一個人啊。」

  鄭琰不得不進一步舉例:「比如看岔了顏色鬧笑話。」

  「怎麼可能?姑姑哪裡聽來的?」鄭德謙雷達全開,收集八卦中。

  鄭琰也覺得奇怪了,紅綠色盲是不可能不鬧誤會的!尤其在這個年代,按照規定,什麼樣的人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尤其是朝服,晉王鬧笑話的機率不是一般的大。

  鄭德廉搖頭:「不可能,晉王好工筆,對各色顏料分得可清楚了,他能分出三十種不同的紅色來……」

  這絕不可能!女兒是色盲,當爹的必須是色盲!色盲是在X染色體上的,而且是隱性遺傳!

  鄭琰風中淩亂了,她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6 04:18 PM


121、驚悚的內幕

  根據遺傳學規律,晉王家的六娘一定不是晉王的親閨女,可是,這說出來了對鄭琰有半毛錢的好處嗎?鄭琰要現在想方設法揭穿這個秘密做什麼?

  別的不好說,那個小女孩的生命安全就堪憂了,怪造孽的。只要余氏不做什麼讓人看不過眼的事情傳到鄭琰耳朵裡,鄭琰管她做什麼?晉王有了老婆,還要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活該他給他人養孩子。

  這麼想著,鄭琰就把這件事情給暫時扔到一邊了,直到阿湯回來。

  阿湯滿面春風,找到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樣。回來先到杜氏那裡磕頭,杜氏笑咪咪地道:「這也是妳的福氣到了,好了好了,不要總是磕來磕去的了,七娘卻才出門了,妳回去候著吧。」

  阿湯喜滋滋地答應一聲,把隨身帶的一只大包袱給打開了,裡面皆是些漂亮的小木器,小盒子、袖珍的小家俱一類。

  「這些都是那小子閒的時候做的,回來非讓捎上,外頭還有一些,樣頭有些多,等會兒他給送了來,孝敬相公、夫人和郎君、娘子們。」

  杜氏看著這些小玩藝著實可愛,也笑納了:「雖對他也算是土產,做起來也不容易的,他又要養家糊口的一個人,也是費心了。」

  「不是夫人、七娘慈悲,奴婢姐弟同處一城還互不相知呢,這樣的恩情是死都不能忘的,些許孝敬是應該的。京兆看到府裡的面子上,免了他幾個月的番役,功夫都是白饒出來的。」

  杜氏道:「也還罷了。」讓取了些銀錢、布匹一類,算是賀禮。

  之所以是給布不是給絹綢,也是有講究的——就是給了,她們姐弟也不能穿用。這是有嚴格的身份規定的。

  阿湯叩謝了。

  阿成等又湊趣要她請客:「這樣的大喜事,不請我們吃果子?」

  阿湯也攢了幾個私房錢,這趟出去因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弟弟,便都放在了鄭府她自己房間的一只上了鎖的箱子裡。此時大方地道:「原怕太輕狂了,現在既這麼說,好歹等我去收拾一下。」

  過年期間大家總是忙碌的,尤其是社交方面,鄭琰今天是與鄭悅姐妹約好了,領她們到于元濟家去串門子,大家到於家聚一聚,李莞娘等人也一併到了。

  阿湯回到「生活工作的地方」,果然冷清了不少,連阿崔帶灑掃的老婦都問:「怎麼樣?怎麼樣?」

  阿湯這兩天明明已經哭過許多回了,聽到問話,嘴角一翹,明明是笑著的,開口說話又帶上了哭音:「是他,找到了。」

  阿崔見她且哭且笑,順手撈了把濕手巾擲給她:「快擦擦唄!外面嬸子們是怎麼回事?」

  阿湯胡亂擦了把臉:「聽說我兄弟找著了,起哄叫買果子吃呢。」

  「也應該的,不過阿肖她們幾個隨七娘出門還沒回來,這一份子可得留下了。」

  「我理會得。」阿湯答應了一聲,把手巾往個小丫頭手裡一塞,跑到自己的房間裡拿出只小匣子,取出兩吊錢來,準備買了果子散與外面的人吃。又把隨身帶的些小玩藝分給屋裡的同伴。

  阿崔道:「七娘喜歡這些個,妳該帶些來孝敬的。」

  「有呢,一整套的小玩藝。再看七娘有什麼想要的,小匣子呀、小架子牙,手藝不一定比積年的老匠人好,勝在方便,想做什麼做什麼。」

  阿崔推了她一把:「瞧妳這樂呵勁。」

  阿湯自去央人買果子,分發請客,又給跟著鄭琰出門的阿肖幾人單留了一份。

  等鄭琰回來,頭場慶祝會已經散了。

  再次見面,又是一場打趣不提,阿湯先奉給鄭琰許多玩具,湯小弟的手藝挺不錯的,做得樣樣精細。鄭琰也是與杜氏一樣的心思,湯小弟還是匠戶,又不是財主,做這些東西,怕是要耽誤他正常工作的。作為補償,鄭琰也給了些錢物,阿湯也很痛快地收下了。

  她不是個沒眼色的人,給錢就拿,她與湯小弟也是商量過了的,若能想辦法從番役上脫身,日後就是投到池家當奴婢。鄭琰幫了他們姐弟團聚,知恩圖報也是應該的。

  再說,這年頭,自由民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單看這些年被搞得灰頭土臉的權貴們,十個裡面有八個犯過「侵奪民田」這個罪名的,就知道小老百姓想安穩過日子都難。

  好麼,你辛辛苦苦勞動著,在地理位置不錯的地方買了宅子、弄了塊比較肥沃的田地,以為繼續勤勞就會有好日子過,正家裡吃著火鍋唱著歌呢,權貴家的狗腿子來了,田也沒了、宅也沒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自古以來就有識時務的人,捧著田宅契紙去投靠大地主,托賴在人家名下,繳些保護費,好歹能混口飯吃。總比死扛著,最後人家田連阡陌,你無立錐之地強——這就是隱戶的由來。當然國家對這種情況是深惡痛絕的,每每「括隱」,雙方展開拉鋸。

  像阿湯與湯小弟這樣的,連田地都沒有,阿湯的主人家對她又不錯,還不如一條路走到黑呢。跟著鄭琰混口飯吃,興許過上二三十年,也能混出一份不差的產業,到時候再說去留,便是不去,阿湯也混成鄭琰心腹了,留下來也是奴婢裡的中上層,日子挺好過。

  ※

  阿湯弟弟也找著了,未來的規劃也做好了,更是一門心思侍奉,因鄭琰前天說想聽外面的新聞,阿湯也著意在匠戶營裡打聽了一些。擺出果碟子來,給鄭琰沏上茶。阿湯書場開講,由於講的內容過於勁爆,所有人都聽住了。

  每個女人都有過一個灰姑娘的夢,明知道實現的可能性很小,還是止不住想聽一聽,偶爾代入一下,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阿湯今天講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要說還真別不信,這世上真的就有一朝有造化的人。譬如男人遇上了常識他的貴人,譬如女人遇到了名門公子。我兄弟他們匠戶營裡就有一戶人家,是繡工,與他們木工住得略遠些——不過現在已經不住在那裡了。那家有個小娘子,生得一表人材,活計也好,命也好……」

  眾女都聽住了,這大概是一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愛情故事。

  「那一手活計,繡出來的花鳥蟲魚都像是活了一般。但凡有一樣做得好的,就必不用一輩子都做這個行當的。那一天這小娘子因繡了一件衣裳,晉王妃一看就喜歡上了,召她到府裡發賞,原以為也就是這樣了,結果妳猜怎麼著?」

  這樣的故事,能拿出來講的,在這個時候只有一種發展方向,阿祁心裡已經猜到了,還是與阿湯一搭一唱地問道:「怎麼了?」

  「恰逢晉王在府裡,去尋王妃說話,結果晉王一進門,一眼就相中了。」說到『相中了』,還狠拍了下巴掌。

  鄭琰心頭一跳,忙問:「他們家不會是姓余吧?」要不要這麼巧啊?

  阿湯驚訝道:「七娘知道?」

  阿肖低聲道:「難道就是晉王家六娘的生母?」

  阿慶道:「便是這樣的事情,也不是遍地都有的,既是晉王家的,又是繡工出身,必是她。」

  阿湯一興頭地在講,沒想到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不想鄭琰偏來了興致:「這余家一直是繡工匠戶?」

  阿湯點頭,十分肯定地道:「是啊!有好幾輩子了,聽說前朝的時候就是繡工,太祖定了江山,留下來接著用的。」

  「余娘子的父母都是繡工?」

  「可不是。」阿湯也是頭一回這麼深入瞭解繡工,「這樣的匠戶人家,多是父子師徒相繼的,有些就是收個徒弟當女婿。還有,同是繡工的兩家人家,也好結個親,興許還能學兩手呢。」

  「余家沒有手藝不好的人麼?」比如分不清顏色繡出紅葉綠花的?

  「七娘是富貴命,不曉得這裡頭的門道,手藝不好的,哪裡還吃得下這碗飯,早餓死了,或是打了板子發賣掉了。」

  鄭琰原以為這晉王家六娘不是晉王親生的,就已經夠她淩亂的了,沒想到九天玄雷在這裡等著落她頭頂上呢!

  世!代!繡!工!

  真有個色盲基因,是根本幹不下這份工作的。那這個小六娘,不但不是晉王的閨女,還有九成九的機率,根本就不是余氏的閨女!

  這秘辛也太秘了一點吧?

  狸貓換太子?偷龍轉鳳?晉王妃把余氏生下來的男孩換成了個女孩?有這個可能麼?除非余氏不是在府裡生的,否則不可能不傳出風聲來,晉王又不是傻的!晉王妃對王府的控制力強大到這種程度了麼?如果是換孩子,至少得人不知鬼不覺地把現在這個六娘能弄進府吧?那麼大的小孩子,會不哭?

  鄭琰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這其中的奧妙。

  阿肖對阿湯道:「想來這余氏娘子也是個美人了?我們隨七娘去魏王家,見到她生的小六娘了,生得真是好看。」

  阿湯一拍巴掌:「妳們看到了?」

  「可不是,晉王妃帶著的。」

  「妳倒好運氣,跟著七娘總有好事。匠戶營裡跟他們家做了幾輩子鄰居的人都沒見著過呢,小六娘到他們家的時候,看在余氏娘子的面子上,晉王已另尋宅子安置了她們。」

  「等等。」鄭琰抬手打斷了她的話,「王府的閨女到余家去?」

  「是啊。」阿湯答得理所當然。

  鄭琰有些鬧不明白了:「為什麼呀?」

  出言解釋的是阿肖:「為了好養活,有些富貴人家,或是覺著孩子養不住,多會托給親信的人代養些時日,待長得大些了,再送還回來。」

  經她一提醒,鄭琰想起來了,是有這個風俗沒錯,她周圍少見這種事情,一時沒想起來。鄭家的孩子都是自家撫養,也沒有什麼三災六病,用杜氏的話說就是:「看著了也是細皮嫩肉,骨子裡還是莊戶人家的孩子,糙得很!」

  顧益純老先生還是隻團子的時候就被寄養過,由此對他的一生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進而間接影響到了鄭靖業及其全家。

  咦?難道是余家把自家孫女兒跟外孫女換了?可能麼?鄭琰好奇心起,又問阿湯:「余家有與小六娘年紀相仿的女孩子麼?湊作一處,也是福份。」

  「卻是可惜了,這卻是沒有。」

  鄭琰:「……」那這到底是為什麼呀?難道不是餘家?鄭琰有很大的把握,這孩子不是晉王跟余氏生的,那麼,晉王的親骨肉哪裡去了?那個孩子,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她現在又在哪裡?

  她終於想查一查了。

  ※

  鄭琰實在憋得難受,才發現自己手上的資源非常有限,至少她沒辦法扒開余家的屋頂看個究竟。但是,這是一條很好的線索,弄清楚了,也許在某些時候有大用呢?那就需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搞清楚,用的時候就能翻出來。

  她到現在已經想明白了,她又不是來搞科普的,幹嘛要說服人家啊?小六娘事件,小女孩只是個表現形式,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色盲背後的故事:換了孩子。只要把背後的故事給挖了出來,鄭琰根本就不需要向別人解釋色盲形成的遺傳學基礎。

  這種事情是不能大張旗鼓地搞的,她手上又哪有幾個人可以辦這種事的呢?以往有事,無不依賴父母長輩的資源,真到想辦件秘秘的事情的時候就抓瞎了。幸虧,她已經半大不小了,現在發現了這個缺點還不算晚,從現在著手,也是可以的。

  只是眼下,只好去找她爹了。

  鄭靖業很奇怪:「妳沒事去盯晉王家一媵做什麼?那天出去,在魏王家,她惹到妳了?」

  「哪有啊?就是在魏王家遇著了件新鮮事,您說這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有沒有孩子壓根就不像父母的?」

  「怎麼沒有?龍生九子,種種不同。」

  「那也是龍子啊!我就覺得那個小六娘有些奇怪,阿爹,幫我看一看吧~反正也不費什麼事兒。」

  「也行。」

  「真的?」鄭琰不敢相信她爹居然答應了幫她去查。

  「當然!妳不想查啦?」

  鄭靖業的心態也很好理解:她閨女辦的事情,雖然也有犯二的時候,卻無不會有些驚喜——信任感就是這麼來的。經驗使然,鄭靖業直覺比較相信鄭琰。再說了,把事情主動權弄到自己手裡,總比讓鄭琰個小丫頭自己去亂搗騰放心。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跟自己的好運作對,絕對是吃飽了撐的!鄭琰痛快地點頭:「查,怎麼不查啊?悄悄的啊,別聲張,張揚出去了不好。」

  鄭靖業默。

  父女倆都不知道,這樣一場對話,一個決定,引發了數月後的一場混亂。



122、今天第一更


  查訪一家本來不怎麼關注的人一兩年前辦過的事情,尤其這家人家根本算不得萬眾矚目,他們辦的事情還屬於那種神神秘秘小心翼翼,生怕別人發現,恨不得藏在口袋裡的那種,要怎麼查?

  鄭琰虛心地請教她爹。

  鄭靖業的辦法也簡單,派個人去唄。從他做京兆開始,對於京城地面的地痞流氓就很熟。後來不幹京兆了,手上的部分資源也轉移了,現在李幼嘉掌管著京兆,手上固然有一些資源,一些老一輩的地頭蛇,還是在鄭靖業面前更合作一點。但是,他們對於這一塊並不很重視,官員嘛。

  鄭靖業在鄭琰提出了情報很重要的觀點之後,卻是作了一些準備的,攤子沒有鋪得太開,查一查這樣的事情,如果要求不是太高,還是能夠辦到的。

  既然鄭靖業說能夠查得出來,鄭琰也就放心了,與鄭靖業一樣,鄭琰對她爹的能力也是一百個放心。而且,鄭琰相信,除非小六娘是基因突變,只要鄭靖業弄清楚來龍去脈,就能把這件事情做到利益最大化。

  鄭琰把擔子丟給了鄭靖業,自己非常開心地拍拍裙擺:「那我玩去啦~」

  鄭靖業道:「不急,有件事情我還要問問妳。」

  「?」看著鄭靖業嚴肅的面孔,鄭琰的腦袋飛速運轉著,想要問什麼呢?是準備追究自己最近出門次數偏多,然後還中途貓到池脩之那裡去?還是準備通過自己警告池脩之不要總藉口到老師家裡,然後順便跟師妹約會?鄭琰確信,她也沒讓池脩之占啥便宜(?),再說了,他們倆揩油都是相互的。

  沒想到,鄭靖業說的話讓她大吃一驚:「妳素日看這些小娘子們,哪個更好一些?」

  「嘎?」鄭琰的腦袋一時沒反應過來,猶豫地問道,「阿爹是說?」哪方面的啊?沒頭沒腦的,問人家小娘子做什麼?

  鄭靖業笑得極為和氣:「歲月不饒人吶!德興他們也都長大了,該成家了。我與妳阿娘商議了許久,也取中了幾家,只是尚未決斷。妳與小娘子們年歲相仿,平日相處得也多,有沒有覺得哪些合適的?」

  「……」為什麼她不知道她爹娘已經開始考慮娶孫媳婦的事了?鄭琰小心地問:「阿娘怎麼說?」

  「妳阿娘也留意了一些,還沒下論斷。妳兄嫂他們並不在京中,故而要分外仔細些。」

  唔,這倒是。鄭琰也不能口下定言,索性先問鄭靖業有什麼選拔範圍沒有。

  鄭靖業道:「不外是那些差不多的人家,德興是長孫,他的媳婦要穩重些,他的弟弟們,我倒意屬娶幾個活潑些的娘子。」

  鄭琰一聽這話就知道了,除非鄭靖業和杜氏選出來的長孫媳婦有什麼明顯的缺陷,她是沒有插嘴的餘地的,至於其他的侄媳婦,她還是可以有一點發言權的。

  「我見過不少小娘子,要說熟,還是阿悅、莞娘這些,阿悅與咱們同姓,恐不大相宜。莞娘、阿薇她們年紀還小。還有,不知道兄嫂他們是怎麼看的?是他們要娶兒媳婦呢。」

  嘖,瞞得夠嚴實的,都沒聽到風聲。唉,也是鄭琰這兩年在談戀愛,哪有功夫關注別人的感情生活?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和池脩之這樣幸運,可以談個小戀愛拉個小手的。更多的是家裡相中了,能在婚前設法見上一面,一看,哦,人模狗樣的,差不多,這就定下來了。等到結婚之後,究竟是能成佳偶,還是會變成怨偶,全憑各人運氣和手段。

  鄭德興到底該娶什麼樣的媳婦,是鄭靖業夫婦、鄭琇夫婦早就在考慮的問題,在外為官的鄭琦夫婦也早早地就考慮上了兒子的終身大事。不太客氣地說,鄭家孩子的婚事,都有點高不成低不就的,鄭琰這樣順順利利還有早婚傾向的算是特例。

  依著方氏的意思,自家兒媳婦當然是世家女比較好。奈何鄭家在世家眼裡的形象越來越走下坡路,他們家新姑爺一本摻沙子的《氏族志》把世家往死裡得罪。想要結親,難度相當大。

  方氏結婚這麼多年,對丈夫、兒子還是相當滿意的,跟丈夫吹了吹風,是不是寫信回家,看看娘家侄女兒啊、外甥女兒啊,這樣的親戚裡有沒有合適的。

  風俗使然,鄭琇也想要個世家兒媳婦,別的不說,單看他媳婦就知道了,安靜,不吵鬧,也不會生事,與父母住在一起還覺不大出來,到外面赴任就看得出來了。裡裡外外,家務社交,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是這樣的媳婦讓人放心。

  鄭琦、關氏當然也想要高門之女,由於關氏也不是世家女,對於這個倒不是很強求。他們的最低標準,至少得是勳貴吧?

  鄭靖業卻是另有考量的,到了他們家現在這一步,什麼聯姻擴張都已經是浮雲了,他需要給長孫一個可靠的岳父。不但鄭德興,其他的孫子也是如此,親家一定要可靠才行。這樣,選擇就不一定拘泥於世家了。

  其他的孫子,鄭靖業已經想好了,只要孫媳婦別太蠢太自以為是就好,鄭黨內部可供選擇的人也是大把的。像鄭琰點名的這些小姑娘,其實都很不錯。

  還有一點鄭靖業沒有說出來,女人中的事情,他還有鄭琰這個閨女,這閨女跟德興他們年紀相仿,偏又高了一輩,小姑娘們還很服氣她,再好沒有的選擇了。即使是同黨內部,也要通過不斷的利益共用,來加深彼此之間的聯盟不是?

  所以,鄭靖業安排鄭德興去娶慶國公的女兒齊氏,讓鄭德安娶他表妹方氏,鄭德謙娶于薇。鄭德平這小子運氣好,鄭靖業認為他娶林蓉比較合適;德平的同母弟德良娶李莞娘。

  「哈?這麼多?」鄭琰呆了,這是孫媳婦大批發麼?一次性地結那麼多親?而且,幾乎全是鄭黨內部的,這樣合適麼?

  「不算多啦!」鄭靖業感歎,他沒給孫子們全都定下來呢,以前是在觀望,現在也是在觀望,現在大局差不多定了,先確定一批。下一批,等新君登基之後再定,也好作調整。

  鄭琰很快調整過來狀態:「都還可靠。不過慶國公家的小娘子,我是近來才與她熟識起來的,究竟如何,還要問問師母。」

  「已經問過了。」沒把握的事情,鄭靖業通常不會說出來,他善於萬事俱備、一擊斃命。

  我怎麼不知道?鄭琰腹誹,卻不知道,也沒有哪一家事事都要跟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商議的。她這已經是充分參與家庭事務的了。

  無聊地摳摳手指,不等鄭靖業出言指責這個動作,鄭琰又想起一件事來:「這麼說來,大家年紀也都大了,阿悅她們呢?怎麼個安排?就怕有人得上個愛挑剔出身的臭毛病,阿悅姐妹性情是極好的,可惜相貌不頂好,可怎麼辦?」

  鄭靖業道:「我少不得為她們多看看。可惜了,當初她們父親隨了咱們家的姓,否則……唉!」當初哪想得到這麼多啊?

  說到這個,鄭琰又想起了另一個處境差不多的人:「徐家呢?他們家的孩子也該說親了吧?」

  徐梁與鄭安國,論出身也差不多了。照鄭琰的意思,徐欣是個脾氣爽直的姑娘,還能護一護庶妹,不讓人說徐少君不好,人品也過得去。可惜了,不適合她們家。

  有徐烈這樣一個正處在中二時期的哥哥,還有徐少君這樣一個不知道是真可憐,還是真腹黑的妹妹,鄭琰實在不想結這門親,如果鄭靖業有這樣的打算,她一定會阻止的。徐欣再好也沒用!

  父女倆算是想到一塊去了,鄭靖業沒見過徐少君,對她沒有評語。就徐烈的表現來看,對比一下鄭文博,就能看出這兩家父親的水準了,至少在教育水準上,有一定的差距。

  鄭靖業當然希望兩個前書僮與自己一條心,怎麼也是自己教養出來的,一腔心血,誰都想有個好結果。忠不忠心另說,徐烈這種蠢相,在鄭靖業看來,絕對是教育的失敗——你識時務一點會死啊?!由此對徐梁的能力也有了一定的看法,連長子都教不好,真是分不清輕重!笨死了!

  不到萬不得已,鄭靖業不會讓自家曾孫有個蠢外公的。

  「徐氏早非我家奴,怎麼能事事代為安排?妳以後也要記住了才好,從我們門裡出去的,不管原來是什麼人,只要出去了,就不要管得太寬!已經不是一家人了。」

  鄭琰認真地答應了下來。

  「好了,妳且去罷,妳娘不定也要問問妳的。」

  「哎~」

  ※

  隨著鄭氏奸黨的發展壯大,鄭黨的人口也在不斷增加,小一輩們逐漸成大,到了結婚的時候了。不但是鄭家,于家、李家、林家、唐家,等等等等,都活躍了起來。

  有相互結親的,有與同僚聯姻的,忙得不亦樂乎。整個京城,哪一年不是這樣呢?總有許多少年少女到了婚時,同階層的人就這麼多,一套密密麻麻的關係網就是這樣織成的。

  鄭琰又被杜氏攔了下來問了一回,鄭琰的說辭還是那樣,又嘀咕了一聲:「這樣秘密,事先我竟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杜氏很不客氣地道:「妳還能想著聽風聲呢,妳想著法子地出去野都來不及了!妳給我聽好了,以後出門,不但要有五郎他們陪著,妳把阿成也給我帶上!」

  年前年後的,杜氏的耳朵裡也頗灌了一點女兒的豐功偉績。窩在師父家裡約會,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訂了婚了,未婚夫出差,幫著照看一下家裡老人,她還欣慰女兒懂事了。現在已經囂張到了公開在外面約會了嗎?杜氏絕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風氣再開放、父母再開明,那也不行!

  鄭琰自知理虧,乖乖答應了下來。腹誹道,不就是過年前後,那啥啥了一點麼?年一過,還跑師父家裡去,既學習,又約會,兩不耽誤。

  杜氏還想繼續嘮叨,阿成領著個婢女進來了:「夫人,五娘要生了!」

  杜氏顧不得念叨女兒了:「穩婆呢?快著人去叫穩婆。」起身去看兒媳婦,鄭琰也要跟著去,被杜氏瞪了一眼:「妳個未出閣的閨女,添的什麼亂?!」

  鄭琰想說,師母那會兒我可頂了大用了,還是識趣地不在這個時候惹杜氏更生氣,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派人盯著郭氏那裡,有好消息就彙報。

  等得實在著急,拉開櫃子,拾掇些小玩藝,準備給將要出世的侄子侄女當見面禮。鄭琰把櫃子裡的東西全都扒拉了一遍,又重新排好了,還是沒有消息過來。鄭琰有些著急:「怎麼這樣慢?」

  阿肖道:「不是五娘慢,是七娘急。再等等,準有好消息的。」

  鄭琰耐著性子等,幾次想去看看,想起杜氏的脾氣,又縮了回去。直犯嘀咕,阿娘最近脾氣很暴啊,難道是更年期?扳著指頭算了一回,也不對啊,今年都五十好幾快六十了,難道更年期也有反復?又不是大姨媽!

  終於,郭氏那裡來了好消息,郭氏又生了一個兒子。在講究多子多福的年代,一個大胖小子,確實撫慰了很多人的心。

  最高興的居然不是郭氏,而是宜和長公主。

  杜氏派人到親家家裡報喜,宜和公主樂得都不在乎臉上會有皺紋了:「快快快,我先前備下的項圈、鐲子呢?還要再加尺頭,還要……」

  新安侯被老妻這樣的興奮勁弄得很是莫名:「妳這又是高興得什麼呀?」

  「你懂個屁!」宜和長公主高興得直罵老公。

  是啊,郭沛良怎麼會懂妻子的心呢?宜長公主自己是生了一堆女兒才生下的兒子,被人背後嘲笑了多少年,最坑爹的是前面出嫁的女兒裡也是生女兒,有的生完了女兒才有兒子,有的乾脆只見開花不見結果!

  還是小閨女有福氣,連著生了兩個兒子,看誰還敢笑話她!說她閨女生育業務不熟練的人統統死開去,看她小閨女,嫁到鄭家還不是連生了兩個小子?分明是那些個親家沒福氣!

  郭沛良無端被罵,摸摸鼻子,跑出去罵兒子了。這就是所謂的,打不過妳,我就打妳家小孩出氣。

  宜和長公主興興頭頭的,三天兩頭跑去看閨女和兩個外孫。郭氏正在月子裡,看到母親無限歡喜:「阿娘怎麼又來了?」

  「我來看妳,妳倒要趕我走了!」宜和長公主一點也不生氣,坐在床頭拉著女兒的手,「謝天謝地,妳這樣腰杆子也能挺直了。」

  郭氏沒受到過宜和長公主的心理壓力,很是自然地道:「我本來就是啊。」

  「個傻丫頭!」宜和長公主一指戳在女兒額頭上,「歇著罷,我去與妳婆婆說話去。」

  見了杜氏就笑:「這下我可放心了,這才算是對得起親家嘛。」

  杜氏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卻不太能理解她的心情,杜氏自己不缺兒子,更不缺孫子,對比孫子,她更想要個乖巧的孫女兒,哪怕笨一點呢,多貼心呀!親家這樣說了,她也就附和一下。

  宜和長公主高興,跟杜氏聯絡完了感情,又感激慶林長公主,真是做的好媒啊!跑到慶林長公主家裡,跟妹妹嘮家常。

  門口看到一個小郎君跳下馬來,門裡跑出人來接過韁繩,把馬給牽進去了。宜和長公主下了車,順口就問妹妹家的家僕:「方才錯眼看見個小郎君,那是誰呀?」顧家孩子已經不住這裡了好吧?

  進去的是池脩之,這會兒已經入了二月了,過年的忙乎勁也過去了,他的應酬便趨於正常,也有時間多往師父這裡跑跑了。

  宜和長公主不以為意,池脩之是她妹夫的學生,出現在這裡再正常不過了。心情好,走路都輕快了,看誰誰順眼,不用婢女扶著,一陣風似的颳到了慶林長公主那裡。

  慶林長公主不知道姐姐來了有什麼事,壓下疑慮,陪著宜和長公主胡扯了半天也摸不著頭腦。分析來分析去,硬是沒猜透她姐姐的心思——高興傻了的人,她說的話,有什麼邏輯可言呢?

  慶林長公主想得煩悶,對倚欄道:「去把阿琰叫來吧。」

  就知道你們小倆口在卿卿我我,拆了開來,也讓你們鬱悶鬱悶。慶林長公主這樣想著,心情果然好了不少。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神馬的,真是件容易讓人滿足的事情。

  ※

  鄭琰正在慶林長公主府裡呢,過了年她又繼續來學習了。她的同學換了一茬又一茬,長大了的、弄到了官職的侄子都去上班了,小一拔的侄子又出現了,鄭琰覺得自己像是個萬年留級生。每當池脩之出現的時候,才讓她有一種自己一直在升級的錯覺,這個時候看到池脩之,她的態度就分外的親切,搞得池脩之受寵若驚,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顧益純看得暗暗好笑,池脩之過來也不是每一次都有不懂的功課要問,很多時候只是聊天。文化大師,絕不是在教室裡學出來的,也不是在卷了上考出來的,傳承,是在老師的書齋裡聊出來的。

  今天師徒二人說的是狄人,池祖宗的光耀業績,也許在他留下的手劄裡有不少秘聞記述,總大局上來說,池脩之知道的,並不如顧益純多。池脩之新得了不少資料,正好拿來向老師印證。

  「先生,狄人之女子,亦可領部族麼?」

  「說『領』字,未免有些過了。只有極個別女子,也是要招贅夫婿的。狄人女子是可有自己的牛羊奴隸,出嫁帶入夫家,夫族遭敗,她可領著這些人再出來另嫁,跟嫁妝也差不多了。」

  「原來如此。」

  顧益純好奇了:「這些時日你對狄人懂得越發深入了,狄使這般大方麼?問什麼答什麼?」

  池脩之微微一笑:「不是狄使說的,是李少卿。」

  「吧嗒。」鄭琰手下正摸著顧益純心愛的蘭花,一個吃驚,揪下一把葉子來。

  顧益純跳了起來,顧不上向池脩之表達吃驚,心疼給抱著花盆:「好可憐,揪疼了吧?好辣的手啊,辣手摧花!」

  鄭琰:「……」池脩之說的是李神策嗎?這怎麼可能?鄭琰瞪大了眼睛看向池脩之。

  顧益純心疼了半天,男徒女徒,沒一個來安慰他的,假哭了好幾聲,也沒人來哄他。忿忿地一抬頭,男徒女徒四目相對。

  池脩之在老師面前還是挺規矩的,但是女朋友這樣專注地看著他,他也不好意思不給回應不是?放任老小孩在一旁耍寶,他彎了彎眼睛,一臉溫柔要看著吃驚的小女友。

  顧益純右手抱著花盆,左手趕人:「都走都走!看著就煩!」

  小倆口光明正大地約會去了。

  顧益純書齋的隔壁,就是專門給池脩之收拾出來的一間書房,池脩之拉著鄭琰的手進了門,執起鄭琰的手仔細看:「還好,沒拉破,疼不疼?」

  鄭琰搖搖頭,兩人有志一同地把顧益純哭蘭花的聲調給過濾去了。

  池脩之牽著鄭琰的手,到臉盆那裡,從銀瓶裡倒出水來,慢慢給她洗著手上沾的些許汁液。陽光安靜地從窗口洩了進來,照在鄭琰的手上,展現出半透明的效果來,池脩之有些恍惚,仿佛執的是塊羊脂美玉,小心地拿帕子試去水,越看越愛,捧了起來往嘴邊湊。

  溫熱的觸感讓鄭琰往後一縮,池脩之手上一緊,牢牢握住了,不動聲色地握著鄭琰的手滑到身側,還拿拇指輕輕摩挲著人家手背,就是不鬆手。口中還淡定地道:「因冬春有雪,狄使奏稱路上難走,請開春冰雪消融再上路,聖人允了,我這才忙得亂七八糟。如今到了二月,該請他們上路了。」

  說到這裡,鄭琰想起她要問的事來了:「李少卿很好相處麼?」李神策先生的毒舌可是無差別攻擊的。

  池脩之微微一笑:「李神仙是個妙人。」

  「哈?」

  傻呆呆的樣子讓池脩之忍不住傾身在唇角偷了一記香,鄭琰反射性地想抬手去擋,手已經被握緊了。

  流氓!鄭琰拿眼神控訴。

  池脩之還笑得那樣風輕雲淡,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啊,不要臉加有思想,怎麼看怎麼危險。危險人物聲音柔和地呢喃著:「別說別人行不?我可要醋啦。」

  鄭琰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被調戲了,她自認流氓,連貴妃都敢揩油,居然被池脩之給調戲了!鼻子一皺,也哼嘰道:「你不是有那個『神仙似的妙人』麼?還醋個什麼呀?」

  池脩之趴在鄭琰肩上,邊笑邊抽笑,斷斷續續地道:「阿琰阿琰。」怎麼這麼可愛呢?

  笑夠了,才解釋:「那就是個彆扭的老頭,教了我不少東西呢。不是君子,卻是個真人。嘴是壞了點,倒比滿口錦繡一肚子亂七八糟的人誠實。縱有什麼,我也應付得來,放心。我估摸著,他覺得自己難以施展。」

  「就想讓你替他圓夢?」

  「嗯。這兩個月總不得見,想沒想我?我很想妳的。」

  「嗯。」

  「嗯是什麼意思啊?想沒想嘛?」

  「想了總行了吧?」

  「什麼叫總行了呀?想沒想嘛!」

  「想了想了,想死我了。」

  「想了啊?」

  「想了……」

  沒營養的對話持續中,直到慶林長公主來喊人,兩人才戀戀不捨地分開,又有些後悔,剛才的對話太沒營養了!應該多說兩句有內涵的情話才對的!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6 04:20 PM


123、今天第二更


  李神策跟廢太子混過,現在又在她未婚夫身邊擦來蹭去,鄭琰不可能放心。

  打聽他們倆的交往過程也很方便,找個天氣晴朗的日子,直接問池脩之,很快就打聽到了他與李神策的「交往」過程,聽完之後默默無語。

  李神策從來都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男人。

  出身世家,應該與家族休戚一體,最先領教他毒舌的就是血親,他的攻擊從來都是無差別的。他有家庭責任感,希望這個家族變好,但是他選擇了一種讓家人無法接受的方式。他默默努力,又不跟家族很好地溝通,既不能從家族裡得到助力,家族也不放心他是不是會幫忙。

  就連找學生,也不肯主動表現出青睞來。

  他要是隻受,一定是隻彆扭傲嬌受。

  池脩之就是那個倒楣地被他看中的學生!

  李神策的不尋常還表現在搶學生上。但凡有本事的人,總不希望自己的一身功夫被白白埋沒了,父子相承是一個好辦法,如果兒子不爭氣、不合適,那麼最好的選擇就是找一個學生。

  李神策素有相人之能,可惜嘴巴太毒,人家巴不得他半閉嘴,如果他開口了,連自家爹娘都恨不得先堵了他的嘴巴。他氣性也大,不想讓我說,我還不說了呢!除了舀自己家裡看不順眼的某些家族成員尋開心之外,他很少品評人,是以知道他有這能耐的人並不很多。

  他給自己找老闆,找上了廢太子,也不算是看走眼,只是他沒有充分估量好對手而已。再強悍的太子,也架不住這樣集體挖坑。坦白說,只要阻力稍微小那麼一點,李神策完全有可能把東宮給盤活。饒是如此,他還順利脫身了。

  這一回找學生,他看得更是精準,直接對上池脩之了。

  李神策對池脩之一開始的評價就不算太低,這小子眼睛毒,一下子就拜到了顧益純這個當時名士的門下。雖有借勢的嫌疑,也不能不說是一步好棋。

  真正讓李神策對池脩之刮目相看的,乃是那本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的《氏族志》。看到《氏族志》的那一瞬間,李神策拍案叫好!

  李神策一生,不知道為世家發了多少愁,世家越來越顯疲態,固步自封,不思長進。等等弊端,他看得明白,卻又屢喚不醒,所以才會罵。又看著國家在這群人的把持之下,前行之路舉步維艱,多少年了,世家再沒出現過帶領國家走向輝煌的人物了。

  李神策是痛苦的。直到池脩之出手,這小子有前途!

  要不怎麼說李神策不走尋常路呢,他家九族把池脩之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他偏對這小子欣賞得不得了。就是該這樣,有上有下,有危機感,才能時刻保持警覺,才能一直有進取心,才能保持世家的活力。

  「吾得之矣!」李神策用著《氏族志》直拍腦門,嚇得他老婆以為他在練頭頂開磚的絕技。

  就是他了,這小子好。李神策寧願跟顧益純去搶一個有資質的好學生,也不要另尋一個還沒有拜師的略差一點的!他合適,那就搶過來好了。李神策的身上,果然還保留著李家老祖宗剛剛發家時的狠勁和衝勁。

  搶,也是有講究的。

  就像你看到一個漂亮姑娘,直接上去說:「妞,給大爺笑一個。」你會被正義俠義追殺,成就人家的好事。你要是穿一身飄逸的白色長衫,手持玉簫,嗚嗚嚥嚥來上那麼一曲,再幽幽地看上姑娘一眼,吟兩句酸酸的小詩,起碼姑娘不會討厭你。又或者,姑娘被豬頭惡霸調戲了,你上前英雄救美,哪怕姑娘已經有了未婚夫,也會對你心生感激,不一定以身相許,至少會有點好感。

  李神策就是要搶一個已經有了老公的美人。

  池美人長相好、出身好、才學好,早就有了一個定了親的老婆,這讓李神策頗覺無奈。摸著自己的良心,李神策也得說,他閨女略有些配不上池脩之,木木呆呆的,吵了無數回架,他也沒能從老婆手裡把女兒的教導權給搶回來,直把女兒教成了個標準的大家閨家。

  在李神策看來,這樣的標準世家女的模樣,無疑是腐朽的家族文化的一部分,是不好的。唉。真不知道他那位名門出身的老婆,為什麼戰鬥力也如此的彪悍。妳說妳跟我幹仗的時候彪悍了,怎麼就不把閨女教彪悍一點呢?真是豈有此理!

  行了,順手搶個女婿來的計畫被畫了個大叉,李神策只好接受了他的學生將會有一個權臣岳父的事實。至少鄭靖業在他那裡的評價,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在李神策看來,這差不多是一個對手樣的人物,這也是間接承認了人家的水準。

  而且鄭靖業有活力啊,肯上進啊,比他家李俊強多了好吧?李俊被鄭靖業抽打的時候,李神策為家庭的面子臉疼,心中也不無恨鐵不成鋼的快意——讓你不乖不認真,被抽了吧?

  好吧,那就接受吧,至少要處得和平一點。存著這樣的念頭,他才比較痛快地接受了鴻臚寺少卿的任命,這個職務的級別並不高,比起皇帝之前想讓他做的官來還差了一截,他也接受了。

  原因也簡單,學問很不錯的李神仙知道,像狄人這樣的遊牧民族,它就少不了動亂和分裂,下一個混亂期快來了。

  鄭靖業這樣的統觀全域的人,是不可能放棄培養自己陣營裡的人熟悉外交事務的,在鄭家長子被派出去的時候,池脩之是首選,也是最方便能夠安插到鴻臚寺幫忙,完事後調走的人。他是中書舍人,本來就可以四處遊走的。

  但是李神策這個人呢,他又是個傲嬌的貨,不肯直接表明善意。於是各種壓榨,各種諷刺,各種欺負。池脩之都扛過來了,李神策是個有乾貨的人,態度再惡劣,在池脩之看來,那都是毛毛雨。

  世家最讓人難堪的態度,是那種表面溫和,卻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瞧不起,池脩之對這種態度並不陌生。他從李神策身上感受不到惡意,他從惡劣的態度,循序漸進地誘導著池脩之去瞭解狄人。

  池脩之是個敏銳的傢伙,對於生存有一種動物的直覺,否則他就不可能在父母雙亡的時候,不但守得住家業,還要照顧寡居的外婆,居然還能抓住機會成了顧益純的學生,拐了當朝首相的幼女。

  兩人心照不宣,一種奇怪的默契在兩人周圍縈繞著。顧益純與池脩之亦師亦父,池脩之當然不會想背叛他。李神策確有善意,況且還這樣盡心指導他,他也不好拒絕。這樣最好。

  李神策也相當滿意,嘿,顧益純又怎麼樣?他學生還不是被我搶了過來了?沒行拜師禮又怎麼樣?池小子對自己的態度,那可是改變得很明顯的!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池同學還邀李老師喝酒來著,唔,珍藏版的酒肉啊。揣兩瓶澄酒回來,饞死李俊那個貨!

  ※

  「就是這樣了。」池脩之作總結陳詞,「教導的都是實情,很有啟發的。他不點破,我也不好說,總是承他的情了。」

  「用不用準備些禮物相答?怎麼也教了你不少東西啊,就是怕先生面上不好看。」

  「何必多做準備?有什麼事的時候,拉他一起踩一腳就行了。」池脩之對李神策倒是很瞭解,「我想,咱們,咳,成親的時候,寫帖子請李神仙來喝喜酒,如何?」

  這「李神仙」三個字叫得好親切,就跟你管你下鋪叫「豬頭」似的,鄭琰暗歎一聲,對池脩之道:「你覺著合適就行。安排座位的時候小心些就是了,別讓他跟那位李先生碰頭就行,選好陪客。」陪客難選啊。

  池脩之卻是上了心:「我省得。」

  說到喝喜酒,鄭琰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接下來幾個月,京裡婚嫁何其多,你都準備好了?」

  池脩之笑道:「我還沒娶媳婦呢,應酬也有限。娘子心疼我,早些過門,這些都委於娘子之手,我一個不字也不說的。嗷~」

  鄭琰最恨有人用這個來調戲她,她算是半個習武的人,池脩之的胳膊被她一掐,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阿成連忙跑了過來:「怎麼回事?」

  池脩之吐血。

  他岳父對一直是一種矛盾的態度,這個已經習以為常了,有他老師作解說,他也算理解這種岳父心態。最近感覺很坑爹的來源,是他那位岳母大人,以往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對他感觀很好,現在杜氏好像成了他感情路上的新障礙。

  杜氏現在很喜歡把她的婢女,也指派那麼一兩個跟著鄭琰出門,只要不是去老師家裡學習,必有杜氏心腹跟隨,那婢女年紀也不小了,估計早是孩子媽了,眼神像牢頭。池脩之再有什麼小念頭,也不敢在這樣的女士面前造次。

  池脩之忍著疼,在阿成狐疑的目光中笑道:「沒什麼,說到高興的事,樂的。」才不是!

  阿成,點點頭,本來是遠遠綴著的,現在只是退後三步,死活不肯挪窩。

  鄭琰拋下池脩之,跟阿成打商量:「明天我給阿宣一天假,妳要見她,可到我這裡來的。」讓妳們婆媳相處一下,聯絡聯絡感情,如何?

  阿成想了一想,又用看色狼的目光狠盯了池脩之兩眼,正色對鄭琰道:「成交。」

  豎起耳朵偷聽的池脩之差點沒跌倒,不愧是他岳母派來的。眼看交易做成,阿成退回原位,池脩之對鄭琰道:「我明天還去先生那裡。」約好了時間,包庇學生談戀愛的老師神馬的,最有愛了。

  鄭琰笑彎了腰:「好啊好啊。」

  早日過門的話題告一段落,池脩之又想起一事來:「義安郡王納妃,聖人讓我做男儐相。」

  咦?當伴郎啊!不是吧?那就是個炮灰啊,人家娶媳婦,你負責擋酒、闖關、賣笑,最後洞房沒你份的那種。

  「會很累吧?襄城侯家八個兒子,徐九的堂兄弟還沒算進去呢!」打得過麼?鄭琰有些不放心。

  「郡王之婚,一切都有法度,襄城侯家難道不想嫁女兒?還是能壓皇子一頭啊?」池脩之倒是看得開,「義安郡王人也不錯,看著長得很魁偉。」

  鄭琰點頭附和:「不錯不錯,要是人家打殺威棒來,你就躲他身後去,反正是他娶媳婦。」

  池脩之笑著掐了掐鄭琰的臉,沒敢留印:「最近京裡婚嫁很多?岳父要給德興他們幾個說親了?」

  「是啊,已經透了意思了。」鄭琰點頭,「這種事,自然是一說就成才好,鄭重提了,又被拒了,多鬧心?不過,我們家的都差不多了。」把鄭靖業的安排一一說了。

  池脩之與鄭琰交換情報:「徐烈那小子將娶鎮南將軍的愛女,徐熙結姻太常少卿之女。哦,他們家三娘,新近也定了,嫁與原齊王舍人歐陽述的兒子。」

  「咦?這麼快?」她怎麼不知道?

  「可不是。」池脩之對徐家的感覺一般,倒不是因為他與鄭家利益相關,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鄭靖業提拔了徐梁,徐烈也是因為鄭靖業的照顧,才能在京中順順當當地生活,這小子毛還沒長全就要單過,怎麼看怎麼不是東西。

  鄭琰眼珠子一轉,笑道:「他倒結的好親!他們家四娘呢?」徐少君很著急有一門好親事的吧?她的兄姐們結婚的門第都不怎麼高,恐怕她想高也高不了呢。

  「沒聽說呢。」

  「哦,對了,阿舅給他孫子求娶了唐家女兒,也很般配的。」

  兩人嘰喳半晌,終於被阿成給分開。

  池脩之站在地下看著馬車走遠,鄭琰撩著簾子,直到馬車拐了個彎看不到人了,才嘟一嘟嘴坐下。對阿成抱怨:「小時候在阿娘身邊,還叫阿成姐的時候,好溫柔的。」

  阿成嘴角抽了好幾下,才平靜地道:「從前在夫人身邊伺候,七娘也沒有總出去見小郎君,好可愛的。」

  鄭琰別過頭去,能在她娘身邊混的人,都是有兩把刷子的。

  ※

  在鄭黨小輩的婚姻狀況漸漸塵埃落定的時候,皇家也進入了一個結婚的高潮。

  從二月開始,以祁王開頭,一個接一個的迎娶下嫁。鄭琰每次都有份去喝喜酒,與以前受到的敵視不同,如今很多人對她表現得非常熱情。鄭琰心知肚明,立儲之事進入了關鍵時期,當朝首相的態度很重要。

  對於各路人馬的套話行為,是從來都以「不曉得呢,阿娘把我關得好慘,還讓學女紅」的理由給打發了。

  這種場合,一是向主人家表明立場,二也是展示自己還在京城社交圈裡混著,三是擴大、鞏固自己的關係網。鄭琰是很用心的,只是今天有些例外——這是義安郡王的婚宴,她未婚夫要當伴郎。

  被她擔心著的那一位現在的情況還是挺好的——他正在被同情著,未來的Boss在心裡打定主意,以後不讓他吃虧。

  男人在一起,女人是一個逃不開的話題,尤其是在結婚的當口。新郎倌是個很精神的小夥子,甚至有一些英俊,濃濃的劍眉,薄唇抿起的時候帶著剛毅。年歲並不大,個頭已經很高了,勁瘦,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男儐相不止一人,如郭靖這樣的表兄弟、蕭深這樣的堂兄弟也被拉來湊數。皇帝只想著給他兒子裝點門面,卻忘了伴郎太出色是會搶新郎風頭的。

  圍觀群眾很開心,抄起手中的小件物品狂砸伴郎。蕭令先是郡王,所以他迎親隊伍的組成裡有部隊的,橫起手中長矛阻止亂扔瓜果蔬菜的人,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新郎、伴郎狼狽聚在一起,互相打趣了起來。郭靖道:「十七郎今日成婚,還這樣搶手!」

  蕭令先回道:「你們也有份的。」

  蕭深道:「總是在最前。」

  蕭令先笑笑,結婚的日子,他歡喜得緊,聽說,他那媳婦是個很懂孝順的賢良女子,江陰大長公主的身體蕭令先是有數的,久病床前無孝子,徐瑩小小年紀,堅持陪在祖母身邊,耐心一定超好的,肯定是個溫柔的好女子。想著想著,傻笑了起來。

  郭靖捅了捅蕭深:「瞧十七郎,樂傻了。都要娶媳婦,再幾個時辰就見著了,還這樣猴急。」

  蕭令先雷達全開,被嘲笑了自然不肯干休:「誰急啦誰急啦?」

  蕭深一拉郭靖,打圓場道:「池郎媳婦都定了,到現在岳父還不鬆口讓過門,他急了。」

  蕭令先頗為同情地看了看池脩之,不說話了。

  他對鄭靖業的印象還不錯,不管別人怎麼說,鄭靖業關心他的學習生活,盡心給他找老師,也不歧視他。在他看來,男人就該有事業心,應該有點霸氣,所以鄭靖業修理世家的時候,他是很開心的。

  好可惜啊,這樣的一個男人,他閨女怎麼就也霸氣各種漏了呢?鄭琰是京城閨秀圈裡的領軍人物之一,給蕭令先的印象就是有些張揚。蕭令先同學,他不喜歡張揚的女生。

  再同情地看一眼池脩之,這樣的好男子,居然被定給了那樣一個女人,好可憐。好男人就是值得一個溫柔的女子溫柔對待,而不是像太常王柏那樣,被個兇悍的媳婦兒追出八條街!鄭琰要不是鄭靖業的閨女,也嫁不到這樣的好男人吧?鄭琰要不是鄭靖業的閨女,蕭令先好想橫插一腳,對池脩之說:你改嫁吧。

  池脩之這個心黑手狠,一肚子壞水,想盡各種辦法把人家心愛的閨女拐到手的BOSS級別人物,逼是被這位新郎倌給腦補成了一個可惜巴巴、強權壓迫下被強推的小受。

  造化弄人!

  正在感歎的新郎倌還不知道,他那個溫柔賢良孝順懂事的賢妻,在戰鬥力上比鄭琰或許差一點,但是在脾氣性格上,那是一點也不差的。

  造化弄人!

  都說在孕婦懷孕的時候,不要看難看的、不要聞難聞的、不要聽難聽的,就是怕孩子長歪。同理,男人在娶媳婦的時候,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不然也很容易娶歪。



124、今天更得早

  新婚期間,不但新郎充滿憧憬,新娘也是。兩位都是新手,生活中手忙腳亂也是有的,新婚夫婦都在忙著適應,徐瑩初嫁,見丈夫也算是一表人材,心中也是歡喜的,新嫁娘的羞澀,讓她除了撓了蕭令先的背之外,也沒有什麼機會展現她的彪悍屬性。

  至於蕭令先的兩個侍婢,坦白說,於蕭令先也是玩物一樣的存在,不過是跟他的時間比較早,才算有那麼一點值得說道的地方。

  這種人物,這會不能讓蕭令先多惦記,大概也就是個給一處偏僻院子,衣食無憂過一輩子的命了。命再好一點,萬一能生下一兒半女,下半生有點保障就是了。家令很機靈地沒有向徐瑩彙報這兩個人的情況,徐瑩也分不出神來「關照」這兩個人。

  新婚夫婦太忙了,要入大正宮拜見公婆,蕭令先的生母已亡,按照宮中的情勢,就是見一下苗妃。還要到襄城侯家去見江陰大長公主與徐瑩的父母這樣的長輩,又有蕭令先的兄弟姐妹要聯絡感情。

  皇帝對於這樣的組合是非常開心了,一張老臉笑得猶如九月裡迎風招展的菊花一般,配上花白的鬚白,真像是一幅秋雪傲霜圖。撫掌大笑:「佳兒佳婦!佳兒佳婦!」

  徐瑩乍為少婦,還帶著羞澀,微微低著頭,彎了彎膝蓋。從蕭令先的角度瞥過去,正好看到她大紅的禮服領口上那一段雪白的脖頸。這是他媳婦!溫柔漂亮、會害羞、會低頭的可愛媳婦,蕭令先心中充滿了自豪感,對自己的父親也由衷地表示感謝。

  見苗妃的過程就不是那麼愉快了,這個不愉快單指蕭令先而言。

  昭仁殿的現住客還在做著兒子做太子的美夢,苗妃為腦補到了皇帝的死,擔心得幾天沒吃好,人都瘦了一圈。後來一想,咳,誰說兒子當皇帝,老子就要死的呢?可以禪讓退位當太上皇嘛,這樣她照能做太后,能跟丈夫雙宿雙棲,兒子也能成為至尊,萬一有什麼做不到的地方,還有老皇帝看著不是?

  能夠腦補出這樣的選擇來,苗妃的腦子也真是轉得夠快的了。不管怎麼說,這樣的腦補能讓她不驚惶,能讓她哈皮,這就夠了。

  既然把自己放到了未來的皇太后這樣的位置上,苗妃也表現出了她的大度。做貴妃的時候,宮中女人都是情敵,別人的兒子都競爭對手,苗妃是見一個咬一個,死死把住皇帝,爭取能讓皇帝忘了其他的女人、其他的兒女。現在一下子把自己定位成了家庭的女主人,她也發揮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包容。

  皇帝與蕭令先就看到苗妃拉著徐瑩的手問長問短:「咱們十七娘真是俊啊,十七郎好福氣。王府裡還住得慣嗎?」

  對於徐瑩來說,苗妃能耐她何?既不是皇后,又不是蕭令先的生母,給她面子叫一聲「貴妃」,她要是敢欺負到自家頭上,徐瑩絕對敢撓花苗妃的臉。說不定還會反身回家跟她爹一套哭,把苗妃娘家給全滅了。對她好一點,也是給自家加一點分數不是?徐瑩出嫁前的新娘課程除了「馴夫」,也有關於如何做主母的,比如搞好社交很重要一類。因此也耐著性子與苗妃周旋一二。

  皇帝樂得見到徐瑩與苗妃打得火熱,至於蕭令先,一個小夥子,跟苗妃這個正值風韻正好的美貌婦人太熱情了實在不好。眼前這樣的情形正合他意,雖不能如苗妃所願地讓她兒子當個太子,但是與未來的帝后相處融洽,也是一生平安不是?苗妃最根本的願望,不就是母子三人能夠安生立命麼?這樣真是太好了!

  只有蕭令先,看新婚媳婦與苗妃這個跋扈的女人這樣融洽,心生不滿,他快急死了:媳婦,那個女人不是個好貨,妳別被她騙了!唉呀,苗妃那個死樣子,真把自己當長輩了啊?

  看到苗妃把徐瑩當晚輩地「提點」,蕭令先就氣不打一處來,想生氣,他爹還笑咪咪地看著呢,他只好「規律地垂下眼,看著自己的靴尖」,皇帝對這樣不打量他美貌小老婆的兒子,非常滿意。

  腦補什麼的,真是要不得!

  新婚夫婦還有其他的親戚要走訪,皇帝的事情也很忙,略聊了一會,蕭令先與徐瑩就告辭了。

  出了宮門,徐瑩略覺有些熱,用手扇了扇風。蕭令先舉起袖子來為她擋著日頭:「熱了?快走幾步,到車上就涼快了,已經入五月了,就是這樣的天,車上有冰。」

  徐瑩心中又是溫暖又是得意,回了蕭令先一個甜甜的笑:「呆子,別給我擋著啦,你就不熱了麼?」取中手絹來給蕭令先擦汗。

  兩人和和美美地登車走親戚去了。什麼衛王、曹王、宜和長公主、慶林長公主……拖拖拉拉一大堆。這幾位分了兩天才見完。

  三朝回門,岳父岳母對蕭令先自是沒話說,岳父算是他表叔,岳母還是他堂姑母哩。徐瑩回到娘家就奔向江陰大長公主噓寒問暖,蕭令先看在眼裡,也像是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

  到目前為止,蕭令先與徐瑩都還覺得生活是美好的,蕭令先覺得娘子溫柔又可愛,完全不似市面上常見的潑婦,實在是個需要好好保護的稀有品種。徐瑩覺得蕭令先對自家也算體貼,周圍見到的親戚也好相處,更妙的是,她還沒發現蕭令先的兩個侍婢,以為丈夫是個好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也為日後兩人的暴發積累了火藥。嘖嘖。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送走了新婚夫婦,皇帝對苗妃的表現滿意極了,他家兒女最近多婚嫁,苗妃很次都很和氣很耐心地跟人說話。

  皇帝對於苗妃何至於此,心裡也不是沒有數,不過他都刻意地忽略了。今天終於覺得有些愧疚了,好好地陪苗妃說話:「妳要不耐煩見他們,也不必再周旋,妳是長輩。天這樣熱,不要耗神。」反正未來太子已經見過了,態度很好,保下平安,也就結了。

  苗妃笑道:「我並不累的。」

  皇帝恐她再提什麼新太子,自己還真是招架不住,忙道:「那也騰出手來,就要到熙山避暑去了,妳還帶著兩個兒子,給他們收拾收拾罷。」

  苗妃正在做「母后」的興頭上,急欲找人分享這樣的喜悅:「這還用說?年年這個時候都要搬這麼一回,我早就預備下了,都在收拾著呢——對了!眼下就要搬了,那十八郎、十九娘以下的孩子,喜事就要在熙山辦了?恐怕不夠盛大莊重罷?」

  皇帝愧疚感更濃重了,幾乎要落荒而逃,吱唔道:「那也沒什麼的,他們在熙山都有住處,那裡山明水秀,別有一番情趣呢。」

  這正中了苗妃的心思,在她心裡,是想著皇帝歸隱享受來著,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

  皇帝真的落荒而逃了:「妳仔細收拾,我還有摺子要批。」

  苗妃做這個搬家工作也是個熟練工了,三兩下吩咐下去,又問一回:「二十三郎、二十四郎在做什麼呢?」

  涼秋道:「二十三郎還在讀書,二十四郎跑去逮蝴蝶了。」

  苗妃嗔一句:「那小子就是猴兒!還是二十三郎斯文貼心。去用碟子把井子湃好的果子給二十三郎送去,再看看二十三郎屋裡熱不熱——也別攪了他讀書。」

  二十三郎雖不是自己生的,也養出感情來了,而且這兩兄弟以後也要相互幫扶的,二十四郎為帝,正需要臂膀。苗妃這方面倒是考慮得細緻周到。

  把這些忙完,苗妃一顆激動的心始終不能平息:「去請郡君來說話。」

  這個郡君說的是她的母親傅氏,苗妃要去熙山了,這一回想帶她的母親一起去,已經征得了皇帝的同意,要把傅氏再宣進宮裡來多囑咐兩句。

  車輪滾滾,傅氏乘著馬車入宮,她已從女兒口中得知,皇帝將要立他的外孫為新太子!傅氏的激動難以言表,真是不容易啊。想當初,她一如花似玉的閨女,被個猥瑣的不良中年大伯拐帶了,她差點衝進廚房揪起把菜刀去拼命。咳咳,幸虧被她丈夫給攔住了,不然就是意圖弒君了。

  苗妃他爹也沒啥太高的見識,對於女兒被個跟自己一個年齡段、或許還可能更年長些的糟老頭子給拐了,他也是憤怒的。但是老婆怒了,好像把他的怒氣也發出去了一樣,他倒清醒了——不能拼,一硬拼,閨女大概就嫁不到好人家了。這一忍,忍來了個皇帝女婿,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傅氏口角含笑坐在馬車上,這會兒想的並不是當初的鬧劇,而是日後自家老頭子可以封侯,自己也是一品國夫人了。這個閨女爭氣啊,天生就是好命!

  被宣召入宮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傅氏也沒藏著掖著,自然有不少群眾圍觀到了。這樣的消息傳得總是很快,多少雙眼睛盯著大正宮,不是這個注意到了,就是那個注意到了,只要你不刻意與人民群眾作切割,總是能夠發覺的。

  往日傅氏入宮,總有人背後說酸話,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寵妃的母親,而且貴妃似乎還露出來皇帝要立她兒子做太子,這樣的時候這樣的人,怎麼能不讓人羨慕嫉妒恨?尤其是與她們身份相似的人。

  沈婕妤在姐姐賢妃處閒坐,榮安公主作陪,三個女人不多會就聽到傅氏入宮的消息。

  沈婕妤略愁、略不綴,皺眉道:「苗氏好囂張。」

  沈賢妃比妹妹沉穩,輕笑道:「聖人往日最愛與她一道遊園,近幾個月來少了許多,可笑她還沒注意到呢。究竟是個什麼章程,眼下未可輕下定論。自古立嗣,以嫡不以長、以長不以賢、以賢不以愛。但凡以愛而立,必無善終。且看看罷。」

  開神馬玩笑?你以為立太子就是一言堂啊?廢太子能得立,那是因為他居長,這個理由誰都繞不過去。現在要立周王試試?滿朝大臣有幾個肯贊同的?

  「只不過,若是鄭靖業迎奉上意,可就不好說了。」

  榮安公主掩口大笑:「阿娘錯了!」

  沈賢妃沒管女兒的儀態問題,徑直問:「怎麼說?」

  「阿娘看的是宮內,女兒看的是宮外。阿娘說阿爹待貴妃不似先前許久,這是真。女兒看鄭七已許久不入昭仁殿。對外頭說,是年紀大了,要備嫁,其實呢,她四處跑得可歡。焉知不是有什麼想法?昭仁殿,沒戲了。」榮安公主笑吟吟地下論斷。

  仿佛還嫌不夠似的,榮安公主繼續分析道:「都說鄭靖業是個奸臣,這個奸臣卻是不簡單的,奸詐、聰明,會趨利避害!鄭氏看似與昭仁殿要好,他們哪裡是看得上貴妃呢?不過是看著阿爹寵著那貴妃,才勉強與昭仁殿交往罷了。他們看的是阿爹的眼色,可不是貴妃!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賢妃心中一動:「那——鄭氏近來可與誰走得近些沒有?」

  榮安公主搖頭:「這倒沒有。阿娘何必關心這個呢?如今大郎已廢,二郎遠謫,三郎、四郎官司纏身又無暇他顧,正是好時候呢。至如鄭氏,只要六郎有本事上位,他們是不會反對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以舅舅的本事對抗蔣氏、楚氏不是那麼容易的,只要六郎能成事,鄭氏就會幫著五郎。他們是聰明人,與聰明人處事,最舒心。」

  賢妃深思良久:「奈何五郎長於六郎。」

  皇五子魏王蕭令誠,母淑妃,娶了葉廣學的女兒,還有蔣進賢這個姨父,背後又有楚家,實在不容小覷。

  榮安公主笑而不語,只說:「鄭七今年十四,女兒留心了一下,她的生日正在這幾日,鄭靖業最愛此女,在她身上下些功夫,鄭氏就會知道我們的意思了。再說了,這個鄭氏也不簡單,嘖嘖,顧益純教出來的學生,給她老師做媒就說了慶林姑母。新昌、咸宜悉敗其手,給東宮身上撕了那麼大一個口子。池脩之亦是一時俊彥,有這樣的父親,有這樣的丈夫,她將來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交好與她,不吃虧呢。不但是眼下,她又快要出嫁了,這賀禮也要送得厚厚的才好。」

  榮安公主還有一份心思,她兄弟燕王蕭令仁的媳婦兒姓趙,亦是世家。可恨她嫁給范氏,並不特別顯赫。她也需要拉一份助力,合適的時候打一打太平拳不是?

  沈賢妃一頓,她都快忘了鄭琰的豐功偉績了。是啊,已經很久沒有人挑釁鄭琰了,鄭小少女的生活重心也轉到了談戀愛上,大家都快要以為她是個小白兔了。嘖,真是的。忘了誰也別忘了她啊。

  ※

  榮安公主能想到的,很多人都能想到,鄭氏好像又成了個香餑餑,罵鄭靖業的人也少了許多。這進而當然也包括了魏王妃葉氏,葉氏的爹葉廣學當了這麼多年的宰相,雖不是首相,也是官場裡混出來的,葉氏做了這麼些年王妃,也沒像衛王世子妃那樣在家裡耍安威風,最後連累了個宰相被捅死。

  能讓鄭靖業都誇的女人,這女人的屬性必須是彪悍的,甭管她表現出來的是不是溫文爾雅,骨子裡必須是強硬的、有目的有計劃,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明白要走什麼樣的路的。

  如果說鄭琰是走可愛路線的彪悍,那葉氏就是走溫柔路線的彪悍。慶林長公主家成了葉氏常去的一個地方,在那裡也能常遇到鄭琰。

  說起來邢國夫人杜氏才該是走夫人外交的首選,葉氏偏偏選了鄭琰。無他,對於一對父母而言,他們的子女才是心頭好。照顧好了他們的子女,人家父母才會從感情上傾向於你。

  鄭琰的這個生日就是個大豐收,各色的禮物堆滿了庫房,杜氏嘲笑她:「妳何德何能?妳娘做笀都沒這些好物件看呢。」

  鄭琰扮了個鬼臉:「這哪是給我的呢?還不都是看在阿爹阿娘的面子上,那是給您二位的,看上什麼拿什麼,這就是您的東西啊。」

  杜氏被她這樣大方也逗樂了:「妳這樣潑潑撒撒的性子,以後自己當家過日子可怎麼是好?」

  「那得看是對誰,對著親娘還小氣,還算人麼?」

  杜氏抓過她來擰嘴巴:「就生了一張巧嘴,哄得人挖心挖肝的。」

  哪能要閨女的東西呢,杜氏都盤算好了,這些東西裡面,那一對羊脂玉的鐲子不錯,正好配上她手裡的幾枝羊脂玉的簪子,湊成一整套的首飾作陪嫁;這邊還有一對紅寶石,可鑲了作戒指,也可帶到夫家……

  母女倆笑鬧著,蕭氏插言道:「阿娘這話說得就不是了,前幾年我還在娘家的時候,有一天,我娘從外頭回來,說是七娘如何孝順,串了珍珠衫來孝敬母親,羨慕得很。」

  這件事也是杜氏心中得意的,揉著鄭琰的臉,故作氣惱地道:「就會糟蹋好東西!」

  郭氏已經出了月子,亦在坐前,深知杜氏的心意,跟著小捧這一對母女情深:「阿娘逢年過節便穿著這衫子,才是阿琰孝心到了呢。」

  趙氏並不多言,她自覺沾了杜氏的光,得了一珍珠首飾,這兩位弟妹並沒有的,怕話題引到這個方向上,讓兩位弟妹多想,設法為鄭琰解圍:「阿琰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戴出來給我們看看。」

  鄭琰她也喜歡那一對羊脂玉的鐲子,素面的,什麼都不雕,就這麼套在手上,越發襯得膚白如雪。

  女人聊了許久的首飾玩器,又說好了搬家的步驟,也是搬習慣了的人家,唯一的不方便就是蕭氏有了身孕,需要多照顧一點而已。

  鄭琰生日當天,許多送了重禮的人都沒有到場,畢竟也只是相府幼女的一個不逢整數的生日。小姑娘們到了不少,歡聚一堂,大部分人都有了歸宿,也有認親的,也有與未來小姑子交流感情的,好不熱鬧。這裡面最開心的大概是李莞娘了,抱著鄭琰的胳膊叫一聲「七娘」,心裡還小聲叫一聲姑姑,感覺特別滿足的樣子。

  鄭悅姐妹亦到,鄭靖業對她們姐妹倒是盡心,把鄭悅嫁給李幼嘉的長孫,鄭怡、鄭惟都要再略等一等。鄭文博也娶到了王柏的小女兒,太僕的兒子娶太常的女兒,九卿對九卿,也是門當戶對。

  王柏家的閨女,有個潑辣媽不假,但是你看王柏,照樣升官,家裡除了夫被妻家庭暴力,其他是一點毛病也沒有,就知道這女人是有兩把刷子的。鄭文博是個老實孩子,連被家暴的可能性都沒有,王氏跟著他,家暴都暴不起來,只有認真幫他過日子。鄭靖業的算盤打得實在是響。

  一片歡歌笑語,又約好了到了熙山一起出來玩,大家家人都是在京任重要職務的,都要到熙山去,沒有掉不掉隊的說法。都盼著到放風的日子早些到來!

  ※

  小姑娘們的風還沒放成,行李都打包了,京城卻炸開了鍋——晉王最疼愛的媵余氏生的那個最受疼的閨女六娘不是他親生的!事情還涉及到了魏王。

  這事是鄭靖業給挑出來的,導火線卻是蔣進賢。

  話說,雖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但是,目前看來太子已廢、齊王遠謫,老三、老四不知道誰對誰錯,都陷入了醜聞裡。老五是他外甥,加一把勁,他就是未來皇帝的姨父,他又已經是宰相了,成為首相指日可待,蔣進賢要是看不出這光明的前景,他就不是蔣進賢了。

  當然,也有可慮者,老三、老四都不像是會做那種事情的人,究竟是誰背後做的飛書案呢?也許是老六吧!可惜派出去的人在燕王府周圍等了好幾個月,差點把燕王的別業都給翻個底朝天了,還是沒有發現線索。

  不怕不怕,總有露馬腳的時候,實在不行,詐他一詐也是可以的。到時候,新太子之位,捨魏王其誰?

  魏王妃姓葉,葉廣學丁憂快要刑滿釋放了,葉氏為魏王也是鞍前馬後的周旋,她還給魏王生了兒子。蔣進賢要想弄個首相當當,要想為蔣家繼續打開局面,就必須趁著這個時候多出把子力氣,多立點功勞。

  蔣進賢忙裡忙外,魏王也感激不盡。這讓蔣進賢覺得身心愉悅,一得意,便會忘形,他只是走路不小心跟鄭靖業並肩走,然後……他還更不小心地往前多跨了一步而已。蔣進賢真不是故意的!

  鄭靖業才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呢,無心的更可惡!鄭靖業炸毛了。

  大家都是宰相不假,可也分個排分先後,走路的時候,默認是鄭靖業比別人靠前半步的。現在蔣進賢這個樣子,分明是不把他放到眼裡。鄭靖業才不怕蔣進賢呢,這貨的王牌魏王是個棄子,這樣忙得哈皮也只是做無用功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鄭靖業對蔣進賢都笑得相當和藹,弄得蔣進賢以為鄭靖業要來投誠了,也對鄭靖業報以微笑。鄭靖業看他這種前輩式的笑容就來氣,越發要整治他。

  剛開始的時候,鄭靖業只是回去翻一翻蔣氏的不法事蹟而已,剛找到一條XX人妻的,他讓去查的晉王家小六娘的事情露出眉目來了。

  彙報的內容讓鄭靖業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余家養真正的小六娘,沒養好,死了。余家既怕受責難,也怕女兒怨,還怕影響女兒在王府的生活,他們給瞞了下來,另尋了一個女嬰給頂了上來,就是鄭琰看到的那個小六娘。

  鄭靖業很是憤怒!

  鄭琰被鄭靖業拎到書房的時候,她爹尚餘怒未消:「看看看看,這些個賤人都做了什麼?!」

  鄭琰尚不知內情:「誰惹誰這麼生氣了?跟賤人生氣不值得啊。別氣了,啊~」

  能不生氣麼?鄭靖業跟皇帝相處得尚算愉快,一想那個笑得一臉菊花開的老頭親孫女兒被換了,他就生氣,一想晉王這貨連女兒被掉包都認不出來,就恨不得抽死晉王這個敗家子。

  「聖人親孫女兒死了,連個墳都沒有。」

  「嘎?」

  「晉王家的小六娘在余家被養死了,妳看的那一個是用來冒充的。」

  鄭琰提出了疑問:「晉王家不派乳母婢女隨行麼?就算是寄養,王府的女兒該有的待遇也是會有的,尤其是乳母,至少得有兩個吧?還有婢女。都是輪班的,怎麼可能離了小主人呢?」

  「還不是害怕?」鄭靖業一拳捶在桌子上,筆墨紙硯齊齊錯位,鎮紙也跟著跳得老高,「小六娘若是夭折,她們統統都要問罪。以晉王之愛,恐怕逃不了一死,她們怕了,同謀了。」否則也不可能瞞那麼久,找一個月份差不多的小孩子,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還要弄到家裡來,沒有這些人打掩護是根本不行的。

  「那真的六娘,埋在了哪裡?」

  「哪裡敢出去埋呢?就在余家的後院大樹底下。」

  「可惜了小六娘。」鄭琰說的是現在這個小六娘,「稚子何辜呢,她本來有父母的,現在……不但父母沒了,命也保不住了。不過是因為跟另一個年紀一般大,真是可憐。」

  「說的什麼傻話?!」鄭靖業對著空氣揮起了拳頭,他還有計劃呢。

  鄭靖業卻是不管這些的,他是在遷怒,也是找到了個好機會,蔣進賢,我讓你忙。雖然是晉王家的糊塗事,我有本事讓魏王也跟著躺槍,想壓我一頭?你去死一死吧。

  擺擺手:「這樣的事情妳就不要插手了,安心打包行李去熙山,好好玩去罷,以後一切都順利了。」

  鄭琰嘀咕一聲,情知小六娘要沒有個好,也只能乖乖去打包行李了。跨過門檻又退了回來:「打聽消息的人,可靠麼?」

  「是明白人。」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能活到五十歲上還沒被江湖風浪拍死、沒被嚴打政策弄死的,都是很識時務的人,乖乖縮頭繼續過日子,把秘密都帶進棺材裡,才是安生立命之道。

  鄭琰放心了,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讓她目瞪口呆。

  鄭靖業出手有多狠,鄭琰這才算是見識到了。他不但查了余家,還弄到了余家抱養女嬰的來歷。誰家沒事會把孩子送人呢?眼下日子都過得下去,還沒有計劃生育,又是在天子腳下,生活還算過得下去。

  余家深知在平民百姓裡找是很難找的,索性跑到教坊那裡,居然讓他找到了一個想扔掉的女嬰,做奴婢也比進教坊好,不是麼?

  事情最妙的地方,就在於此時有地位的男人,多少都會有幾個欣賞的教坊女子。未必就是有什麼私情,也許就是愛聽她吹的笛子啦,或者是這個女子舞跳得好一類。唔,鄭靖業以前還比較喜歡教坊裡一個女子彈的琴,不過後來顧益純來了,他也就不叫人來彈琴了,寫個條子讓京兆給這女人脫了籍,讓她回鄉了。

  魏王當然也有。

  於是滿天就傳開了,魏王在外頭有了私生女,晉王拿來養了。晉王把女兒放到余家,就是為了換孩子。第二天,又有消息傳來,說這個孩子又不是魏王的了,她是余氏生的,但是,爹不是晉王,晉王戴了綠帽子。接著,又有人說,這孩子是余家從教坊抱出來的,分明是魏王的孩子。

  榮安公主聽了大樂,這事不管是誰做的,都於她有利,樂呵呵地添油加醋,流言越來越有了奇幻色彩。她才不管有沒有真憑實據呢,直接給潤色加工成了一個淒婉的故事。

  也不知道中間是怎麼傳的,反正魏王、晉王成了戴綠帽給人養孩子的活王八,寵妾滅妻,結果妾生的孩子不是他們的。這樣的人,我看你還能當太子嗎?

  最該死的是,這個時候,皇帝也出動了。皇帝在深宮之中,這樣的流言傳到他耳朵裡還要一定時間,他內定的太子已經結完了婚了,該給其他兒子一個歸宿了。好死不死,他舊事重提,翻出了一份參蔣進賢的奏摺。

  蔣進賢也炸毛了。這種時候,他忽略了政敵鄭靖業,直接就想到了儲位競爭上頭。你不仁,我也不義,他也翻舊帳。

  蔣卓看不下去了,登門與蔣進賢進行了一番長談。具體談了什麼外人不知道,蔣進賢卻被他說服得冷靜了下來。蔣卓說:「眼下是有人要借機生事,相公切不可自亂陣腳,不能順著他們劃下的道走!」

  蔣卓又說:「他們劍指魏王,不管是誰,都要當成是有人嫉妒魏王,想潑魏王的髒水、壞魏王的名聲。」

  蔣卓還說:「最可疑者乃是燕王。」最有競爭力的就是他了,不是他幹的,也是他幹的,「先是廢太子,再是齊王,再是飛書案,這是步步緊逼啊!」

  蔣進賢聽明白了,都要弄成是燕王做的,是燕王不擇手段!「奈何沒有證據。」

  蔣卓彈彈袖口:「相公怎麼迂腐了?難道現在外面漫天的謠言都是有憑據的不成?」

  蔣進賢拍拍額頭:「吾得之矣。只是這樣,三郎、四郎便脫出身了。」

  蔣卓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事,不緊不慢地道:「趙王、秦王尚有戰心否?他們可自請外出,如齊王。不能一步登天,至少不會落下懸崖。二王本不是心志堅定之人,是會想要富貴安樂的,他們,不是亡命之徒。」可以施加點壓力,請他們放棄比賽嘛。

  榮安公主傳完謠言,跑到沈賢妃那裡拍掌大笑:「阿娘聽到了沒有?延安殿有那兩個,可熱鬧了。不知道阿爹知道了沒?」

  沈賢妃嚴肅地道:「這個時候躲且來不及,妳還往前湊,妳生怕旁人想不到是妳做的麼?」

  榮安公主一想,這一回沈賢妃說得對:「那且饒過他們這一回。」死鴨子嘴硬。

  沈賢妃也只是搖搖頭:「好啦,妳最近不要跑得太勤了,惹眼呢。」

  榮安公主道:「那我就偷著樂唄,以後再好好高興。」

  沒高興多久,聽到他弟弟被污蔑的消息。榮安公主也炸毛了:「放屁!放屁!飛書怎麼會是他做的?」明明是我幹的啊?這是誰學會了流言構陷?挽袖,她又投入戰鬥了。

  戰鬥升級,兩邊互咬得十分精彩,讓皇帝充分觀摩了什麼叫「兄弟鬩牆」,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回想起了自己那慘綠青蔥、與兄弟互掐、弄死兄弟的少年時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很憤怒,他家血脈不能亂!正要澄清流言——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嘛,還有乳母婢女看著呢——卻發現余氏的娘家連夜收拾了細軟出城逃亡了,這不是畏罪潛逃又是什麼?分明是從側面驗證了事情的可靠。

  流言不需要證據,斷案寫檔案卻是需要的,余家跑了,晉王府的乳母卻是還在的,三木之下,招得痛快!真正的小六娘的遺骸也找到了,那個假的六娘……再沒了消息。

  ※

  直到到了熙山,這場熱鬧還是沒個完。趙王、秦王大概是不想再淌這渾水了,「累上書」給皇帝,請求「如齊王」,自請外出政治避難。皇帝無奈地同意了,批完了之後就大罵:「畜生!」

  皇帝一把老淚,他只是想給兒子們找個小茬,哪想得到,他們真的這樣不乾淨呢?送走趙王、秦王,皇帝把魏王、燕王、晉王一齊撈了回來:「你們死了這條心吧,朕的大好江山,不能交給你們這些畜生!」

  摸著自己可能所剩無幾的良心,鄭靖業和鄭琰很想大方承認,晉王的事情是他們先發現的,奈何從現在開始到幾百上千年後,所有人都覺得這事大概是魏王、要嘛是祁王、或者是義安郡王,或者榮安公主這些人搞出來的。根據陰謀論「誰是最後受益者,誰就是這次事件最腹黑、最陰謀的幕後黑手」,鄭氏不應該是出手的人。

  對於這種「沒做過的壞事被扣到頭上,做過的沒人發現」的情況,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既然沒人問,鄭氏也不會傻到跳出來發表聲明對這場混亂負責,坐著看戲唄。只是對皇帝這個可憐老頭兒,心裡的同情愧疚又多了一分。

  鄭靖業沒想借什麼機生什麼事,他只是不綴於皇帝被騙,一定揭穿這狸貓換太子的事,更不綴於蔣進賢不把他放在眼裡,才搞出這樣打臉的事情來。真沒有別的目的!

  比起政治籌畫的老謀深算,這就是個傲嬌老頭在賭氣。本來嘛,太子都內定好了,鄭靖業想大度,看蔣進賢的耍猴戲也行的,可他就是慪氣了。

  鄭琰,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奸臣。她爹的三觀真的挺成問題的,她爹的手真心黑。是不管你無辜不無辜的,比如余氏,被親人欺騙,本是受害者。比如晉王,好好小閨女沒了,也是受害者。比如,魏王,真是躺著也中槍。最可憐的是那個小六娘,小孩子還什麼都不知道呢,因為捲進去了這一個案子裡,活也活不成了。

  人類社會,比起弱肉強食的自然界,也好混不到哪裡去呢。鄭琰的胸口有些悶悶的。

  這還是她不知道鄭靖業出手的原因,如果知道這只是半步距離引發的血案,不知道她又要做何感想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7 03:42 PM


125、繼續早更新


  鄭琰在反思自己的良心的時候,熙山上,正在上演著兄弟鬩牆。這回是明晃晃地擺出了架子,拳頭滿天飛——魏、晉、燕三王在宮門前開練了!

  事情的起因也很簡單,三個難兄難弟被皇帝叫到翠微宮去罵。

  先前飛書事件已經很讓皇帝惱火了,皇帝一直鴕鳥著不肯深究,現在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皇帝火氣大得不行。叫他們三個來就是為了罵個痛快,根本不是為了聽解釋。就算解釋了,也對三王的前程起不了什麼大作用,皇帝已經把他們三個都排除在考慮之外了,今天就是為了出一口惡氣而已。

  皇帝自己也有點暈了,他直覺就知道這裡面有貓膩,但是他不願意再查了,再查下去,誰知道還會查出什麼汙糟事來?反正你們三個都沒戲了,哪裡涼快哪裡待著去,讓你們富貴平安,你爹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三王想說自己的清白,皇帝根本不聽。再辯解一句,就要直接開打了!打板子也是有操作規程的,打屁股,為防止作弊,是要從臀至腿扒得光溜溜的,忒沒面子。燕王跟他的哥哥魏王、弟弟晉王一塊抱頭狂奔,跑總比脫有面子一點。

  魏王也是一口老血,從大正宮裡奔出來,就揪著晉王的領子:「你小子給我滾過來!」

  晉王還覺得坑爹呢,你說他清清白白一個人,先是有人告訴他,你閨女不是你閨女,然後有人告訴他,你小老婆給你戴綠帽子了,最後又有人澄清誤會,他沒被戴綠帽,但是疼了兩年的閨女不是他的!這叫什麼破事?

  現在他哥還要抽他!沒錯,魏王是這件事情裡最無辜的人了!他快憋屈死了。他好好的五講四美三熱愛的,他招誰惹誰了?哦,結果這個傻兄弟看上個女人,連累著他也被剝奪了繼承權,冤不冤吶?!

  魏王火氣比較大,再看他弟弟一臉的委屈相,兩爪一癢,忍不住就抽了過去。晉王沒想到他這哥哥不說就開打,被抽了個趔趄,撞上了覺得遭了飛來橫禍的燕王。

  燕王才是最委屈的好嗎?燕王的火氣也上揚了好嗎?

  早些時候,燕王舅舅沈晉剛知道流言,茶都沒喝一口,奔到燕王家裡,氣還沒喘勻就問燕王:「是不是你幹的?」

  燕王要說沒有奪儲之心,那是不可能的,當年從一開始,他就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夏皇后崩逝,沈賢妃也一度是后座的候選人之一,可惜皇帝太狡猾,寧願不立皇后。

  榮安公主計畫陰謀的時候,都沒跟這位兄弟打過招呼,燕王也被蒙在鼓裡,只覺得自己真TM命好,不用動手就有人拉他的絆腳石填坑。他也就穩坐釣魚台了,甚至天天擺弄些神神叨叨的讖語,覺得這樣一靜不如一動,可以等著噴香的肥肉自動掉他口裡。

  被沈晉一問,燕王被問住了:「我幹什麼啦?」我是正派人,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是一個被上天眷顧不用自己動手的人啊喂!

  沈晉灌了口茶,被噎得直翻白眼:「飛書啊!還有現在的流言!外面都傳說是你幹的。」

  燕王傻了,接著就被打包到了熙山挨罵。你妹!老子還啥都沒幹呢,就受你們算計,又被這兩個倒楣兄弟給撞了。他也不裝淡定等魚上鉤了,袖子一卷,朝魏王撲了上去,口中還說:「有你這樣當哥哥的嗎?」不知道是為了自己吶喊,還是為晉王鳴冤。

  燕王開始吃了大虧,不但對手魏王抽了他個滿臉花,晉王醒過味來還幫著魏王抽他。

  魏王不領情,抽空踹了晉王一腳:「都是你小子惹的禍!」

  晉王也火了:「我才最可憐好吧?」反手打他哥。

  接著就是大混戰,直到蕭深聞訊趕來,帶人把三個人分開,再好模好樣地送回府裡去。皇帝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們了。

  燕王的故事最坑爹的地方還在於,他親舅舅沈晉都不相信他是清白的。榮安公主倒是知道他的清白,不清白的人正是她自己,事情都是她搞出來的,還沒人懷疑到她,她是死活也不肯出來澄清這個誤會的。燕王覺得自己真TM冤,現在這京城的天,該下場雪來映襯他的心情才對!

  從此兄弟成仇人。

  第二天,燕王跑去跟沈賢妃訴苦:「奈何阿舅不信我!」

  別說你舅不信你了,你娘都以為是你幹的了好嗎?

  ※

  一場熱鬧,真正傷心難過的大概就只有皇帝一人了。

  多少人在為著兩位最有競爭力的藩王落馬而拍手稱快!

  鄭靖業看著蔣進賢著急上火的模樣,心裡就是一陣快慰,小樣兒,叫你狂!蔣進賢一口美髯,現在這美髯之下已經是滿嘴燎泡了吧?

  嗯,猜得不錯,蔣進賢已經急得想殺人了!政敵互咬他經歷得多了,也看得多了,多數時候他都是在看人家著急,這一次也輪到他急了一回。

  蔣進賢能不急麼?他的籌碼是壓在魏王身上的,現在皇帝一句話,燕王是沒戲了,魏王也沒戲了啊!那受益者是誰?他扳著指頭數來數去,難道是延平郡王?這不可能啊!或者齊王?他「只是」侵奪民田「而已」。

  蔣進賢快急死了,他最怕這種情況了。一個家族不可以長時間離開統治中心,那樣只會被邊緣化,最終失去進入權利中心的資格,結局是衰敗。即使投資魏王失敗,如果有一個明晰的未來投資方向,他也可以重新籌畫運作。現在倒好,他張滿了弓、搭好了箭,一抬眼,尼瑪靶子沒了!

  坑爹啊!

  與他同樣著急的還有沈賢妃的哥沈晉,他外甥本來是很有希望問鼎儲位的,現在被搞成了一個失德之人,還是揭發哥哥陰私,背地裡拿竹竿子捅人,把人捅下樹了,他好爬上去摘果子的人。你說噁心不噁心?

  本年度的熙山之行,就是以這場拳頭大戰作為開場白的。

  場面一片混亂,前景一片灰暗,很多人都不知道路在何方,有分外著急四下串連的,也就有分外老實不肯當出頭鳥的。皇帝明白地說了,魏王、燕王、晉王統統沒戲。那還有誰呢?

  熙山上下被奇怪的氣場籠罩著,幾乎要人人自危了。而皇帝,終於對他的兒子們,不太放心了。這些小子簡直太陰暗了!一點也不像是他兒子!皇帝那顆老心臟,終於涼了。

  歲月積澱下來的,不但有財富、經驗,還有脾氣稟性。皇帝年輕時就不是什麼善茬,如今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他覺得自己那顆脆弱的心臟受到了傷害,就要狠狠報復,發了狠,要好好收拾收拾這些胡亂鬧騰的。已經被摁下去的人,要是再鬧騰,可別怨他這個做父親的心狠!

  蕭令德就是在這個時候撞上槍口的,蕭令德有一張臭嘴,一顆豬腦,還有一副抽風的心。他數學學得還算不錯,掰著指頭一數,他正好排老十,前邊幾個都沒戲了,不就剩下他了嗎?顛兒顛兒的以為自己有前途。

  很傻很天真,湊上去跟他爹套近乎。

  蕭令德剛說:「阿爹,您別生氣,他們不著調,您還有我呢。」

  皇帝什麼人吶?對上蕭令德這種智商,不用動腦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皇帝怒極反笑,已經抄了鎮紙在手了,還要呲一下牙:「還有你啊?!」

  咻!啪!拿蕭令德當移動靶子,蕭令德一看情勢不對,飛快地跑了,這是在皇帝手下、在廢太子手下練出來的逃命功夫。

  跑出翠微宮,後面宮女、侍衛笑作一團,間或有宦官那奇特的嗓音雜在中間。囧人如蕭令德,別人也瞧不起他,皇帝身邊的宮女宦官也會嘲笑他,眾人指指點點,讓蕭令德覺得失了顏面。

  千不該萬不該,蕭令先與徐瑩夫婦來了。

  蕭令先笑問蕭令德:「十郎安好?」徐瑩還是新婚,也作個羞澀狀,低著個頭。

  蕭令德是個脾氣很暴躁的人,正要找那些笑他的宮女宦官的麻煩,蕭令先撞上來了。天地良心!蕭令先真的只是笑著對哥哥問一聲好,他這個人還是有家庭觀念的,蕭令德好賴是他哥,平時是滑稽了一點,但是人不算壞。日後蕭令先要交際走動的,頭一撥就是這些兄弟姐妹,大家身份差不多,先打好關係嘛。

  不幸遇上蕭令德剛剛失了面子,臉皮正臊得慌,看見人笑,就以為是在嘲笑他。一口啐在弟弟臉上:「呸!你個婢子生的也笑話我!」

  口水吐得極響,徐瑩一抬頭,眼睛染上了血色,她就這麼一個如意郎君,自己都還沒揍呢,蕭令德就敢先啐上了?薄薄的紗袖往上一理,露出鳳仙花染就的長指甲,十指尖尖,往蕭令德的臉上就撓了過來。

  蕭令德臉上肉鬆,徐瑩下爪還狠,還是突襲。蕭令德被撓了兩把都沒回過味來——他懵了!看著個漂亮小媳婦衝他撲過來,他第一反應居然是開心,呀,有美人投懷送抱,壓根沒想到美人兒是來尋仇的!

  蕭令先看傻眼了,這媳婦……好像跟預想的不一樣。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一頓之下,他撲身而上,抱著蕭令德:「十郎息怒,不要跟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啊。」不管怎麼樣,不能讓這個暴脾氣的十哥揍了他媳婦。

  蕭令德是虛胖,武力值不行,被兄弟抱住了動彈不得,兄弟媳婦拿他開練九陰白骨爪,一張胖臉被徐瑩撓成個爛魚網。

  徐瑩從來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撓完了臉撓脖子,蕭令德一雙胖爪子也被她撓花了,嘴巴差點被她給撕開,帽子也打掉了。撓完了還不解恨,揪著蕭令德的頭髮往翠微宮裡拖:「你給我進來找阿爹說理去!我家郎君堂堂郡王,誰給你的本事去侮辱他!」一手還扯著蕭令先的袖子,「你擦什麼擦?他敢啐你,你就敢給阿爹看!」

  蕭令德慫了。

  皇帝也出來了。

  徐瑩奔上來就哭:「阿爹,您要為我們做主啊!」她惡人先告狀,「您看看十七郎的臉,被兜頭這樣啐一口,他什麼時候挨過這個啊?!」

  皇帝正要發怒,一看蕭令德的臉,呆了:「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蕭令先代妻請罪:「是兒臣沒看好她,把十哥的臉給撓了。」說完就要擦臉。

  皇帝已經腦補出全過程了,一指蕭令德:「你給我滾!」然後說蕭令先,「你受委屈了。」再說徐瑩,「妳……斯文點!」

  徐瑩一皺鼻子,還是應了一聲「是」。

  皇帝腦袋真疼了,本來想跟兒子兒媳說說話的,現在也不想說了:「你們也回去休息吧。」叫來侍衛,讓他們復述一下事情經過。蕭令德明眼一看就是個沒前途的人,大家自然是向著蕭令先說話。

  皇帝氣得直哆嗦,蕭令德居然這樣說自己的親弟弟?婢生子絕對是罵人的話。氣歸氣,他提筆就把蕭令先給升成了蜀王,先升級,手續後補!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這是為了撫慰蕭令先,哪裡知道這是皇帝的一步棋?蜀王是親王級的,這是給蕭令先晉級呢。先升成親王,接下來就該是立為太子了。

  鄭靖業是知道他的計畫的,這項命令執行得非常到位,蕭令先前腳回到自己的別業,後腳晉升令就送到他面前了。

  蕭令先這會正在跟徐瑩吵架。蕭令既感動於徐瑩對他的維護,便思自己有義務提點一下媳婦兒:「妳這麼個小脾氣,怎麼一點就著呢?大家都知道十郎沒個正形,萬事還有我呢。原是他無禮,現在倒弄成妳使性子了。」打架也是男人上,妳一個女人家上去像什麼呢?還差點吃虧。

  徐瑩冷笑道:「我呸!我忍得住才怪!他那個豬頭樣,豬頭都長得比他標緻!」

  蕭令先耐著性子哄道:「他就是頭豬,也是我哥哥,他辱及我母,我去打他也就打了,阿爹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妳這一上去……」

  「弄了半天,我幫著你,還是我沒理啦?」出力不討好,徐瑩深覺委屈。

  「不是說妳沒理,妳怎麼……」

  「不是我沒理,那不就結了?」

  雞對鴨講了大半天,新出爐的蜀王終於瞭解,他的腦回路跟他老婆完全不在一個位面。溝通失敗,蕭令先張口結舌,不知道說啥好。有心講道理,又覺得徐瑩不能理解,不肯安靜聽他說話,好幾次比劃出了手勢,就是不知道說什麼能讓老婆聽話。

  家令進來通報解了他的圍:「殿下,有旨意。」

  ※

  義安郡王做了蜀王,自然是要宴請四方賓客,囿於形勢,這宴開得就不大,只邀了幾位親戚,給宰相們也送了請柬,九卿這樣的也得以與會。

  蕭令德稱病未到,眾人自以知道內情,也不肯提這一茬,只說些趣聞。什麼十九娘的駙馬是個雅人,等他們結了婚,大家可以邀這位才子日日飲宴為樂,也是美談。什麼今年草木旺盛,可邀某書畫名家來作畫。等等等等。

  正說得高興,天邊一個炸雷響起。潑墨般的濃雲翻滾著席捲了大半的天空,室內的光線一下子就暗了下來。蕭令先下令掌燈。

  鄭靖業瞇著眼睛轉頭望天:「要變天啦!」

  下雨山路就會泥濘難行,蕭令先的別業裡也住不下這麼多人,陸續有人告辭。蕭令先也不矯情:「山雨欲來,便不多留,改日再聚。」

  這倒頗有些名士灑脫之氣,顧益純當先撫掌:「十七郎爽直,大好。不要忘了還欠著我們一席啊。」

  蕭令先含笑答應了:「侄兒忘了,您提醒著,反正少不了。」

  顧益純與鄭靖業攜手而去。

  兩人都是乘馬來的,顧益純道:「我那裡近些,夏雨說來就來,到我那裡避避雨去,你家裡使人送信回去吧。雨要是不停,索性就住下了。」

  鄭靖業被涼風一吹,胸懷開闊地道:「故所願也,不敢請爾。」

  兩人縱聲大笑,笑完了就策馬狂奔。

  離顧宅尚有一箭之地,雨點已經落下了,雷雨剛開始的時候雨點特別大,一砸到地上就有銅錢大小的濕印子落下,砸在人身上更是麻沙沙地疼。兩人更是發力狂奔,奔到門簷下面已經衣衫半濕了。

  門簷下一個年輕人激動地站了出來,一揖到地:「先生,學生梁橫,敢拜先生為師。」



126、忽悠二人組

  慶林長公主別業門前,顧益純與鄭靖業是受到優待的,兩人站到了門簷下。兩人的隨從就慘了,門簷再大也有個面積,很多僕役都站在了雨地裡。

  兩人一路狂奔,氣還沒喘勻,顧益純剛想對鄭靖業說:衣服都濕了,趕緊進去換身乾的,年紀也不小了,著雨吹風容易感冒,對身體不好。順便也能讓僕役跟著進門換換衣服烤烤火。

  猛地躥出個人來,把他的話頭給截了回去。

  顧益純今天是出門赴宴的,臨走之前都跟家裡說過了,今天還可能要晚回家的。湊熱鬧嘛,多待片刻還是要的。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登門拜訪,家裡一定會說明情況的,除非緊急事件,不會有人再多留的,確屬急事,慶林長公主也不會把人扔門外的。而且,腦筋正常的人,是不會在知道蕭令先晉為親王之後,這樣貿然拜訪他家親戚的——明擺著,大家都會去喝喜酒,找人也找不著啊。

  自稱梁橫的人一出來,把顧益純小小地嚇了一下。

  習慣使然,鄭靖業比顧益純靈醒得多,早看到梁橫了,以為是哪裡避雨來的。這雨下得突然,熙山即使是集體避暑的地方,到底是地廣人稀,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看到要變天,離家又遠,胡亂找個屋簷避避雨也是常有的。

  鄭靖業自己還著了雨呢,一想他師兄比他還大上幾歲,更不能受涼,正想催顧益純進去換衣服,再說了這又不是他們家——他就沒搭理這人。

  沒料到這小子是守株待兔來的,一聽梁橫說要拜師,鄭靖業心裡先咧一咧嘴,掏著帕子擦一把臉,且看顧益純怎麼說。心裡還數著數,預計著如果數到一百下,他們還掰扯個沒完,為防感冒,他就要動手趕人了。

  顧益純老則老矣,腦袋還挺靈光,一眼掃過去,大力喘了幾口氣,平復一下呼吸,方語調和緩地道:「年輕人,容我老頭子喘口氣嘛!」繼而問,「你家在這附近麼?可有住的地方?」

  自稱梁橫的青年一愣,略有些急切地道:「學生梁橫,洡縣人……」

  鄭靖業一聽洡縣就皺起了眉頭,身為一個還算敬業的宰相,他知道這個地方,離熙山得有上百里。這個,不太好辦呀!鄭靖業心裡打起了小算盤,凝目往梁橫身上一掃,心裡登時不舒服了起來。

  這個梁橫長相還是能看的,五官端正,也算一表人材,身材也頗為高大,鄭靖業就是不喜歡他!

  上帝給你一張臉,你自己創造第二張,說的就是後天環境對外表的影響,所謂「相由心生」。梁橫的眉宇之間透著一股子的陰氣,狠戾,非常討人厭。鄭靖業也是個狠人,至少看起來還是個慈善長者,當年顧益純見到他吧,還覺得這是個美人。

  這梁橫就不一樣了,顧益純也在觀察梁橫,這是一個要求拜師的人,觀察得格外仔細。

  梁橫自我介紹是:「深慕先生,躊躇許久,不敢攀門,今日終於鼓足勇氣前來請求賜教,還望先生垂憐。」顧益純卻被他那雙眸子嚇了一跳,眼角斜看了鄭靖業一眼,卻他面上渾不在意,背手仰望天空,看著雨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益純聲音柔和地道:「我已是上了年紀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你道遠,不如且住下。若有心向學,我為你安排個去處。」

  梁橫心中很是失望,他是打聽好了,又作了一番安排方趕過來的。沒想到時機不對,天下了雨,顧益純不在家,他一咬牙,下雨也等,大不了用誠意感動顧益純。他也是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種。

  這梁橫以為自己足夠聰明,眼光也足夠長遠,只是缺一個進身的機會,他與當初的鄭靖業的想法很有些相似之處:找一個名氣大的老師,以作晉身之階。

  沒想到出師不利。這世上有許多名士,但是像顧益純這樣的實在是少,不是說別人的名氣不夠大,而是顧益純的位置足夠好!

  鄭靖業運氣好,也是會做人,還是長得也好,他被顧益純給瞧上了,幫著勸了季繁。季繁對他也不是特別反感,要知道,季繁當初還考過鄭靖業哩,只不過覺得鄭靖業身上的銳氣太重,不太喜歡罷了。經顧益純一勸,他也同意了,就說明本也是在兩可之間。

  梁橫就不一樣了,這小子陰氣太重了!旁邊又沒一個好心人幫他說話,就像顧益純自己說的,他年紀也大了,也不想再教學生了。他都跟鄭靖業說好了,鄭琰結婚之後,鄭家的孩子也不教了,專心在家休養,看看書、養養花、指導指導兒子。對好基友,啊不,是師弟,對師弟尚且如此,何況梁橫?

  梁橫的失望寫在臉上,不死心地道:「學生只是心儀先生。」

  鄭靖業收回目光,對顧益純道:「後生遠道而來,殊為不易,且留住一晚。縱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你有什麼猶豫,也要看看這天氣,天代你留客麼。相逢便是緣分,沒了師徒的緣分,難道還不能有別的緣分了?」這般柔和的語氣,這樣良苦的用心,梁橫覺得心頭一暖。

  顧益純苦笑道:「你說得是。雨越發大了,進去說話。」進去就喚過家令來:「領這位梁公子去客房梳洗一下,換身衣服。」

  梁橫精神一振,一揖到底:「謝相公,謝先生。」又想起來,自己是被帶歪了,本來準備了一篇文章,要當面呈給顧益純看。說著說著,他居然忘了這一茬。連忙從貼肉的衣服裡取了出來。

  顧益純伸手接了,還挺厚的,入手尚帶餘溫。

  鄭靖業挑眉。

  家令暗怪梁橫不懂事,沒看到駙馬和相公都濕了麼?還硬攔著說話。唉,名人就是這條不好,遇上不講理的人,你還不能發火,還得好好接待,以免壞了自己的名聲。唉,駙馬好可憐!還有,駙馬那是什麼人?皇子都不肯教的,你這樣來,就教了,又算什麼呢?你要長得跟池郎似的好看,那也就罷了。這還……長得不咋地!

  家令這貨絕對是美人看多了,眼光養刁了。

  家令隨手招了個人過來:「領梁公子去客房洗換。」又向梁橫道,話說得客氣,「公子恕罪,駙馬回府,下官需向公主稟報。公子遠來是客,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他們就是,晚飯卻是要再等一等,如今家裡略有些事忙。」

  說完就急著去追顧益純。

  ※

  顧益純走得快,家令追了上來道:「駙馬和相公走慢些,下官已經命人熬了姜湯燒了熱水,衣服也準備妥了。您兩位先換了衣裳,容下官稟長公主一聲。」

  顧益純有些急切地問道:「阿寬如何了?」

  他的次子顧寬近日病了,慶林長公主一心在家照顧孩子,顧益純老年生子,對孩子也是關心得緊。

  鄭靖業也跟著問:「可是御醫不上心?這些飯桶!要不要再想辦法調幾個高明的大夫來?」

  家令一抹汗,插嘴道:「相公,二郎已經有些好轉了。倒是您二位,別二郎痊癒了,駙馬又風寒了,公主還是放不下心不是?」好說歹說,把兩人勸去洗澡喝藥換衣服。他自去慶林長公主那裡打小報告。

  小報告打完,顧益純與鄭靖業都來了。慶林長公主也沒避著鄭靖業,對兩人道:「都來了?著雨了吧?十七郎那裡現在也正不自在,賀不賀的,由頭不光彩。」

  鄭靖業道:「由頭好不好聽不打緊,過兩日蜀王妃還要宴請命婦,阿寬要是沒什麼大礙,公主還是過去為好。」

  慶林長公主記在心上,卻另開了話題:「虧得十七郎的別業狹窄,擺不了那麼多席,男客女客分開來請,要不今天咱們都得被堵在外頭。」

  顧益純只管看小兒子,鄭靖業作無意狀道:「知道侄子住得窄,妳這當姑姑的不心疼心疼他?給他座園子唄,保管不賠。」

  慶林長公主痛快地道:「成啊!」心裡已經決定了,不但是蜀王,等陣子池脩之和鄭琰結婚,她也要送座園子給兩人當新婚禮物才好。

  顧益純這才問:「夫人可知門口有個叫梁橫的年輕人,是怎麼一回事?」

  慶林長公主道:「我哪裡知道是哪裡來的小子?」她照看著生病的兒子,忽地來了個要拜師的小子,好聲勸著也不走,非要等顧益純回來。慶林長公主差點要讓人把他打走了!顧念著丈夫的名聲,只好讓人說:「若是切磋學問,只管進來等,若是拜師,我可做不了這個主。」

  看來顧益純是已經知道了,慶林長公主就追問了一句:「怎麼?不妥?他很能看得下去麼?非親非故的,我的侄子們你都不肯收,他又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顧益純道:「這個兒郎不簡單吶!說不得,我且與他說一說話才好,少不得要安民幫我。」

  「咦?」

  鄭靖業道:「要真是個禍患——」

  慶林長公主接道:「早日除之!」

  顧益純不太高興地道:「非也非也!將來還未可知,豈能草菅人命?」

  他師弟他老婆早就做慣了這樣的事情好吧?偏偏這兩個人還一唱一和,慶林長公主道:「誰說是草菅人命啦?除也有不同的除法!」

  鄭靖業接棒硬掰:「送回原籍嚴加看管,不讓他興風作浪,則作亂的那個梁橫已經沒了,也算是除。梁橫,卻還是平平安安活著的。」只要他安份。

  慶林長公主給了鄭靖業一個眼色:幹得好!接著胡攪蠻纏道:「郎君以為我驕橫就罷了,怎麼也這樣看安民呢,你們幾十年相交的,真是讓人寒人啊~」

  其實她存的就是個滅口的心,倒不是她神機妙算到梁橫會為禍天下什麼的,根本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在她眼裡簡直如同螻蟻一般,除不除的一句話的事而已。

  顧益純被他們倆掰得頭暈眼花,連聲道歉:「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擺酒給兩位陪罪——還是先看看那個年輕人吧。」

  一邊拉著鄭靖業往外走,一邊還嘀咕:「我雖有相人的薄名,卻又不是神仙,人品好壞,總要仔細聊聊才有定論,這個不過是面相不太好看,你們就這樣著急,再這樣,我連你們面前也不能說人是非啦。」

  慶林長公主一甩絹帕:「滾!」

  顧益純飛快地拉著他師弟滾了。

  滾出屋子就放緩了步子,顧益純問鄭靖業:「你也有所察覺了?」

  鄭靖業笑道:「我領吏部多年,什麼樣的官油子沒見過?這梁橫的眼神,與那些想升官發財踩死頂頭上司的,何其相似?!心太吝!」

  「這就下定言了麼?」顧益純像是自言自語。

  鄭靖業像是解釋地道:「天下官員這麼多,還有許多貢士,我手上事多,不能三兩眼就看出來,非要一一相處了來,累也累死了,聖人還要說我無能,天下事都要耽誤了。沒有十分,七、八分總是有的。」

  顧益純像是嘲笑似地道:「你當初拜師的時候,季先生也說你目光欲噬人。」

  鄭靖業平靜地道:「說得沒錯。當時我剛跟族裡鬧完,心氣還沒平呢。當時就是為了這個?我倒是白記了這麼多年了。」

  「也不全是,還有,你那時的學問也著實差了點,季先生又不是蒙學先生。」

  鄭靖業也笑了起來:「說的是。你怎麼看這個梁橫?」

  「戾氣重了些。別的,我還要看一看。」

  「行,那就看看。」連我都騙!混蛋!要是容易對付的,你還用拉上我嗎?回來要好好審一審!

  顧益純歎了一口氣:「不忙,先看看他寫的這個。」

  這是一篇巨制,講的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總之,要有秩序,首倡的是君權、族權、夫權。言辭犀利,以前不是沒人提出來過,卻只提忠孝仁義。聽起來差不多,實則天差地遠。

  簡單地說,忠與愚忠是兩回事!是「小受大走」與「父讓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實質性差別,他講究絕對控制,要剝奪掉相對方的所有權利。

  尤其還寫了宗族的各種不好,希望抑制族權,拆了家族、拆了世家。最好是皇帝一言堂,「只聽賢臣言」,「不為臣下所轄制」。

  呸!皇帝說啥都算了,老子還混個毛線?!鄭靖業怒了!他雖然捏住了皇帝的癢處,可不代表他就是個立志給皇帝撓癢癢的人!雖然梁橫是劍指世家,鄭靖業還是心驚了。

  怒極反笑:「他倒想得周全!他別是好色無厭,娶了個媳婦不讓他亂來吧?」

  照鄭靖業看來,梁橫挺仇恨老婆的,把夫為妻綱寫得跟國家大事一樣詳細。什麼為妻當賢都寫出來了,不賢當休也寫出來了,這個賢還包括要平等地對待庶子,讓庶子與嫡子的待遇完全一樣,如果庶子有才能,家業應該交給庶子,免得被無能的嫡子給敗壞了。讓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老婆不讓他養小妾,不讓他寵庶子。

  兩人心裡都沉甸甸的,這篇文章,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

  梁橫已經換了衣服喝了姜湯,打量著屋內陳設,雖是客房,卻比他在家中的陳設還要好許多。這裡的僕役也訓練有素,並不以富貴驕人,心中暗暗點頭,顧益純也不是徒有虛名之輩,值得拜這個師呢。

  他家也是洡縣富戶,不是世家,是土財主。說是土財主呢,也不太確切,這個土財主,略有些大。至少養得起僕役,蓄得起婢妾。

  梁橫的出身還不好,她娘原是身在教坊,被他爹看上了,跟地方官送了點小禮,把他娘從教坊里弄到了自己家裡,不久後就有了他。

  沒想到嫡母是個不能容人的,見天地欺負他們母子,他們母子的侍婢是最少的,他媽還要到嫡母跟前伺候,還要受嫡母的嘲諷。母親的出身是常會被拿來說嘴的,如果穿了好看的衣服,就會被說是「想勾引男人」,為此母親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世間竟了這樣的妒婦潑婦!如此不賢良淑德,他那個能容人的母親比嫡母好上一百倍,居然只能做妾,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這個嫡母真是天下賢妻的反面教材,應該被唾棄一百遍、槍斃五百年。

  他也常被嫡出兄弟欺負,兄弟裡他最聰明,學習最好,卻要幫他們寫作業,自己的作業因此被耽誤了寫不完,還要受罰。大哥是個平庸的人,然而一過二十歲就被父親謀了一個小官,自己呢?下鄉收帳?

  一樣是父親的孩子,憑什麼自己就要低人一等?他媽比嫡母年輕漂亮有文化,還會討他爹喜歡,為什麼要受嫡母的氣?梁橫立意要闖出一番名堂來,要風風光光,壓所有欺負過他的人一頭!他要比所有嫡兄都有出息,要讓他們求他!要給親媽求誥命,要讓嫡母難過!

  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女孩子的爹死活不肯答應,因為他們家是土豪、不是世家,更因為他是庶子。他憤懣,總有一天,他要讓他們知道,他是個值得託付的好男人!

  嗯,這孩子憤青了。

  今天是他的機會,一定要把握住,不然就等著被欺負到死吧!

  肚裡有些餓,送飯的僕役還沒來,梁橫耐心地等著。顧益純與鄭靖業已經來了。梁橫知道這兩個人的關係,同窗,幾十年的友誼。這也是他偷偷從家裡跑出來,必要拜在顧益純門下的原因之一。

  見兩人來了,梁橫飛快地站好,深深一揖,衝著顧益純道:「學生一心向學,還望先生能許我入門牆,得聽教誨,死且無憾。」

  顧益純和藹地扶起了他,拉著他的手到桌邊一坐:「來,坐下說。」

  鄭靖業沒用人招呼也坐下了,僕役來上茶。

  顧益純揮去僕役,對梁橫道:「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現在我問你幾個句,你要實話實說。」

  梁橫精神一振:「先生請問。」

  「你知道我是誰嗎?」

  「您是顧先生。」

  「你知道我在外面傳得最響的名頭嗎?」

  「品評人物。」

  「你覺得我品評人物還準嗎?」

  「自然是準的。」

  「你為什麼想拜我為師?」

  梁橫的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汗來,他是個聰明人,明白顧益純為什麼這麼問。政治觀點都拿出來了,就不是單純的治學了。

  鄭靖業笑了:「年輕人,誠實一點沒壞處。你既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當年老夫一窮二白,也是死乞白賴到季師山門賴著不走的,就是為了找個好老師,好混口飯吃。」

  兩人態度都挺不錯,梁橫對顧益純的逼問是有些老羞成怒,又給鄭靖業攔了回來。撲通一跪:「學生走投無路,賣弄小聰明了。」

  顧益純扶起他:「男兒膝下有黃金,慢慢說。」

  梁橫垂淚道:「我本梁家庶子,嫡母不慈,不能容人,兄弟無義,欺辱於我。我為人子,實不忍生母再受苦楚。出此下策,望先生海涵。」

  哦!那個夫為妻綱的源頭原來在這裡!鄭靖業大悟。

  看了梁橫的大作,顧益純是來善後的,能讓這小子改變觀點最好,如果不能,也要套一點資訊,日後也好應對。沒想過還問出這樣一段狗血倫理劇來,心也軟了一軟了:「你父親如何說?」

  「父親如何肯管這些?」梁橫心頭一喜,知道事情有門兒了,顧益純是庶子,與家中並不很合得來。鄭靖業少時與族人翻臉,也是苦大仇深的人。

  鄭靖業伸出一個手指道:「你有父親在世,拜師不經父親同意,一不妥;如今熙山亂七八糟,你處在是非之地,二不妥;你生母還在否?拋她於虎狼之地,三不妥。」

  梁橫一愣:「若先生答允……」

  顧益純道:「我看了你的文章。你也知道為人子須得聽父親的話。你須得你父親答允方可!你父親才是一家之主!」

  拿別人的話來堵別人的嘴,還裝得跟個守禮的書呆子似的。

  老!奸!巨!滑!鄭靖業這奸賊居然給他那個善良無辜的師兄下了這個評語,可見顧益純裝得有多純良了。

  梁橫想的是,如果有顧益純這樣的人肯收他為徒,他爹一定會答應的。沒想到顧益純讓他先回去問他爹,他要騙一下他爹,說只要他爹答應了,顧益純就一定會收他麼?梁橫琢磨著。

  鄭靖業道:「你可是還有兄長的。」他心裡可是幸災樂禍的,梁橫這樣的人,一定會腦補的。

  梁橫馬上腦補出來,嫡母一定會讓父親拿「先讓嫡兄做顧先生學生」為交換條件,這種事情那個女人不是做不出來。問題是,不是顧益純哭著喊著求梁橫當學生,而是相反,顧益純收他都是勉強,怎麼願意再要個拖油瓶呢?梁橫無語了,父權,也是他提出來的綱領中的一環,因為沒有辦法繞開,所以不得不提。

  鄭靖業和藹地道:「你出來時間不短了吧?家裡你也作不得主,時間長了,有人問起來,也是一樁禍事。家裡人知道麼?」

  「我母親知道。」梁橫的聲音低低的。

  鄭靖業歎了口氣:「回去照顧好你母親吧。」

  顧益純也歎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要妄自匪薄,你只差時機了。不過,還是先侍奉你的母親吧。」顧益純真是個有良心的人,不開心也承認梁橫有本事。

  鄭靖業拍胸脯:「你的家事有你父親在,別人尋常不能過問。不過,一旦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只管赴衙就是了,老夫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聽起來像是許諾,如果梁橫家族有其他人欺負他,鄭靖業為梁橫撐腰。實際上,鄭靖業想的是,老子趁機弄死你。

  梁橫到底是嫩了點,到現在還以為鄭靖業是個好人呢。什麼奸臣,一定是世家羨慕嫉妒恨,所以壞他名聲的。事實上,梁橫對鄭靖業還是挺羨慕的,挺想走權臣這條路的。難得的,他對鄭靖業的評價不錯,因為鄭靖業沒啥門戶之見,鄭黨裡面也是土鼈四處爬。

  ※

  入夜,顧益純與鄭靖業同榻而臥,說的當然是梁橫。

  顧益純翻來覆去睡不著:「這個梁橫,毒啊!」承認梁橫有本事,顧益純還是不喜歡他的觀點。

  「放心吧,他不張揚便罷了,一旦張揚,有人比你我更急。他的死期也就到了。」鄭靖業看得透徹,世家比他急呢。

  會有一大批人不希望梁橫的觀點為世人所知,不希望他傳到皇帝的耳朵裡。梁橫會碰壁!沒人為他介紹,他一介布衣,如何得見天顏?能跑出嫡母的手掌心已經算他運氣了。

  所以鄭靖業才耐著性子裝好人,才安撫梁橫。他一宰相,顧益純一駙馬,沒事弄死一個來求學的人,這不是自找麻煩麼?再說了,梁橫親媽已經知道他來了。而且吧,他跟顧益純已經裝得夠好人了,安撫住了梁橫,至少不會被梁橫記恨上。

  「你看他此人如何?」顧益純還是心中難安,「我看他是要生亂的。」

  「他就是興亂,也是自取敗亡。沒頭沒腦,瞻前不顧後。引外人來壓父母,這小子心夠邪的!」鄭靖業評得很不客氣,「而且眼光太小,一心為生母,就更該小心行事,這樣亂闖一氣,我若是他,先設法單過,再來求你。他這樣,怕是還存著要回去耀武揚威的心呢!不是丈夫器!」

  顧益純微微笑,這就是他看中鄭靖業的地方了。說得肉麻一點,鄭靖業再那啥,心裡還有愛,眼睛往前看。

  「勸合不勸離,讓人分家,畢竟不好。」

  「我不是沒說麼?」

  「難為你也肯為個小子費這樣大的力氣,四品以下,能與鄭相公說這麼多話的官,只怕也不多見吧?」

  「那就是條瘋狗,還是不要得罪為好。他弄的那一套,分明是要斷大家活路!自此後,無臣只有奴!」

  顧益純手心一片濡濕,心道:老師喲,您當年說安民像張智,這回可真來了一個張智。

  鄭靖業抬起手來:「你果真著涼了麼?怎麼手裡全是汗?趕緊的,頂頭上開一劑藥吃了就好,不然且有罪受了,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這麼不小心?」

  「哎呀,你怎麼比阿甯他娘還囉嗦啊?你是宰相啊,要穩重穩重,不要嘮叨嘮叨。」

  聲音漸小。

  第二天,兩頭老狐狸又祭出裝逼技能,客客氣氣地把梁橫給送走了,那篇文章也沒還給梁橫。

  顧益純還了他盤纏,另外給了他一枝筆,鄭靖業還派人送了他一程:「熙山多貴人,近來脾氣不好的又不止一個兩個,路上小心。」

  梁橫對於拜師未成,昨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覺得有點怪,他一心盯著目的看,咦?沒辦成。就有些狐疑。

  今天早上這兩隻老狐狸的一番表演,堪稱影帝,又把這疑慮壓了一壓。

  被鄭靖業派去護送他的人是馬迎,也是個人精。慶林長公主本來就住在高檔別墅區,周圍都是權貴,誰脾氣好、誰脾氣不好他都知道,引著梁橫路上遇了幾撥脾氣不好的人,要不是他拿著相府的名頭護著,梁橫肯定會被追打。

  馬迎還解釋:「前兩天翠微宮裡幾王都挨了訓斥,風聲正緊,小郎君你來的實在不是時候。」把梁橫的疑心去了。

  ※

  顧益純對他師弟感歎:「後生可畏啊!」

  鄭靖業想的卻是:沒了「梁橫」還有「梁豎」,這世上有幾個皇帝能擋得住一言堂的誘惑呢?就算是今天覺得荒謬,明天覺得新奇,後天、大後天,一旦有想辦而辦不成的事情的時候,保不齊就想到他了。

  顧益純拒絕過許多登門拜師的少年,但是梁橫給他的印象過於深刻,那雙眼睛,真像困獸啊!顧益純不喜歡這個人給他的感覺,也不喜歡他的理論,但是——

  「我怕他鑽牛角尖啊!如果有人給予引導,也許就能引正過來了呢?」顧益純又有點不太忍心看著一個比較有靈氣的年輕人就這麼走上「邪路」。

  鄭靖業輕拍著顧益純的手:「你總是這樣。誰給他引導呢?是你有這份功夫,還是我有這份功夫?就是下了功夫,就能掰過來了?」鄭靖業絕對不是一個善心人,與其滿腔仁愛地去感化,還不如克制這小子呢。

  鄭靖業是不想生事,他混到現在,靠的不是無理蠻幹,也不是見誰要出頭的就去伸腳踩,太活躍了容易出漏洞。故而只是一提,也沒有真的草菅了梁橫的命。不料顧益純這呆子居然心軟成這樣了。

  「試過了總不會後悔罷。」

  「不要勉強自己啦,你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他,那就不是一個會招人喜歡的小子。實話與你說,這樣的人,我若用他,也是拿來當刀使,用完就扔的。本性。狼偷了牲口吃,會被打死,你能教狼不吃血肉?」鄭靖業對顧益純是超有耐心的。

  顧益純沉默了一會,長歎一聲道:「終是遺憾吶!」

  鄭靖業無聲地咧了咧嘴巴,得,師兄大人算是被他忽悠回來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7 03:43 PM


127、有沒有良心

  一個梁橫,能讓顧益純與鄭靖業費這樣兩天的神,也夠他笑傲江湖的了。

  顧益純還有一個正在生病的兒子,愁了一會梁橫,被小兒子弱地喊一聲「爹」,就拋下了梁橫這個倒楣孩子,抱起顧寬:「你娘呢?」

  顧寬對著手指頭:「說是去十七郎那裡了。」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哭腔,「十七郎是誰啊?」

  真是好討厭啊!嗚嗚,阿娘不要他了,跑去看十七郎了。顧寬決定討厭這個「十七郎」,本來他娘應該陪他的!

  這小子居然還真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嗚嗚,我要阿娘,我要阿娘。」一面哭,一面蹬著兩條胖腿,這小子兩周歲零幾個月,慶林長公主把他餵得膘肥體壯,顧寬即使生了場病,撒嬌耍賴的力氣還是有的,顧益純差點抱不住他。

  滿頭汗地抱著顧寬就近找了個矮榻坐下,顧益純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抹汗:「你這小子,怎麼這樣難纏?以往你阿娘出門你不是還很開心?!」撒歡地跑啊跑地,終於沒人會揍他屁股了!

  顧寬嘟著嘴,抽抽噎噎地:「我就是想阿娘了嘛!」

  顧益純不得不很猥瑣地恐嚇兒子:「你阿娘會揍你哦~」

  「嗚嗚,想阿娘~」

  咳咳,小孩子嘛,又在生病的時候,當然分外脆弱了。再堅強的臭小子,病歪歪了,還是想要媽媽抱的。這是天性,對兒童心理學不十分瞭解的顧老先生是不會懂的。十分頭疼之下,顧益純很丟臉地落荒而逃,把兒子交給乳母:「哄他睡覺!」他老先生跑去折騰長子顧甯去了。

  被顧寬記恨上了的十七郎非常應景地打了兩個噴嚏,引得另一個關心兒子的爹問:「你怎麼了?」

  蕭令先在面聖,皇帝把他內定為太子,雖然詔書還沒發,心裡已經有了八分了,近期自然是要多見一見,觀察觀察。一直觀察到時間表上標著「冊立」的那一天為止,如果沒有新的證據表明他不合適,那就是他了。

  所以蕭令先現在是在翠微宮裡的,他今天主要是來謝恩,然後被皇帝留下來談話。談話所涉及的內容也是天南地北,皇帝就是隨口閒聊,從封號聊到地理,再到風土人情,再猛地來一句:「你知道某地情況如何麼?」

  今天比較巧,皇帝問的正是蕭令先知道的,蕭令先也就不客氣地回答了。皇帝贊許地摸摸鬍鬚:「這是你自己讀書看到的,還是你的師傅教你的?」

  蕭令先道:「讀書看到的,有不懂的地方,是秦師傅給講解的,兒受益匪淺。」

  「我問過鄭靖業,秦越名聲不是很顯,但是學問扎實,他這個師傅給你選得倒是不錯。」

  蕭令先含蓄地笑了,見皇帝要起身,忙上前扶了:「秦師傅文采不如旁人,事理卻是很明白的。」

  皇帝不置可否,然後又問:「你那娘子,相處還好?」蕭令德是錯得離譜,該打該罰也應該由自己這個父親來,徐瑩一個弟媳婦撓花了大伯子的臉,這說出去能聽麼?徐瑩怎麼就這麼衝動呢?

  蕭令先想起來了,他媳婦在皇帝那裡估計是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代為遮掩道:「她那脾氣,也嚇了我一嚇,如今已是好了。這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皇帝小有不滿,也不能表達得過於明顯,這兒媳婦是他給挑的,有什麼不好,兒子應該先怨他才對。皇帝現在的自我批評等級在上升。他也是滿腹不解,江陰大長公主那麼溫柔,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她能相處得來又說「很好」,徐瑩應該是個溫柔又明事理的好孩子啊!

  唉唉,笨蛋,你忘了徐瑩跟江陰大長公主的關係了!對祖母孝順了,可不一定對別人就聖母啊!

  皇帝語重心長地道:「她護著你,誠心可嘉,只是這為人處事,還是要沉穩一些才好嘛。皇家媳婦,不能太衝動了。」這是日後要做皇后的人啊!

  蕭令先面紅耳赤,仿佛被說的是他自己,連聲應是:「兒子回去好好說她。」卻是絕口不提蕭令德。

  皇帝也只能說到這些了,他忽然覺得,世家女也有世家女的好處,起碼,不那麼彪悍。

  被父子倆討論的徐瑩是一個噴嚏也沒打,這位大姐很是HOLD住。她在接待慶林長公主。

  蕭令先白被顧寬記恨了,他媽是去看「十七娘」,不是找「十七郎」的。

  慶林長公主從鄭靖業的話裡很快就品過味來了,蕭令先很有可能有大前途,既然這樣,費一個莊園,換一個在未來皇帝生活困難時予以關照的恩情,多麼划算的一筆買賣!

  慶林長公主是個富婆,她皇帝哥拿她當閨女養,很小的時候就給了她一座大莊園來玩。後來,她婚事不順,皇帝也頗為自責,變著法子地哄她開心,慶林長公主本人在皇帝那裡很說得上話。有人求她辦事,各種賄賂,她手上的園子就有三、四處之多。

  蕭令先夫婦呢,一是年輕,還沒來得及存下太多家當,二也是地位不夠高,蕭令先生母既不得寵還早亡,又無得力外家,手頭自是很緊。能混一個熙山的別業就不錯了,這還是剛封王的時候,統一給配發的,他的地位既不高,給分到的也就是個小園子。要知道,開國近百年了,好東西早被人分得差不多了。

  慶林長公主滿是和氣地對徐瑩道:「往日裡妳在我那裡玩的時候,也是叫我姑姑的,沒想到,這會真是成了侄媳婦了。」慶林長公主與徐瑩的爹是表兄妹,一聲姑媽還是論得上的。

  徐瑩口角含笑:「您又取笑我了。」

  「好好好,便不說了。」慶林長公主拉著徐瑩的手,輕輕拍著,「哎呀,一轉眼,妳們都長大了,十七郎待妳好嗎?」

  徐瑩跟蕭令先剛剛為蕭令德那個豬頭慪了一回氣,幸而被晉升令一攪和,她又忘了,蕭令先也就是當時說了那麼兩句,次後也沒來得及再提這一茬。她居然很開心地道:「挺好的。」

  慶林長公主笑道:「是麼?那就好。前天妳姑父過來道賀,回來跟我說,妳們住的屋子未及翻修,略窄了些。我就想,反正我這裡還有一處閒莊,倒是空蕩,妳們呀要是翻修屋子,正可挪過去換換風景。」

  說著就從袖子裡掏出只小匣子來,打開,裡面裝的是地契圖形。

  徐瑩眨眨眼:「姑母,我們沒要翻修屋子的……咦?」

  哦!徐瑩到底不笨,看到地契,知道這是慶林長公主找藉口給他們莊子呢。徐瑩也不肯收:「怎麼能讓姑母破費呢?」她也被母親、祖母拎過去教授了一些經濟事務,知道這熙山的一個大園子值很多錢。

  慶林長公主道:「我的心意,妳就收下了吧,我也是聽了妳們姑父念叨,臨時起的意。」

  徐瑩是個爽快的人,慶林長公主特意跑這樣一趟來,不說是專程為送園子的吧,至少這園子也是很重要的戲碼。不再提拒絕的話頭,而是試探地想問出慶林長公主的目的:「姑母這般疼愛,我們實在無以為報。」

  慶林長公主擺擺手:「報什麼報?妳也說了,我是妳們姑母嘛!」

  正說話間,蕭令先從皇帝那裡回來了,總的來說,他是比較令皇帝滿意的。

  他回到家的時候,慶林長公主還沒走,正與徐瑩說些悄悄話,用慶林長公主的話說,她既是姨母又是姑母,跟小倆口的兩邊都比較親,新娘子有什麼不好意思說、不好意思問,又或者因為母親離得比較遠,不方便請教的問題,她正好得閒,可以答疑解惑。

  徐瑩可算是遇上親人了!嫁人之後就是這個樣子,沒辦法三天兩頭的往娘家跑,當人老婆跟在家裡當閨女的情況是不可能一樣的。一五一十地跟慶林長公主請教、抱怨、告狀……

  江陰大長公主跟孫女兒說過:「慶林是個明白人,妳有什麼難處也可找她,尋常事情她沒有不結個善緣的,真合不來也沒什麼——只別惹她就是了。」對慶林長公主的評價是相當中肯。

  慶林長公主果然為徐瑩一一開解,聽到蕭令德罵蕭令先的時候也跟義憤:「十郎就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四處得罪人……」

  「姑母?」

  「沒事,妳接著說。」她忽然想起來了,她家老頭子的寶貝徒弟,似乎也被這貨調戲過?脩之有沒有記仇啊?阿琰當時好像也旁觀的來著,她還記得起來麼?越想越覺得她這侄子前途無亮。

  徐瑩道:「我揍了他一頓,還跟聖人告狀來著,回來十七郎還說我不對!」

  「……」你這熊孩子,揍完人家兒子,還拎到人家親爹面前,妳沒救了妳!「十七郎說的是為妳好啊,妳想想,要是妳哥哥,在外面被人打了,打人的還到妳家門上了,別說妳爹娘,就是妳,生氣不生氣?」

  「那我三哥要是做得不對,我也不護著他!」

  「……」知道妳家妳三哥最會惹事,妳也別說漏嘴呀!慶林長公主瞄了徐瑩一眼,見她表情已經遲疑了,彎一彎嘴角,知道徐瑩也算聽進去了,就不再逼問。轉而道:「新娘子可與家裡的小娘子不一樣的,妳呀,慢慢就懂了。」

  這時候蕭令先也回來了,蜀王家令往內通報,也向蕭令先彙報了慶林長公主到訪。蕭令先緊趕幾步,來拜見姑母。

  慶林長公主笑吟吟地扶起侄子:「你也長得老大了,沒事,我來看看你娘子。」

  徐瑩道:「姑母送了我們一座園子呢。」

  蕭令先有些驚喜有些疑惑,這沒事情的,送他厚禮做什麼?

  慶林長公主也不說別的,只說:「昨天你姑父回得早,說你這裡屋子沒來得及蓋太多,我一想,動工程太吵,你們怕住不得這裡,這一季就要依舊這樣擠了。正好我有一處空園子,白閒著也是寂寞。」

  蕭令先拜謝:「姑母太客氣了。」

  「客氣什麼?我統共也就這麼幾個園子,你們年輕,手頭沒攢什麼家當,拿去用便是了。你是趕上了,明天你姑父再去赴個宴,說十八郎那裡也擠,我就再沒有給他的了。」

  蕭令先對徐瑩道:「妳去看看茶飯,今天請姑母一道用飯。」

  慶林長公主也笑納了:「正好讓我看看新娘子的手藝。」

  只剩姑侄二人了,慶林長公主才語重心長地說:「別跟十郎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沒眼色的主兒。」

  蕭令先臉上含羞,吱唔了兩聲。

  慶林長公主道:「你阿爹上了年紀了,聽到這樣的事心裡不好過。」又回憶了許多小時候皇帝對她很好的事蹟來,最後說,「大郎對我很好,我不忍看他煩心。就是對十郎,誰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與他計較,沒的失了自家身份。」

  蕭令先這才答應了:「姑母放心,我固惱怒,也知道理。」

  慶林長公主笑道:「這樣才好,吃虧是福!你就當是為了大郎忍的,有孝心是會有好結果的。」

  蕭令先是個比較缺母愛的孩子,被個女性長輩這樣一安撫,心裡多少有些暖意,頗為感動地請姑母吃了飯,又很恭敬地送慶林長公主上車回家。徐瑩也比較夠意思,給了回頭禮,是慶林長公主吃飯的時候誇的幾道菜。

  小倆口送客歸來,徐瑩清清嗓子,聲音也低了不少:「我打了豬頭十,聖人是不是……生氣了?」

  「也沒什麼。」

  「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不會。」蕭令先很男子氣地頂住了所有壓力。

  「還騙我!」掐!

  嗷!疼!我忍!蕭令先笑了笑,媳婦好像懂事了。大概是姑母來開導的結果吧?懂事就好,好生過日子唄。

  ※

  慶林長公主跟她侄子侄媳吃了一頓很和樂的飯,回家來與丈夫兒子團聚,看到顧寬小臉上兩道寬頻淚地說:「阿娘要十七郎不要我了,十七郎壞蛋。」笑得直打跌。沒良心的娘準備過兩天帶兒子去跟蕭令先碰個面,讓兒子當面報個仇。

  顧益純見媳婦如此高興,實是鬆了一口氣:「妳可算回來了,往日總不見他這樣黏人的。」

  「兒子跟我親!」

  「那是,那是。」

  「聽說脩之來了?」

  「嗯,正在書房呢,我有事要讓他做。」

  「正好,我有件事情要與你商量。」

  顧益純耳朵動了一動:「什麼事?」

  「我這裡尚有幾處園子,今天給了十七郎一處,他那裡地方太窄不是麼?要不那天你們也不用淋雨趕回來了。」見顧益純一點頭,續道,「我想,脩之在熙山也沒個住處,現在能住在我們這裡,等成親了,難道要他到岳父那裡住去?他是你學生,猶如一子,給他一處園子也不算什麼。」

  顧益純道:「夫人想得周到~」心裡頗為感動。

  慶林長公主一笑:「他是你學生,這是應該的。好啦,你既答應了,我就先把那園子給騰出來——先別跟他說。」

  「我知道了。他現在書房,我去看看,有些事得叮囑。」

  「這還用跟我稟報麼?」

  顧益純去尋徒弟,一路上心情複雜得無以復加。池脩之在看顧益純給他的文稿,就是梁橫的那一篇,讓他仔細看,看完了給感想。看得池脩之眉頭擰成一個結,一張俊臉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冰山。

  顧益純推門而入,見池脩之把文稿攤在書案上,整個人坐得挺直,眼睛盯著文稿像是要把文稿射穿一個洞。

  「看完了?」

  池脩之起身,沉痛地點頭。

  顧益純已經激動過了,此時表現得很淡定:「說說看。」

  池脩之沉吟道:「這不是道理,但是太誘人。從來沒有這樣做的,所謂君臣父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既明臣則賢,父既慈子方孝。譬若一國之君昏聵無能,而臣下只知唯唯,則國亡可期。若為父者不明事理,或是謀逆,為子也當同謀?」

  他說的才是真正的「封建倫理」,說的是為君為父,固然有極大的權威,也當負有義務。講究個制衡、制約,再不喜歡世家,池脩之也得說,必須有一個能夠制衡君權的東西存在,否則君權就會發展成一個怪物。眼下世家就是起著這樣的作用的,而取代世家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成熟,同時,世家裡也不是沒有人材的。比如顧益純,比如李神策,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顧益純道:「你仔細琢磨這些道理,要有理有據,最重要的是,能讓人君聽得進去。」

  「敢問先生,這是何人所著?」

  「一個狂生,叫梁橫,自稱是為家中嫡母所不容……」說著搖了搖頭。

  「那就難怪了。」池脩之與李神策混得久了,也染上了些毒舌,何況他本來就很犀利,「公報私仇呢這是!其人不得志,便仇視比他光彩的人,要不是他還要借聖人的威勢,只怕,嘖嘖,天下除了他就沒好人吧?」因顧益純也是庶出,他就沒再說嫡庶的問題。

  顧益純失笑:「忙你的去吧。」

  「先生,阿琰——」

  顧益純一手扣到學生的腦袋上:「未婚妻當然是養在準岳父家的。」

  池脩之蔫了。

  顧益純心說,你那準岳父,大概也在頭疼這個梁橫的學說吧?唉,這是會為亂天下的學說,不能不駁呀!說不得,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了,想了想,取了枝筆,開始默寫。

  顧益純真是知識份子的良心。

  ※

  鄭靖業確實比較頭疼。

  梁橫的理論誠如池脩之所說,是歪理,但是皇帝很難抗拒,一不小心就要淪陷。要想對抗君權,光憑相權是不行的,因為臣權世襲,相權則不是,這麼說來,世家還真是……促進民主共和的好物了?

  口胡!

  鄭靖業把三子鄭琛、長孫德興、次孫德安、沉默者德平、八卦台長德謙、幼女鄭琰統統叫到了書房,一指一旁的小案,對德興道:「你坐那裡,我說,你寫。」案上筆墨已備,室內再無閒人。

  鄭德興,理一下袖子,提筆凝神,聽鄭靖業說了頭一句還不覺得什麼,沒寫三句,手中的筆叭嗒一下就掉到了書案上,雪白的紙染花了。

  鄭琰眼睛睜得大大的:這理論怎麼這麼熟悉呢?不是吧?

  鄭琛差點沒跳起來:阿爹,您老沒發燒吧?說這樣的胡話!

  這三位有這樣的表現,足以證明鄭靖業的表現實在是與眾不同。他在背梁橫的理論呢。

  鄭靖業看了長孫一眼,鄭德興揀起筆,胡亂又扯了張紙,重新謄抄,抄得差不多了,鄭靖業接著說。鄭德興越寫越冒汗,鄭琛幾乎要坐不住了。鄭琰已經聽呆了,鄭靖業說的這些在她看來只是個雛形,她知道的比這更全面、也更禍害。

  直到寫完了,鄭德興一語不發地雙手捧給鄭靖業,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鄭靖業道:「你們都聽到了?怎麼看?」

  鄭琛先發言:「阿爹,這萬萬不可!」

  時代發展至今,自有它的一整套理論體系,尤其是社會構成與道德規範,此外禮法也已經很全面。今天鄭靖業說的這些東西似是而非,看起來與既有道理似乎是一脈相承,還表述得更加深刻,實則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說道理。」

  「這、這、這分明是令天下無士。」鄭琛憋了許久,方才憋出這一句來,德字輩的一齊點頭。

  作為男人,鄭琛比較看重君臣關係這一條,父子什麼的描一眼,至於夫妻嫡庶他給扔一邊了。反正他沒庶弟,他也沒庶子,先不管了。

  鄭靖業問女兒:「妳看呢?」

  鄭琰比較關注婦女權益,卻也知道現在不是主要說這個的時候,它們是一個體系,頭一個不成立,後面的自然沒有辦法推行。就像奸臣是個系統工程,社會道德風俗也是一個整體。

  鄭琰受到的衝擊比較大,慢慢琢磨著說:「皇帝喜歡。誰不喜歡當家作主?」

  鄭琛有些著急,也不得不承認,他妹子說的對。

  鄭靖業的目光放到了德興身上,鄭德興道:「這不是天下興盛的道理,是會亂套的!」他的基本功還是扎實的,慢慢地說,「君臣界限過明,難以交心,君臣不能一心,則鮮有聖君而賢臣絕跡。嫡庶界限不明,則家室不寧。」父子什麼的,他沒說。

  鄭琰接口道:「朝有大臣,七十而致仕。皇帝是要做到死的,父親也是。」

  人不可能永遠正確,也不可能永遠把握住一切,當官還有退休的時候,為什麼要讓你退休?不完全是遵老敬賢,還有可能是因為你快喪失勞動力了,不管是體力還是腦力都在衰退。不再那麼可靠!所以,不可以有絕對的權利,那樣會把航向帶歪,絕對會!

  謔!鄭琛把身體從妹子那個方向往外扯一扯,被驚嚇到的樣子。

  鄭靖業沉著臉點了點頭,又看德平。

  鄭德平不能再沉默,慢吞吞地問:「這是您的意思麼?」

  鄭靖業眼睛裡露出笑意來:「一個狂生。」

  「別人知道麼?」

  「我還拿不定主意呀!」他甚至不能跟黨徒們說,萬一其中有一個想討好皇帝的,這就是現在的墊腳石,鄭靖業也要變成壞人了。他只有跟自家孩子說,還得選比較靠得住的,比較有眼光的,讓他們心中有數,早做準備。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能有辦法掐滅這個歪理邪說最好。

  鄭琰沉聲問:「阿爹怎麼看?」

  鄭靖業唇角一翹:「彈彈手裡的紙,這小子,想出名想瘋了!」

  子孫們如釋重負,鄭琰卻開心不起來。從理論上來說,新興階層的興起是不可阻擋的,逆歷史潮流而動,是螳臂擋車,只有死路一條。現在世家必然倒台,隨之而來的勢力而沒有成熟。按照鄭琰的知識來看,未來將是所謂讀書人的天下,這些人,最後會變成一群很奇怪的人。

  法治比人治更好,但是,如果這個法是惡法,就壞菜了。考試取人,比推薦更科學,但如果考試的內容不正確,比如,考這幾張紙裡的東西。理解不深刻不給做官,怎麼樣?

  鄭琰覺得,這幾頁紙代表的是更深層次的黑暗。一些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又被翻了出來,如果照著推廣下去,大概最後就該是女人裹腳、男人變受吧?

  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畫,一半盛唐一半晚清的對拼,從萬國來朝恨不能生中華國,到八國聯軍誰都能踩兩腳。

  不是敗在科技上啊,是敗在思想的閹割。

  不好意思,激動了,這孩子以前愛國主義教育學得太好了。

  鄭琰比鄭靖業還重視這幾頁紙:「請阿爹明示,何人有此議,現在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

  鄭靖業很簡明扼要地解說了一回。

  這就不好辦了,如果梁橫同學到處講學,宣揚理論,相信很快就會聚起一批信徒吧?

  不料鄭琛卻道:「那便好!他還成不了勢。」

  鄭琰反對道:「可不好說,單就夫為妻綱,你不樂意?美死你!」

  鄭琛啞了。

  鄭靖業一擺手:「你們知道就罷了,散了罷。」要是一時半會就能商議出個結果來,鄭靖業也就不用這麼惆悵了。

  鄭靖業後悔了,他想殺了梁橫。這個禍害!他越想越不對勁,雖然他也是依靠皇帝的,但是卻不想當皇帝跟前一條狗。

  還有,梁橫這樣心狠,其志不小,自己是宰相,恐怕是他的目標吧?或者說靶子?此人不得志便罷,一旦有機會,必須會垂涎於首相之位的。這樣一個急於表現自己的人,這回被忽悠走了,一定還會找機會出差的!

  不知道現在動手還來不來得及?就算這論述洩漏出去也沒什麼吧?世家更急,會更想梁橫去死吧?

  鄭琰還是有辦法的:以輿論對抗輿論!迅速搶佔話語權!普及教育,開啟民智!可以打造一個士人集團,不是麼?「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鄭琰落後一點,留下來想與鄭靖業說話,正要說話,不期然看到了鄭靖業顯得冷酷的表情。鄭琰對上父親的眼眸,突然福至心靈。

  「阿爹……」鄭琰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口氣也能用『弱弱的』來形容。

  「有些事情,妳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鄭琰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是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上位者,是殺出血路登上權利頂峰的人。心頭一顫,低下頭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或許沒猜到鄭靖業要做什麼,但是,肯定不是好事,這股殺氣,她終於知道什麼是「殺氣」了。殺氣不鋒銳,只是讓人膽寒,鄭琰汗毛都豎起來了。

  卻聽鄭靖業道:「妳是個聰明孩子,有些事情我總不想讓妳沾染,總想著,阿琰少知道一點吧,她會過得快活些。」

  鄭琰大氣也不敢出,親生父親的氣勢,讓她感到陌生。鄭靖業應該是慈祥的,她還記得,小時候鄭靖業還給她梳過頭髮。現在還會跟池脩之鬥氣。鄭靖業現在的面孔,讓她很不適應。

  「阿爹。」鄭琰又叫了一聲。

  鄭靖業是有責任感沒錯,對於梁橫的理論他也不喜,認為這是與正確的道理相悖的,是要掐死的,最好不要有人去理會。但他更會取捨,在權衡利弊之後,他決定,即使讓皇帝知道有梁橫這檔子事,也要弄死這貨!

  當然,他的手要乾淨,可以讓世家去做嘛!都不是好鳥,你們咬去吧。再咬,我也是宰相。或者,世家贏了,自己更能跟皇帝走得近一點呢?

  鄭靖業甚至很快發現了梁橫理論的缺陷:人!治國是需要人才的,哪怕不是人才是奴才,也需要這樣一群監工。從哪裡來?世家,肯定不是皇帝首選。用什麼人呢?

  鄭靖業笑了,這就是他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方了,他的選官方法,考試,至少能夠選出適用的人,至於人品,就不好保證了。他甚至可以向皇帝建議規範考試內容,考忠君愛國,嘖嘖,這些人會感念他一輩子的!

  咦?不對,如果梁橫沒有人,他就成不了事,必死無疑。嘖嘖,也好,就讓這小子蹦躂吧,到時候我還來收拾殘局。你們都是壞人,我是好人。

  嗯,鄭靖業的「讀書人的良心」被狗啃了。

  「不要說了,妳只當不知道這回事,梁橫是會禍亂國家的,我為宰相,要澄清天下,梁橫必死。」

  「世家日衰,除一梁橫,又有一梁橫,殺也殺不完,那樣只能造就一個聖徒。」鄭琰承認,自己有些虛張聲勢。

  鄭靖業聲音裡透著冷酷:「妳還是個小孩子呀!跟妳先生一個樣。人死了,就由別人說了,再也沒辦法辯駁了。」

  一個敢於設計太子的人,被人用「妳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著,鄭琰一點也不想抗議,只是低聲講道理:「千秋功罪後人評說,可是,如果後人被養成傻子了呢?」

  「終有聰明人的。」

  「……阿爹找我們來,原本,不是為了這個吧?不然,就不會讓我們知道了。」鄭琰不知道自己的膽子原來這樣大的。

  鄭靖業道:「我只是剛剛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唉,只怕妳那個傻先生是會一意孤行抗爭的,說不得,說不得,也要幫一幫他……」聲音低了下去。

  鄭琰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汗,她爹身上的殺氣好像沒那麼濃了。

  「阿爹,我想,嘴在別人身上,只要聖人有需要,總有人會為他想出這些東西來的。或者,新君、後世之君,終會有一人能想得到的。只是,」鄭琰壓低了聲音,「願為國士,不願為人奴的人還是多的,如果……」鄭琰鼓了鼓勇氣,「人人都識得字,都明白道理,即使有人會信歪理,終究是明白的人更多。」

  鄭靖業開懷大笑:「阿琰胸襟,男子不及。」妳這盤棋下得夠大的,「我以前總是遺憾,恨妳不身為男兒,今天看妳這樣有見識,覺得妳還是女子好。眼光太遠了,為人太無私了,那是魏靜淵啊!我的阿琰,不要這樣。」

  鄭琰默,慢慢扯出一個暖暖的笑來:「我去看看阿娘,缺了這麼些人,阿娘該問起了。」

  「一起去吧。」鄭靖業牽起女兒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大手牽小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一想明天怎麼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天下大事,妳爹不是不明白,畢竟,咱們家還要延續下去吧。」

  「嗯。」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緩則圓,對不對?」

  「嗯。」鄭琰跳過一顆小石子。

  「那個梁橫,讓他活著就是,就他一個人,也興不起多大的風浪。也好給大家提個醒,趁我們還有把子力氣,先做防範。」

  「嗯嗯。」



128、追封很艱難
  
  奸臣的真面目事件告一段落,或許是逃避,或許是真的弄懂了一些事情,反正鄭琰沒再提這事,也沒有試圖去勸她爹什麼,或者跟這個奸賊劃清界限什麼的。好歹也不是真的溫室小花,哪怕不是穿的,都沒有這麼天真的好嗎?

  在鄭琰看來,梁橫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然而要人命什麼的,也確實讓她一時不好接受就是了。站在鄭琰的立場上,不可能反對她爹什麼。幸而她爹好像放棄了過於簡單粗暴的方法,改耍更陰險毒辣的手段了……

  大概,這就是政治吧。

  只要現在別當著她的面表現出來,她就能接受——鄭琰覺得自己也快要變成政客了。

  調整了一下受衝擊的心態,鄭琰繼續過她的日子。皇帝家的兒子女兒結婚的一大把,她也要跟著討杯喜酒喝的。皇帝老年人愛熱鬧,下令在京的,凡五品以上的都要參加他家兒女的婚禮,鄭琰不幸躬逢其盛,也要在大夏天的搞連誼活動去。

  馬上就是安康公主蕭令妍的新婚之喜了,十九娘蕭令妍下嫁慶國公的兒子齊驤,跟鄭家算是拐彎拐角的親戚了——鄭家長孫鄭德興沒過門的媳婦就是齊驤的同母妹。

  新娘子出嫁前,不但娘家女眷要聚在一起說話,便是閨蜜也要聚一聚,來個告別單身的茶話會。鄭琰也算是蕭令妍的閨蜜之一了,這個身份略有些莫名其妙。

  坦白來說,鄭琰不大喜歡跟皇室公主們搞在一起,慶林長公主那是個例外。就是在給慶林長公主做媒之前,她跟慶林長公主相處得也不太多。

  雖然本朝對公主的管制寬鬆,蕭令妍姐妹也常會出來玩,卻並不是找鄭琰,她們另有一個圈子,在這個圈子裡,公主郡主滿天飛。有時候鄭琰甚至會惡意地想,每到皇帝換屆前後就會有人造反,然後被清洗,是不是因為控制人口的需要?

  鄭琰與蕭家姐妹平均一個月見那麼一兩次面,有時候還劃不到一個月見一次,蕭令妍跟她妹妹蕭令嫻還就喜歡跟鄭琰聊天,這不,出嫁前還要把人撈過來說話。

  公主們聊天,內容比起別人家的婚前話別是一點也不勁爆的。別人家都是大力教導要儘量黃暴,不讓人小瞧,弄死敢三心二意的老公。公主們對話就簡單了,寒暄一聲:「駙馬要是不乖,有什麼要幫忙的,招呼姐妹們一聲。」然後就是閒聊。

  就這句話,還是作為長輩的慶林長公主隨口這麼一說的,說完她就撤了。蕭家的女兒,還用得著別人幫忙嗎?長輩說說就算了,平輩這樣說,算是侮辱,是小瞧十九娘的戰鬥力。

  鄭琰滿臉黑線:招呼個毛線!妳們一個人的標配就有上百的甲士護衛好吧?尼瑪這一二十個公主,全招呼上了,攻打皇宮都能引起騷亂了好嗎?哪個駙馬撐得住啊?所以才不用教導黃暴,是吧?是吧?

  蕭令妍左手邊是她妹子二十一娘蕭令嫻,右手邊就是鄭琰。這讓二十娘蕭令媛極度不爽,刷地就給了鄭琰一個白眼。蕭令媛對鄭琰的討厭來得莫名其妙,就像蕭令妍、蕭令嫻姐妹莫名就很喜歡鄭琰一樣。

  蕭令妍還說道:「近來妳少往宮裡來了,往日到宮裡來,我們也不一定能見著,妳這一不來,越發見得少了。我們出去,妳又做學問去了,難不成還要定國安天下不成?」

  鄭琰道:「我這不是給扣在家裡了麼?什麼做學問啊?我就奇了怪了,小時候我學得分明不壞,現在越來越弄不懂了,打發時間罷了。就是公主,這一年來也被管束得厲害吧?」

  蕭令嫻道:「十九娘是要下嫁,妳呢?」

  蕭令妍跟著道:「我看她也快了~」

  「這分明是十九娘要嫁了好吧?」

  蕭令嫻對她姐姐一擠眼睛:「難道不是打著做學問的幌子,等妳的池郎去拜見先生的時候,嗯嗯?」

  鄭琰頰上一紅:「我才不用這樣偷偷摸摸的呢,哎呀,不對,今天該說的是十九娘。」

  蕭令嫻指指蕭令妍:「這一下,妳的駙馬是她,」指指鄭琰,「侄媳婦的哥哥,妳可矮了一輩了。」

  蕭令妍道:「咱們各論各的!我只認與七娘為友的。」

  鄭琰分外不解,她感覺得出來,這姐妹倆對她是真心喜歡,可是為什麼呢?

  這也是蕭令媛不解的地方。

  閨蜜們走了,姐妹們還有留下來的,蕭令媛是憋得狠了,非要問一下不可。她記得是姐姐好日子近了,不好掃興,故而今天沒有針對鄭琰。特意留了下來,問蕭令妍:「十九娘與二十一娘對鄭七好生親切。」

  蕭令妍還沒說什麼,蕭令嫻先說了:「是呀!七娘生得好看,性子也好,不會鬧彆扭的一個人。看著她,我心情也好。一看就喜歡。」

  蕭令媛睜大了眼睛:「妳這說的什麼話?鄭七不過是宰相之女,遊於公主之中,這樣狂傲,妳還瞧她好?」

  蕭令妍戳了一下蕭令嫻的背,對蕭令媛道:「何必這麼較真呢?往好裡想,這樣不拘小節肯跟妳玩在一處的人,還有幾個呢?哎~」雙掌一合,「我倒有件事情要問妳——昭仁殿使人送我一套首飾,看著還不壞,說是將要下嫁的公主人人有份的,妳的好日子也快到了,得了麼?」岔開了話題。

  果然蕭令媛問:「十九娘得了什麼樣的?我看看。」

  蕭令妍與蕭令嫻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就知道她會這樣。

  蕭令媛生得不壞,打小愛掐個尖好個強,姐妹裡愛出個風頭,誰比她略好一點,她就不樂意。與她年紀相近的一姐一妹是最大的受害者,這麼些年也總結出了她的個性了。

  公主是個奇特的群體,有著不少共同的特點。既然慶林長公主愛記仇,蕭令媛愛記仇,沒道理她們的姐妹們就都不記仇了。死丫頭,總有一天要妳好看!

  鄭琰與公主們又沒啥利益衝突,她又是個疏朗的性子,跟李俊這樣與鄭靖業相看兩相厭的人都能混到一起喝酒的,對於飽受小心眼姐妹折磨的兩位公主來說,實是可愛得無以復加了。真像二十一娘說的「看著她,我心情也好」。

  ※

  帖子沉得很快,而且沒有擴散到外網,鄭琰完全不知道她又被拎過來掛了一回牆頭。

  記起過生日的時候她收了許多禮物,而給諸王公主結婚的賀禮卻是杜氏給出的,不過蕭令妍姐妹與她關係算是公主裡面比較好的,慶林長公主也對這兩個侄女兒比較親近。鄭琰就琢磨著多多走動一下吧,多個朋友多條路,這兩個也不像是沒事就造反的人。

  鄭琰就開始翻騰她的存貨了,找來找去,並沒有特別合意的,只好理直氣壯地去坑了李俊兩幅字來湊數。

  蕭令妍與蕭令嫻收到賀禮卻是非常開心的,李俊人是不靠譜了一點,他的字卻是相當靠譜的!

  蕭令妍結婚當天,蕭令嫻拉著鄭琰的手道:「妳真是費心了,醉李的字,可不好弄呢。」那就是個瘋子,不定什麼時候抽風,把自己寫完了的字就給燒了。

  「妳也說他好酒了,卻忘了我別的本事沒有,偏能弄二兩糟酒。」

  蕭令嫻抿嘴一樂:「反正這字我喜歡,人就算了。」

  鄭琰的女伴們幾乎沒有能夠參加這樣的宴會的,她五嫂、六嫂看她與蕭令嫻相談甚歡,乾脆就把她託付給蕭令嫻了。一個表姐、一個堂姐,兩人相托,蕭令嫻就差拍胸脯保證了:「放心吧,七娘就交給我了。」

  與鄭琰說些悄悄話,小聲問鄭琰:「妳也快及笄了吧?妳與妳們家池郎,什麼時候大喜啊?我也好湊個熱鬧。」

  鄭琰也小聲道:「讓他與我爹磨去。」

  「讓個年輕人磨當朝首相去,妳也夠壞的了,以後一準吃不了虧。」

  「那是。」

  嘰嘰喳喳間,被一個聲音打斷了:「妳們兩個小貨,說什麼,這麼熱切?」

  蕭令嫻耳朵一抖,這聲音好熟,鄭琰嘴角一抽,怎麼又是她?

  來的是榮安公主,這一位是大家的老熟人了。蕭令嫻腹誹:尼瑪聊個天都聊不痛快,姐,您別來了行不?鄭靖業再疼鄭七,也不會因為妳對他閨女好,就出死力頂著燕王當太子啊。六郎(燕王)都叫阿爹埋汰得不成人形了,畜牲都罵出來了好嗎?

  鄭琰腹誹:大姐,您這些日子出鏡率太高了,我Hold不住呀!

  腹誹歸腹誹,還要非常熱情地與榮安公主打招呼:「說今天新娘子很好看呢。」

  榮安公主是個不肯氣餒的女人,燕王被罵了又怎麼樣?事情又不是燕王做的,查無實據的事情,想不相信就可以不相信。只要群臣一力擁戴燕王,皇帝也不能無視「民意」。至少,晉王已經被事實證明是個糊塗蛋了,榮安公主正琢磨著怎麼把同樣的評語往魏王身上引,這樣就只剩下燕王最有競爭力了。

  與鄭琰打交道,只是順手。對鄭琰和顏悅色,也只是向鄭氏表明一個態度。說起來杜氏是最好的表達對象,但是這樣的人總是會油鹽不進,缺口不好打開。榮安公主是記起鄭琰不好惹來了,然而她卻想,一個小少女,再不好惹也比杜氏這樣的老薑好打交道,更容易套話。

  唉唉,她遇到了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鄭琰知道榮安公主的目的,她的模式也切換得很快,很快樂地問榮安公主:「您看過新娘子了麼?真是盛裝啊!」

  榮安公主道:「公主出降,都是如此的,過兩個月,二十一娘也是這般模樣的呢。」

  鄭琰道:「五娘(榮安公主行五)當年,也是一樣吧?」

  榮安公主道:「當時只顧著緊張去了,哪裡還記得呢?」

  「總有印象的。」鄭琰低低地笑道,神秘兮兮地,「試嫁衣的時候……」

  猜中了!榮安公主不好意思了:「妳這丫頭!」

  說不三五句,鄭瑜來救場了:「妳又憋什麼壞呢?沒的叫公主笑話,」說著給榮安公主福了一福,又起了身來,「那邊說到她,長公主命領去呢,蜀王妃也在。都說她們倆是冤家,我們非要看一看的。」

  榮安公主拉著蕭令嫻的手:「咱們一起去吧。」

  到了那裡,徐瑩正坐在慶林長公主身邊,慶林長公主比劃著:「她們倆,就捋袖掄拳的對上了……」

  榮安公主才發現,尼瑪,我什麼都還沒打聽到啊!

  徐瑩結婚之後也成熟了一些,至少呢,見到鄭琰沒撲上來要翻本,她只是含蓄地跟鄭琰約好了下次娛樂的日期而已。

  鄭琰很快樂地接受了:「好啊!」一副還想再贏的樣子。

  徐瑩一雙杏眼瞪得滾圓,兩腮一鼓,終於沒忍住:「哼!」

  慶林長公主捏捏徐瑩的臉:「十七郎代父主婚,妳也要為他理理架子,走,咱們四下打打招呼去。」

  皇帝是個苦逼又裝【嗶——】的職業,他不能主持自己女兒的婚禮,必須讓同姓的王公來主持,這就是「公主」一詞的由來。這一回,主持公主婚禮的不是什麼德高望重的宗室王公,而是新娘的哥哥蜀王。

  徐瑩跟著慶林長公主蹓了好大一圈,等回來,也開席了。各歸各位,鄭琰貼著鄭瑜坐去了,姐妹倆親親熱熱,鄭琰問小外甥怎麼樣了,鄭瑜問家裡人情況。

  宴會結束,鄭琰撲過去抱著慶林長公主,吧唧一口親了上去:「謝師母救我。」

  慶林長公主暗暗好笑,榮安公主也找過她,自然知道榮安公主熱炭團似的心思,一看榮安公主纏上鄭琰,就想法子給鄭琰解圍了。她們這是組團下本,互相有策應的。

  慶林長公主一巴掌推開鄭琰的臉,把鄭琰猶帶一點圓潤的臉都推變形了,罵道:「剛吃過飯的小油嘴。」

  「我擦過了!都不嫌棄吃一臉的粉了,別人想,我還不親呢。」

  慶林長公主恨恨地道:「是啊,脩之想,妳也不肯,急死他!他還求我說,跟妳爹娘擇個吉日讓妳過門呢,既然妳親都不肯親,我就回他說,再等個二年罷。」

  鄭琰扮了一個鬼臉,跑掉了。

  杜氏直戳鄭琰的額頭:「妳又發癲了。」

  鄭琰吐吐舌頭:「師母不會生氣的。」遠遠地與慶林長公主擺手,果見慶林長公主哭笑不得伸出指頭地隔空遙點她。

  第二天,慶林長公主到了鄭家別業,還真是為了池脩之的事情來的。鄭靖業先前說了,要女兒及笄之後才讓嫁。池脩之的意思,十五歲出嫁,不是一過十五歲,把人抬過來就算完的。

  「那孩子心細,言道總要擇個吉日,再有,他那裡也要收拾出新房來——嶄新的府邸,還沒住過人呢——下喜帖、置奴婢、備喜宴如是種種,都要費時費力的。他家中長輩又不頂事,這不,我就跑這個腿了。」

  杜氏道:「既如此,這事就咱們商量著來了?那兩個老頭子呢?」

  「到時候告訴他們一聲就是了,唔,算日子寫帖子倒是能用得上他們。算日子的事,索性我去找欽天監算了。」

  「成!」

  鄭琰這一回嫁定了!

  她還不知道,她從一堆寶貝裡挑中了一對十二曲水晶長杯,長不過三寸,寬不過寸許,深有寸餘,非常漂亮。這樣的杯子喝酒,尤其是透明不含雜質的液體,看起來就很明目。放到匣子裡包好,明年她爹和老師的生日,這可算作一份笀禮。

  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裝匣子裡抱好,拿去給慶林長公主看。慶林長公主正跟杜氏商議著怎麼把婚事辦得光彩些呢,一看她抱著匣子,開始取笑:「這樣一雙,正可作合歡杯來使了。」

  鄭琰面無表情地道:「那是準備明年給阿爹和先生的笀禮。」

  慶林長公主挑挑眉,看看鄭琰的胸、又看看她的尾椎,很沉重地點點頭。

  嚇得鄭琰也不面攤了,抱著匣子護在胸前,作驚恐狀:「做什麼?」

  慶林長公主沉著地道:「有胸有臀,可以嫁了。」

  鄭琰:「……什麼時候?」

  杜氏不幹了:「有妳這麼急的小娘子麼?總要長輩商量出來日子……」

  「……」天地良心,她什麼時候著急啦?

  ※

  池脩之得了明確的答覆,非常開心,師母和岳母都答應了,師父和岳父是反對不得的。

  果然,鄭靖業也很哈皮地答應了,新太子的事情,年底之前就會有個眉目了,到正旦的時候,大家少不得加一份賀太子的表章。屆時局勢也穩定了,大家都能安心來吃他嫁女的喜酒,一片和諧安樂,便於他擺個大排場。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鄭琰飛馬去慶林長公主那裡掐池脩之,拎著耳朵的拽到角落裡:「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怎麼不跟我商量呀?」

  池脩之疼得直歪嘴,一向讓人驚歎於其美貌的臉孔變得滑稽了起來:「疼疼疼,我……我……我這不是給妳驚喜嘛!」

  是驚嚇好嗎?幸虧我心理素質好哇!

  眼下「十八歲再結婚」已經不現實了,鄭琰及時調整心態,饒是如此,還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池脩之從她手下搶救出自己的耳朵,看著未婚妻,心道,早下手就對了!早早弄到手,才能早安心啊!默默地揉耳朵。

  鄭琰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伸出手去,池脩之捂著耳朵一閃,旋即討好地伸過頭去。鄭琰一面大力揉著,一面開啟嘲諷模式:「想讓我揪啊?我偏不!」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娘子君子之腹了。」

  「我還沒嫁呢。」

  「是是是,就快了。」

  鄭琰哭笑不得,收回手來看著池脩之。池脩之憨笑兩聲,把鄭琰圈在懷裡,帶著兩個人的身體輕輕搖晃著,也不說話。晃來晃去,鄭琰也笑了。池脩之這才慢慢問鄭琰這幾天的生活:「累不累?」

  「挺好的。你呢?」

  「現在就是些雜事,諸王納妃、公主下嫁,禮儀一類。」

  「那就瑣碎了。」

  「當長見識了。」偷笑兩聲,「等咱們辦事的時候,我也知道輕重了不是?」

  鄭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池脩之嘿嘿一笑,作兇惡狀要咬回來。鄭琰得意地一仰脖子:「你來呀?」

  池脩之的臉真的蓋了下來,卻是咬在了唇上……

  好甜好甜,能天天嘗到就好了,池脩之抓緊機會大啃特啃。

  兩人甜甜蜜蜜,老岳父正在琢磨害人:這消息要怎麼傳到世家那裡呢?傳消息不難,難的是要達到他的既定目的。他跟世家不對付,人家警覺著呢,想達到目的,可不太容易啊!

  正在各想心事的翁婿倆還不知道,明天朝廷將起風暴——皇帝要立后了!

  皇帝沒有皇后,這不太正常,所謂陰陽調和,正宮一直無主,它總不是個事。自從夏皇后死後,群臣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都曾三番五次地上書:您家裡沒大老婆,它不像個話啊!

  淑妃、賢妃等不是沒活動過,想登上后位,進而一鼓作氣,讓兒子做太子。但是皇帝是個明白人,他立了太子了,不能讓儲位動搖,硬是不肯答應讓這幾個妃子升職。

  不升職也行,天下淑女多得是,咱海選PK,擇優錄用總行了吧?

  皇帝還是沒答應,那會兒他也忙,中間還趕上了出征,事情就給耽誤了下來。

  等到他有了苗妃這樣的心頭好,苗妃也不是沒做過母儀天下的夢,皇帝還是沒答應。

  這眼看都要進棺材了,這立的是哪門子的后啊?!

  池脩之知道這個「先立后、再立太子」,可沒想到皇帝下手會這樣快。是,給蕭令先升成了親王,經常接見他,還讓他主持了妹妹的婚禮。這時間也太短了一點吧?好歹多混倆月,混個臉熟吧?怎麼這麼早呢?

  聽到讓他擬詔,池脩之不得不呆上片刻,才拎起筆記錄。

  皇帝一道說,一道哀聲歎氣。心裡像被二十五隻老鼠撓,他不安吶!苗妃那樣一個美人兒,近來興致勃勃地腦補,對諸王公主的婚事也上心,也展現出來了大度,努力去做一個「國母」,都不撒嬌耍賴了。

  皇帝愧疚,不忍苗妃繼續做白日夢,還是打破了吧,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後失望透頂,整個人都厥過去了。

  池脩之寫好了詔書,也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被彈劾。

  不等鄭靖業把消息透給世家,皇帝打了個驚雷:他要立后。不是立個活人,而是追封一個死人!追封就追封吧,人都死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顯然,大臣們不這樣認為。首先,這個被追封的人,她是個宮人。宮人許氏,蕭令先的生母,到死都是個宮人,可見此人混得有多慘了。家族早就湮滅不可考了,親戚都不剩下了,更談不上因為母族立功,所以追封神馬的。同時,她的兒子也沒有什麼不世功勳,值得這樣做。

  這是要追封皇后啊!怎麼能這樣草率?

  眾人群起而攻之,先問皇帝:憑什麼?再參池脩之,你這貨,這樣的詔書你也敢奉詔去寫?!咱們不認!

  是的,皇帝的詔書就是寫好了,大臣也可以駁,當然,這是有程式的,受法律保護的。有的時候就算是皇帝耍詐,悄悄通過了,大臣也能事後反對。什麼「金口玉言」,即便「君無戲言」,也有「罪己詔」這個東西存在。有罪己詔,就說明皇帝也會犯錯,也需要改正,也要認!

  池脩之被迫頂在第一線,擺著一張死人臉,涼涼地問大家:「許氏為何不可追封為皇后?」

  蔣進賢鼻子都氣歪了,你是裝傻啊裝傻啊還是裝傻啊?MD!蔣進賢肚裡暗罵一句,原來是他!可不是麼,許氏追封為皇后,下一步就是蜀王做太子了吧?蔣進賢為魏王費了許多心力,跟蜀王完全不熟,明顯的,池脩之杵在這裡,鄭靖業不是支持蜀王也差不多了,蔣進賢死扛也要扛下去!

  「何人可配天子?」蔣進賢開始掉書袋,無非得是淑女、得是有德行的女子,這講究個出身。尋常人家娶媳婦還有講究呢,何況天子?

  有他開頭,底下一群人群起而攻之,朝上大亂。沈晉公然問蕭令先:「蜀王之意如何?」

  蕭令先臉脹得通紅,一群人攻擊他媽出身不好、沒啥優點、就是個宮中小透明爭寵佈景板,擱你你開心啊?要是徐瑩在,非得一人撓一群不可。

  池脩之為蕭令先解圍了:「子不議父,自然也不好議母的。沈公既明事理,就不該逼問人子女。」

  沈晉被氣了個倒仰:「池脩之,你奸佞小人,阿承上意!你,你是奸臣!」

  好麼,奸臣就是這麼來的,池脩之也奸臣了,配他那奸臣岳父,真是妥妥的!

  猛然間,一把聲音插了進來:「毋以妾為妻。」陰惻惻的聲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有人認得這是禮部一郎中,名叫夏晟,皇帝元配夏皇后的族親。到底是世家子,對於禮儀的研究那還真是透徹。眾人醒過味來,一齊嚷嚷,當下就有人背出律條來了,以妻為妾,要服刑、要打板子,然後妾還要打回原形。皇帝,這法律當初是您家祖宗頒的呀!

  並不是所有人都反對皇帝的,也有真阿承上意的,舉出了前朝數個從妃位上晉封為皇后的例子來。

  結果被蔣進賢一句話打倒:「那是前朝亂政,聖人明君,豈能效仿?」蔣進賢老淚縱橫,手捧笏板道,「陛下,天子為萬民表率呀!」您要天下亂套麼?開始闡釋,婚姻不止是兩個人的事,還是兩個家庭的事,還關係到一系列的祭祀、繼承等等等等。

  說完了,蔣進賢含著兩包淚,逼問鄭靖業:「鄭相公也是這樣看的吧?」

  鄭靖業被蔣進賢這「梨花帶雨」的樣子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抖一抖,很從容地道:「蔣相公失態了,涕泗滂沱,有如婦人,有失大臣體。」他也捧著笏板對皇帝道,「聖人,群情激昂,有失冷靜,臣請押後再議。」擺明瞭討不著好,先散了吧。

  蔣進賢覺得爪好癢,真想糊一臉象牙笏板!

  吵不過就跑,鄭靖業,你還能夠再不要臉一點嗎?

  答案是肯定的!

  朝上一片混亂,皇帝很堅定地道:「諸卿過於激動了——既然諸卿各持己見,不如各自回去三思,冷靜下來了,擇日再議。」非常歉意地看了鄭靖業一眼,不好意思啊,沒事先跟你打招呼,我實在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不想再瞞下去了。給你添麻煩了,不過,你幹得好!GJ!繼續加油啊~

  鄭黨裡于元濟等人迅速向鄭靖業靠攏,把他圍了起來,很快擁著鄭靖業出大正宮,怕就怕再上演當廷群毆。

  群毆的鬧劇沒有上演,估計大家都計算過于元濟的武力值的,互相諷刺了好幾句。諸如「此等大事,相公也不著急,真是有風度」、「相公選的好女婿」一類。鄭靖業也不惱,只是微笑著用保證大家都能聽得到的聲音說:「聽說,聖人夢到了先帝,先帝托夢來的。」

  眾人一聽,更生氣了,這不擺明了欺負人民群眾智商呢嗎?這種托夢的藉口,都是特麼是咱們編來騙別人的好嗎?什麼聖主出生天生異相火光沖天啦、什麼夢日月入懷啦、什麼有神奇動物出現在房子外面啦……都特麼是咱們編史的時候編出來的好嗎?

  一個個眼睛都能冒火了。

  對頭是這樣,騎牆派也不開心。鄭靖業的親家成國公吳承業不開心地道:「相公原來知道聖人的打算?也沒告訴一聲,好歹能幫個腔。」你太不夠意思啦!

  收到來自親家的抗議,鄭靖業很肯定地告訴吳承業:「我剛剛才知道!這要讓我早知道了,事情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嗎?不辦成了,也不至於這麼些人鬧騰!」

  吳承業默,他這親家不是好人,卻是個能人。他說到這樣了,應該有八、九分是真的了。小聲問一句:「聖意已定?」

  鄭靖業也小聲道:「這怎麼好說呢?聖人也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呀!不過——別跟那群人摻和是真的。」

  吳承業謹慎地點點頭,被忽悠走了。

  連鄭黨都相信鄭靖業是無辜的了,于元濟還抱怨:「聖人也是,該問問宰相的意思嘛。」

  鄭靖業勾起一抹苦笑,一副憂國憂民的好丞相模樣。鄭黨不由捧這奸賊的臭腳:「相公不易啊!」皇帝抽風還要跟著收拾爛攤子。

  鄭靖業背著個苦情的形象回到了家裡,卻捋鬚一笑,這下好了,他、他女婿,全在未來太子那裡露了大大的臉。嘖嘖,世家卻把太子給得罪死了,你就是罵他,也別瞧不起他媽呀!

  笑笑,鄭靖業提起筆來寫條子,一條條分派下去,去準備冊封太子的大典吧,另外,給蜀王別業加派保護的人手,不要讓閒雜人等衝擊了蜀王。唔,帶隊的人啊,就讓郭靖去吧,副手呢……咦?鄭文博和張亮就不錯。

  嗯,要跟皇帝打個招呼才能派得下人來,這個要迅速。算一算,今天是蕭深值班,郭靖輪休,正好,讓他帶著條子進宮,得了批示就點人去上崗,省得單派人宣他了,順便讓他告訴皇帝,我給你編了個先帝托夢的藉口來了。

  一切安排好,鄭琰那裡也聽了鄭德謙的消息趕了來。對於鄭靖業明顯的那個托夢的藉口,鄭琰已經不去關注了,只是覺得:「這樣的藉口,會不會太兒戲了?」大臣們肯定不會答應的,皇帝今天做個夢,說先帝讓追封皇后了,明天再做個夢,說先帝要殺丞相了,能讓他這麼幹麼?

  鄭靖業道:「我說什麼了?」

  「不是說先帝托夢讓追封皇后?」

  「我只說先帝托夢,別的可什麼都沒說。」

  靠!真夠無恥的!鄭琰不得不這樣評價她爹。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7 03:45 PM


129、妥協終有道

  必須說,鄭琰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如果她知道她爹的真實打算,估計真要噴一口淩霄血。

  鄭靖業壓根就沒想讓許氏被追封成皇后!自打鄭琰說這事起,他就明白這其中的難度——難如登天。他的計畫裡,更多的是把「追封」作為一步棋來走,而不是當成底牌來打。因為難,所以都沒當成件正事跟皇帝提。

  鄭琰想得簡單,那是受了前世的影響。事實上,現任皇帝的媽是做了太后不錯,一旦跟先帝聯繫在一起的封號,上還是先帝的後宮,她不能被諡作先帝的皇后——人家先帝有皇后!

  這還是皇帝強勢的結果,這要擱到前上數一、兩個朝代,妳要本來就是個小老婆,哪怕妳兒子當皇帝了,妳還不一定能當太后,當個啥啥的XX太妃什麼的實在是太正常了。會生又能怎麼樣?可以給妳生前榮耀,也許是「儀服與太后同」,可妳名義上還是太妃,還是個妾。李太后真是命好。

  有世家在,這方面的討論實在是龜毛無比。但是,你不得不說,人家講究得還是有道理的。

  鄭靖業不會為了皇帝而把自己給陷進去,皇帝什麼的,能吃麼?跟皇帝關係好是一方面,對皇帝有些感情也是真的,還沒到挖心挖肝份上而已。

  他想的是,首先,這個不一定能成;其次,一次弄成了,蕭令先謝過也就謝過了,沒有太深的「戰友情」。鄭靖業要需要蕭令先跟他心理上更親近,需要操作一些細節。現在不成,等蕭令先登基了,為了許氏的名份問題,還得再吵一回,又是鄭靖業展現自己的一次機會。

  如果到時候,有人能幫著蕭令先硬扛並且扛贏了,鄭靖業認栽。然而是眼下,鄭靖業已經是蕭令先心裡的「好人」了。

  今天皇帝這樣痛快就打出牌來了,鄭靖業飛快地給他圓了一回場,沒等散朝他就弄明白了——皇帝這是有後招呢。即使不知道為什麼皇帝提前發動了,皇帝也不是沒有應對下面情況的辦法的。

  做了將近四十年的皇帝了,縱使一時頭腦發熱,也必然是在一定範圍內的發熱。就像他寵愛苗妃,絕沒有到要立她做皇后,或者讓她兒子做太子的地步一樣——老皇帝心裡有條高壓線,平時看不著,一到那個份上,就自然覺醒,這是天賦。

  照鄭靖業的估計,皇帝大概應該是他想的那樣,追封皇后是假,想立蜀王是真。世家與皇帝各讓一步,可以讓世家選,是追封許氏呢,還是冊立蜀王。這兩者,其實是個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但是在世家那裡還是不一樣的。追封了許氏,蜀王必然是太子。如果不讓追封,世家也得給這個老皇帝一個台階下。

  兩下妥協,就是既不追封皇后,又能冊立太子,這才是皇帝需要的。鄭靖業正好借了皇帝這把算盤的東風,既在現任老闆這裡表了忠心,又讓下一任老闆感激他的維護。

  只是,還是覺得好吃虧,皇帝突然發作,弄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本來嘛,這個「先帝托夢」的藉口,應該由皇帝「在私下裡傳出」,而不是因為皇帝的任性,由鄭靖業在大正宮裡說出來啊!虧了,虧了,得撈點好處回來!聖人,你究竟抽的什麼風啊?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變幻莫測,節操全碎。

  這就是政客。

  ※

  皇帝不完全是一個政客,他老人家的良心比鄭靖業還多那麼一咪咪兩咪咪的,所以,有時候鄭靖業沒辦法把皇帝的想法完全吃透。這不是鄭靖業不夠聰明,也不是皇帝過於高深,完全是因為兩人的部分腦電波不在一個頻段上所致。

  被鄭靖業念叨著的皇帝也沒打噴嚏,他在流眼淚,一邊看著苗妃一邊流眼淚。

  苗妃坐在他對面,她的雙眼微紅,臉上的妝已經洗掉了,素面朝天。她的臉上平靜無波,看著流淚的皇帝,像看著個哭鬧著要糖吃的小孩一樣。

  光看此情此景,幾乎要讓人誤以為「女尊國裡苦逼男哀求花心女不要拋棄糟糠」。

  事實上,被擺了一道的苦逼人正是苗妃本人。

  苗妃的臉上時常帶著嬌憨,小女孩式的純真不知愁,時常讓皇帝擔心:這樣的性子委實可愛,這樣的性子讓人擔心啊!如今倒好了,苗妃成熟起來了,皇帝哭了。

  從少女變成御姐,苗妃只花了半個時辰。

  凡拿出來集體討論的事情,通常都沒有辦法保密,不論大事小事,只有「可能被忽略」,而沒有「不讓別人知道」。更何況是追封皇后這樣的大事?皇帝還沒從前殿跑回來,苗妃就已經知道了。

  晴天霹靂,莫過於此!

  宮裡的人都在笑話她吧?自作多情惹笑話了,對吧?日夜相伴、愛她至深的男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說話不算數耍手段,苗妃傻了,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二十四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阿娘?」

  一句話、一個口令,苗妃像接到了指示一樣動了起來,先是一聲淒厲的長嘯,把親生兒子嚇得哇哇直哭,苗妃臉上掛著兩道淚,呆呆地看著兒子,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這裡的動靜把二十三郎也給引了來,他也嚇了一大跳。倒是苗妃,緩緩地抬起手來擦了擦眼淚,又給二十四郎擦了把臉,對二十三郎解釋道:「剛剛好像打了個盹,魘著了,嚇了我一大跳。現在醒了,就沒事了。」

  二十四郎口中含糊地道:「阿娘好壞,嚇到我了。」

  苗妃摸摸兒子柔軟的頭髮:「是啊,阿娘好壞。」讓養子帶著兒子出去玩,「我還有些沒醒過來,你們去看書也好、習字也好、玩什麼都好,我再靜一靜,涼秋,打水來,我要洗臉。」

  蕭令儀不放心地拉著弟弟到一邊去了,再擔心,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夠過問的,更別提他現在還不知道朝上發生的事情呢。

  孩子們走後,苗妃低低地笑了,嚇得涼秋拼命勸她:「也許只是謠言呢?聖人再怎麼樣,也不會立個宮人做皇后啊!」

  苗妃唇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他哪裡是要立后了?分明是看中十七郎,想要他做太子了!我已結怨於後宮,也是結怨於諸王,哈,他真是,真是,對我很好、很好啊!」指甲掐進掌心,「堂堂君王,跟我一個小女子開這樣的玩笑,很好玩麼?很有趣麼?」尼瑪看著老娘跟個傻子似的,你丫開心透了吧?!啊?!

  涼秋用冷水打濕了條手巾,躡手躡腳地遞了過來。苗妃沒接,走到銅盆前,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涼秋小小地驚叫了一聲,苗妃不等她來扶,自己掙扎著抬起頭,用袖子一抹臉:「這樣就醒了啊!」眼睛被水一激,更紅了。

  再然後,皇帝就來了,一臉的羞愧。苗妃跟個沒事人似的,頂著通紅的雙眼問皇帝:「聖人怎麼過來了?」

  皇帝真是愧疚啊,顧左右而言他:「二十四郎呢?」

  「我讓二十三郎帶他去玩了。」

  兩人談話的內容好像與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這言語中的疏離感,讓皇帝倍感難受。苗妃很善解人意,很溫婉地對朝上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只問皇帝午飯想吃什麼,要不要來碗冰粥。

  皇帝鼻子一酸:「我對不起妳啊。」

  苗妃微笑著回答:「聖人這話從何說起呢?我本是一個無知的民女,蒙聖人青眼,恩寵多年,已享了別人幾輩子都享不了的福,這算什麼對不起呢?如果這也是對不起,聖人再多對不起我一點吧。」

  皇帝淚流滿面,拉著苗妃的手許諾:「便是我死,也不令妳們母子無依。」

  苗妃輕輕地笑了,無聲地流淚:「那很好啊。」

  皇帝落荒而逃,從沒這麼狼狽過。

  跑了之後也不是不再管苗妃了,他把妹子給叫了來。慶林長公主已經知道了皇帝的打算,對於鄭靖業提前暗示給她很滿意。聽到皇帝讓她去翠微宮,也沒有任何猶豫。看到她那個哭天抹淚的哥哥,她就後悔了。

  慶林長公主正驚訝著呢,卻見她哥哥幾乎是撲上來抱大腿式的哀求:「丫頭啊,這回全靠妳了!」

  你妹!慶林長公主心裡爆了個粗口,有沒有搞錯啊?以往都是她掛兩道淚讓她哥整人好吧?現在整個反過來了,還是讓她去安撫苗妃?有沒有手足情同胞愛啊?有你這樣當人哥哥的麼?

  腹誹歸腹誹,皇帝把這任務派下來了,慶林長公主也只有接了:「我只去試試啊,成不成的,得看貴妃自己想不想得通。」

  「統統,我就是看她太通了!」

  「有你這麼幹的麼?把人扶牆上,出這麼大的醜。」

  沒出息!即使這臭男人是她哥,慶林長公主這會兒也不得不同情苗妃了,準是被她哥給忽悠了。她哥忽悠完了人,還要讓人不記恨,要是記恨了,就讓她這個妹子來化解仇恨,妹子是這樣用的嗎?你個混蛋!臭男人就是沒有良心!很有良心的慶林長公主罵完她哥,還是收拾心情去化解仇恨了。

  皇帝被妹妹罵了,也乖乖認了:「好妹子,全看妳的了。」

  慶林長公主道:「你也別這樣啊。」還是心疼哥哥,「你允諾了麼?你心虛個什麼勁?國家大事,哪裡是隨便什麼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呢?她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恃寵而驕,你都急成什麼樣了?」摸摸老哥花白的頭髮,慶林長公主心裡不太好受。

  皇帝對妹妹的關懷很受用:「還是我不太厚道嘛。」

  慶林長公主到了苗妃那裡,敏銳地發現苗妃與以往不一樣了。苗妃以往偶爾與皇帝鬧個小彆扭,慶林長公主一過來,苗妃都會上趕上抱怨。現在卻很繃得住地招呼慶林長公主:「怎麼有空過來坐啦?」

  比起苗妃乍變成熟,慶林長公主可瀟灑多了:「得啦,事已至此,大家心裡都明白了,還是想想下邊要怎麼辦才好。」

  「妳這話說得,我倒是不明白了。」

  「那就接著糊塗吧。」慶林長公主才不是什麼好脾氣呢,「好生糊塗著,讓二十四郎看著他的糊塗娘。嘖。」

  苗妃突然不說話了,慶林長公主道:「妳再裝一個賢慧樣我看看。」

  慶林長公主這氣場,還真不是苗妃能扛得住的,心中已生怨恨,脫口而出道:「以前長公主有說有笑,現在可真威風。」

  慶林長公主湊上前去,聲音極冷:「知道妳是爽直的脾氣,我才不理會的——剛才這句話,已經算是得罪我了。我現在威風?妳以前不威風麼?心裡有怨是吧?覺得我翻臉不認人是吧?我還過來了呢。妳再這麼下去,能在妳面前抖威風的可大有人在!覺著旁人負了妳是吧?誰答應過妳什麼了?」

  「原來一直都是哄著我!」

  「妳沒哄過別人?我說,咱倆就這樣翻舊帳啊?」

  「我不是已經認了麼?」

  「實話跟妳說了吧,二十四郎年紀也太小了,他那麼多的哥哥,」慶林長公主冷笑,「妳覺得給他個太子他能坐得穩麼?」

  苗妃氣得有些結巴了:「他、他、他不是有父親麼?只要他願意……」前一個他是兒子,後一個他是老公。

  慶林長公主冷著臉:「我只是奇怪,二十四郎不占嫡不占長,妳哪裡來的自信?朝廷上的事情,要是妳一哭就能辦得下來,還要大臣做什麼?便是聖人,也是不能肆意的。妳還想過要做皇后吧?成了麼?大臣是擺設麼?話我就說這麼多了,實話實說,現在這樣跟妳說話,痛快!不跟以前似的,都假笑著,妳非要跟我笑著顯得妳賢慧,其實妳喜歡我嗎?」拿老娘當展現愛心的道具的事情,妳這死丫頭辦得還少麼?

  苗妃這才是真正冷靜了下來:「妳說該怎麼辦呢?」

  慶林長公主的主意也簡單:「聖人不會讓妳們吃虧的,不然也不會讓我來了。他就是不給妳一句解釋,妳能耐他何?妳能不養兒子了麼?」

  兒子是苗妃的命根子,苗妃被拿住了死穴:「真能保我母子平安?」

  「應該吧,十七郎年紀也不大,不會這樣手狠的,朝中還有大臣呢。幾個相公哪有精神盯著妳呢?」

  說到宰相,苗妃又想起鄭家來了:「妳們瞞得我好苦!果然,鄭家近來也不肯過來坐了,我還道他們是好人了。」

  慶林長公主一推二五六,死活不肯讓自己人吃虧:「他們對妳也夠意思了,妳幫過人家什麼呢?令尊令兄,要不是鄭相公,早被充軍流放了。」

  苗妃咬牙,她付出的是感情,感情!可在利益面前,感情又值幾個錢呢?「妳們倒處得好。」

  「我們是好啊,我又不死逼著他們幫我當皇后、幫我兒子當太子,一不如意就要生怨。」

  苗妃被擠兌得沒話說,慶林長公主算是有句話說對了:她還有兒子要養,還有日子要過。真要惹火了這些人,且有她受的。以前她是覺得沒人能把她怎麼樣,現在隨著皇帝的翻臉不認帳,她再不敢作此想了。

  慶林長公主跟苗妃也沒啥冤仇,不過是被這些事情弄得煩了而已。在她看來,苗妃是早就出局了的人,再這樣糾纏下去,除了給大家添麻煩之外,還能有什麼益處呢?慶林長公主最看不上苗妃的,乃是這人太小女人了!小家子氣,就知道纏男人,煩!

  就是她哥哥,拿個不懂事的丫頭當寶了,瞧瞧現在多好,早該給她兩巴掌認清形勢了。

  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

  被腹誹的皇帝在認真工作,他在約談大臣,頭一個就是鄭靖業。

  本來應該把鄭靖業留下來談話的,但是他心中難安,必要看一眼苗妃,再來弄正事。他從苗妃那裡出來的時候,郭靖都來報到了。

  皇帝一面感歎:「鄭靖業精明強幹。」一面對郭靖道,「就這麼辦。」然後讓池脩之去請他岳父過來有事相商。

  池脩之騎馬奔去請鄭靖業,鄭靖業已經換好衣服等著了:「岳父知道聖人有事相召?」

  鄭靖業心說,皇帝只要沒有真的腦抽,他醒過味來就是找宰相。微笑不答,反而對池脩之道:「做奸賊的滋味如何?」

  池脩之彆扭地咧咧嘴,沒說話。實話實說,不咋地。追封許氏,他也不是很樂意的,真的,這樣的事情有違他的常識,還不知道要被先生怎麼罵呢。然而劍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只是覺得,皇帝的這些兒子裡,也就十七郎能看一點:至少他還沒有什麼明顯的把柄被發掘出來。為了他,只好小捧他媽一下了。

  鄭靖業拍拍女婿的肩膀:「不要想太多,這朝上,」附到池脩之耳邊,「就沒有哪個不是奸賊的!袁曼道操行夠好了吧?照樣有人罵他!相罵無好話,聽過就算了。」

  池脩之含糊地應了,還是有點彆扭。

  鄭靖業沒再耽誤,問明了郭靖已經帶著鄭文博與張亮去蜀王別業了,也很迅速地上馬奔赴翠微宮。

  見了皇帝,鄭靖業揖一揖,在皇帝左手邊的矮凳上坐下了,不等皇帝說話,就用一種班主任看犯錯小學生的目光譴責著皇帝。

  皇帝承受不住壓力,搓一搓手:「這事是我辦得急了點。」

  鄭靖業歎氣,聲音很溫和地道:「聖人為何不與我們商量一下,就冒然宣佈呢?臣稟公而論,是陛下魯莽。」

  皇帝道:「哎呀,我時日無多,不早日定下來,於心不安吶!」

  鄭靖業也面無表情了,這樣的謊話用來騙宰相,你不覺得在侮辱人智商嗎?

  皇帝問策於鄭靖業:「眼下怎麼辦?」

  鄭靖業道:「臣已經放出話去,是先帝托夢於陛下。」

  「嗯嗯。」這個理由不錯。

  「但是光憑這個,實在是不足為憑啊!大臣們是不會買帳的。」

  「嗯嗯。」

  「如果陛下先與臣商量了,咱們可以先放出風聲去,先帝托夢了,讓您早立太子,先帝看好蜀王。只是風聲,蜀王也可借此閃身上前。再讓蜀王辦幾件有聲望的事情,下面就會順利得多。」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嗎?

  鄭靖業忽然狡猾地看著皇帝:「聖人這樣匆匆佈置,想是下面已經有了對策了吧?」有時候,丞相也不能太聰明了。

  皇帝咳嗽一聲:「還有些猶豫呢。」

  「那——聖人不妨分別宣蔣進賢、韋知勉等問話,他們也是宰相,還有沈晉、袁曼道等人,都是朝廷重臣,都會是明事理的人。說不定,會有啟發呢?」

  皇帝撫掌笑道:「大善。」他也是這麼想滴~各個擊破。

  皇后可以不追封,但是,太子一定要立——只要皇帝走政客思維,鄭靖業就沒有猜錯的時候。

  鄭靖業回去了,蔣進賢被宣了進來。蔣進賢奉詔的時候正在家裡開會商議事呢,蔣卓也在側,蔣進賢還誇夏晟哩:「虧得他機敏,據此正理。否則,一時之間還真沒太好的理由回了聖人。」

  蔣卓哭笑不得:「相公錯了!這世上還有齊王在呢。」您老哭糊塗了吧?

  「齊王不恤民,又遭遠謫,豈有正位中宮之理?」蔣進賢早就把齊王給排除出名單了。

  蔣卓道:「毋以妾為妻,除非聖人另娉淑女,則後宮無人可冊為後啊,就是說……聖人無嫡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太子已廢,齊王居長,夏晟的堂妹是齊王妃!」

  你妹!

  蔣進賢收回所有對夏晟的誇獎,他想撓死夏晟!

  蕭深親自來把蔣進賢弄進宮,蔣進賢向蕭深打聽:「十一郎,聖人情形如何?」

  蕭深自是不肯輕易鬆口的:「蔣相去了便知。」

  蔣進賢正一正衣冠,神情肅穆地入了翠微宮,一臉烈士樣地對皇帝揖一揖禮,此時鄭靖業已經回家了,蔣進賢坐了鄭靖業剛才坐的位置,不等皇帝開口,就很嚴肅地對皇帝道:「聖人,朝廷大事,不可兒戲。皇后,一國之母,更不能輕易便追封啊!鄭靖業四處說,是先帝托夢?這……這只有無知村婦才會相信的理由啊!」擺明了不信。

  皇帝好脾氣地擺擺手:「先帝是托夢給朕了。」

  「先帝深明大義,怎麼會辦出有違禮法的事情呢?以妾為妻……」

  皇帝不得不打斷了他:「先帝是說,十七郎有做天子的福份。然而他非嫡非長,朕要立他,必要給他個名份才行。」

  蔣進賢正色道:「就因為一個夢麼?臣不敢奉詔。聖人今日以先帝托夢而立太子,若明日先帝再托一夢,說是要廢太子,陛下照做麼?今日此例一開,後世之君只管說托夢,臣下反對不得,這是要敗壞國家的!」

  皇帝繼續好脾氣地道:「好,不說托夢,我也上了年紀了,至今東宮空虛,你倒說說,誰合適?」

  蔣進賢毫不猶豫地道:「萬事有禮法在!」

  「齊王?」

  蔣進賢熄火,意識到不能這樣,蔣進賢又鼓起了鬥志:「聖人,飛書之事眾說紛紜,然齊王種種不法,確有其事,不恤民,不可為君。」

  「趙王?」

  「趙王與秦王與飛書之事有涉,便是燕王亦有流言。」

  皇帝笑了,完全不是在苗妃面前痛哭流涕、在妹子面前苦苦相托的衰樣,一雙眼睛裡透著睿智。他說的話完全表明了跟慶林長公主真是親兄妹:「咱們也別拐彎抹角了,明白說了吧,你覺得魏王合適?」

  蔣進賢吸了口冷氣:「是。」

  「朕不喜歡他。」皇帝很明白地道,「黏黏乎乎!齊王不恤民?別以為朕不知道魏王那些田園是哪裡來的!你們上本參燕王,焉知沒有人參魏王呢?晉王那個小畜牲,親生骨肉都能弄錯!接下來該是誰了?十郎?!十四郎?!你是想讓朕繼續親口承認自己的兒子做過多少錯事、有多麼不堪麼?!」

  蔣進賢汗流浹背:「臣不敢。人無完人。」

  皇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蔣進賢額上也出汗了,撲倒在地:「聖人,臣固有私心,只是這……蜀王並不曾有過什麼事蹟,大家也不知道他的稟性。」

  皇帝沉聲道:「總不會手足相殘就是了!立魏王,燕王肯服?立燕王,魏王肯服?!不立時鬧起來不算完!換一個人,不忿是不忿,總不至於這樣針鋒相對!」就算造反了,蜀王也不會過於仇視哥哥。換了別人,燕王敢反,魏王就能殺,你信不信?

  蔣進賢無語,仍是不太甘心。

  皇帝道:「你們為相,總要為了國家!我比你們更希望這個國家好!」

  蔣進賢很快衡量了局勢,皇帝如果鐵了心立蜀王,他只要說,前面幾個王統統不好,雞蛋裡挑骨頭,又或者扣上些亂七八糟的帽子,也不用是謀反,就像晉王這樣親閨女給換了都不知道的糊塗事找一找,也就夠了。

  見好就收好,作為一個政客,蔣進賢權衡完利弊之後,痛哭流涕地向皇帝表示:「臣萬不能以一己之私利,而置國家於不顧的。陛下意屬蜀王,臣無異議。」話鋒一轉,不涉及利益,他的堅持又來了,「只是……許氏追封為皇后,臣萬不敢附議。這是開一代惡例!若因蜀王,追封為淑媛也可、昭儀也可,若為皇后,臣萬死亦不敢從!」

  皇帝痛快地道:「此事是朕有失考慮了,就依卿言。」

  接下來是韋知勉,這一位其實與諸王的聯繫都不太深,比蔣進賢還好說服,只要皇帝說:「許氏之事,朕已知不妥。諸王這一、二十年相爭,令朕心寒,彼此更為仇讎。為國家計,當立十七郎,使我死後,新君能容手足。」

  韋知勉就同意立蜀王了。

  沈晉等人,比照著蔣進賢來,也都被皇帝撫順了毛。

  袁曼道最反對的,不過是為許氏追封為皇后,皇帝只要保證了這一點,他就先鬆了五分口。比及皇帝說擔心皇子手足相殘一類,袁曼道比皇帝還上心:「陛下覺得蜀王寬宏大度?」

  「起碼沒仇沒冤吧?」

  袁曼道沉默了:「如此,臣請漸收諸王之職權,弱其甲士。」

  皇帝歎道:「卿言甚善。」

  皇帝挨個進行說服工作,同時也承認了,自己確實夢到了先帝了。這也是他有義氣的地方了,不讓鄭靖業背太多的黑鍋。可惜鄭靖業的黑鍋已經背得太多了,大家習慣性地要再罵上鄭靖業那麼兩句。

  鄭靖業也不是沒有收穫,他老人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再上一個層次——處理問題及時穩妥,如果說托夢說是「急智」的話,派人保護蜀王就是「有大局觀」。

  蜀王也因此覺得鄭靖業是個好人,蜀王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做太子,雖然他是個比較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也只是想做個賢王而已。可見能當上太子,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這裡面不止是有他爹的青睞,非有朝臣支持不可。鄭靖業,理所當然是個可靠的人。

  皇帝也是個公平買賣的人,對於幫他背黑鍋的人,他也不會虧待。他早想好了,讓鄭靖業做太子太傅。

  鄭靖業豎辭不可:「蜀王已有師傅,立為太子,王傅當為太傅。陛下意屬蜀王,可見王傅之教導不錯,何必中途換人?」這種半道摘果實的事情,也要分情況。鄭靖業當然喜歡截胡,卻不想落這個埋怨。

  秦越跟蜀王多少年師生了,就是不做太傅,蜀王也念著他的好。自己本來是個見義勇為拯救柔弱少女的少俠,萬不能變成個挾恩圖報,希望發展超友誼關係的流氓。就算要發生關係,也得是少女無以回報以身相許才行。

  皇帝語重心長地道:「我至今不能忘魏靜淵,你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是做太子太傅,未來便是帝師。有這一重身份,也能保你滿門平安吶!」

  鄭靖業動容道:「臣……臣……」哽咽了。

  皇帝與鄭靖業執手相看淚眼,都感動得不行。

  最後還是池脩之看不下去了,低聲道:「太子不但有太傅,還有太師、太保。」

  兩個老頭子老臉通紅,老羞成怒,鄭靖業不好捶他,一抹眼淚:「要你小子多嘴!」

  皇帝接口道:「得罪岳父,你不想娶媳婦啦?!」

  池脩之覺得只要碰與與娶媳婦有關的事情,他的下限就一直在刷新,很果斷地請皇帝作主:「岳父已經答應了,明年過門,臣已經準備好新房了。」

  鄭靖業嘿嘿笑道:「明年吉日在六月,熙山,你要把我閨女抬到慶林長公主別業麼?」

  皇帝痛快地道:「新房有,朕賜脩之熙山別業一所。」

  上一回,鄭靖業幫皇帝背黑鍋、頂著壓力沒有廢掉魏靜淵的改革成果,獎勵是首相之位、鄭琰封縣君等等。這一回的獎勵,是鄭靖業一個太子太傅(全家平安),唔,還有就是便宜了鄭琰,皇帝還挺喜歡這小丫頭,心裡還打算,丫頭結婚了,給她也升升級,做做郡夫人,嗯,就封琅玡郡夫人吧!嗯,還有鄭靖業的大女兒,也就給個郡君好了。

  鄭琰莫名其妙就又得了這樣一堆的好處。池脩之,幫皇帝起草追封詔書,雖然最後詔書根本連宮門都沒出,被攔住廢止了,他本人也炮灰了一把,也不是沒有好處。

  最後,池脩之還是寫了正式頒出去的,追封宮人許氏為昭儀的詔書,冊封太子的詔書由皇帝點頭,鄭靖業親自執筆。

  ※

  大局已定,各家都在忙著調整策略,諸王心中固然不忿,奈何幫手們紛紛袖手旁觀,他們這些個光杆司令也沒什麼作用,只好一面氣鼓鼓,一面準備給新太子的賀禮。

  鄭靖業作為新出爐的太子太傅,與太子太師秦越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具體內容不為外人所知,大家只是知道,秦越同志是鄭靖業安排給蜀王當老師的,這就夠了。

  東宮荒廢數載,需要打掃,新任太子乾脆搬到了慶林長公主送的別業裡住下了。住在這園子裡,不免就想起姑媽來了,還登門去道了一回道。

  慶林長公主並不居功:「不過是巧了。若是知道你有今日造化,也我就不多操這閒心了。怎麼樣?還慣麼?」

  蕭令先略帶拘謹地道:「尚可,就是……詹事府比王府用的人多,也缺些。問過太傅,太傅道是,還是跟阿爹說一聲才好。侄兒想,姑父看人最準,不知道有沒有合適的?」

  慶林長公主道:「他你還不知道麼?最是懶惰的!你們商議著來唄。」

  蕭令先但笑不語。最後的結果,他還是選了顧益純的一個侄孫顧鼐入了他的詹事府,又,蔣進賢的族孫、沈晉的族子也有入選。鄭文博與張亮這兩個人護衛有功,也被他弄到了東宮的編制裡面。郭靖是皇帝的人,他不好討要,心裡卻是記住了,還跟這表哥好好地拉了一回關係。

  皇帝看著這樣一份名單,皺著了一下眉頭:「就這樣了?」

  蕭令先靦腆地道:「還差著些人,兒臣想……」

  「嗯?」

  「太傅為相,府內但有缺員,必要考驗,擇優而錄,這個……我也想,不拘出身,不論相貌,但有才華,考試過了的,便可補這幾個空缺。」

  皇帝緩緩地笑了:「甚好!甚好!」這會也有心情取笑了,「鄭靖業才說,他這個太傅名不符實,並不能給太子以勸導,你倒是學上了。」

  蕭令先也笑了,他對鄭靖業的感觀實在不錯,即使是沒有立太子這檔子事,鄭靖業作為一個一直跟著皇帝走的人,都能讓蕭令先喜歡。鄭靖業那種選拔人才的方式,更是讓蕭令先眼前一亮,就是這樣啊!他本能地覺得,這樣對他有利。鄭靖業身上,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而且鄭靖業賣相好,談吐風雅,態度和藹,用顧益純的話說就是:想哄誰就沒有誰不成的。蕭令先到死都以為鄭靖業是個好人,是他對鄭靖業不夠好。唉!蕭令先真是個單純的好孩子。

  「就這樣辦吧。」皇帝合上了手中的方案,「政事上面,多問問太傅,他是個有本事的人。不但有本事,而且有學問。」

  蕭令先痛快地點頭:「兒臣明白。」

  「既要考較,出的題目就要仔細斟酌。」

  「是。那,缺員就先缺著?明春再考。不過差上四、五個人,並不礙事的。」

  皇帝笑道:「可。」

  接下來就是忙著新太子這一檔子事,忙得沸反盈天。匠作那裡彙報,由於鄭相公很有前瞻的眼光,已經下令暗中準備了,所以一切都很順利,一應材料俱全,都不用現去置辦。

  九月裡皇帝又遷回了大正宮,十月一到,一切齊備,冊封太子,新太子拖家帶口地住進了東宮。

  皇帝父子不免又讚歎一回宰相全能。可了勁地數落過許氏各種缺點,不足以母儀天下的一幫子政客們,又紛紛向新太子道賀來了,蕭令先也只能虛與委蛇,心裡可不是不恨。親媽都被人罵了,誰能不生氣呢?只好在心裡暗暗記下這一筆帳了。

  男人們忙,女人也忙。杜氏、慶林長公主這樣的,真是讓人羨慕,以前跟苗妃關係不錯,尼瑪現在又跟太子妃關係不錯,怎麼什麼好事都讓她們占了呢?

  慶林長公主是新太子的好姑媽,也是太子妃的好姨媽,自然從中為鄭家周旋。杜氏也不含糊地提醒太子妃:妳現在定位不一樣了,對後宮的妃子們要尊敬又大度,幫妳老公掙分數。

  太子不喜苗妃,面上是不顯的,奈何瞞不過鄭靖業這老奸賊的一雙賊眼。鄭靖業眼睛多毒啊?蕭令先還是嫩了點,他根本不提他兄弟二十四郎,對越過哥哥們當了太子倒是有些愧疚。鄭靖業很快就發現了他的這種情緒,他老婆女兒跟苗妃以前經常接觸。

  鄭靖業不得不大力洗白:「聖人選中殿下,是看中殿下的仁愛啊!殿下怎麼能對二十四郎不聞不問呢?便是貴妃,也要讓太子妃對她尊敬些才好。只當是為了聖人吧。聖人春秋日高,貴妃能令聖人開懷,殿下也該對貴妃另眼相看才是。便是臣等,難道我保下苗氏父子是為了討好一個妃子嗎?那是為了不讓聖人為難啊!臣之妻女,常入昭仁殿,難道是因為貴妃對我們有什麼助益嗎?不過是看在聖人的面子上啊!聖人對我一家有恩,我們就要讓聖人過得舒心啊!為臣尚且如此,何況殿下為人子呢?為了聖人,為了聖人~」

  苗妃已經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皇帝最後都不臨幸什麼妃子了,估計是年紀大了,對於心理上的需求比生理上要多。皇帝還要進行工作交接、培養新太子,後宮都少去了。就這樣,太子還能對苗妃保持禮儀上的尊敬,對幼弟表示出關懷,實在是讓皇帝感慨良多。

  「你是個心存仁厚的孩子啊!貴妃性子嬌貴,二十四郎尚幼,我很不放心他們,你能這樣待他們,我就放心了。還有你的哥哥們……」

  蕭令先一抹汗,有個靠譜的師傅的感覺,真TM好!

  徐瑩的感覺就不太好,她家裡實沒認為她能做太子妃的,能做王妃就很不錯了。接手個王府適應適應才勉強能運行得下去,一下子接手了東宮,又是新冊立,還快要過新年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做起。手忙腳亂地向人請教,母親、慶林長公主都是她請教的對象,漸漸地才把庶務導向正軌。

  在這一派忙碌之中,新年,到了。



130、婚禮進行曲

  鄭靖業一張仍舊稱得上清俊的面孔,掛上猥瑣的討好的笑容,看得鄭琰的臉皮一抽一抽的,尼瑪這要說出去誰信啊?!

  親爹哎,你是奸賊,奸賊你知道不?在前不久的追封太子生母與冊立太子的事件中,你的被唾棄指數達到新高,你的奸詐形象得到了最新詮釋,你的形象現在應該是一身黑漆漆、只有眼睛是紅的、用來嚇唬小朋友的好嗎?掛上這樣一副諂媚相,到底是要鬧哪樣啊?那是佞臣的工作好嗎?嗚嗚,現在池脩之是佞臣。T T

  一想到爹是奸賊,老公是佞臣,鄭琰心裡奔過一萬頭神獸,還要掛上跟她爹一模一樣的假笑:「阿爹~」甜度五顆星!

  鄭靖業非常不含糊地摸著女兒的頭髮,鄭琰這娃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太喜歡往腦袋上堆太多的首飾,這樣也好,摸起來順手。鄭靖業在女兒軟軟的頭髮上又摸了兩把:「今天怎麼不去妳先生那裡了啊?」

  「……不是說先生病了嗎?」

  「哎呀呀,先生病了,應該去探病嘛!」

  鄭琰頭疼了:「先生慪著氣呢。」還不是你惹的禍!

  顧益純真的是個善良的人,一個有良心的人,雖然外表看起來灑脫,某些時候表現得像個紈絝流氓,本質上還是一個好人,比他師弟、老婆、學生都好的好人。

  說來廢太子的時候,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的,甚至還開心的來著,現在想來真是慚愧——顧益純被自己的良心折磨著。他明白從來立太子都要磨一回牙,尤其是像現在這個樣子的,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鄭靖業這些人搞操作的時候,他沒有鬧意見去添亂。

  但是他還是接受無能,尤其是對皇帝這種「以妾為妻」的行為非常地不齒!這是錯誤的,生下的兒子再怎麼樣好,也不能以妾為妻!顧益純可以接受太子登基後尊奉生母為太后,卻不能贊同皇帝扶正小老婆。心中有堅持,這大概就是他為什麼一直不肯出仕的原因吧。

  鄭靖業和池脩之這兩個貨,居然敢辦出這樣的事情來!尤其是池脩之,居然一點堅持也沒有,還代皇帝擬了詔書!沒節操沒下限到一定程度了,顧益純真不敢相信這是池家的孩子、這是他教過的學生!

  顧益純很傷感,活了這麼一把年紀了,他明白世上有許多黑暗的事情,卻不想親眼看見這樣明目張膽、理直氣壯地破壞規則的行為!尤其辦這事的,還有他印象中十分可愛的師弟,以及眼前非常乖巧的徒弟。真是太傷感了。

  等太子冊立之事定了下來,他病了,咳,就是心裡堵,心情不好,身體依舊很硬朗——誰都不見!

  顧益純是個很和藹的長輩,就是親生兒子,他也不曾打罵,顧甯、顧寬的小屁股,也只是玩笑式拍兩下。所以他既沒罵師弟、也沒打徒弟,他老人家非暴力不合作——不肯見人!

  自認是有人情味的好人的鄭靖業與池脩之翁婿兩個急得團團轉,顧益純把書齋門一關,他倆都不敢去敲門!隔門道歉吧,顧益純也隔門回答:「身上不太安寧,你們回去吧。」學生們自然也都停課了。

  好人鄭靖業就把主意打到了女兒身上,不為別的,就因為身邊全是一群臭小子,就這一個閨女,連顧益純也是把鄭琰當閨女看的。想想他自己總是被女兒弄得上不去下不來,想來顧益純也是一樣的吧?

  鄭琰應該是最理解顧益純感受的一個人了,所以聽說老師「病」了,她的第一反應是:讓人家好好靜一靜吧。

  說真的,她自己都非常想靜一靜了,好好地反省一下,然後……再繼續做壞事去。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還沒有高尚到要犧牲自己的地步,就只好一面流著鱷魚眼淚,一面吃肉。唉。

  鄭靖業很擔心顧益純的心理狀態,他對顧益純這個人還是很瞭解的,知道這次的事情已經超出顧益純能夠容忍的範圍了,非要逼著閨女去賣萌哄顧益純不可!見鄭琰沒有痛快答應,胳膊一拐,勾著鄭琰的脖子:「去不去?去不去?」

  快要被勒死了!鄭琰吐著舌頭答應了:「鬆開鬆開,去!去!」

  然後被拎去了顧益純書房外。慶林長公主、池脩之等等都在了,顧益純還是窩在書齋裡面不出來,顧老頭脾氣一上來,還真是誰都不敢惹。

  鄭琰舔舔手指,在一干人等驚詫的目光下,對著厚窗紙一戳,然後就趴了上去偷看屋裡。哦,顧老師正盤腿坐在榻上賭氣呢。那就好辦了,鄭琰後退一步,站起身來,抬腿就踹!

  砰!

  鄭靖業差點沒跳了起來,顧益純是真的跳了起來,你妹!太囂張了!睜眼一看,居然是鄭琰。

  顧益純這兩天下巴碎在地上都要揀不起來了,先是他以為只是「不得已」而使用手段的鄭靖業居然是個真腹黑,然後是他以為「識禮明法」的池脩之是個順著皇帝走的混球,最後「乖巧懂事」的鄭琰居然是個暴力女!這丫頭腳還沒收回來呢,大概是踹得太用力了,腳麻,還轉了轉腳腕。

  鄭琰沒事人似的往顧益純對面一坐:「咦?氣色不壞呀~」

  顧益純:「……」

  作為一個有下限的好人,誰來告訴他要怎麼應付這個無恥到一定程度的丫頭?分明已經表示不想見人了好嗎?居然踹門!這貨絕對不是他教出來的!顧益純瞪了鄭靖業一眼。

  鄭靖業一掃這幾日的黑暗氣場,笑得舒心極了,挺和氣地問:「聽說你身體不適,現在怎麼樣了?」

  顧益純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很有骨氣地別過了臉。慶林長公主好歹跟他過了好幾年兒子都生了兩個,又有鄭琰等人在,脾氣好了好幾個百分點。咬牙又溫柔地問:「郎君,您這又是要做什麼呀?!嗯?!!!」

  你傲嬌個毛線啊?

  所以說,你們這群猥瑣的政客統統不懂顧名士那顆純潔的老心臟!你們都是魂淡!

  鄭琰破門的任務已經完成,乖乖地溜了。池脩之頂上,一撩下擺,噗通一跪,什麼話都不說,就這麼跪著。

  顧益純心道,這是在挾勢逼近麼?也由著他跪,鄭琰不幹了:「這又是要做什麼呀?還是不是一家人啊?打什麼啞謎?累不累呀?這般不痛快,嗷~」被鄭靖業給敲了,嘟囔著摸著後腦勺,老實了。

  池脩之聲情並茂:「學生知道先生為何而怒,學生不奉詔,難道要讓聖人親自動手嗎?屆時要如何收場呢?那畢竟是聖人,且……」

  到底是他學生,顧益純哼哼兩聲:「那就讓他自己寫!」

  慶林長公主冷哼一聲,顧益純收聲,意識到當著人家妹妹的面罵哥哥了,改口道:「你就順順溜溜的奉詔了?蠢物!好歹諫一諫啊!你怎麼就能這樣痛快地擬詔了呢?你是什麼人?你現在是當朝大臣,你要對得起禮法良心,對得起朝廷俸祿啊!」

  鄭靖業滿意於女婿的識相打前鋒,幫腔道:「最後不是也沒成麼?打一開頭,我就沒覺得這事會成。不過是以進為退罷了,聖人提一議,眾臣不從,則各讓一步。十七郎算是聖人兒子裡還算厚道的人啦,如齊王等只盯著太子位不恤手足情的,可為人君乎?再如十四郎,無義棄妻,可以麼?可十七郎非嫡非長的畢竟是難事。到最後,許氏不也沒追封成麼?不過是權宜之計!」

  「可也開了惡例!後世有私心者會拿這件事情作先例的,終有一天,禮法就是要被你們這樣敗壞的!」顧益純捶桌。

  鄭靖業馬上保證:「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必然從禮從法!」

  顧益純繼續哼哼,他也不是不理解現在的情勢,不過是心中有氣,罵人一頓就好了。

  慶林長公主翻了個白眼,一手拉著鄭琰,一手拉著池脩之,理都沒理那個年紀一大把還在傲嬌的老頭子,三個人出去了,留下鄭靖業繼續解釋。

  鄭靖業見人都走了,往顧益純身邊一坐,口氣裡帶著疲憊地道:「你尚且如此,可知君臣之心了。」

  「哼!」

  「你沒想過聖人春秋幾何了麼?慢慢來,怕來不及了呀!到時候儲位不定,又或者太子新立威勢不足。本朝有爭心的藩王還少麼?手足相殘的事情代代有,聖人怎麼不心焦?就算是我等,難道願意在亂局裡混?」

  顧益純臉色稍緩:「你也……先打聲招呼嘛!」

  鄭靖業搖頭道:「這樣的大事,怎麼可以隨便洩漏呢?看朝上的情形也看出來了,蔣進賢力挺魏王,沈晉呢看中燕王,齊王也不消停,你說,能不機密著來麼?」

  三忽悠兩忽悠,顧益純被他忽悠得心軟了:「這些日子,累壞了吧?如今太子已立,大家都該消停一會了。」

  顧益純這麼說是有原因的,歷來藩王造反,成功得少,失敗得多,大臣們精明得很,尤其是世家,這會該想著怎麼樣跟新太子打好關係了。

  鄭靖業道:「只盼著聖人能多撐兩年。他還覺得這事對貴妃不起,心有愧疚,又常夢到魏靜淵,說對不起魏靜淵,身體也大不如前啦。」

  顧益純道:「這個時候,你更該保重你自己才是,聖人有變,首相就要挺住!」

  鄭靖業感動地道:「思玄,你不惱我了。」

  顧益純哼唧一聲,鄭靖業大樂:「這便好啦,世人不解我便罷,你若惱我,我可受不了啊!」

  顧益純扭頭:「有些肚餓了。」

  ※

  身為一個奸賊,在目標人物面前洗白自己是一項基本技能,鄭靖業這項技能基本上是個滿級。有他在,不但自己洗白了,連女婿、閨女、基友他老婆統統一起洗白了,又是吉祥的一家了。

  一切安定,鄭琰被顧益純好一通批評:「妳怎麼這麼粗野啊?妳是個小娘子,人家男孩子都不像妳這樣的。」

  「阿爹掐著我脖子逼我叫門,我有什麼辦法啊?」鄭琰毫不猶豫地出賣了鄭靖業,「您不知道,他可凶了。成天念叨著,妳師傅沒吃飯啊,妳不去勸著,妳也別吃飯了……您說,我有什麼辦法?」

  顧益純笑笑:「只怕禮法從此多難!」

  鄭琰不語,心中還是很難過,居然頭腦發熱地應了一聲道:「您放心,咱們不會容法度敗壞的。」

  顧益純摸著學生的腦袋,不再說話了,難吶!

  池脩之柔聲道:「此事無成,足證以妾為妻這事不可行。」這是個反例。

  顧益純只好歎氣:「但願吧。」精神還是不太好,池脩之打起精神來忽悠他老師,從某些方面來看,池脩之更像是鄭靖業的學生,比如忽悠人。

  鄭琰見池脩之這個腹黑在忽悠自家純潔的老師,非常之不忍心,於是她走掉了。卻不知池脩之也在懊悔,確實應該「不奉詔」來的,至少要拒絕一次,然後再「勉為其難」,嗯,以後要注意了。

  鄭琰去尋了慶林長公主。慶林長公主正在閒著沒事撥著手爐裡的炭塊:「他們還在說著呢?」

  「嗯。」

  「妳先生就是心太重,這事,有什麼呢?」

  「師母,幫我個忙唄。」

  「嗯?」

  「貴妃那裡,好久不見了,大概不想見我們了吧?我還是有些不忍心吶,想見一見她。」

  「理她做什麼?」慶林長公主冷笑道,「我原以為她是個聰明人,不料這十多年了還是沒個長進。一個女人,要是以為哄住了男人就能拿住了江山,她就沒藥治了!一個皇帝,要是為著個寵妾胡亂定了太子,那這江山也就完了。」

  「這麼些年,貴妃對我確是不壞的。」

  「妳要不是首相的閨女,看她對妳還好不好。」

  「這緣份吶,怎麼開頭的也不是那麼重要,還是看相處呢。就讓我見一面吧。」

  苗妃到底不是皇后,如果是皇后,鄭琰這樣身上有封號的,可以打申請。苗妃只是貴妃,原則上說,是沒資格收受申請的。就算皇帝給了她代理權,現在鄭琰打申請,估計也會被駁回來。慶林長公主就不一樣了,她能直接見她皇帝哥,也能把鄭琰給夾帶進宮。

  慶林長公主最終還是答應了鄭琰,而且還陪著鄭琰進宮了,當然,還是要先見一見皇帝的。

  皇帝周身的氣場都變了,以前雖然鬚髮皆白,到底帶著一股活力,現在神態平和得不得了,卻讓鄭琰周身不自在。這老頭兒,活力不見了啊!臉上的皺紋也深了許多,雙眉之間的川字紋透著惆悵。憂鬱氣息的皇帝,讓人很HOLD不住。

  「聖人,您——」

  皇帝淡笑:「阿琰來了啊。」

  慶林長公主快人快語:「她說想貴妃了,非要來看一看。」

  皇帝很慈祥地看著鄭琰:「妳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

  說得鄭琰心虛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麼勁,使勁低頭看自己的裙角。直到皇帝發話:「去看看她吧,她近來也不好過。」

  鄭琰答應一聲,慶林長公主道:「我也跟著去看看。」

  鄭琰道:「且不用了,師母還是跟聖人說說話吧。」老頭兒看起來怪寂寞的。

  慶林長公主想了想,反正鄭琰也不是個會吃虧的人:「倚欄,妳陪阿琰去吧。唔,到底是宮裡,跟大哥借個人吧。」

  皇帝點頭,慶林長公主直接借了懷恩,鄭琰黑線。

  懷恩倒是挺歡喜地應了,親自給鄭琰引路。

  一路上,鄭琰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懷恩說話:「您這一向還好嗎?」

  懷恩笑道:「勞郡君惦記,老奴還算硬朗。」又介紹了一下宮中的形勢:「也就您還記著昭仁殿了,如今昭仁殿實是清冷。」

  鄭琰道:「那裡的熱鬧,本來就是貴妃的笑聲居多的。」

  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昭仁殿,皇帝沒有苛待苗妃,昭仁殿還是讓她住著,打掃得也很乾淨,卻不知為何透著一股子的蕭條。

  鄭琰吐了口氣,舉步邁上了台階。昭仁殿裡,早有人看到了鄭琰一行,鄭琰原是這是這裡常客,懷恩更是熟面孔,涼秋飛奔進去報告苗妃。

  苗妃冷笑道:「終於來了麼?」別人說鄭琰有良心,從苗妃這個角度來看,鄭琰已經幾個月沒有踏足昭仁殿了。

  鄭琰進來見禮,苗妃也是不冷不熱的,再認得清形勢,苗妃的性格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改得過來的:「郡君現在不忙了?有空過來看了?」自覺感情受到了傷害的苗妃沒有口出惡言已是好修養了。

  鄭琰道:「忙自是忙的,再沒空,也要來看看貴妃的。」

  懷恩眼觀鼻、鼻觀心,抄手立在鄭琰身後,不言不語,只管聽。

  一問一答,苗妃以前見了鄭琰總有話說,現在卻覺得與這些人已是無話可說。她不說話,鄭琰卻是打好腹稿來的,總還算有些交情,也不太忍心苗妃這樣沉淪下去。

  鄭琰本來想了一堆的話,看苗妃這樣,也就靜靜地陪她坐著。

  苗妃沉不住,嘴巴張了幾次,是真的沒話能說,呼吸倒是急促了進來。抱怨?抱怨什麼呢?人家沒幫她?可人家誰說過要幫她啊?苗妃是看清了現實,卻沒有辦法調整出一套應對的策略來。

  鄭琰還是坐著,苗妃這個樣子,很悲哀啊!身上帶著冷硬的氣息,再不是那個鮮豔明媚的妃子了。鄭琰忽然覺得自己很虛偽,因為她覺得,此時就走,也許是最好的。話說得太多,反而不利於情緒。就這麼走了吧,苗妃的怨恨就會少很多。大不了,以後苗妃有困難的時候,伸手幫一把吧。

  否則還能如何呢?幫她造反?幫她兒子當太子當皇帝?自家在苗妃這裡的評價已經很低了吧?不過自己這一趟,究竟是給自己家拉形象分,還是要來幫苗妃的呢?鄭琰自己都迷惑了。

  鄭琰複回去見皇帝,皇帝還挺關心苗妃,問:「如何?」

  「貴妃氣色還好。」

  「可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貴妃沒說,我也沒說,就坐了一會。現在說什麼,也沒什麼用了吧?如果就這樣平靜的生活,還是挺不錯的,對吧?」

  「是啊!」皇帝感歎,「早就該讓她平和一些的。」

  鄭琰主動去看苗妃,倒是沒引起過多的猜測,也確如她所想,在苗妃事件上,關於鄭氏的非議小了許多。此後鄭琰隔一兩個月就往昭仁殿去一回,一般是靜坐,有時候也帶一些消息,比如鄭靖業提醒皇帝,二十三郎差不多該娶媳婦了,二十四郎的府邸也要提前建造了。

  前者猶可,後者苗妃就要炸毛:「就這樣迫不及待地要趕我們走麼?」

  「有聖人在,周王府邸必然舒服,太子是周王兄長,雖說長兄如父,到底差了一層。」

  苗妃平靜了下來,咧了咧嘴:「倒是有勞妳們了。」語氣說不出是嘲諷還是什麼。

  「我自幼與貴妃相熟,如今已有十餘年了,貴妃與聖人相處的時日比這個還要長。可是貴妃知道麼?便是聖人,曾經想諡李太后為先帝皇后而不可得。」

  苗妃一愣,鄭琰已經走了。

  鄭琰完全看明白了,苗妃就不適合搞政治,換一個主兒,你把兒子教好不就結了?皇帝要的是繼承人啊!就算是現在,雖然認清形勢了,還是沉浸在受害者的身份裡拔不出來。

  本質上來說,苗妃是個自我中心的人,不管你說什麼,她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就死掐著這一點不肯轉彎。人都會遇到委屈的事情,但是,即使是心存愧疚,被一張冷臉照得多了,也會不想再見這個人吧。

  她要結婚了,以後看苗妃的次數也會少很多吧!搖搖頭,鄭琰步下昭仁殿的台階,初春的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圓圓短短的。

  ※

  除了苗妃,最讓鄭琰鬧心的就是池脩之了。

  去看苗妃,只是對鄭琰、對鄭家的聲望有點好處,至於池脩之,他很不幸,自從擬了那道詔書,他就被攻擊得很厲害。嚴重到池外婆都聽到了風聲,她的消息不靈通,晚了好幾個月,才於池脩之去看她的時候泣不成聲:「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情?!你該是讀書識禮的大家公子啊!」

  池脩之默,他已經很後悔了好嗎?他無時無刻不在深刻反省著,不能因為猜出來皇帝的想法就得意忘形啊!怎麼能因為覺得自己看透了,就很哈皮地奉詔了呢?好歹也要裝模作樣一下嘛!

  這樣,即使新任太子對他表達了足夠的善意,也不能溫暖池脩之那顆後悔的心。他覺得在奉詔的那一刻,他的智商被蒙蔽了。

  池脩之的不乖,讓來看池外婆的鄭琰都成了好人,拉著鄭琰的手,池外婆痛哭流涕:「他父母去得早,他還早,不懂事。我只恨自己沒用,教不好他!聽說,顧先生也惱了他,把他關到書齋門外了?好孩子,以後他就交給妳了,妳要好好勸勸他。如果他做了糊塗事,妳一定要攔著啊!」嗚嗚地哭,「我就只有這一個命根子了,萬不能讓他走上邪道啊,不然我對不起他爹娘啊!七百年池氏,從來都是受人稱讚的,這樣好的聲名不能毀於一旦啊!」

  鄭琰好聲好氣地應道:「您放心。他都明白的,不過是年輕,聖人有命,他不敢不從,並不是他的本心如此。誰少年的時候不犯一點錯呢?犯過一次,以後就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

  池外婆只是嗚咽,最後哭得打嗝,然後累得睡了。

  池脩之百感交集,奉詔之事,對他內心的衝擊遠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麼輕。他可以在顧益純面前砌詞狡辯,可以在外婆面前賣萌認錯,然而隨著時間的了推移,他心中的負罪感就越濃重。

  池脩之削瘦了,連在此事上對他不滿的顧益純看著都不忍心了,想辦法勸他:「你這樣也是於事無補的,時光難倒流,為什麼不把眼睛往前看?真要懺悔,以後就不要犯錯!你要真愧疚死了,你就永遠是個阿承上意的中書舍人了!」

  顧益純只要不對上鄭靖業這個大忽悠,腦筋還是很清楚的,勸人還是很有一套的,池脩之又活了過來。

  唉唉,苗妃不算,從顧益純、池外婆這兩個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追封的事情上,不管是池脩之還是鄭靖業的表現,都是很不得人心的。對此,鄭琰十分地不安。

  鄭靖業完全不能理解女兒的心情:「妳這都要嫁了,怎麼還愁眉苦臉的?不想嫁?」最後三個字鄭靖業問得極是小心。

  「不是~」鄭琰跺跺腳,「外面說得很難聽啊,什麼阿承上意的,還有貴妃……」

  「她又怎麼了?」鄭靖業怒了。

  「她現在不得意了,我們就立時疏遠了她,總不太好。雖然她現在陰沉沉的,我不大樂意見她,可是吧……」

  「沒什麼可是。」鄭靖業斬釘截鐵地道,「本就是世態炎涼。再說了,這一年,趨炎附勢的可不是我們!自從妳先生娶妻,妳沒覺出來,妳們母女往昭仁殿就去得少了麼?」

  「嘎?」好像是這樣耶。

  「貴妃以為周王穩做太子了,可沒少四處聯絡人,各家夫人也沒少進宮裡呢。都道是能趁個熱灶,想搶在咱們前頭表忠心,否則苗氏那個傻女人也不至於這般熱心腸,最後丟了個大醜。」

  「哈?」鄭琰呆了,「我……我怎麼不知道?」

  「哦,妳快要嫁了,有事要忙,我們沒太讓妳知道。」鄭靖業這個老鬼早看出來女兒還是心軟,「萬事都要多想兩三步才行,早一步都有可能讓別人搶了先機。下手作準備也要儘早,事到臨頭才想起來,手忙腳亂的能成什麼事?妳就要成親了,池家無長輩,妳要自己當家作主的,必須沉穩,毛毛躁躁的怎麼能讓我與妳娘放得下心?」

  鄭琰呆呆地點頭,學到了!鄭琰突然覺得,自己比顧益純還要單純,委屈死了,被瞞了這麼久,她比她家老師還純潔了!有冤沒處訴,鄭琰苦逼著一張臉,被杜氏叫去點嫁妝。

  別看杜氏近來時常不給鄭琰好臉色,心裡是真的疼愛幼女,嫁妝給得比鄭瑜足得多。為了防止大女兒還有成國公府有意見,她還專門叫鄭瑜回來談心:「阿琰太小,我與妳阿爹不放心啊!」

  單從條件來看,鄭琰比鄭瑜嫁得差得多了,以至於鄭瑜跟她老公吳熙私下裡不得不懷疑,鄭靖業這樣嫁女兒完全是不得已的舉動,雖不知內情如何,但也腦補出了各種「楊白勞與黃世仁」的段子出來,鄭琰就是可憐的喜兒!可不是麼,京兆池氏都已經完蛋了,池脩之現在除了張漂亮的臉,再也沒有更多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來了。

  鄭瑜表示萬分理解:「我明白、我明白,我們也琢磨著給她添妝呢。」池脩之這貨好像還有克父克母的嫌疑啊!鄭瑜一個哆嗦:「新女婿合過八字了麼?」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此外還有鄭琇、鄭琦、鄭琛等等兄長,也都萬分愧疚,大家抱著悲涼的心情嫁掉妹妹。雖然池脩之原本看著不錯的,但是最近犯了大錯。本來配自家妹子都覺得略有不足,現在更是替妹子委屈。鄭瑞原是有些怕池脩之的,現在私下也在嘀咕,要不要攛掇他爹反悔呢?

  被蕭氏一巴掌拍飛了去:「胡說什麼呢?池脩之是顧先生的高徒啊!你們還要在顧先生那裡讀書呢。」

  也許這就是真相?押個妹子給顧益純的學生當老婆,然後顧益純才答應教他們家孩子的。否則顧益純這樣一直不肯收學生的名士,何至於入京之後就收了他們呢?他們的資質也算不得很好。嗚嗚,妹子,我們對不起妳。

  鄭琰就是在大家的同情與補償的心態裡,被塞了各種嫁妝,直到出嫁的。大家完全忘了,是他們入顧益純的門牆比池脩之還早。

  杜氏不知道這些兒女的心思,取得諒解之後繼續收拾嫁妝,其內容之豐富,把鄭琰嚇得不輕。她知道嫁女有「十里紅妝」,郭氏、蕭氏的嫁妝都非常多,但是,杜氏給了她多少東西啊?

  京中大宅、熙山別業、京郊良田、金銀珠玉、綾羅綢緞、奴婢僕役、香車寶馬……鄭琰曾經打過主意在京中弄鋪子的,但是根本沒辦法下手,杜氏也大手筆地給了好幾座鋪子。

  鄭琰咋舌:「這也太多了……」

  杜氏直抹淚:「妳小小的一個人,不多些東西傍身怎麼行?契紙都收好了,誰都不許給!以後傳給兒孫,或給我外孫女當嫁妝……」她也後悔了,怎麼辦?她不想把女兒嫁出去了!

  擦擦眼淚:「對了,阿宣她們兩個留下來,妳身邊還缺兩個聽用的小丫頭,我已經給妳選好了,身契在我這裡,她們家裡人也打聽清楚了……」

  鄭琰道:「真不用,池家人少事少,我也不用這麼多人侍候。」

  杜氏瞪起眼睛:「胡說八道!要是嫁人是吃苦,誰肯嫁女兒?!妳……要是出嫁了沒有以前過得順暢,就乾脆不要嫁了。」

  鄭琰忍氣吞聲:「我收下了,先讓阿肖她們帶一帶吧。」

  「這才像話!」杜氏滿意了,「來看看這個。」

  鄭琰看著杜氏打開一只扁平的大匣子,裡面居然是件珍珠衫,而且是與鄭琰送杜氏那件不相上下的,珠粒飽滿圓潤、大小均一。

  「這……」

  「我讓他們照著妳的身量略做大了一點,妳還會再長兩年個頭,穿著正好。」

  鄭琰:「……」

  「還有,池脩之雖看著是個好脾氣的人,婚前婚後,男人還是會有點不一樣的,妳可不能再跟在娘家似的憨吃憨玩。他們家的僕役,妳雖管過,過沒過門,還是不一樣的。」杜氏一直在念叨著這些,最後連著趙氏也跟著一起念叨了起來。

  趙氏說的很是靠譜:「到了池家,先問他家祖上的家規。那樣的家族,應該有規矩傳下來的,妳照著做,會省很多力氣。也不要因為新婚,就由著他胡來。妳的嫁妝與池家的祖業,妳要分得清楚,他們那裡,是積世的老僕,可與妳身邊的這些人不大一樣的。打個比方,原本再如何,妳幫他照看家裡,那是客,幫他照看外祖母,是情意是幫忙,他們都感念。現在再去外祖母處問安,那就是為人媳的規矩。」她對池脩之的奉詔也不太滿意。

  她如果不提醒,鄭琰可能真會不太注意這些:「嗯,我記下了。」

  郭氏一卷袖子:「新女婿是個精細人,妳可要小心看好了他,他敢胡來,只管回家招呼一聲,自己不方便,派個人來,咱們可為妳撐著腰。」

  唉唉,這就是婚前的新娘課程,馴夫。

  蕭氏也是一臉的猙獰:「該硬氣的時候就硬氣,他要是花天酒地了,妳就不要再念著他甜言蜜語時的好,打,打到他不敢鬼混為止!」殺氣十足啊!

  郭氏道:「就是就是,人手不夠了,我們家阿靖那裡盡有人的。」

  蕭氏也說:「十一郎也能幫忙!」

  妳們這是要拉著御林軍幫我幹架嗎?

  鄭琰還是要很感激地道:「那我就先謝謝啦~」

  趙氏對兩個弟妹略感無語,還是很盡心地對鄭琰道:「就是成了親,也要多出來走動出去,這裡是妳娘家啊!對了,還有長公主處,她是新女婿的師母,可也不會不管妳的。」

  「噯。」

  到了慶林長公主那裡,慶林長公主非常給力地道:「妳也要多看著他一點,不要讓他有機會鬼混,誰敢勾著他胡鬧,妳先把這作死的貨拉來打死,再問脩之。平日警醒一點,夫妻相處,還要貼心啊。」

  鄭琰配合地表示受教了。

  此外還有于元濟的妻子姜氏,又有李莞娘等一干閨蜜小妹,個個給出主意,中心思想:如何降伏池脩之。

  池脩之完全不用降伏好嗎?人家已經自甘墮落了好嗎?他還怕老婆不要他好嗎?鄭琰生日還沒到,他就又四處尋找著生日禮物了,漂亮別致的簪子啊、親手調的香啊,就差把自己打上個蝴蝶結給送到鄭琰跟前了。

  ※

  新太子對池脩之印象非常之不錯,最近池脩之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壓力,蕭令先是很承他的情的。得知他要娶鄭琰,非常地不放心,特意找了個機會跟池脩之談話:「鄭氏雖是宰相女,你亦是天子臣,千萬千萬,為夫之道,不能懼內啊!」

  池脩之憔悴不少,微微一笑,看得蕭令先心頭一顫,哎呀,真是好看啊!蕭令先的語氣輕柔了八百度不止:「本朝女子多好妒,你不能由著她們來。若是她敢鬧,你……來告訴我!我替你作主。」蕭令先突然之間來了勇氣。

  「殿下。」

  「嗯?」

  「臣妻溫柔可愛。」

  「……」你沒救了!你那個表情,不會是受協迫才這麼說的吧?

  除了太子,再沒別的人會鼓勵池脩之大振夫綱了。就是皇帝,也是說:「珠連璧合,好生過日子,莫要辜負好時光。」

  與池脩之關係不錯的人,多半是用羨慕的口吻說起能娶宰相女真TM是好運氣,因為據說這位郡君秀外慧中,於飲食上也頗有造詣。她還是個風雅的人,一筆書法深得三大家真傳,比池脩之寫得好得多了,還會品評人物,還……反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鄭琰的名聲,比她爹、她老公,好得太多太多了。以至於很多男性在說起這場婚事的時候無不惋歎:「卿本佳人,奈何從賊!」唉呀呀,好可憐!像池脩之那樣人品猥瑣的男人,怎麼能配得上那樣一個好女子呢?不明真相的人民群眾聽了,都要認為鄭琰成了個苦情媳婦。

  其實人家過得很好!相反,感歎鄭琰「巧婦伴拙夫」的人,自己卻很不好。

  比如周原,周原的老婆是安儀公主蕭令媛,這女人本來就瞧鄭琰不順眼。周原呢,又有一個不良前科:意圖勾引鄭琰未遂。蕭令媛一聽這個就火了,怎麼我不順心的事,樣樣都跟她有關聯?

  說起來周原與蕭令媛的新婚生活還算不錯,周原人是花心,好歹是新婚,對老婆也算客氣。蕭令媛這裡呢,見周原長得也不壞,到底是小女兒心態,雖然周原以前花名在外,但是在結婚之前經家中長輩「談心」,也收斂了許多,還遣散了不少美婢,她也覺得這樣還行。夫妻倆也是相敬如賓,還偶爾搞個小情調。

  可是周原這一句感歎,打破了這樣的平靜生活。

  蕭令媛袖子都不卷地追打周原:「你這賤人,是不是還念著鄭七的好呢?人家都要嫁了,沒你的份了!除非她水性楊花,那也看不上你!你這個賤人!」

  唉!駙馬成賤人,周原這日子,以後也甭想好過啦。最可憐的是周原的娘,周原的母親本來就因為性格的關係為周氏所不喜,現在見兒子可憐,她還發怒來著。被周原的父親一句:「妳們婆媳倒是相像,妳罵公主做什麼?」氣得她也要追打丈夫,又被族中長輩看到。亂作一團。

  周原得知母親受氣,對於蕭令媛更是不滿,結婚不到一年,便互看不順眼。

  ※

  甭管別人怎麼說吧,鄭琰與池脩之這婚是結定了。

  顧益純親自為學生操持婚事,也為池脩之與世家作合解,世家不看顧益純的面子,也要看在太子很欣賞池脩之的面子上,至少表面上很客氣。

  鄭靖業接受了許多人的道賀,心情正好,不意池脩之面無表情地過來了。鄭靖業心中大為不爽:娶我女兒你很不開心嗎?你應該天天笑得像個白癡才對!

  池脩之一揖:「相公,詹事府的考試,結果出來了,太子親自取中了梁橫。」

  哢!鄭靖業也面無表情了,心裡那叫一個後悔,真不該讓太子親自取人的啊。

  原來,三月間,詹事府缺員的考試在京舉行,在那之前,已經提前了兩個月把這個消息散發到全國各地。十里八鄉的書生們都想過來一試運氣。

  皇帝想讓兒子自己培養班底,太子正有此意,鄭靖業也樂得順水推舟——考試的題目是他與太子、皇帝商議的,能答得不錯的,政治觀點應該很可靠。想控制一個皇帝,如果你不想篡位,最好不要讓他覺得受到了束縛。鄭靖業放手讓太子去選人。

  誰想到梁橫居然也來考試了,還讓蕭令先給看上了呢?

  鄭靖業面無表情地道:「知道了。你不用把這事放在心上,安心準備婚事。你先生知道這件事麼?」

  「先生不在宮中,小婿遇到岳父,先稟岳父。」

  「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

  池脩之點點頭。

  鄭靖業奔去找顧益純,又找了梁橫的文章,袖子裡一揣,再往大正宮見駕。

  太子讀了梁橫的文章,心中十分歡喜,皇帝卻說:「似略急。」

  蕭令先興奮的心情冷靜了下來:「阿爹是說?」

  「只以一人之力,難吶!我窮四十年之功,不過得眼下的局面,你,」沉重地拍拍兒子的肩膀,「任重而道遠。切不可急躁,否則易為人所趁,更容易自亂陣腳。」

  蕭令先欣然點頭:「兒臣領會得。」不就是一步一步來麼?

  鄭靖業來了,向這對父子見過禮,蕭令先很客氣地還了半禮,名義上,鄭靖業是他老師,他必須尊師。

  鄭靖業面上似是惋歎:「聖人、殿下,有一件事啊~」

  「什麼事?居然能讓你也為難了起來?」皇帝略略提了點興致。

  鄭靖業順勢把手中的文稿遞了上去:「去年有個洡縣的年輕人,自稱梁橫,欲拜思玄為師,以此文投詣。」

  一聽梁橫,皇帝父子精神一振,湊著看文稿,看得心情大爽。詹事府的考題考的是時政、具體的斷案、寫作文等幾項,因為有題目,所以不能自由發揮,只能看出梁橫的態度,並不能全面理解他的主張。這一篇文稿卻是他的心血,寫得格外用心。

  蕭令先激動得不能自已:「太傅知道此人現在何處?應該早薦啊!」

  鄭靖業搖頭道:「我打發他回家了,此子心性太急啊!年輕人,有衝勁是好,總得認清實際。」

  蕭令先有些不以為然,皇帝卻很贊同,鄭靖業留了文稿,就說明有心用此人,但是時機不太好,所以壓一壓,等這人年紀再長些,閱歷再豐富些,拿起來用,正好。這是給太子準備的人。

  蕭令先卻不太明白:「這樣的人,應該為國效力的。」

  皇帝心說,這孩子還是太年輕,等會需要單獨教育,對鄭靖業道:「先放到東宮,給他一個閒職,磨練磨練。」

  蕭令先心急,但是父親和老師都持一樣的觀點,他也只好問一問原因:「這又是為什麼呢?」

  鄭靖業道:「他先前沒有為過官,更不知朝廷是怎麼一回事,就算有想法,也得一步一步來,至少知道朝廷政令如何施行,內裡又有什麼門道,才能不為人蒙蔽。」

  皇帝點頭:「就是你,現在不也是在學習麼?這也是磨磨他的性子。」

  鄭靖業添上一句:「這個年輕人像把刀,刃磨得越薄越尖銳,但是用力太急,會折斷的。殿下要想用他,得讓他厚實一點才行。」

  蕭令先一想,也是,現在放在詹事府裡歷練,等自己登基了,正好可用,也同意了。

  說完這件事,皇帝又問鄭靖業:「阿琰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啦?」

  鄭靖業道:「總是不放心吶!」

  皇帝笑道:「你養了七個孩子,這是最小的一個,嫁女娶婦該做熟了的,居然還不放心?」

  鄭靖業微笑:「這就是做父母的心啊。」

  兩個老頭感歎,皇帝也想了起來:「我好像說過要給阿琰添點嫁妝的,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準備吧。」

  鄭琰就這樣又收到了來自宮中的祝福,她已經無法點清自己有多少家當了。阿肖等笑著恭喜:「這下七娘的嫁妝更豐厚了,只怕公主也比不得了。」

  鄭琰道:「我如何比得公主呢?」公主人家的食封上千戶好嗎?

  阿慶道:「七娘今年及笄,還有得好東西收呢。」

  她說得沒錯,及笄是個大日子,要舉行儀式,賓客各有禮物相送。主賓請的是慶林長公主,宜和長公主等都來湊熱鬧。又有衛王妃、曹王妃等。于元濟妻姜氏等鄭黨家眷都到了,場面著實熱鬧。

  筵開百餘席,入目皆朱紫。

  杜氏喜極而泣:「阿琰終於長大了!」

  ※

  鄭琰及笄,最開心的當屬池脩之。

  他最近的日子頗覺淒苦,因為有著要娶媳婦的想頭支撐著,才覺得好過了些。如今勝利就在眼前,心情頗為激動。回到家裡又把程序看了一遍,再沒有什麼失誤的了,才按著胸口睡下。

  到了結婚這一天,一大早起來,鄭家就開始打包嫁妝。

  顧益純、慶林長公主作為男方家長也帶著人在新居裡張羅,這宅子還是當初皇帝賜的,占地面積不算小,但是慶林長公主評估了一下鄭琰的嫁妝,還是覺得不夠,悄悄對顧益純道:「幸虧早留心了,放到陪嫁的宅子裡了。」

  鄭琰的嫁妝非常驚人,隊伍從鄭家出來,頭到了池家,尾還沒出完。鄭靖業還陪送了女兒四匹駿馬,一大堆的武器,據說其中有鄭琰用得順手的長刀。這是在熙山!六月裡,京中衙署西遷,池脩之得到的熙山別業離鄭氏的別業可不近!隊伍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排出一道喜色來。

  慶林長公主連自家家令都出借了,又是安排喜宴,又是確認賓客。

  鄭琰今天非常閒,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再起來吃飯,中間還能睡個午覺,然後起來梳洗打扮、拜別父母,再離開家門。婚者,昏也,本來就是快天黑的時候才舉行儀式的。

  池脩之的兩個伴郎,一個是蕭深,這個是皇帝借的,另一個是顧鼐,這是個顧益純借的。其他的伴郎,實在是湊不齊,池脩之的名聲不太好也是真的。

  鄭琰根本睡不著!早上起來頂著兩個黑眼圈,急得阿肖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

  鄭琰看著她著急,心裡也急了起來:「快煮個雞蛋。」敷一下應該能消吧?

  雞蛋沒用上,鄭琰實在熬不過,中午還真的午睡了,起來之後精神倒是好了少。要不是她今天要出嫁,杜氏真想抽她:「我的小祖宗!妳、妳、嗐!」催著上妝、穿嫁衣。

  新郎新娘都是有品級的人,各有禮服,很是繁複。鄭琰的頭上光是規定的首飾就插了半頭,這還跟傳說中的鳳冠不一樣。以前看電視,就是個大帽子樣的鳳冠往腦袋上一蓋就完事。這裡的婚俗,是有那樣的冠不錯,只是小很多,只蓋頭頂,後腦勺那裡還是梳髻,要插簪。此外之耳環、鐲子、玉佩……鄭琰這樣全副武裝,只有裝淑女。

  也不是坐花轎,而是乘車。她有品級,本該乘郡君的車,不知道皇帝是怎麼想的,臨結婚前給她提成了郡夫人,品級比她老公還高。

  什麼為難新郎、什麼送嫁的隊伍,鄭琰完全看不到。與所有的婚禮一樣,新郎想接到新娘總要過五關斬六將的。池脩之分外淒慘,雖然男人們對他諸多不滿,但是對上他這個俏郎君,女人們是分外寬容的。只是他出現的時機不對,他在迎娶,女人們想看他歪戴帽子的樣子,包括郭氏在內,這些親眷們都往他腦袋上招呼。

  那叫一個狼狽!

  到了繡樓下,鄭琰還在樓上不能下來。池脩之還要被難為。鄭琰什麼都不缺,尤其是侄子外甥。池脩之被這些小輩攔在了樓下,身上帶的金錢、銀錢全被搶走。

  鄭悅扒開一條窗戶縫,看了一回又縮回頭來:「來了!來了!」引得女郎們都往窗戶邊上擠。蕭深一抬頭,眾女不由輕呼:「居然還有一個俏郎君啊!」

  新郎帶著人開始催新娘,送完了買路前,開始吆喝了,吆喝得比較雅,是在念詩,意思不外催新娘早點出來一類。

  終於,難為夠了,鄭琰團扇覆面,被推了出來。送到車上,一路顛簸。鄭琰苦中作樂地想,這算是娛樂群眾了,也終於明白結婚錄影的重要性了——她什麼都看不到。

  到了池宅,不但有傳統的拜天地,還要取下面前團扇。這是賓客們期待已久的內容了,看新娘子嘛!鄭琰舉得手酸,挺想放下來的,她又不怕被看。但是還不行,還要等吟了卻扇詩才行。

  團扇拿下,池脩之的呼吸一頓,滿場也安靜了下來。

  接著,不知道誰說了一聲「好」!滿堂喝彩。可不是,李丞非常八卦地想,池脩之娶了個天下最漂亮的媳婦兒!

  可惜,池脩之快要小氣死了,飛快地把老婆往新房裡帶。後面周原揚聲道:「新郎可不要逃席呀!」

  你妹!要不是結婚這樣的好日子,池脩之根本不想讓這貨到自家來喝酒!

  鄭靖業心疼女兒,暗中早派人護住了女婿,池脩之身上酒氣很濃,其實喝得並不多。反正是結婚,他逃得光明正大,他要會媳婦去!

  外面的看客們就不爽了,很想鬧一鬧洞房。結果……遇上慶林長公主這個愛護學生的好師母,她老人家武裝了二十個健壯的婢女,一人手持一根短棒。好男不跟女鬥!一群男人怏怏地回去喝酒了。

  ※

  燈下美人如玉,是他老婆。

  燈下美人如玉,是她老公。

  鄭琰沒來由地緊張,她其實在這新房裡沒坐多久,卻覺得快要緊張得暈過去了。兩輩子頭一次好嗎?又是六月天,汗流浹背什麼的,更是加劇了緊張。

  池脩之踩地在上,紅棗桂圓被踩得哢哢響,鄭琰的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了。

  四目交接,都在笑,明顯看出緊張來。

  合巹酒盛在高足玉杯裡,口、底都包著金邊,在燈光下泛著光。執壺斟酒,緊緊地握住,勾起手臂,送入唇邊。鄭琰喝了半杯,再與池脩之交換杯子,不由想,這算不算間接接吻了?

  好沒出息,互啃都不止一次了好嗎?還臉紅!

  喝過合巹酒,退去外套禮服,婢女們識相地全都退了下去。

  池脩之手指微抖,拉著張帕子,顫顫地按在鄭琰額頭上:「有點熱吧?等會兒要不要洗個澡?」

  鄭琰故作鎮定地道:「郎君真是善解人意。」

  池脩之略急地道:「我一點都不善的,除了我自己,我誰的衣服都沒解過……」

  我去!你個流氓!鄭琰用眼睛控訴著,不知不覺間,緊張的感覺全飛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池脩之整個人都囧了。乾脆破罐破摔地靠了上去:「好娘子,今生今世,只解妳意……」

  呸!鄭琰作了個口型,池脩之也放開了,嘟起了嘴巴親了上去……

  鄭琰迷迷糊糊地想,笨蛋,池脩之真是個笨蛋,笨手笨腳的,這套內衣明天一定報廢了。

  紅燭搖曳,被翻紅浪。洗澡什麼的,還是留到明天早上再善解吧~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27 03:46 PM


131、可憐的丈夫

  池脩之沒父母,也就沒了什麼「待曉堂前拜舅姑」,七大姑八大姨地統統木有!池外婆和池舅媽倒是關心這兩個,奈何自己是寡婦還是青年守寡,又有顧益純這師傅在,她們都沒出現。小倆口挺好意思地睡到挺晚,又挺不好意思地起床了。

  鄭琰一睜開眼就臉紅了,尤其是旁邊還睡著一個池脩之的時候,坐起來之後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池脩之也坐了起來正摸著下巴,臉上掛著有一點猥瑣的笑容呢,這兩口子的動作倒是出奇的一致。

  鄭琰努力把腰挺得直一點,表情調整得嚴肅一點,不行,她還是不知道第一句話要說什麼。鄭琰快要哭了,誰來告訴她現在要怎麼做啊?她跟池脩之算是熟人了,問題是……以前熟那都是穿著衣服的時候,現在這TM要怎麼熟?你妹!誰知道「古代婦女」新婚起床之後要怎麼樣啊?

  穿衣服啊!笨蛋!

  池脩之發了一會呆,發現他新出爐的老婆還在發呆,還一臉的悲憤樣,不由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妳不舒服麼?」

  終於有人搭話了,鄭琰感動得要死,一個激動,直接伸爪子掐到池脩之腿上了。

  「嗷!」

  隨著池脩之一聲慘嚎,拉開了池宅一天生活的序幕。

  阿肖阿慶兩個打好了洗臉水,端著要往屋裡送,被池脩之的小廝給探頭探腦地攔住了:「兩位姐姐這是要進去麼?」

  阿肖很奇怪地回答:「郎君和娘子起身了,我們當然要進去伺候穿衣啊。」這小子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年紀,倒也眉清目秀,可這臉上的表情怎麼這麼猥瑣呢?

  猥瑣的小子自我介紹道:「小的葉文,是大郎的書僮,那個……我們故去的老夫人給在郎定下的規矩,起身得自己穿衣梳頭,不許有婢女服侍的。」

  池娘在世的時候,最恨「世家子的輕狂樣」,其實就是池爹的窮講究,她的兒子絕不能這樣沒用,於是管束極嚴。

  阿慶一撇嘴:「七娘還要梳洗呢。」葉小朋友被兩位大姐姐狠狠地鄙視了,阿肖與阿慶不再看他,捧著盆進屋了。

  新婚夫婦早上鬧了個烏龍,池脩之好聲好氣地扶老婆下床,被鄭琰打了一下:「我衣服呢?」還是裸著的好嗎?!

  池脩之嘿嘿一笑,流氓地又往鄭琰身上看了一下,看得鄭琰拿被子擋住了。他才哼著小調,拉開衣櫥胡亂找了套內衣自家套上了,再翻騰出一套女式內衣給鄭琰,非常不要臉地貼了上來:「累了吧?我幫妳穿。」

  鄭琰肯答應他才怪!池脩之也不惱,只是小聲道:「他們快要進來幫妳梳頭了,得快著點啊!」他自己神精氣爽,鄭琰身上倒是頗覺無力。池脩之不要臉地借著時間緊的由頭,揩了好一通油。

  兩人將將站定,阿肖與阿慶進來了,進門先道恭喜。阿肖看見池脩之扶著鄭琰,頗覺滿意,很歡快地幫鄭琰找衣服去了,一邊找還一邊念叨:「七娘新婚,可要盛妝打扮才好。」

  池脩之贊同地道:「正是!正是!」

  貓著腰,做賊一樣地聽到屋裡的說話聲、洗漱聲,葉文急得直跳腳!掛著兩條寬頻淚,奔去向他爹告狀去了:「嗚嗚,爹!爹!娘子要改規矩了!」

  葉文這個葉,跟葉廣學差著十萬八千里,他們家是池家舊僕。京兆池氏早在改朝換代的時候遭了大殃,自家子弟都不剩幾個了,何況奴僕?到了池爹時代,舊日世僕只剩下這葉家了。葉文家對池氏還真是忠心耿耿,他本也被池娘選做了池脩之的書僮。

  這小子頗為機靈,當初池脩之變著法子追鄭琰的時候,他跟他爹都不是很贊同的。在這樣的世僕看來,池脩之應該娶一個世家女才好的。無奈池脩之鐵了心喜歡鄭琰,又有顧益純這個老師給做了主,葉家秉持忠僕的守則,接受了現實,認真照顧池脩之。

  池脩之出遠門,鄭琰代掌過一段時間的家務,那會兒不是計較的時候,葉文他爹葉遠也是非常配合的。至少那個時候,鄭琰表現得相當不錯,不但池家連同池外婆那裡也照顧得妥貼,有她在,京兆尹也很給面子給加強了巡邏。

  自家大郎又抽風,把池氏從世家排行裡給剔除了,池脩之不覺得什麼,葉遠可是哭了好幾天。嗚嗚,真是對不起死去的郎君啊,大郎這樣,池氏列祖列宗也是泉下難安吧?唉唉,不是世家了,娶個同樣不是世家的老婆,也就湊合了吧。

  但是!鄭琰是宰相的閨女啊!這見了鬼的世道之下,爹的權利越大,女兒越混蛋,這是定律。君不見,多少男人被家暴!池脩之的奴婢很少,想想池家之前已經落敗,就知道這個很少是很寫實的。池脩之的家產也少得可憐,這一點從奴婢的數量上也能看出一二來了。

  非常不客氣地說,池脩之比起他老婆,那就是個窮人,各項資產,也就是鄭琰嫁妝的一個零頭。

  葉遠警覺了,尼瑪照這個架式看,大郎不是娶媳婦,倒像是入贅啊!這份警覺是從鄭琰的嫁妝入門開始產生的。

  以前只想著,有顧益純在,娘子品德不會太誇張。可現在一看,葉遠好想哭,他看著長大的大郎,好好的大郎,快成被包養的小白臉了啊!娘子人品好又頂個什麼用啊?池家快要被攻佔了好嗎?

  不行,必須有所行動,不然他對不起先郎君和娘子。池家的家務肯定是要交到鄭琰手上的,葉遠對這一點非常自覺。可是!敲敲邊鼓總行吧?正好,葉文是池脩之的書僮,就派他去看著了。

  沒想到兒子給帶來了這麼驚悚的一個消息,葉遠坐不住了:「究竟怎麼一回事?」

  葉文哽咽地道:「娘子帶來的兩個姐姐,進房裡伺候洗漱去了!」

  葉遠給了兒子一個暴栗子:「大郎已經成親了,這個當然是要先聽娘子的。」心裡也有點不安,挺怕鄭琰先從屋裡開始,一直管到屋外,把池脩之弄成個懼內的膽小鬼。

  看看這日頭,雖然是新婚,也起得有點晚了吧?娘子生得美貌,可別把大郎給迷昏了頭才好。大郎的名聲已經很不好了,再添上這一條要命的,真要成鄭家贅婿嗎?唉唉!

  整整衣服,葉遠憂心忡忡地跟準備去祠堂。新婚夫婦雖然起得晚了一點,還是很乖地去牌位前拜會池家祖宗。葉遠跟著,他要擔任司儀。

  京兆池氏源遠流長,池脩之對世家的死板很不滿,對自家祖宗還是很尊敬的。滿滿當當地牌位塞了三間屋子的案台,屋裡很乾淨,香煙嫋嫋,四面壁上還掛著許多人物肖像。這些都是因為池脩之要結婚,從京中老宅搬過來的,臨時佈置的祠堂,待回到京中新宅,還要重新佈置一回。

  鄭琰很鄭重地與池脩之拜倒在地,葉遠念早就寫好的祭文,鄭琰從此就是池家婦了。

  從臨時祠堂出來,葉遠很恭敬地問:「郎君娘子,用早膳麼?」

  因池家就這一對主人了,池脩之結婚,官方稱呼正式改成了郎君,鄭琰也免了被叫大娘的命運。雖然大家都這樣叫,鄭琰還是對大娘兩個字深覺笑場。

  池脩之見鄭琰額上已經沁出汗來,大為心疼:「先用飯,命他們候著,早飯後來拜見娘子。」

  主人家夫妻和睦是好事,對於忠僕來說,這是家族興旺的前提。不然像前朝那個誰,娶了個彪悍的老婆,夫妻鬧彆扭,老婆跑回娘家跟爹媽告黑狀:「他們家要謀反。」尼瑪娶個媳婦夷三族啊!這也是世家為什麼不肯娶公主、不肯娶權臣女的一個原因了。

  可是,池脩之這二十四孝的模樣,真的很刺眼有木有?!

  池脩之向鄭琰介紹道:「老葉,妳認得的。」鄭琰微笑點頭,葉遠迅速地垂下了腦袋。

  池脩之對葉遠道:「我與娘子用早膳,你也去填裹填裹,等會到廳上去,令他們拜見娘子。」

  葉遠答應了一聲,垂手退了下去,自去佈置不提。

  鄭琰也對阿慶道:「讓他們收拾收拾,拜見郎君。」阿慶也下去通知了。

  池脩之頗為開懷,好幾個月了,他著實過得陰鬱了些。他媳婦就是有這個技能,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一看她的臉,就覺得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

  鄭琰摸摸臉:「你笑什麼?」

  池脩之眼睛彎了彎:「我笑了麼?」

  「笑了。」

  「笑了麼?」

  「就是笑了。」

  好幼稚的對話,阿肖不得不打斷他們:「飯要涼了。」

  阿肖趁著這倆洞房的時候,可是打探過了,池家奴婢不算多,雖是世家,到得後來,許多規矩也都沒有辦法執行了。但是食不語,這種還是有的。以及,添個飯、夾個菜這種事情還是要奴婢做的。她都計畫好了,鄭琰剛嫁過來,別人可能不知道口味,她得貼身伺候著。

  結果被池脩之給搶行了。

  親們見過大學食堂的標語嗎?「文明用餐,嚴禁互相餵飯!」

  池脩之又挾了一筷子醃青筍:「嘗嘗這個,古法醃的,酸脆爽口的。」

  鄭琰張口咬了,嚼得哢哢的,瞇著眼睛點頭,真的很好吃。咽下青筍,推了推粥碗:「已經晾涼了,你快喝。」

  阿肖扭過臉去,秀恩愛神馬的,不要太囂張好嗎?

  終於這一對肉麻的新婚夫婦吃完了飯,散著步到了大廳裡。廳外的院子裡已經黑鴉鴉地站滿了僕役,葉遠越看越覺悲涼,入贅的感覺越來越濃了好嗎?

  先是池家僕役拜見娘子,若大莊園,為辦婚禮很多奴婢都是慶林長公主那裡借的,用後要歸還的。上來拜見的池家僕役就不是很多,數一數,一、二十人而已。葉遠想捂臉,鄭家給鄭琰陪嫁了奴婢百人好嗎?這還不算莊園裡的佃戶。

  鄭琰很大方,本就不是個扭捏的人,池家僕役少,她是知道的,早把人記得差不多了。很是和氣地道:「以後都是一家人了,當同心協力才是。」

  阿肖帶著兩個小丫頭,捧著兩大盤子的錢,分發紅包。還說:「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只要一齊用心,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接著是鄭琰的僕婦拜見池脩之,池脩之倒也坦然受之,葉遠也準備了紅包發下。

  按照池家的習慣,接下來應該是重申池家家規,因為有夫人帶過來的僕役,本身自有一套規矩,需要適應一下新家法。想到這裡,葉遠就覺得氣弱,自家這老弱病殘加一塊十幾口子人,怎麼看,都硬氣不起來,也管束不起來啊!

  池脩之很大方地對鄭琰道:「以後家裡就交給妳啦。」轉過頭,對僕役們吩咐,「以後家中諸事,悉聽娘子裁決。」

  這話是正理,可葉遠越聽越覺得彆扭啊!

  鄭琰也不含糊:「自今日起,各歸各位,謹守自身,毋犯吾法。」

  眾僕役一齊應是。

  池脩之道:「都散了罷。」

  勞累了一天一夜,小夫妻這才算閒了下來。池脩之有婚假,要放上七天,一般都是準備一天,迎娶一天,三朝回門,走親訪友,家族大的七天都不一定夠用。對於池脩之與鄭琰來說,足夠了。

  池脩之放鬆地往坐榻上一歪,看著鄭琰只管樂。鄭琰也笑:「你傻笑什麼呢?」

  「笑妳成了我娘子。」

  「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那不一樣啊,沒想到成了真的了。」池脩之嘀咕著,「不太敢相信。」

  鄭琰趴他臉上掐了一把:「疼不疼?」

  池脩之老實點頭。

  「疼就是真的了。」

  池脩之伸手一拉,鄭琰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兩人窩到了一起。池脩之喃喃地道:「自從阿娘去了,我就是一個人過日子,長夜漫漫,也會想,蒼天是瞧我不順眼麼?沒想到,天送來了一個妳。」

  甜言蜜語,還是自己丈夫說的,鄭琰把臉埋到池脩之的懷裡:「那你可要抱好了,抓住了就是你的。」

  池脩之收緊了臂膀,摩挲著鄭琰的頭頂:「再不會鬆手的。」

  膩歪了好一會,阿慶不得不來打擾了:「郎君、娘子,午膳用什麼?」

  鄭琰這才想起來,她現在是家庭主婦了,這些事都要她來安排。至少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得她來安排,等走上了正軌,才能說放手再放手。忙起身道:「哎呀,差點忘了。」

  池脩之皺眉道:「以前不都是廚房做好了的嗎?」今天早上也是啊。

  阿慶苦笑道:「郎君忘了,你和娘子這是新婚呢,人多了,口味也未必一樣。還有一樣,這別業裡的奴婢還有一些是長公主借的呢。都得理順了才好。」

  池脩之呻吟一聲:「又來了!」跳到地上,單腳支撐著往另一隻腳上穿鞋。

  母親去世後,他就折騰過一回這樣的事情。等皇帝給他宅子、給他爵位的時候,又折騰過一回。因要立日後的規矩,最初的幾日最是繁瑣。

  鄭琰只是一時疏忽了而己,其實在家裡待嫁的時候,她考慮得最多的一是婚後相處,二就是家庭管理。

  「先不忙那個,就是要還人,也要過兩天拜過了師父師母再還。今天午膳先做著——瓜菜米肉都還有麼?」

  阿慶道:「長公主前幾天都吩咐好了。」

  「妳去看著,郎君喜甜。其他的,就照咱們在家的時候做罷。僕役飯食,也要仔細一點。」反正她陪嫁了好幾個廚子,還有許多廚房勤雜,夠用的了。

  阿慶答應一聲。

  池脩之道:「本想讓妳好好歇歇的,居然忘了還有這些事情。」

  小夫妻結婚,還沒個長輩就近指點,別以為沒個婆婆就是占了便宜了,光之一套下來,夠你手忙腳亂的了。

  看到午飯菜色,葉遠的憂慮更重了,到底是宰相家出來的,一頓家常飯,夠池家標準開一次大宴了。男人沾老婆的光,實在讓這位忠僕心中難安。有心與池脩之說一說罷,看看這情勢,小細胳膊擰不過大腿。可不說呢?他又覺得對不起老主人。

  夏天日長,天氣又熱,用過了飯,池脩之還抱著老婆睡午覺去了。葉遠一個中午都急得打轉。

  池脩之這一覺卻睡得神清氣爽,爬起來穿衣服,看鄭琰還躺在床上,懶懶的賴著床,兩腮猶帶桃花,忍不住走過去俯下身來親了一口:「晚上再睡,現在睡多了,晚上該睡不著了。呃……妳晚上要想晚睡也行……」

  鄭琰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然後一個枕頭拍到了池脩之臉上:「滾蛋!」

  池脩之快樂地滾了,一面洗臉,一面傻笑。鄭琰也起身了,阿慶幫她洗臉梳頭。鄭琰推推妝台上的首飾:「怪麻煩的,不用戴那麼多了,出門再說罷。」

  池脩之已經洗完了臉,他小時候是乳母給梳頭,後來是葉文,現在葉文不敢進來,就是阿慶順手給他梳了個髻。池脩之贊道:「阿慶手藝真不錯。」

  ※

  受午飯事件的刺激,鄭琰決定開始收拾家務,池脩之責無旁貸地招來了葉遠等人。葉遠早把帳本給收拾妥當了,帶同鑰匙,一齊交給了鄭琰。

  鄭琰先不忙著分派,對池脩之道:「家規先給我看一看。」

  池脩之道:「看那個做什麼?」

  「當然是看啦,過日子總要有個章程。」

  池脩之苦笑道:「以前家族繁盛,人口眾多,如今只有妳我二人,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排場,用不上啦。」

  池脩之說完,自己也沉默了,家族如此,他心裡十分地不好受。葉遠張了張嘴,意識到這個場合他不應該插話,心中雖急,還是閉上了嘴。

  鄭琰伸手覆在池脩之手上,輕聲道:「我爹背著祖母到山陽城的時候,一介布衣,田無一畝,房無半架,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什麼過人的才氣。當年季先生還不肯收他,因為小時候學業並不很好。」

  娘子GJ!有志氣!葉遠對主母的感觀好了許多。

  池脩之道:「我原本以為,我還算有些才華,又因緣際會有了好老師,還入了聖人之眼,總能有所作為。如今方知世道的艱難,方知己之不足。」以前好順利的,但是一個奉詔事件的疏忽,讓他受了極大的打擊。這才切身感受到政治的無情,自身的稚嫩。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鄭琰冷冷地道,「知道不足就去改正,歎氣有什麼用?你想把說你不好的人都歎死嗎?」伸手又掐了池脩之一把。吃飽了撐的嗎?慣的你!

  池脩之:「……」明明前面說得很感人,為什麼結尾句這樣搞笑?

  這口氣好熟悉,這態度好親切!池脩之小時候沒少被池娘這樣拎著耳朵教訓過:歎什麼氣啊?有歎氣的功夫給老娘死起來讀書。他開始是感歎,後來……就是想跟老婆撒撒嬌,一直一個人撐著一個家,他也想人陪啊!

  被老婆罵得神清氣爽,池脩之讓葉遠取來了家規。

  鄭琰擺擺手:「過兩天要拜會的人很多,你去寫拜貼。我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再問你。」

  葉遠:「T T」他家郎君翻身無望了。

  新婚夫婦結婚之後第一天的下午,沒有了風花雪月,開始了柴米油鹽的征程。

  池家不愧是能堅持幾百年的家族,各項家規精緻到瑣碎。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睡、娶媳婦要如何、怎麼選女婿,嫡庶有別、尊卑有度,對僕役要怎麼樣、對親戚要如何辦,家產怎麼處理,日常怎麼管理……

  受益匪淺!鄭琰看得兩眼放光,世家,還真不是那麼簡單的。

  比照著這份家法,鄭琰把合適的全都保留了,其他的地方也有變通。她本對池家已算熟悉,此時處理也是手到擒來。池脩之好像也沒啥侍婢,倒是省了鄭琰不少的心。

  池娘當年也有陪嫁了兩個奴婢,用得很順手,當年還照顧過池脩之。對這母子二人忠心耿耿,鄭琰很客氣地請她們過來敘話,問一問池脩之的生活習慣一類。沒想到,這兩位還真說了些話。

  高個子的中年婦女姓黃,略胖的那一個姓程。黃氏嫁給了葉遠,正是葉文小朋友的親媽。兩人說了一些池脩之生活的小細節,她很爽快地道:「奴婢兒子伺候著大郎,故而奴婢知道一些。大郎從小就是個知禮的人,家裡家法嚴,從不行不法事,室無婢女,目不斜視。生活也很儉樸。大郎喝茶要溫的……喜歡穿淡色的衣服……睡前必要讀一會書……」程氏也略有補充。

  鄭琰不動聲色地聽著,最後才道:「有勞兩位了。」

  「娘子,娘子出身相府,自是不用奴婢們說的。只是——」

  「嗯?在我面前,有話儘管說。」

  「郎君畢竟是郎君,娘子……別對他動手啊,掐胳膊什麼的……」

  阿慶等這兩個一走,就啐上了:「呸!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吶?!今天早上,我不過說了一句七娘,她們就說,現在不能再叫這個稱呼啦,該叫娘子、或是大娘才是。難不成到了他們家,就與娘家斷了聯繫不成?」氣得直跺腳!

  新組合的家庭,需要磨合啊磨合!

  鄭琰做事也利索,第二天就派程氏押車去京城了。

  池脩之這頭唯有池外婆與池舅媽這兩個親戚,京城暑熱,池外婆身體不好,卻不肯挪動,號稱:「死也要死在家裡。」鄭琰就派人給她送冰塊瓜果,伏缺,瓜菜很稀有。順手把程氏給留在了京裡照顧池外婆,因為程氏原就是池外婆那裡的奴婢,對池外婆比較熟悉應該能夠照顧得更好。池脩之還說鄭琰想得周到,派了程氏這個熟人回京去。

  餘下的就開始摻沙子,池家舊有僕役人數太少,本就不夠用,鄭琰毫不含糊地安排自己的陪嫁。裡裡外外煥然一新,池脩之根本感覺不到什麼,本來池家下人就少,攤子又鋪得大了,添人是必須的。

  鄭琰把池脩之慣用的廚子留了下來,葉文也留了下來,他的車夫也留了下來,池脩之的生活一點也沒受到影響。除此之外,就真的不好說了啊!

  鄭琰擺明了車馬:我就是欺負他,怎麼的?!宰相閨女就霸道了,怎麼的?!尼瑪要怎麼樣才算不霸道啊?

  除了葉遠躲在被子裡大哭一場,全家上下都接受了這個事實。

  親,這丫頭是在宰相書房裡聽著各種陰謀詭計、禍害忠良、偶爾還親自操刀上陣一把長大了好嗎?指望她賢良淑德的帶來大筆嫁妝還要當阿信?這個笑話太冷了好嗎?鄭琰越發感覺到,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多的。

  新婚就在這樣的大刀闊斧(僅指對池家僕役而言)的改革中過了兩天,三朝回門,池脩之開開心心地領著老婆去了岳父家。

  ※

  杜氏與鄭靖業這幾天是吃沒吃好、睡沒睡好,就盼著女兒回來,要好好問一問。

  池脩之被弄到了鄭靖業跟前,大舅子們陪著、大侄子們圍著、姐夫陪著,池脩之很感激地對鄭靖業道:「岳父,脩之謝岳父好女。」

  鄭靖業微笑地虛扶了一把:「坐。」

  貴客高坐,鄭靖業就問:「你京中親眷可還安好?」鄭琰結婚第二天就派人去京城的事情,鄭靖業早派探子打聽到了。

  「阿琰使人去看了,留在那裡照顧著,外祖母年高不肯挪動,多虧阿琰想得周到。」

  鄭靖業心說,你個棒槌!哎呀,放心了,這小子玩不過阿琰。

  杜氏在那裡一把鼻涕一把淚,鄭琰非常無奈:「阿娘,我這不是回來了麼?池家又沒什麼長輩……咱們,住得也不算遠,跟沒嫁也沒什麼兩樣。」

  「呸呸呸,別胡說!」杜氏擦擦眼淚,「跟女婿過得好?」

  「挺好的啊。」鄭琰是挺暢快的。

  郭氏低聲問:「都做了什麼啊?」

  「收拾家務啊。」

  蕭氏年初剛生了個兒子,現在依舊略有些體胖,擦擦汗:「妳這幾天……收拾家務?!太急切了吧?」

  「可他家裡沒人管這些啊,我不管,誰收拾啊?」

  杜氏淚噴:「妳怎麼這麼辛苦啊?連個幫手都沒有!」

  經她一說,嫂子們都很歎息。鄭瑜雙眼一紅:「妳……可留神保重自己啊!」

  室內一片嗚咽,看她們哭的這個樣子,鄭琰以為自己遭受了什麼人間慘劇。

  確實是人間慘劇啊!在旁觀者看來,鄭琰這樣的,嫁世家是有困難,嫁個權貴很容易啊,怎麼就落池脩之手裡了呢?

  再拜會師父師母,這兩位倒是很開懷,直說般配。唯一的鬧劇是顧寧,這小子改不了口,衝池脩之喊:「阿兄。」衝鄭琰還是叫:「阿姐。」

  池脩之努力和藹地告訴顧寧:「要叫阿嫂了。」

  顧寧彆扭地道:「分明是阿姐!」

  兩個人都化身成了複讀機,你一句阿嫂,我一句阿姐地對吼。顧益純夫婦與鄭琰只管看著,也不插話。顧甯終究是小孩子,淚眼汪汪地對著鄭琰道:「阿姐~」

  慶林長公主非常沒良心地笑倒了。

  鄭琰招招手,顧寧沖了進來,鄭琰給他擦了眼淚,指著池脩之道:「叫姐夫。」

  顧寧:@—@!

  ※

  池脩之的親戚非常之少,鄭靖業的親戚也不多,咳咳,是基本上沒有。池脩之的婚假過得非常爽!

  池脩之這孩子,或許真有一點被虐的傾向的,因為過早的擔負起了家庭的重擔,根本沒有裝柔弱的機會。有了老婆疼,他也會撒個嬌,鄭琰心情好了,給他順順毛,如果他文藝得過了頭,就開始打擊。

  葉遠一家子沉默地看著池脩之故意哀歎兩句,然後被老婆暴打一頓,接著就神精氣爽。身為僕役,他們只有沉默,漸漸地接受了這種「特殊情趣」。看著自家小主人被家暴什麼的,真的是太虐心了!

  如果葉遠一家子知道周原的遭遇,肯定就不會覺得池脩之是在被家暴了。

  事情還要從池脩之結婚說起,話說周原以前曾試圖「追求」過鄭琰,沒成功。池脩之結婚,他來喝喜酒,其實是被皇帝趕了一群人,來給池脩之這個替皇帝背了黑鍋的苦逼孩子撐場面。

  新娘子漂亮啊!周原有點念念不忘,回來被蕭令媛覺出來了,夫妻倆大吵一架!還連累得周原的母親也跟著慪氣。

  周原不幹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很犧牲了好吧?多久沒跟紅顏知己們談人生談理想談哲學再喝個小酒聽個小曲再XXOO了?結果呢?換來了蕭令媛這樣胡攪蠻纏!周原故態復萌,又開始風流放蕩了。

  蕭令媛豈是個肯吃虧的主兒?尤其事情還跟她心中的仇敵鄭琰有聯繫,火氣只有更大。前面說過了,公主是配有甲士護衛的,蕭令媛點齊人馬,把周原給抓了來,綁到樹上一頓好打。

  事情到這個地步,周原忍氣吞聲也就算結了。可他偏不肯,才子也是有傲氣的,從樹上被解了下來,他扭頭就寫了份報告給皇帝:我要離婚!

  這事情就鬧大了!

  皇帝看了離婚報告,太陽穴上一抽一抽的疼,隨手給了蕭令先:「你去看看吧。」

  蕭令先領命,先把他妹子叫了過來,問問具體情況。

  得說明一下,蕭令先對於手太狠的女人是沒好感的,蕭令媛一過來,蕭令先就虎著臉:「妳都做了些什麼?把駙馬捆起來打,妳好威風啊!妳還有沒有一個婦道人家的樣子?嗯?妳是盜匪嗎?現在駙馬要離婚!」

  「咱們家又不是沒有再嫁的公主!」蕭令媛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心裡也不爽了起來,太子又怎麼樣?

  蕭令先那叫一個氣啊:「胡說八道!妳這個樣子,再嫁也是被休的貨!妳給我回去好好跟駙馬說,認個錯,給我好好過日子!」他本來還想問問妹妹事情起因經過的,一看蕭令媛這態度,肯定是她有錯在先,蕭令先對自家女孩子,真是夠瞭解了。

  蕭令媛氣得眼睛都紅了,聲調拔得很高:「我認錯?!你知不知道那個賤人都做什麼了?他給我花天酒地!」

  蕭令先忍不住拍了桌子:「妳混蛋,有女人這樣說丈夫的嗎?」

  「我就說,我就說,周原就是個賤人!鄭七都嫁了,他還對鄭七念念不忘!這個賤人!」

  「鄭七?」蕭令先驚悚了!一般姓氏加排行,默認說的是男子,「哪個鄭七?」

  「還有哪個?不就是嫁給池脩之的那個麼?誰知道他們以前有過什麼!賤人!居然喜歡上鄭七!」

  「妳是不是誤會了?」

  「才沒有!」蕭令媛帶著哭音凶巴巴地道。

  蕭令先是不肯相信的,他信得過鄭靖業的家教:「妳不要到處亂說,說出去了,妳很光彩麼?」

  蕭令媛閉嘴了,她好面子,尤其不想輸給鄭琰。

  「妳去太子妃那裡坐坐,先不要回去了。」

  正合蕭令媛之意。

  蕭令先弄走了妹子,再尋妹夫。周原的樣子確實有點慘,臉上都帶著傷。蕭令先非常不忍心:「你……受苦了啊!」

  周原對蕭令先還算客氣:「殿下,臣實在過不下去了。」

  「不要著急,坐嘛,皇家也不能不講理的。」頓一頓,蕭令先用很有壓力的目光看著周原,「我怎麼聽說,事因鄭氏而起?」

  周原快要怨死了:「哪有這回事啊?當初,鄭家七娘不是評過字麼?我就是寫了字,想讓她給評一評的,您知道的,顧先生不肯開金口,那一位是他的學生。這跟臣挨打沒關係!臣……喝點酒,聽點曲,不犯法吧?公主就衝了過來,嫌臣與別的女子靠得近了。我……有這個道理嗎?!她還對我口出惡言,哪個男人能聽得啊?!臣真要離婚,要不,您就在這裡把我給砍了吧。」

  蕭令先想到妹子那一句句「賤人」,臉皮一紅:「你放心,我收拾她!這婚還是離不得的,聖人春秋已高,見不得離別啊!」

  周原氣了個倒仰,小細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認了:「臣家在熙山亦有一處小別業……」我分居總成了吧?

  蕭令先一個頭兩個大:「我知道了,你們能相敬如賓也是很好。」

  周原還真是個溫柔的人:「您別讓她四處嚷嚷了,事涉其他女子,她不顧臉面,人家還要過日子呢。」

  蕭令先按著額頭答應了。想起妹妹的家暴事件,一口氣卡在胸口。先怨妹妹不夠賢良,後又怨起鄭琰來了。妳一個女人,顯擺個什麼勁啊?!看,招蜂引蝶了吧?看,給別人帶來麻煩了吧?看,要是我不給壓下去,妳名聲也壞了吧?到時候妳爹臉上有光,還是妳丈夫臉上有光啊?

  【不守婦道的女人,真的好討厭啊!】蕭令先好同情池脩之,居然娶了這樣的老婆。

  鄭琰連照面都沒跟蕭令先打上呢,這就又被蕭令先把評價等級給降等了。

  蕭令先這位大評論家還沒批判完鄭琰呢,他家後院也失火了。



132、一件大好事

  池脩之不知道自己被同情了,還過得很和美,七天婚假一結束,回來就聽到了一個重磅新聞:太子跟太子妃幹架了!

  作為一個正處在新婚的幸福生活中的傻男人,池脩之就弄不明白了,天下怎麼這麼多怨侶呢?蕭令先結婚的時候還不是太子,池脩之還給他當過伴郎,當時挺和美的呀,怎麼這不到一年的功夫,就鬧成這樣了呢?

  不能怪池脩之不理解,徐瑩的名聲還是很能欺騙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民群眾的。孝順,又不在京城閨秀圈裡怎麼露面,出身還挺不錯的,可不就被腦補成一代賢良大家閨秀了麼。連蕭令先也被蒙在鼓裡,還覺得娶了個賢妻,以後日子就太平了,自己也就輕鬆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就跟你聽說某人是個「才子」,腦補成了個帥哥,完全沒想到這貨有可能不是駱霽新,他完全可能是盧世勳。蕭令先就是這麼個悲催的貨,以為娶了個賢妻,結果沒到一年,畫皮一揭,丫是個潑婦!

  池脩之回來,就跟郭靖成了打了兩三竿子的親戚了,拜見了皇帝。

  皇帝強顏歡笑:「回來啦?滿面紅光的,可見過得不錯。」

  池脩之生怕皇帝再坑他一把,很小心地答:「是。」

  皇帝看著池脩之一臉滿足,哀聲連連,池脩之是被這老狐狸給坑怕了,死活不搭腔,弄得皇帝非常不爽:「你新婚可快樂?居然不來看看我!阿琰也是個小沒良心的,白給她添嫁妝了。」

  池脩之認真地回答:「臣在放假呢。」

  皇帝恨恨地揮手:「去去去,看著你就心煩。」

  見皇帝沒啥話要吩咐的,池脩之也就在皇帝午休的時候開個小差,跟郭靖碰了個頭。

  郭靖很有大哥架式地拍拍池脩之的肩膀:「別放在心上,聖人不是對你生氣的,」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是太子和太子妃,打起來啦!我阿娘和慶林姨母都被叫去勸架,江陰大長公主那裡都不敢跟她說,怕氣著了老人家。」

  「還有這等事?」池脩之的口氣也八卦了起來。他新婚,閒雜人等誰會沒眼色地這會兒上門來跟他八卦呢,所以他不知道。

  國家公務員有政府提供的制式午餐,他們的午飯還湊合,鄭琰還是給池脩之送了個大餐盒,掐著點送來的,全是熱乎的,湯還燙著呢。順手給她爹也來了一份,就怕這老頭兒一時不忿再整女婿。池脩之就是在午餐的時候,跟郭靖湊一塊嘀咕來的。

  池脩之捧著個大食盒,非常滿足地傻了兩聲,才開始動筷子,有飯後甜點耶!

  郭靖伸著個頭,看了一看:「有媳婦的人就是好啊!」

  「郭兄不也是家有賢妻麼?」

  「沒給送過飯吶!」

  池脩之很肉疼地招呼郭靖:「來點?」

  郭靖非常不客氣地抄了一大塊排骨,池脩之心疼得要命,也狠狠地咬了一顆大丸子。

  「當然啦,那天我正當值,」郭靖吃得開心,口氣也一唱三歎的,比說書的都精彩,「就聽說東邊太子和太子妃打起來了。聖人就讓我趕緊去看看,我到了一看,好麼,亂七八糟。太子妃頭髮都散了,簪子釵子掉了一地。太子臉上一邊四道血綹,快成貓啦。」口氣是相當地八卦。

  池脩之也想給郭靖兩邊臉上都來那麼一下,你倒是說重點啊?「為什麼呢?」

  郭靖伸筷子紮了一顆蝦球,慢吞吞地咬了,歎了口氣:「這女人忌妒起來真嚇人!我跟你說,氣得都沒腦子了,太子妃把太子原先兩個侍婢,給發賣了。」

  「哈?」太子妃發賣奴婢,你搞笑來的吧?

  「你說,這是什麼話說的,瞧著不順眼,打死算完,妳這賣了,不是打臉麼?太子也是,人賣了有好幾個月了,他還沒知覺,前兩天不知怎麼的翻騰出來,他這才知道。正遇上太子在氣頭上,你還不知道吧?安儀公主的駙馬獨自搬出去住了……」

  池脩之耳朵一抖,周原這貨想幹神馬?!他還死死記著這貨曾經覬覦過他老婆。「怎麼又扯上他們了?」

  「安儀公主嫌駙馬與婢女有染,把駙馬給打了,駙馬面上過意不去,上書要離婚,聖人命太子說合。駙馬不離婚也不想跟公主一塊住了,這不搬出去了麼?公主還頂撞了太子,嫌他偏袒外人。因是駙馬與人有染,這太子妃就幫著公主說了兩句話,三說兩說,說到太子的婢女身上了……」

  池脩之抽抽嘴角,這亂的:「現在怎麼說?」

  「太子妃先禁足唄,太子先養傷。下邊怎麼辦,得看聖人怎麼說,也得看太子妃怎麼分辯。」

  池脩之遞了杯茶水給郭靖,這位仁兄說得口沫橫飛,說得口乾了。郭靖牛飲一大盞茶,一抹嘴巴:「聖人最近心情就不好,你也當心著點。」

  「放心,我省得。」回去跟老婆八卦,再找師母打聽內情去。池脩之估計不是什麼大事,才新婚呢,這結了又離的,誰都受不住。

  銷假回來的第一天,就在聽了兩個大八卦中過去了,池脩之應該感謝蕭令媛的,她好面子,死活沒肯說出她老公比較欣賞鄭琰,不然這八卦就更勁爆了!

  下午皇帝的精神更不好了,池脩之知道了八卦,越發小心,也不敢顯擺秀恩愛了,一張臉板得死緊,終於捱到了下班。

  回到家裡,鄭琰已經把晚飯準備好了,很香的雞湯,是按照記憶裡的紅樓食譜做的,帶著荷葉清香的湯,池脩之連喝了兩碗。

  鄭琰這一天忙上忙下的,過得很充實,池脩之的家當很少,早就處理好了,她需要收拾的是自己的陪嫁。清點,看冊子,安排人手,估計還要再過小半個月才能徹底弄完。還想著慶林長公主幫忙準備婚禮,還借了奴婢,奴婢還了,還要給點回禮才行。

  看池脩之吃得香,鄭琰一抿嘴:「慢點,盡夠的,我又不跟你搶,跟三天沒吃飯似的――午飯吃著還行?」

  池脩之擦擦嘴巴:「很好!就是遇上郭靖了,只好讓一讓他,被吃了好幾塊排骨!」

  鄭琰捂住嘴巴。

  「幾塊排骨換了兩件大新聞來。」

  「哦?」鄭琰開始覺得,自己的消息似乎不太靈通啊!以前在娘家,人口又多、交際也多,還有鄭德謙這個八卦電台,現在好像只有自己和池脩之了?太坑爹了!

  「一、安儀公主打了駙馬,兩人分居了。」

  「哦。」蕭家女兒這樣算是正常的。

  「二、太子妃把太子給打了。」

  「哈?」

  「太子妃把太子的侍婢給賣了,太子過了幾個月才發現,最後兩人打了起來。太子臉被抓了,太子妃……我估計沒事,郭靖說頭髮散了,我看吶,太子不至於動手打女人,他那個人,有點迂。」

  「那我明天去師母那裡打聽打聽?」

  「我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吃完飯,回到房裡,池脩之揉揉眼睛:「這些是妳弄的麼?」

  鄭琰很快樂地點頭:「這樣是不是涼快很多?」

  她弄了個白瓷的大淺盆,放上水,養上魚,擱屋裡養著,而且據說這樣對風水還好。鄭琰對風水的研究不太深,但是,作為名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是必須的,這其中就包含著一定的風水知識,顧益純恰是個名士,鄭琰當他的學生好多年,倒也學了一些。

  池脩之伸手刮了妻子鼻子一下:「就妳會調弄。」

  「那是,對了,熙山那處賜莊裡還有冰窖,這裡也有,就是比那一處小些。可惜以前積的都用得差不多了,今年要提早作準備才好。我翻出一些,給送進京裡了。」給池外婆,「老人家上了年紀,不能直接用著,在屋裡略放一些,晚上也睡得安生。」

  「岳父和先生那裡雖然不缺這些,多關心一下嘛,今天看到岳父,精神倒是很不錯,還瞪了我好幾眼。別拘著什麼新婚的規矩了,我不在家,妳一個人也孤單,回去看看岳母。過兩天休沐了,咱們回去蹭飯吃。」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夫妻相處,不外如是。

  ※

  鄭琰第二天跑到慶林長公主那裡,慶林長公主不在家,只有顧益純個家庭主夫帶著兩個孩子。

  顧益純已經跟鄭靖業說好了,他精力不如以前了,自己還有兩個兒子,也怕管得少了,在公主媽的影響下不太和諧。鄭靖業倒是很理解,沒有拿自家師兄當苦力使的,讓孫子們揮淚拜別老師,顧益純就跟兩個小貨杠上了。

  聽說鄭琰來了,顧寧歡喜得快要哭了:「阿姐來了!」救星啊!他快被他爹折磨瘋了。

  要說慶林長公主那是真疼孩子,好不容易才嫁了出去,好不容易才生了兒子,不疼他們疼誰啊?顧益純且要退後三百米。顧甯顧寬不是壞孩子,但嚴父與慈母一比較,他還是更喜歡親娘。

  可惜他娘被他舅拎到宮裡幹起了居委會大媽的工作,這讓顧寧最近過得頗有點生不如死。

  鄭琰見慶林長公主不在,心說這事有點大,一般勸和,尤其是這樣有身份的勸和,哪能跟一般人家似的,跑上個十遍八遍的呢?其實都是明白人,一說就能通的。這來回跑的,不太對勁啊!

  斂下心思,鄭琰想,等會得回趟娘家了。揚揚手裡瓶子:「我給先生送酒來了。」

  顧益純很開心:「來了?坐吧,你們兩個,不要淘氣。」

  哪敢啊?只要不讓他們再背書就很開心了好嗎?就算是複讀機也受不了「書讀百遍,其意自現」好嗎?顧益純認為,這世上能夠有資本讀書不求甚解的不過寥寥數人,其他的人都是資質並不那麼美好的,就要靠扎實的基本功來取勝。

  顧益純比較自律,有了兒子,他要做個好榜樣,很是惋惜地讓人收了酒:「晚上再喝。過兩天,脩之有空了,一起來喝酒。」

  鄭琰痛快地答應了,慶林長公主不在,她便與顧益純討論些學術問題,最主要的是:「先生,他都成親了,還是無字,您給賜個字吧!」

  顧益純稟承古禮,必要在男子二十的時候取字,是以沒有很早就給池脩之取字。後來要結婚了,誰都沒想起這茬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鄭琰這個舉行了及笄禮,又蒙老師賜字的人,才算是成年人。而未行冠禮又沒有字的池脩之,即使年紀比鄭琰大,他還是個未成年。

  現在這種烏龍事,真的是太坑爹了!

  雖然顧益純給鄭琰取的字也夠坑爹了,鄭琰,字元圭。元圭,圓規,很容易想起楊二娘的好嗎?如果這不是她老師,鄭琰真想糊他一臉麻辣小龍蝦。

  顧益純一面歎一聲:「人心不古。」一面應下了。

  池脩之已經出仕了,還沒個字,確實不太像樣,堅持什麼的,也就到此為止了吧。完全不知道他逃過了麻辣小龍蝦的襲擊。

  今天慶林長公主回來得早,鄭琰還沒走,她就回來了,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美妙,對寶貝兒子也有些敷衍。

  鄭琰上前扶了她的手:「聽說師母入宮去了,有事?累麼?」

  慶林長公主一隻手張開,拇指和中指掐著太陽穴:「還不是那兩個胡鬧的!」

  乳母知機把顧甯、顧寬給帶了下去,慶林長公主道,「我從來沒聽說過太子家賣婢女的,偏太子妃就能幹得出來。我也沒聽說過太子妃能抓花太子臉的,太子的臉,成花貓了。」親侄子她也心疼啊。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鄭琰把慶林長公主扶著坐下,很耐心地陪她說話。

  顧益純在一旁不吭聲,他實在是很無語。

  慶林長公主暴發了:「徐九那個蠢丫頭!前兩天問她的時候,她還硬著個脖子,什麼都不說!今天我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她還以為她做了件善事呢!她還覺得一沒打、二沒殺,只是賣了出去已經很大度了!還說別人家都是這樣做的!她還委屈!她委屈勁上來了抓著太子就打!」

  鄭琰小心地問:「太子還手了麼?太子妃有沒有吃虧?」

  慶林長公主瞪了她一眼,死丫頭,妳是哪一邊的啊?「太子怎麼能跟她一般見識,被打得狠了,只是抓了她了肩膀搖了幾搖,到底沒動手。」

  「現在呢?」

  「襄城侯夫婦向聖人請罪,江陰姑母那裡沒人敢說。妳說這個傻丫頭,她怎麼就辦了這麼個事呢?」

  「……」鄭琰也無語了。

  說真格的,徐瑩這樣做還真算是很善良了。比起衛王世子妃,徐瑩的手段一點也不暴力。而且吧,算算時間,徐瑩賣人的時候,蕭令先還不是太子,一個藩王家裡,王妃生氣了要賣個婢女,也很正常。

  慶林長公主罵了一會,氣也喘勻了:「怎麼就這麼呆呢?」

  鄭琰不得不說了句公道話:「賣人那會,蜀王還沒做太子吧?」

  慶林長公主鼻子一歪:「十七郎現在已經是太子了,她還把人臉給撓了!哪怕打斷了腿呢……」問題不在於賣了婢女,而在於徐瑩一個激動抓花了丈夫的臉。

  鄭琰、顧益純:「……」那是妳侄子啊!妳的立場呢?

  顧益純無奈地問:「要如何收場?」

  「宮中妃子不好說話,我與阿姐勸了半天,叫她給太子私下裡賠個不是。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忘了都來不及。」

  蕭令先這頓打白挨了。

  鄭琰問了一聲:「賣走的人,找著了沒?」

  「這還上哪裡找去啊?找回來又能怎麼樣?稀裡糊塗的就算了唄。」慶林扯過扇子自己扇著風。

  這事就算這麼過去了,太子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了,當然,夫妻關係也進入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階段。

  鄭琰挺為徐瑩惋惜的,以徐瑩的條件,嫁別人都能過得挺不錯的。以徐瑩的做法,只要蕭令先不是太子,都是在大家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的。偏偏,蕭令先就是太子。

  慶林長公主生完了氣,又跟沒事人似的對鄭琰道:「這事也算是結了,聖人那裡也該消停了,等等,後天妳也去向聖人道個謝吧,妳們婚嫁,聖人也很關心的。」這女人變臉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鄭琰點頭道:「我還想再晚兩天呢,這幾天正在收拾,釀些新酒出來。今天只給先生帶了一點,其他的還沒好。等酒好了,也有個由頭。」

  「妳想得是周到,哎,我想起來了,過陣子果子熟了,我邀些人來品鮮果,妳帶些酒來。妳如今當家作主了,多認識些人也是不壞的。」

  【剛才還很關心太子的,現在又開始家長里短。】顧益純默默地卷起書走了,女人都是奇怪的生物,他老婆是,他學生也是。

  ※

  鄭琰的新酒釀好,窖存了一些,其餘的都裝瓶,四處散發了,像慶林長公主說的,現在池家的當家主母是她,這些應酬都是她的。再說了,有些人也算不得是應酬。比如娘家人,那是得真心實意的。

  聽門上說,七娘回來了,還帶了酒來。杜氏又是一通傷感,對趙氏道:「她從小哪裡這樣辛勞過呀!哎喲,心疼死我了!」

  趙氏想小姑子一個人頂起一個家,也真是不容易,只能以:「新女婿人材好,前途亦好。」作為安慰,心裡對池脩之那個奉詔還是相當不滿意。

  郭氏道:「七娘這可就過來了,您再這樣,她看著了心裡也不好過呀!」杜氏這才整理了表情。

  蕭氏心中一歎,她婆婆近來只有兩件事:一、擔心七娘過得不好;二、覺得七娘受了委屈。雖然她們也覺得池家人丁單薄,池脩之配宰相女兒也差了一點,不過吧,蕭氏覺得,這樣對鄭琰來說還是不錯的,至少鄭琰是個當家作主的人。責任大了些,人實在是比較自在的。

  鄭琰來了,杜氏笑得特別爽朗:「妳這新婚沒幾天,就回家裡來,女婿也不說妳。」

  「他還怕我在家裡悶,讓我常出來走走呢。」

  杜氏一想,也歎氣了:「這要放到尋常人家,頭幾個月在家裡認親戚還來不及呢。」

  鄭琰一揚眉:「您那會兒不是也這樣麼?好歹吧,他還有一個外祖母一個舅母,您那會兒只有一個婆婆。再說了,這不是還有您嗎?」

  「妳懂什麼!」杜氏想暴發,口氣又緩和了下來,「用心過日子啊,有什麼不暢快的,回來跟阿娘說,這裡還有這麼些人呢,不要自己扛啊。」

  鄭琰鄭重地點了點頭,為了讓杜氏放心。

  杜氏這才重新快活起來:「女婿現在怎麼樣了?」

  「很好啊,我們還說,過兩天休沐了,回來給阿爹阿娘請安呢。」

  杜氏又細細地問鄭琰管理家務的情況,仔細分析著其中有沒有疏漏,會不會有原先的「惡僕」為難。仔細地想了一遍,好像女兒除了管的事情多了一點,再沒有別的什麼問題了,這才想起來教導女兒當個好老婆:「對女婿好一點。」

  「誰才是妳親生的呀?嗷!」

  沒有意外地,被敲了,杜氏道:「妳這丫頭,說話也不小心!天色也不早了,不要讓女婿回家沒飯吃。」

  鄭琰答應一聲,復與嫂子們道別,又與杜氏確定了回娘家的日期,這才返回家裡。

  隨著太子花臉事件落下帷幕,池脩之也鬆快了不少,至少氛圍輕鬆了。池家本有食不語的習慣的,小倆口人口少,又親密,現在也會吃飯的時候說兩句。

  扒了半碗飯,池脩之品評了今天的菜做得不錯,舒了口氣:「妳今天出去了?沒熱著吧?」

  「就是去送了些酒,乘車的,還好。」

  池脩之捏著筷子:「妳再歇一天,明天我問問聖人,他若後天有空,咱們再去請見。」

  鄭琰一點頭:「好。」

  ※

  皇帝對鄭琰頗為歡迎,小丫頭長得很順眼,脾氣也很合人胃口,至少不會把老公吊起來抽得想離婚,也不會把老公的臉給抓花。

  鄭琰又送了酒來,皇帝頗為開懷地道:「我念杯中君子久矣!」

  皇帝好像更老了,鄭琰不免嘮叨了兩句:「小酌宜情,大醉傷身。什麼都是假的,身體好才是真的。」

  皇帝沒喝都已經醉了的樣子:「真要是醉得不知世事就好了,也就沒那麼多煩惱了。」

  「又有什麼煩惱了呢?」

  「不說煩心的事了,妳跟池小子過得怎麼樣啊?家裡怎麼弄的?」

  鄭琰也就東拉西扯,什麼屋子收拾了,準備過兩個月,天氣涼爽了,她也不算太新的新媳婦了,就開個宴會什麼的。

  她很大方地承認自家不足:「親戚也少,認識的人也少,怪孤單的,交些朋友唄。他有不少同僚,人家都有家眷,以前承情受了不少款待,也要謝上一謝的。」

  皇帝「嗯嗯」地聽著,他也東拉西扯:「妳父親是宰相,妳處事也是不錯的。」

  「那是。」

  「妳倒不謙虛,既然這樣,我再給妳找個活計罷!」

  「啊?」

  皇帝很開心地瞄準了鄭琰,左看右看:「就是妳了!」

  「哈?到底是什麼事啊?」

  「好事,好事。」皇帝很心虛地打著哈哈。

  直到接了聖旨,鄭琰才知道這是什麼「好事」!她被皇帝封做「女侍中」了!

  與她一道受拜為女侍中的還有兩個人,一是蔣進賢的妻子楚氏,一是文昌侯侯宋遠的妻子永安郡主蕭氏。這兩人的資歷、出身都很不錯,比鄭琰要強不少,鄭琰居然與她們同日受拜,非常地不可思議。

  後宮仿前朝建制,凡前朝之朝在後宮皆有影射。而這個女侍中,大概與宰相差不很多的官職,主要是入侍皇后,幫助皇后,職責範圍差不多就是幫忙處理與命婦有關事宜。外命婦的事情是她們的本職,內命婦的事情也可以摻和,還有權力上書言事。

  現在宮裡沒皇后,而且女侍中這個官也不像前朝官那樣要打卡上班、有缺必補,這個官職已經消失了好多年了。沒有皇后,命婦不用朝見,省了很多的事情,命婦誥命的頒發,還是要經過前朝的,有沒有女侍中,影響不是特別大。

  現在皇帝又把它給拎出來了!不但拎了出來,還拍拍灰塵,洗洗曬曬,他還要拿來用。

  而且皇帝還弄得很鄭重,還要舉行一個儀式,派了內侍來通知時間。

  鄭琰摸不著頭腦,池脩之只能猜測:「是不是與太子妃有關?」

  「女侍中襄佐皇后,跟太子妃也沒多大關係吧?」

  「現在不是沒有皇后麼?太子妃身邊,若是品級低了,說的她未必肯聽。再高,與太子妃身份不符。只好這樣權宜變通了。聖人先拜了女侍中,將來……妳們也接著是女侍中,接著襄佐吧。」

  「就是要教導太子妃規矩,也用不著我呀!」就是給徐瑩弄幾個容嬤嬤唄。苦逼的,我這青春年華,也成嬤嬤了。

  池脩之分析道:「不是教導,是勸諫。楚夫人與郡主都是長輩,年紀也大,太子妃的脾氣,只怕聖人也擔心她一時半會改不過來。那兩位勸不動了的時候,妳還正年輕。聖人也希望兒子家庭美滿呀!打成那個樣子,聖人也心疼太子。」

  怪不得那個奸滑老頭問東問西的,大概還算計到她爹是太子的掛名老師了吧?

  皇帝其實還算計到了池脩之,這貨是皇帝留給兒子用的宰相預備役,帶在身邊好幾年當中書舍人,就是不讓他升職,哪裡有事往哪裡扔去鍛煉。

  祁王離婚的事情皇帝頗覺噁心,還有蕭令媛,這丫頭也鬧騰得不輕,不想讓蕭令先也鬧個離婚門。再怎麼樣,未來的帝后不合,它也是個大毛病。鄭琰是皇帝看著長大的,做事也有分寸,人還比較有良心,慢慢成長起來,是徐瑩很好的一個輔助。

  小夫妻說完這些話的當天下午,就接到了鄭靖業的命令:「過來吃飯,給妳慶祝一下。」

  兩人匆匆直到鄭家別業。鄭靖業道:「接到詔命了?」

  鄭琰抱怨了一聲:「阿爹也不跟我透個消息。」

  「詔書是聖人親自寫的,聖人還跟我聊了一會。」

  「哈?」

  江陰大長公主還是知道了徐瑩與蕭令先的矛盾,不顧病體親自找上了皇帝:「我原意並沒有想到她能做太子妃,當時太子只是郡王,丫頭做個王妃還是可以的。一應教導,也不是照著國母來的,她不適應,我也不適應啊!」

  皇帝覺得有理,本來生氣的,被江陰大長公主一說,也就滅了火氣:「再好生教導就是了。」這才有了現在這麼一齣,皇帝要抓人家女兒的壯丁,沒跟池脩之說,先跟鄭靖業打招呼了――命令要得到執行,必須丞相也跟著簽字才行。

  「不是什麼大事,太子妃經此一事也該知道收斂了。有什麼事,讓楚氏、郡主多說話,妳跟著聽就是了。回去好好準備,風風光光地受封。好啦,」鄭靖業像是很開心地拍拍女兒嬌嫩的臉蛋,「去看妳阿娘,讓她也高興高興。總念叨妳呢。」捏捏閨女的鼻子。

  鄭琰眼中有點憂慮,鄭靖業眨眨眼:「脩之陪我說說話。不是什麼大事,梁橫又胡說八道了,這事有我們,妳把太子妃那頭的事情理順了,我們這裡也會便宜許多。」

  鄭琰想了想,梁橫就是現在想生事,他也沒那個資本,也沒那個環境,更沒那個條件。

  「我去陪阿娘。」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30 02:42 AM


133、悲催的暗戀

  鄭琰被皇帝指名拜為女侍中,鄭家女眷欣慰異常。杜氏這等跟著鄭靖業一道拼殺、生養了七個孩子都教養成人的女人,政治素養起碼及格,她又知道前陣子東宮裡的家暴事件,對於皇帝的意思也猜得比較明白了。這是皇帝對她閨女的好評!

  不單杜氏開心,趙氏、郭氏、蕭氏都挺開心的,尤其是趙氏。從年齡上來講,基本是把這小姑子當女兒養的,鄭琰又不是那種以為難嫂子為樂的小姑子,對嫂子們與對親姐鄭瑜的態度都差不多了,她們也樂得對小姑子關心些。尤其是鄭琰出嫁之後,她們忽然發現,鄭琰嫁的這個丈夫好像不那麼美好,自家的嬌閨女,一過門就頂門立戶的過日子,多操勞啊!

  現在呢,拜為女侍中,多少能讓這些關心鄭琰的人心裡覺得鄭琰的日子還不是那麼辛苦。

  杜氏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也不計較眼角的魚尾紋了,摟著鄭琰道:「這是好事,不要辜負聖人的一片厚愛呀!」

  趙氏道:「我雖不懂這些,但是我們娘家祖上也出過幾位女侍中,太子妃脾氣不大好,妳先別說話,看看再說。有那兩位老夫人頂著,妳只管多學一點,她們總是有經驗的,有好的,妳學,覺得她們有不足的地方,自己記下來改。多留點心眼啊!」給鄭家生了好幾個兒子,還都長大成人了,還都要娶媳婦了,趙氏的發言權也是直線上升的。

  郭氏與蕭氏則是很哈皮地八卦著,你一言我一語地提供最新情報。郭氏道:「太子妃這會也知道怕了,她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麼大,我估摸著妳也不用多勸她什麼了。咱們又不像外面官人,還要應卯站班,別太認真了。」

  蕭氏深以為然:「我去了永安姑母那裡,她也只是說應個卯。平日裡別勸得太多,有事的時候搭把手就行了。我看吶,那一位夫人才不會閒著呢。」最後一句話說的就是蔣進賢的妻子楚氏了。

  鄭琰一一記下,笑道:「比起那兩位來,我還生嫩得很,就是想,也得有那個本事呀!朝廷還講個論資排輩分呢。」

  杜氏道:「這就是了。有了事,咱們也不躲、也不怕,沒事,咱們也別生事。最煩那些個沒事嘰嘰歪歪的人了。」

  鄭琰心說,這三個人裡面,永安郡主是宗室貴女,又是皇帝他舅媽,光輩份就能壓倒一切了,只要不造反,太子也得讓她三分。

  老子爹是宰相,還是太子太傅、太子眼裡的好人,老師是太子姑父,我吃飽了撐的去生事。唯一不安心、想表現的也就是這位楚夫人了,她跟淑妃是姐妹,可是鐵杆的魏王黨,如果想轉換座標的話,這還真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想著想著,鄭琰覺出味來了,尼瑪!皇帝這個陰險的老頭,真夠壞的呀!蔣家、楚氏,如果是想投誠,這是給搭了梯子;如果想一條道走到黑,這也是給機會,還外帶藉口。三人排名,楚氏居先,有責任,她也要先領著。甚至,如果有人向徐瑩「進讒言」,完全可以不用牽連到永安郡主和鄭琰,就把楚氏給辦了。

  窩勒個去,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啊!

  杜氏且喜且憂,推了推鄭琰:「妳又發什麼呆啊?!」嫁了人還是這副呆樣,以後可怎麼辦啊?

  鄭琰往杜氏的懷裡拱:「這不是在阿娘和嫂子們跟前麼,我才不會跟外人發呆呢。」

  「妳還以為自己小啊!」杜氏嗔了一句,「女婿呢?妳阿爹還在跟他說話?」

  「應該吧,阿娘,今天吃什麼?」

  「大夏天的,還是吃些清淡的吧,妳上回送來的那個荷葉的湯就不壞,女婿喜歡甜口的?也有!還有新下來的甜瓜。」

  說到晚飯,女人們的興致就高了,你一言我一語。趙氏管著廚房這麼些年,非常有經驗,底子已經打了下來,只要作些細微調整而已。

  ※

  女人們說晚飯,男人們在苦逼地工作著。

  池脩之的工作是在御前,東宮的事情瞭解得並不多,他只是知道梁橫這貨在東宮裡當了個小官,非常小,九品校書而已。剛才聽鄭靖業的口風,梁橫又蹦躂了?

  鄭琰去見杜氏了,池脩之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方問鄭靖業:「岳父方才說到梁橫,他又怎麼了?」一個「又」字,可見池脩之對梁橫的感觀實在不佳。

  「東宮家事,你也風聞了吧?」鄭靖業提起東宮家暴事件,也是鼻子皺起。

  這事應該怪太子,既然分了妻妾,那就是老婆的職責範圍了,你現在這樣一鬧,以後家裡還不得亂套啊?誰都知道你為了小老婆跟大老婆幹了一仗,以後要怎麼收場?繼續壓制大老婆?小老婆還不得囂張死?於理不合呀!不壓制大老婆,你的日子又要怎麼過?

  池脩之乖乖點頭:「聽郭八說了,道是已經被兩位長公主勸住了。」

  鄭靖業長歎一聲:「你想,一個男人,叫娘子抓花了臉,很有光彩麼?」

  池脩之誠實地搖頭:「這與梁橫——」哦,想起來了,梁橫的那套理論,似乎很對目前這種情況,「他這是找到機會了?縱使東宮一時無法應下來,只怕從此也上了心了吧?」

  毀容啊,不但毀容還傷自尊,一個男人,臉花了,告病養傷,還要擔心結痂之後變貓妖,這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尤其他還是個太子。

  「正是。」

  池脩之想,鄭靖業既然把他們夫婦找過來,大概就是為的這個了,也就說明鄭靖業是有把握這情報是真的。想了一想,問鄭靖業:「他這一回,是全說了呢?還是只提一點?他那套說辭,闡釋起來還不少,太子縱使養傷中,有那麼多功夫聽他說麼?」

  「他只要挑最動人的說,先打動太子,太子就有功夫聽了。」

  「真的全都說了?從他上次到熙山,也有快一年了,這一年裡,他沒再添別的想法麼?」池脩之奉顧益純之命,對梁橫的歪理邪說進行了深入研究,最關心的莫過於此了。

  鄭靖業道:「我這裡倒是有一份大致的綱要,你且看看。聽你先生說過,他讓你去仔細研讀的,這事,且交給你。」梁橫、太子,一時半會都成不了氣候,交給池脩之準備著,也是培養女婿。當然,這樣大的事情,鄭靖業自己是不可能不思考的。

  梁橫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人,哪怕他現在只是個九品小官,隨便一個意外就能讓他掛掉,但是!人死了,壞影響還在,還不如留著他,讓他犯錯,從他這個人的身上打開突破口,進而否定掉他的學說。這就是鄭靖業打的如意算盤,其實也是政治上屢見不鮮的一種手法,所謂「多行不義必自踣」,看著你往懸崖上走,然後再推你一把。

  池脩之這裡,是做一理論上的準備。

  池脩之接了過來,看看內容,綱領上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但是還是進行了細化,皺著眉,看得正入神。外面響起了吵鬧事,很熟悉的女聲是鄭琰,另一個男聲……

  鄭靖業已經揚聲道:「你們兄妹又鬧上了!」

  ※

  來的是鄭琬與鄭琰,鄭琛今天有應酬,並不回家吃飯。鄭琬、鄭瑞回來,到杜氏那裡看了一回妹妹,見妹子沒瘦,臉上表情也正常,放了一回心。

  杜氏道:「回來吃飯的人都齊了,那死老頭怎麼還抓著女婿不放?誰去催催?」

  孫子輩一齊縮,鄭瑞比較怕池脩之,伸手戳他哥的後腰,鄭琬腰上著了一下,腰杆挺直,杜氏很開心:「就你了,去吧!」

  鄭琬揉揉鼻子,衝鄭琰道:「我去給妳催小女婿回來啦~」

  杜氏虛空揚要揍他,鄭琰已經大大方方地站起來了,挽著她五哥的胳膊,笑得甜甜的:「我陪五哥去。」

  「噝——」鄭琬抽了口涼氣,這死丫頭下手太狠了,胳膊非得給她掐青了不可!揚手敲著鄭琰的腦袋,鄭琰反手繼續掐。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凶啊?」敲。

  「當哥哥的要讓著妹妹,知道不?」掐。

  前面兩個僕役掌燈,兄妹兩人打打鬧鬧到了書齋門口。

  池脩之卷起那張紙,用目光詢問鄭靖業,鄭靖業微微點頭,池脩之小心地把紙卷拍扁,再一折,塞到個小袋子裡裝好。

  門打開,這兩個二貨還在骨肉相殘呢!鄭靖業咳嗽一聲,鄭琰飛奔過來抱著他的胳膊:「阿爹~餓不餓?阿娘那裡飯好了,就等你們了。」

  鄭琬跟他妹夫勾肩搭背地:「好久沒見了,什麼時候一塊喝酒啊?我還沒去過你那裡呢。」

  父女倆聯絡感情,這邊大舅子跟妹夫也聯絡感情,鄭琬想法倒也簡單,統共這一個妹子,再聰明再怎麼著,也是嫁個男人過日子,跟妹夫打好關係,也能多疼妹子一點。池家又冷清,親戚多走動走動,也是壯壯膽、撐撐臉。

  另外那一對父女的談話就比較驚悚了,把打燈籠的僕役支使給鄭琬、池脩之。鄭琰直接問他爹:「梁橫又怎麼了?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啊,要不給他個機會?」敢跳出來就弄死他,順便把他的理論變成坨排泄物。

  鄭靖業道:「還不是時候,現在不宜亂,太子位尚不穩,聖人年事又高。」

  「等太子穩了,就該鬧騰了。」

  「那也比現在就亂了強。」鄭靖業自有考量,現在亂,水太渾,世家一起,萬一太子有個意外,弄個別人上來,鄭靖業哭都來不及!太子穩了,好歹鄭靖業他是太子老師,大不了順水推舟嘛,還能順便摘果子。

  「梁橫究竟做了什麼?」差點歪樓,鄭琰很快把主題又給揀起來了。

  鄭靖業擇要說了:「趁著太子跟太子妃那點子事,遊說太子而已。」

  女兒與女婿的最大不同就在於,女婿有時候會保持一點距離,跟岳父之間互有餘地。鄭琰這閨女就喜歡刨根問底:「消息可靠麼?」

  鄭靖業也習慣了,不用鄭琰多問就直統統全說了:「是秦越,他曾在我府裡做事,那時我也還不是宰相,妳還沒出生呢。他教導太子的時日長,梁橫跟太子說完,太子就去請教他了。」咳咳,臉花了,不好意思找爹,於是找老師。

  「秦太師與阿爹還有這等關係?」鄭琰略吃驚,她也算接觸到不少鄭黨核心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位存在,「現在還很要好?」

  「他庶出,他的母親是我幫著弄出來的,最後也是我幫忙埋的,妳說呢?」

  秦越的嫡母,說是母老虎裡的一等技師,也算是當之無愧了。梁橫的嫡母與她一比,簡直就是一代賢妻良母的典範,溫良恭儉讓,該被頂禮膜拜的好人。這一位的最高紀錄是一年之內弄死了三個「狐狸精」,一度親手把懷了孕的小妾給捅死。秦越能被生下來,殊為不易,殊為不易!

  等生了下來,男人的宗族對子嗣還是有一點照顧的,多少施壓了一點壓力,秦越的待遇雖然不高(相當不高),至少沒餓死,還讓他讀了點書。秦越呢,天生會讀書,也是有些天份,鄭靖業還不是宰相的時候,招考幕僚,他報名考了,還考上了。

  秦越他媽,那是真‧小白菜。幼失怙恃,親叔叔把她給賣了,賣到秦家當婢女。被秦越他爹給看上了,九死一生,算她命大沒被弄死,生下了秦越。

  秦越他爹也夠利索的,穿上衣服就忘了這個人。她被嫡妻欺負得死去活來,但是為人比較懦弱能忍,人呢困難環境下又老得快些,原有的幾分礀色也沒了,透明人一樣,嫡妻也懶得理她了,反正是熬到了兒子有了點出息。

  就這樣,她還是秦家婢女啊!當時是鄭靖業向秦越伸出了援手,幫他把生母給弄了出來,又削了奴籍,讓秦越能夠供奉生母。最後秦母死,秦越當時還比較窮,母親入不了祖墳,也是鄭靖業幫忙埋的人。鄭靖業對自己人,那是相當照顧的。

  就這樣,鄭靖業還從來沒要求他回報些什麼,只是說:「子欲養而親不在,人間至痛!我只是感懷自身罷了,搭把手,我心裡好過些,與你沒有關係。」

  秦越對鄭靖業的感激不可謂不深!這是一個隱身的、死忠的鄭黨。鄭靖業給他安排了工作,最近開花結果,也沒要他回報。秦越更加鐵杆了,但是他不表露出來,與鄭靖業算是君子之交。

  然而梁橫這貨一遊說太子,讓他一得知了內情,瞬間驚得頂梁骨走了真魂。沒錯,他是希望天下當嫡母的稍微客氣一點,太子的生母當年在宮裡也受過氣,他不免多加憐惜,也說過幾句諸如娶妻當娶賢的話。可不是梁橫這樣的胡來啊!

  你妹!知不知道什麼叫尊卑有序啊?!人家嬌養的女兒,帶著大筆的嫁妝,是結兩姓之姻好,不是讓你來糟踏的好嗎?再不敬一點的想,嫡母是性格有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他爹好嗎?你管好自己的二兩君,哪有現在這樣的事啊?

  梁橫的簡歷秦越當然要看,他就教了蕭令先這一個學生,現在成了太子,寶貝疙瘩要看好,新選的官也要盯一盯。一看梁橫的簡歷,他都能腦補出來梁橫的內心了。梁橫這貨,器小、量窄,有幾分小聰明,有空子就鑽,急紅了眼的人。

  不妙,不妙!秦越這個間諜,知悉了梁橫的圖謀,一點停頓都不打地報告了鄭靖業。

  鄭琰再次佩服起她爹來!奸賊是個技術活,她還差得遠了。

  「太子很是心動麼?」鄭琰開始八卦了。

  「是心動,秦越說,太子聲氣激蕩啊!不過沒有答應梁橫,也沒有許什麼諾。」鄭靖業一捋鬚,「太子這些日子也沒白過。」有點城府了呢。

  鄭琰撇撇嘴。

  「到了,吃飯去。」

  廳內燈火輝煌,燃起了香以驅蚊蟲,沒有細樂聲聲,一人背後倒是配了一個侍女打扇。

  ※

  「初,橫以說幹帝,帝深以為然而未允」這是《梁橫傳》裡的說法。

  鄭家一家子和樂美滿地吃飯的時候,梁橫正對著桌上兩菜一湯的工作餐發呆。湯碗裡映著油燈的光,一隻蚊子暈頭轉向地紮了進去,撲騰了幾下,淹死了。

  梁橫死活鬧不明白,太子明明眼睛裡透著激動,最後怎麼就能一句話也沒有了呢?他看得明白,是,到太子這個位置上,當然不可能就這麼輕易被說服,但是梁橫他有乾貨啊!時機也選得非常好!不說剛被家暴過的太子,就是沒有被家暴過的皇帝,也拒絕不了這樣誘人的提議啊!

  即使礙於自己官卑職小,怎麼一句鼓勵的話也沒有呢?難道不應該是太子心動了,然後薦自己給皇帝,然後自己就能大展身手了嗎?

  難道是要不動聲色地啟用自己?這種想法讓梁橫心中一振。

  結果……尼瑪等到太子臉上的傷好了,梁橫還是個九品校書!

  這不科學!梁橫一顆心啊,拔涼拔涼的。

  這還不算,就在梁橫哀怨的時候,又傳來一個消息,要拜女侍中了!

  皇帝早已先期命人準備了,就等太子臉好了,舉行個儀式。雖然太子是不參加這個儀式的,但是吧,太子在養傷,外面開Party,也不太像樣。

  太子的臉養好了,也沒有貓妖的樣子了,終於可以舉行儀式了。三個女人,二品了!對比之下,愈發顯得梁橫這位天下大才活得憋屈,他連想偷看圍觀,都排不上一個靠前的好位子!是的,偷看,到底是女人的儀式,男人想圍觀除非是參與相關工作,否則只有偷看,占個好位子都不一定能看得到。

  楚氏、蕭氏、鄭氏,哪一個沒有強硬的背景呢?

  梁橫同學,恨爹不成鋼的心情,一時有點濃。

  梁橫也是冤枉了蕭令先了,蕭令先真的挺欣賞他的,只是蕭令先現在做了太子,被皇帝帶在身邊實習,鄭靖業這位太子太傅也抽空履行一下職責,讓他接觸了不少朝政,這讓蕭令先更加明白了很多事情展開的難度。

  皇帝最近常提起魏靜淵:「難吶!那樣剛硬的一個人!朕有愧啊!居然保不住他!鄭靖業不如他堅決,可是呢,說句良心話,沒有鄭靖業頂著,世家想復辟舊制,我也會艱難。治國的事情,既要有雷霆果決,也要有耐心毅力。」

  蕭令先比劃了一下形勢,是啊,他這新任太子,非嫡非長,小細胳膊蘆柴棒似的,扭不動吶!而且,再不願意,他潛意識裡也知道,他爹不可能真的「萬歲」,現在做的都是些交接培養的工作,現在不能亂,哪怕有一天他登基了,也得坐穩了再動手。

  心中有數的太子殿下在東宮裡坐得挺穩,他跟徐瑩現在在冷戰,雖然徐瑩被迫道歉了,蕭令先還真是怵了她的九陰白骨爪。

  聽到外面儀式的細樂,蕭令先咧了咧嘴,嘿!楚氏是世家女,最重禮法,永安郡主是樂輩,徐瑩得尊敬,鄭七脾氣也不好,有著勸諫的職責,徐瑩敢鬧,她就能掐!妳們對掐吧!蕭令先頭一回覺得,像鄭琰這樣的脾氣,也是有好處的。

  想著想著,他和著外面音樂的節奏還打起了拍子。

  三女同拜為侍中,雖然只是在熙山的翠微宮,場面也搞得很大。大家可以理解為,皇帝在為兒子撐腰,表示兒媳婦要管教。這事徐瑩確實辦得點兒寸,趕上這寸勁兒了,襄城侯家也只能認了,徐瑩也只能認了。

  詔書是池脩之寫的,皇帝派曹王為正使、韋知勉作了副使,去宣讀來的。嗯,宣詔的不一定是太監,甚而至於,越鄭重的詔書,其宣讀人越不能是太監。侍中擱外朝雖然是加官,職能主要是顧問,但是,從級別上來說,它跟宰相差不多,而且是一次拜三個,鄭重其事是必須的。

  三個女人,皆著二品之服,花釵八樹、兩博鬢、八鈿,衣青色、繡為翟,這是大禮服,色凝重。一套行頭穿下來,鄭琰直接重溫了婚禮時的重量。

  三個女人裡,鄭琰是最年輕的,楚氏、蕭氏兩人,年紀都有五十開外了,保養得雖然不錯,到底顯出老態來。不似鄭琰,色如春花,目如秋水,芙蓉如面柳如眉。雖然鄭琰排在末位,投到她身上的目光是最多的。即使是鄭重的場合,也免不了有人驚歎,真是太漂亮了!

  按照古禮呢,拜相得建個檯子,高台建築,只用一次。現在拜相都沒這麼麻煩了,女侍中自然也從簡,只是取了處正殿,收拾齊整。應該由皇后來宣佈任命的,皇帝沒皇后,他來下詔書。一應儀仗也很威風,皇帝本想讓蕭深去的,奈何蕭深低著個頭,死活不肯往女人堆裡紮。

  郭靖開心地道:「他叫女人看怕了,我生得醜,不怕看,我去罷!」

  皇帝怒道:「外甥肖舅,你這小畜牲找打!」

  郭靖笑著跑開了,權當皇帝答應了。

  皇帝追罵一句:「這淘氣的小東西。」也算是默許了。

  池脩之道:「郭八不拘小節,為人瀟灑,然不失大義。」

  皇帝笑笑,對池脩之道:「阿琰那是趕上這事了,你不要有什麼意見啊!」老婆比老公級別高什麼的,太虐心了!必須安慰一下。

  池脩之心說,本來鄭琰是丞相閨女,追她的時候我還是白身呢,她就已經是郡君了。要是承受不住這點心理壓力,根本娶不到老婆好嗎?

  「臣妻得封,臣與有榮焉。」

  皇帝贊許地道:「這才是胸中有大格局的人!好男人就應該不怕娘子強!你的前程在將來,有你這樣的人輔佐太子,我也能放心啊!」隱晦地表示,你要留給太子用噠~

  池脩之深深一揖,不喜不怒,早就猜到了好嗎?這樣寵辱不驚,讓皇帝認為他老成穩重,確堪大用,決定在自己死之前好好培養他,也就是努力地支使他,使勁地讓他幹活,美其名曰提前熟悉情況,培養青年幹部。

  跟池脩之談完話,皇帝心情很好,潑辣兒媳婦有人管束了,兒子未來的班底也有了個頂樑柱了。他開始關心起侄子來了:「十一啊,你怎麼樣啊?你阿爹快要哭到我面前了,你怎麼還不想新娘子啊?哪個都看不上啊?你爹急,你伯我也急啊!我還想喝你的喜酒呢!」

  蕭深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他是看上了一個新娘子,可惜……人家嫁給了新郎,最苦逼的是,他當時是伴郎!

  「侄兒還在想呢,一定不會忘了伯父的。」

  皇帝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心道,不能讓你小子再亂想了,我給你找個好娘子算了。蕭深被皇帝看得不自在,推說頭疼,放賴要回去休息。

  皇帝好氣又好笑:「叫你娶娘子又不是叫你上戰場,沒出息的樣子,走吧走吧!」

  蕭深遁了。

  ※

  蕭深出了翠微宮,也沒回家,策馬隨便一走,馬停了,他就爬起來往草地上一躺。翠微宮裡儀式的音樂隱隱傳來,蕭深胸口悶得慌,忍不住放聲大喊:「啊——啊——啊——啊——」驚起一群飛鳥。

  當當當當!狗血的劇情來了,蕭深作為衛王庶子,算是一個待遇非常好的庶子了。一來衛王妃出身大族,比較不兇殘,二來蕭深與衛王世子差了十來歲,親媽沒寵還早死了,沒啥威脅,三來蕭深生得可愛,衛王妃也算是把他當親兒子養了,比較疼愛。他要是想出門蹓躂呢,只要功課做完了,衛王妃也就由著他來了。小兒子嘛,總是嬌慣一點的。

  蕭深就是這樣一位高帥富,自身條件好,喜歡他的妹子也是一堆一堆的,奈何他就是看不上眼。直到某年某月某日,這位高帥富出去看熱鬧,水邊柳樹下,看到一個小少女。看到小娘子那明媚的笑顏,蕭深的心猛地一跳,眼睛裡就只有她了。劈哩啪啦就想衝過人堆,衝人家跟前問個姓名。

  等衝到了,人早走了。

  蕭深一直找啊找,沒名沒姓又沒個表記,只知道特別漂亮,還是在大家都踏青、人多得令人髮指的時候看到的,到哪裡找去啊?

  回到家裡,衛王妃還道他病了,後來才知道,這是相思病了,還是很沒出息的單相思。衛王妃對他還真是挺夠意思的,想要漂亮的?那就找唄!當然,衛王妃找的還是大家閨秀,衛王妃出身世家,找的也是世家女。找到死也對不上號啊!

  後來還是蕭深自己發現了。他的好同事池脩之結婚,他也去當伴郎。去就去唄,蕭深對池脩之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

  首先,池脩之長得好看;其次,池脩之跟著個名師自身修養也不錯,給皇帝當機要秘書,沉默寡言,言必有中,很有古時大臣風範;再次,池脩之是世家名門,蕭深認為池脩之的古之大臣風範與此有關;最後,池脩之算是個漢子,撫慰使遇上流民自動轉職成剿討使,還活著回來了。

  再說吧,一個不太能說得出口的陰暗心理,池脩之他岳父是宰相,鄭靖業這人奸帥奸帥的,跟他女婿關係好一點,至少不會被他下黑手!

  不錯不錯,蕭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當池脩之的伴郎有一條好處,不用擔心搶了新郎的風頭被埋怨。蕭深很開心,卷起袖子,有埋伏打新郎他攔,要對詩文他也努力幫忙過關,雖然池脩之還是被整得很慘,有他在,畢竟好了很多。

  結果呢?新娘子覆面的團扇一拿開,他就傻了,這就是他那年看到的小少女嗎?兩年不見,長得更好看了!剛好,嫁人了,還嫁給了池脩之。換個人,蕭深都不介意去勾搭著來當老婆,池脩之長得也不比他差,鄭琰也不缺什麼榮華富貴……

  蕭深那叫一個恨吶!

  最坑爹的是,他醒過味來才發現,尼瑪那首卻扇詩還是老子代吟的呢!

  悲從中來,蕭深又是一陣大嚎。



134、池美人撒嬌

  蕭深失戀得極為淒慘,最悲劇的是另外兩位當事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有這份心思。別說就嚎這麼幾嗓子了,就算他把全熙山的飛禽走獸都拿音波攻擊給弄死了,他那初戀兼暗戀的對象也成了人家的老婆了。

  打從池脩之與鄭琰結婚那一天開始,那兩隻有多甜蜜,蕭深就有多苦逼,腦子裡淨是想著,當初池脩之從京外回來遊街,他覺得沒什麼好圍觀的就木有去!後來好多人傳說他被人看了,然後被鄭七一箭穿心,自己當時聽了傳聞還TM幸災樂禍!

  尼瑪我當時怎麼就沒過去看一眼啊!!!那會開始下手搶還來得及啊!!!

  說句良心話,圍觀池脩之的,大半是女性,男人不願意去看他,再正常不過了。還有,就是有看的,也是看俘虜去了,誰去看一個剛剛立了功的人生贏家跟漂亮女友秀恩愛啊?不是找不自在麼?

  蕭深越想越悔,越想越恨不得時光倒流,唉,用一句專業的話說,他恨不得來次重生,一覺醒來回到兩年前,帶著現在的記憶跑去爬鄭靖業家的牆頭。

  打住,少年,醒醒吧,你媽該喊你回家吃飯了。

  蕭深頹喪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也不上馬了,大太陽下踢踢拖拖地走著,那匹馬也是好馬,就這麼跟著他不緊不慢地挪,還停下來啃兩口青草,馬兄倒是自在。

  蕭深走不多會兒,迎面來了三、五匹馬,直衝他過來了:「十一郎,可找到十一郎了,一轉眼十一郎就不見了,可嚇著我們了。」

  這些都是蕭深的僕從,主人家哀悼逝去的戀情了,他們找不到人就急了,滿山地跑,還不敢亂喊。聽到蕭深的慘叫可把這些僕役嚇了個半死,想循著聲找一找,熙山坑爹的是山區,有回聲,這叫大家往哪裡找去啊?幸而蕭深後來又嚎了好幾聲,他們這才勉強找了來。

  僕役來了,要在他們面前保持形象,蕭深努力進入角色:「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說完,一仰頭,肚裡暗罵一句娘,你妹!剛才是信馬遊韁不分方向的,他不記得路了。只得又轉轉腦袋,辨一辨方向,認準了路再走。

  幾個僕役被他罵得不知所謂,再看他那詭異的動作,到最後才反應過來,哦,這主兒剛才是迷路了。幾個人忍笑忍得辛苦,也看得出來蕭深心情不好,一點聲音也不敢出,緊緊跟著蕭深,生怕他再丟了。

  蕭深沒丟,他又丟人了。

  熙山現在那戒備等級得是什麼檔次?四下裡大些的走獸都要驅趕一下的,要害地方都有駐軍,還配有巡邏的。猛一聽翠微宮不太遠的地方有慘叫,還以為發生命案了呢!

  一堆人抄起傢伙騎上馬,整整隊伍集個合,就奔了來,這些是職業軍人,聽音辨位的水準比蕭深的僕役強多了,很快就趕赴現場。只是駐防營地理位置的原因,才比僕役晚了這麼一點的時間。

  領頭的是個小校,挺年輕的,在這年輕的年紀坐這七、八品官的,要麼是有本事要麼是有後台,這一位是蔭官,認得蕭深,一抱拳:「原來是十一郎在這裡!十一郎方才可聽到什麼響動?別是有強人為非作歹!」

  蕭深丟臉丟到姥姥家,一張俏臉通紅,羞的,勉強道:「無事!」說完,躥上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一定是蕭深的倒楣日,這一會兒的功夫,宮裡儀式完了,新任女侍中們互相道過賀,又見了一回主要工作對象太子妃,與太子妃一起聽了皇帝的課程安排,該回家了。蕭深兜頭撞上了三人返家的車隊,怎一個苦逼了得!

  蕭深垂頭喪氣地在路邊勒住了馬,讓這車隊先過。

  熙山多權貴,人一多,就會有這樣占道的情況發生,只要互相不那麼仇恨,一般都會根據一定的潛規則讓一下路,被讓路的那一方呢,也要看一看路邊站的是誰,品級太低的就算了,差不多的人,都要派個人來道謝。就像之前鄭琰一夥人騎馬,給懷孕的史氏讓路,常氏親自跑來道謝。

  蕭深再受打擊,楚氏和蕭氏派來的人也就罷了,鄭琰也派了個生得溫柔可親的侍女來道謝。看著阿肖那和氣的笑顏,蕭深的心啊,苦逼得無以復加了,這要是鄭琰出嫁前,那該多好啊!饒是如此,他的心還是可恥地跳動了一下。

  想想他家女性親友的優良傳統,想想他皇帝伯父年紀一大把的怪叔叔,還上街誘拐當時少女一枝花的苗妃,想想他爹的風流作派,你就知道,他在某些問題上也沒啥節操。這個權貴少年,在收到了善意表示之後,很是YY了一陣子,直到人家車隊走得都沒影了,他才回過神來。

  哦!心情更失落了。

  多情卻被無情惱,說的就是他這個樣子的了。

  ※

  鄭琰就是那個無情的,她還忙著進行新的社交活動呢!

  楚氏、蕭氏,這兩位同事都是鄭琰見過的,只是沒打過多少交道,以後少不得要多聯絡。按照皇帝的安排,明天她們三個再一起上崗,接下來就是每隔五日,由兩個人一起去「陪伴」徐瑩。

  鄭琰經此一事,那是正式打入了一個新的圈子,這裡面不再是誰誰的女兒,全是誰誰的老婆。這個誰誰,級別一定不會低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鄭琰的接觸面是極廣的,一、二、三品的貴婦們與她等級相仿,自是一層。從年齡上來說,她又與一班十幾二十歲的少女、少婦談得來。從政治劃分上說,她也算是一黨領袖骨幹。

  這裡面角色的轉換也挺考驗人的。還有一個徐瑩,鄭琰心裡是喜歡她的,卻也不能為了她啥都不顧了,這裡面也有一個分寸的問題。忙這些都忙不過來了,哪裡還會管蕭深?頂多記著有這麼一個人,當時是伴郎,到時候他結婚時送一份大禮過去。

  坐在車裡就在琢磨著,先回家,換身輕便衣服,派人給池脩之送飯,然後就奔娘家去。剛才杜氏也是觀禮嘉賓,隱約看到她在抹眼睛。下午再派人給蕭氏、楚氏送信,總要碰個頭,以後怎麼工作不說,明天三人同去,還是要有個章程的。

  回到家裡,闔家上下都很欣喜,一齊恭喜:「夫人大喜。」

  鄭琰扶著阿肖的手下了車:「我本年輕,聖人恩德,也不能輕狂了。郎君還沒回來,不要鬧得太厲害了。廚房備好郎君的午飯,我去換身衣裳。」

  大熱的天,一身汗。鄭琰洗了個戰鬥澡,換了身輕便衣服,也不肯再戴這太多的首飾了,隨便拿幾根玉簪子一別就算完事。

  阿肖道:「娘子後半晌要去看老夫人,回娘家,總要插戴得光鮮些,娘家人才放心呢。」

  鄭琰苦著臉道:「我怕禿啊!妳想啊,光這一頭頭髮就夠沉的了,髻子再梳得繁複些,要的簪子釵子就多,就得梳得緊,跟拽著頭髮硬拔似的,我就怕這一頭的頭髮跟著這些首飾,從頭皮上一塊掉下來……」

  阿肖聽她越說越不像樣,急忙打斷:「娘子又促狹了!郎君的午飯該好了,娘子也該用午飯了,用過午飯歇歇晌,過了毒日頭再出門。」

  「夏天日子長,也行。」

  親自檢查了給池脩之的飯,再看一看鄭靖業的那一份:「還有麼?再添一份,今天先生也到宮裡了。」老先生想圍觀學生來的,也不知道看到沒有,「天熱,阿爹必不會放他大太陽下趕路的。」

  三份飯食做好,再遣穩妥的人送去,鄭琰才扒了點飯。有些排場還是不能太省的,比如飯食,她吃飯好歹也是四碟八碗的,她的胃口挺不錯,剩得也不多。吃飽了,呷著一碗酸梅湯,問阿慶:「家裡的冰不多了吧?」

  阿慶俯身道:「是不多了,原就是莊子裡帶的,前番郎君娘子大喜,可用了不少。現在也就小半間窖了。這裡是山裡,比城裡總是涼快的,再過半個月,一點冰也不用了。」

  阿崔道:「還說呢,老夫人可囑咐了,娘子不許貪涼,要仔細保養身子。」

  鄭琰道:「阿娘就是操心,我又不是不知輕重。」

  眾女心說,哪裡是輕重的事啊,這是讓妳養好身體好生孩子啊!

  「把冰窖收拾出來,過兩天我有用。對了,我記著我帶了好幾個大火鍋來的吧?辣椒也有的?從明天起,叫廚房不停火,拿新鮮的大骨頭燉大鍋的好湯出來。」

  眾女對鄭琰的突出奇想也習慣了,不過:「這樣的天要吃火鍋?上火啊!」

  鄭琰搖頭:「我有數,再有,咱們的酒,也挖出幾罎子來。唔,六壇吧。」

  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阿肖還是應下了,就算鄭琰有時候會犯個小二,還有池脩之呢,總不會小倆口一齊發昏吧。

  家務已上正軌,鄭琰越來越得心應手,並不很擔心。吃完飯,說會話消食,她就午睡去了。

  鄭琰睡得香甜的時候,池脩之遭遇了土匪。

  皇帝這個全國頭號匪首,非常不要臉地搶他的愛心便當!鄭琰給他準備的愛心便當自被郭靖嘗了之後,每每就想去蹭點,不但蹭,他還大嘴巴,跟他舅說了。郭靖跟池脩之也算有點親戚,架不住皇帝是他親舅。

  皇帝一聽說池脩之的盒飯好吃,自己的御膳也不吃了,腆著臉就湊過來了:「我給你保的大媒好吧?這娘子會疼人吧?瞧瞧,給你什麼吃的啦?哎~看著顏色就有胃口,我嘗嘗。」伸爪他就撈。

  池脩之正抱著盒飯吃得甜蜜呢,被皇帝一伸頭,一顆魚丸卡在喉嚨裡差點沒噎死。

  你保個屁的媒啊?分明是你土匪!

  可他是皇帝,池脩之無奈,只好說:「別下手,有筷子。」

  皇帝開心地接過懷恩遞來的筷子,跟池脩之趴一塊吃了起來。可憐郭靖這個馬仔,人家一個正主兒,一個他舅舅,愣沒他下嘴的地方,他快後悔死了。

  他舅舅還出賣他:「以前只知道阿琰酒釀得好,唔,肉腸也蒸得好,嘿嘿,火鍋也不錯。」越說越覺得便宜了池脩之,「她會做的還真不少,便宜你小子了。沒想到菜也燒得不錯,要不是阿靖說,我都不知道哩。不過也是情理之中嘛!」

  池脩之白了郭靖一眼,郭靖傻笑。

  皇帝來勁了:「怎麼沒有酒啊?這丫頭,怎麼不給你酒喝?」

  池脩之面無表情地道:「臣在應卯,奉駕期間,不能飲酒誤事。」

  「我不怕啊!來,上酒來,你不喝我喝。」

  池脩之好想咬皇帝兩口,恨恨地剜了郭靖八百眼,差點把郭靖削成肉片。皇帝吃飽喝足,滿意地去午睡了,池脩之掐著郭靖的脖子:「舌頭給我看看,有沒有八丈長!」

  郭靖哭喪著臉:「我也沒吃到啊!我就這麼一說,誰知道阿舅就上心了呢?年紀越大,怎麼越跟小孩似的啊?」

  池脩之一愣,郭靖趁機逃脫:「你家娘子也不小氣啊,你怎麼這樣。」

  池脩之怒了:「你要到我家去,自有好酒好飯,若聖駕肯幸我園,榮幸之至!我們夫婦當然傾家相待。我在吃午飯呢,冷不丁就過來!來就來了,我也不勸諫聖人什麼飲食規矩。你舅還喝酒饞我!」還吃了我的小餡餅!那是甜的,甜的!

  郭靖抱頭逃遁。

  與他們這裡劍拔弩張的氛圍不同,鄭靖業與顧益純吃飯就開心多了。

  慶林長公主也是觀禮嘉賓,她與杜氏一樣都乘車回去了。本來女侍中應該由皇后招待吃頓飯的,皇帝沒皇后,太子妃出面又於禮不合,哪怕這女侍中就是衝太子妃去的。女賓們也都散得差不多了,榮安公主這樣的當然是奔親媽去了。

  鄭靖業留顧益純下來,說是說說話,慶林長公主也不攔,家裡還有孩子呢。兩個老頭就喝著美味的酸筍雞皮湯,吃著魚肉餡的小餃子,還有鮮肉湯給煨出來的青菜,小日子過得不要太幸福!

  ※

  鄭琰睡了個午睡,起來看看天,雖然還有些熱,估計到了娘家,也就開始涼快了。就算熱,鄭家的冰顯然是足的,想了想,帶了一盒子糕點就上車回娘家了。

  杜氏也剛起來沒多會,聽說女兒來了,急忙叫進:「大熱的天,又亂跑!也不嫌累得慌。」

  鄭琰道:「只要阿娘不嫌我煩人,跑一跑又有什麼?」晃晃手裡的食盒,「新做的點心。我就怕跑得太勤了,一回來又把我當客似的迎來迎去,倒累著阿娘和嫂子。」

  趙氏道:「我們也想妳呢,多回來看看。」女人出嫁了,娘家也是非常重要的,處得好,對鄭琰也有好處哩。

  杜氏問鄭琰:「今天一早上,累了吧?」

  「我還好呢,您想,楚夫人與永安郡主那樣的前輩都撐下來了,我怎麼能喊累?」

  杜氏一想,也是。不免又囑咐鄭琰注意事項來:「宮裡妳先前是常去的,什麼道理規矩妳都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不過東宮又不是一樣。太子妃那裡,多聽少看。」

  婆媳幾人車軲轆話又說了一串,杜氏再問鄭琰的夫妻生活問題,鄭琰哭笑不得:「阿娘,前兩天您才問過,挺好的。我是吃什麼都不會吃虧的,他也不會讓我吃虧啊。」

  郭氏聽了就笑:「可不是,這兩口子,蜜裡調著油呢。阿琰天天地往宮裡送飯食,咱們那一位新女婿呢,每天只要一到了時辰,第一個趕回家。這可都是真的啊,前天我回娘家去,阿靖親口說的呢。」

  鄭琰略作一點羞澀,意思意思,就說:「人家回來說正事呢。我什麼都不懂的,明天就要去東宮,是不是得跟郡主、蕭夫人通個氣?就算我是個湊數的,也得尊敬尊敬前輩不是?」

  蕭氏略帶嘲諷地道:「蔣嚴州一輩子都想當個首相壓在阿爹前頭,這一回倒是他夫人排在妳前頭了,不知道他開不開心?」

  杜氏撐不住拍桌大笑:「妳這促狹貨!」

  鄭琰也笑了,仍舊拿眼色看著杜氏。

  杜氏道:「應該的,樣子要做足。」

  蕭氏也是大包大攬:「別的不說,若是這位楚夫人真能挑得起擔子來,我為妳在永安姑母那裡引路,她那裡有個積年的老廚子,還是新婚的時候帶過去的,手藝是極好的。」

  「那我就先謝謝六娘啦~我這帖子都寫好了,先送哪一家呢?」

  杜氏道:「論理,該先給蔣家送去,不過這時辰也確實緊了些,就一塊發罷,妳們約個時間,明天早點碰頭,三言兩語,把章程定下。多讓讓楚夫人,她序在你先。」

  趙氏皺眉道:「這兩個要是回話的時刻不一,又或是約的地方不同,那可怎麼辦?」這萬一有一個拼命早到顯示自己勤勞,搶個先機什麼的,這不是又把事情辦壞了麼?

  鄭琰道:「放心吧。」

  當下就派了人去兩處送帖子,用的是鄭琰的名義。

  蔣進賢與鄭靖業算是半個政敵,楚氏對鄭家的觀感也不太好,她現在卻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中的帖子,大為讚歎:「池家娘子師從鄭、顧,又與李俊交遊,其書真得三大家真傳矣!」

  然後才是滿意地道:「這小娘子倒是個細緻周到的人。」她排名在先,當是三人中的首領,永安郡主與她宮門一別,連約個時間都沒有,兩相比較,楚氏先喜歡鄭琰兩分。

  永安郡主不來找她,她也不管永安郡主了,聽說鄭琰派來的人還在等回話,便也寫了個帖子約了時間。用的是蔣家特製的信箋,帶著淡淡的花紋與香氣。

  永安郡主那裡自然不會去巴結楚氏,她是皇帝的堂姑母兼親舅母,也很在意排名先後的!鄭琰同樣送了信來,永安郡主心裡也舒服,也立時回了話。對文昌侯道:「不愧是宰相女,會做人、會做事,要得!」

  她們在乎的,鄭琰是不會計較的,一個排名有什麼好計較的?又不是真的當宰相了!鄭琰跟她爹一樣,是實際派。

  鄭家別業裡,兩撥人幾乎是同時到的,回來說的時刻也相差無幾。

  郭氏捂嘴驚奇,蕭氏問鄭琰:「這樣準?」

  鄭琰道:「她們兩個的丈夫明天都要早朝啊,她們得把這兩位打發走了,自己再準備,才能出門。早又能早到哪裡去呢?太子妃難道不做別的事情,一天就等著我們?一頭一尾的時間早定了,還有,路上還要花時間呢。這時辰可不就定了?她們難道能讓我明天登門去接她們?自然只有到外面碰面。妳想想三家住的地方,」分在三處,由三條路通向直往翠微宮的大道,大道上人來人往,宮門口人又多,只有在這路口處簡單寒暄,「能方便碰面的又有幾個?」

  杜氏嗔道:「妳又來!可要小心,這樣的事情,一個弄不好,兩頭不討好。那兩位,只怕也較著勁呢。」

  「誰沒事要討好誰啊?我是敬她們序在我先,又是長輩,對兩位是一樣的尊重,她們若真有個爭論,我看著就是。又不是哪個的閨女,非得向著誰!」鄭琰驚奇地道。

  杜氏把鄭琰一頓暴打。好心提醒妳不要想兩頭佔便宜,最後兩個都得罪了,還被說兩面三刀,妳丫居然不識好人心,抽妳!

  ※

  鄭琰從娘家回來,池脩之還沒回家,又吩咐準備好晚飯和洗澡水。

  池脩之今天在宮裡比較不開心,他的愛心午餐!最愛吃的甜餡餅,被皇帝這個老不修搶了個精光!都怪郭靖這貨!

  鄭琰看他面有怏怏之色,輕推他:「這是跟誰慪氣了?」

  「郭靖這混蛋!」池脩之開始倒苦水,「他自己蹭飯也就算了,好歹算是親戚,看他可憐給他兩口吃的。他還跟聖人說,我的午飯好吃,聖人今天……把我的餡餅全搶光了!他也不怕牙疼!」

  雖然池脩之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傲嬌的死相,還有人說他沉穩有器度,鄭琰怎麼越看他越像個幼稚園小朋友呢?也太可愛一點了吧?

  沒忍住,鄭琰暴笑出聲,還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晚飯還有啊~你也不能吃太多,也會牙疼的,年輕時不注意,老了會受罪的~」這是血糖不夠,所以情緒低落了麼?

  池脩之老羞成怒,他知道成親之後他有幼稚化的傾向,那不是……一直沒個可以撒嬌的對象麼?飛快地一別頭,張口把鄭琰的手指頭給咬住了。

  鄭琰臉上一紅,這個流氓,還伸舌頭舔,雖然指頭和舌頭都在他嘴巴裡別人看不到。

  鄭琰抽手沒抽出來,只好說:「真的有甜餡餅,還有涼糕,別咬啦,除了這些,還得吃點正經吃食吧?還燉了排骨湯,你想吃什麼呀?」

  池脩之吮了兩下,終於放開鄭琰的手指頭:「鍋巴!」

  「呃?怎麼想起這個來了?行,下鍋炸了,再澆上些好湯頭,你想喝什麼湯?」

  「不要澆湯頭,就要鍋巴!」

  「好。」

  其實吧,皇帝就是老小孩了,跟池脩之這一對又熟,逗著玩呢。池脩之的飯也不全是鄭琰做的,她就是分派任務,把把關,搗鼓搗鼓菜譜,心情好了才下廚的。

  到了第二天,皇帝又打劫走了數塊核桃酥,第三天是一個果醬餡餅,第四天就不再打劫了。他就是童心起,鬧著玩。

  而鄭琰,過了若干天才反應過來,她家五嫂家裡七個女兒一個兒子,郭靖同學,排行第八。瞬間囧了,池脩之,你也太幼稚了!她腦補出了某電影情節來,龐太師過壽,不管別人送多貴重的禮,壽宴一律吃包子,因為他討厭包拯!

  ※

  池脩之幼不幼稚,那都是夫妻情趣,不能告訴外人的。現在擺在鄭琰面前的課題是:一個抵觸情緒濃重的工作對象――徐瑩。

  徐瑩真的很委屈有木有?!剛發現蕭令先的婢女的時候,她沒哭也沒鬧,把人打發走了了事。沒打沒殺的,反倒成了她的錯,你妹!我當時哪裡知道你會當太子啊?賣完了人,蕭令先也沒吱聲,過了幾個月了,這又翻出來了,這秋後算帳也太狠毒了吧?是,撓了你是我不對,你爹弄這三個牢頭來又想做什麼?

  她不知道,蕭令先也鬱悶啊,他在妹妹面前丟了面子。他當時數落蕭令媛:「哪有妳這樣對待丈夫的?和氣些不好麼?妳看妳嫂子(指徐瑩),我的兩個侍婢就在她那裡過得不錯嘛!」

  不錯個屁,人都給賣了。蕭令媛那張幸災樂禍的臉啊,讓蕭令先恨不得找條地縫給鑽進去。妹妹什麼的,簡直太討厭了!

  不是他不心疼妹妹,二十娘是他最討厭的妹妹沒有之一。這丫頭從小就好強,不但好姐妹的強,連兄弟的強也要好一好。蕭令先小時候沒少被她欺負,蕭令媛的媽比蕭令先的媽級別高五等,欺負起他來比欺負小白菜也複雜不到哪裡去。

  蕭令先還記得把蕭令媛給弄走再跟徐瑩發飆,徐瑩也不是吃素的,這不幹上了。

  然後……大家就都知道了。

  徐瑩是真的道歉了「請罪」,她爹媽也跟皇帝「請罪」了,還想怎麼樣啊?蕭令先依舊不冷不熱,皇帝派了牢頭,她十分不開心。見到這三位也是冷著臉。

  這三位都是繃得住的人,從容行禮,徐瑩也不好不讓人坐。坐下之後,楚氏先說話。這是碰面的時候商定的,鄭琰是一推二五六:「我沒經過多少大事(胡說,前太子是怎麼完的),不過是敬陪末座,一切看兩位的了。有什麼要我搖旗吶喊的,自不推辭,至於別的,我也要跟兩位學呢。」

  永安郡主也客氣了一句:「萬事看夫人的吧。」

  楚氏說一句:「大家齊心協力,方不負聖恩。東宮和睦,也是我等之福。」

  楚氏就當了這個排頭兵。

  徐瑩最不吃的就是楚氏的這一套,聽楚氏先客套:「聖人之命,我等惶恐,唯有盡心竭力,以報聖恩。」心裡就暗惱了,你妹,拿皇帝來壓我!只是想到皇帝,想到父母的囑咐,她先忍了。

  楚氏再和聲細氣地跟徐瑩講婦道:「太子妃當寬容,不嫉妒,方能與太子琴瑟和鳴,白頭偕老啊。」

  一看另兩個老僧入定似的,什麼話都聽了去,保不齊還在腦補她撓了太子,徐瑩忍不住了,冷冷地道:「蔣相公與夫人伉儷情深,家無侍妾。」

  楚氏看得出來徐瑩的抵觸情緒,心下暗歎,她真不是來結仇的,這貨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妳這硬頂著,有用嗎?只能把男人越推越遠!

  「太子妃過獎,不過是互相敬著罷了。我不妒,相公自然也守禮。對丈夫,總要敬著來的,至如動手,非賢妻所為。」

  「不過獎不過獎,我就弄不明白了,妳家沒侍妾,妳不嫉妒,妳家那兩個庶子是哪裡來的呢?他們生母呢?」別蹬鼻子上臉啊,誰還不知道誰啊?

  襄城侯家是再不敢馬虎了,一聽說給配了女侍中,能打聽的都打聽了來。結果徐瑩不是用來搞社交,她用來搞戰鬥了。

  楚氏被雷劈了,心裡百萬頭神獸在狂奔,臉皮也一抖一抖的,語氣也硬了下來:「皇家與臣家,能一樣嗎?」

  永安郡主心頭一樂,看楚氏的笑話她是開心的,不過不能由著太子妃胡來:「太子妃,楚夫人也是言之有理的。這世上有沒有皇宮的皇帝、沒有媵妾的太子嗎?」

  鄭琰默默地道:言情小說裡有的,男主為女主遣散後宮神馬的。

  對這一位宗室長輩,徐瑩勉強保持了敬意:「我是不合抓了他的臉,是我的錯,我已經請罪了。他是比我尊,我認了。可我總比那兩個婢子尊吧?怎麼還要我把她們找回來好好道歉嗎?」

  永安郡主傻了,合著徐瑩只是覺得不該撓花太子的臉,那兩個婢女的事情她沒錯啊?這這這這……這也太……太什麼了呢?永安郡主根本找不到一個形容詞來!

  這兩位都不說話了,鄭琰知道輪到自己了,兩位前輩受挫,她不能不動,擺了個要發言的POSE。

  徐瑩伸手一指:「鄭七妳別說話!誰不知道妳爹是太子太傅,妳們系出同門,妳自然會幫他說話!我不聽妳偏幫。」

  鄭琰被雷劈了,弄了半天,新太子也是她師兄?!

  徐瑩一對三,初戰告捷——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30 02:43 AM


135、女人的友誼

  三位二品命婦,還是外命婦,其中兩位年歲是徐瑩的三倍開外,另一位是她老公的師妹,就這樣被徐瑩一口氣幹掉了。

  室內一片寂靜,只聽著細微的喘氣聲,這還是徐瑩、楚氏、蕭氏三人有氣,聲音略大了些。鄭琰只是驚訝於剛剛發現的事實,呼吸未變。其餘宮婢等大氣都不敢出,個個摒息。

  鄭琰眨眨看,看看徐瑩,哦,她還知道把手指頭給收回去。再看楚氏,臉皮不抖了,改成冰山狀,蕭氏更絕,頭一歪,這種時候她居然裝睡!

  鄭琰瞬間就囧了,硬著脖子又轉看徐瑩,顯然她也被蕭氏這一手弄懵了。她們倆往蕭氏這裡一看,楚氏也不由看了一眼,再沒想到蕭氏會這樣賴皮。楚氏震驚了!

  一時之間滿屋眼色亂飛,就沒一條碰到一起的。情況也陷入了膠著,蕭氏裝睡裝得那叫一個辛苦!難道她願意裝嗎?這不是不得已嗎?頭一天上崗被趕了出來,面子往哪裡放啊?我年紀大睡著了,有種妳把我扔出去啊?!妳們這三個傻貨,快點找個台階下啊!蕭氏脖子都硬了還沒人搭理她,索性閉著眼睛,又換了個姿勢。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剩下的一老兩小,同時對蕭氏表示出了深深的敬佩。

  鄭琰的腦子是幾個人裡轉得最快的,此情此景,已是明白了蕭氏的意思了。可真是為難啊!

  有些事情,不是人越多去辦效果就越好的。比如這種「勸導」,組團刷BOSS你也得有個團隊配合,遇上個豬隊友,只有團滅的份。

  鄭琰這三人裡面,沒一個豬隊友,雖然有內部矛盾,在對徐瑩的這件事情上,卻是都想把事辦成的。偏偏對上一個思維詭異的BOSS。

  泥人還有三分土脾氣,何況徐瑩?人都好面子,她自覺辦了一件不太美妙的事情,但是這事情裡面大家都有責任,一半對一半,誰也別笑誰。她歉也道了、禮也賠了,連父母的面子都折了,夫家還是不依不饒,本身就夠讓她難以接受了。

  如果是一個個地來,慢慢地說,徐瑩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潑婦,脾氣直一點,道理還是能聽進去一些的。現在倒好,組團刷她來了。一個說話的,倒有兩個給壯聲勢的。如何能忍?縱使妳說得有一點道理,讓她當眾承認這樣私密的事情是她辦得不對,她也抹不開臉,徐瑩此時畢竟年輕。

  這個場合,說得越多,她越不開心。

  鄭琰還好些,她還沒開口呢,前面那兩位,楚氏尤其慘,老底都被徐瑩給揭了,心裡對這位太子妃的不滿達到了一個新高。被徐瑩給刺了一句,她還不能說什麼,她真的辦過留子去母的事。

  徐瑩一戰而勝,自家心裡也是氣憤難平的。說得這三個女人不說話了算什麼事呢?她的目標不是別的,是跟蕭令先把日子過下去。

  楚氏、蕭氏被拂了面子,不痛快到了極點,還不能走。鄭琰呢,對徐瑩是一百萬分的理解,可也不能順著她來,這是給徐瑩找不自在呢。她倒是有些話要對徐瑩說,又礙於楚氏、蕭氏都在場。

  鄭琰思忖,自打東宮出了家暴事件,不定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就是這四周打扇的、聽使的裡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別人的暗探,尤其是徐瑩這裡。皇帝會派人盯著,太子雖然不聞不問,也不至於沒人通風報信。再沉默下去,就要跟楚氏、蕭氏一樣被人看笑話了。

  終於鄭琰還是開口了:「我還是說點吧,夏天熱,本就容易睏,再悄沒聲的,就會打盹。」

  這是什麼台階啊?蕭氏想撓牆。

  楚氏嚴肅地道:「天熱心燥,我們不便多擾,太子妃正可多冷靜冷靜,仔細想想,」又看一眼蕭氏,「宮中不宜留宿外命婦,永安郡主是宗室之女,倒是不妨事的。我等二人便先告退。」她惱於蕭氏裝死,要把蕭氏扔東宮裡一起冷靜冷靜,順手拉鄭琰一道回去,免得在東宮慪氣。

  蕭氏心中暗暗叫苦,妳妹的楚酸臉,我好心解圍,妳倒把我扔下了。

  徐瑩心說,妳把這祖宗放我這裡算什麼啊?

  鄭琰心說,楚夫人的智商咋這麼低呢?妳把永安郡主留下了,她把徐瑩勸好了,功勞是她的,咱們倆就是瀆職。她要敗了呢,也是一片忠心辦事,不過是能力問題,我就跟妳成了不肯出力的懶鬼。

  她跟著奸滑爹長大,凡事總要多想一層,想到此節,便對徐瑩道:「我等奉命入侍太子妃,賓主盡興,只是時辰不早了,太子妃事務繁劇,我等不便久留,過幾日再來問安。永安郡主這樣就入了夢,可別著了涼,還是喚醒了,送她回家歇息一會吧。」

  徐瑩被蕭氏一弄,已經懵了五分,發了一回脾氣卻是於事無補,興味索然地道:「路上小心。」

  鄭琰無奈地去叫蕭氏:「郡主?」

  永安郡主刷地睜開眼,故作迷惘地道:「怎麼了?說到哪裡了?」

  妳裝得也太假了吧?

  大家心知肚明,也沒人戳穿她,徐瑩也醒過味來了,順勢道:「妳們都辛苦了,今日初見,不及詳談。」打個手勢,卻是賜了些新鮮瓜果。

  楚氏再不高興也得接了,三人鬆了口氣出去了。

  眼看東宮大門在望,蕭氏長出一口氣:「真個難纏!」

  妳就夠難纏的了,還說別人!楚氏腹誹著,臉對著鄭琰道:「咱們這位太子妃不是一時半會能擰過來的人,下回再說罷。」

  蕭氏鼻子一歪,還沒說話,就見懷恩帶著四個小宦官跑了來:「見過三位夫人,聖人與太子都在等三位呢!」

  神馬?這三個沒有完全工作的傢伙,現在最頭疼的就是聽到這個話,面面相覷一會,蕭氏果斷地道:「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是他兒媳婦不聽勸,見聖人去!」

  楚氏心裡半是覺得她說得有理,半是嫌棄她潑辣,跟皇家沾上邊的女人,這下限都是沒下限的!與蕭氏一比,鄭琰這個政敵家的閨女,至少看起來順眼多了。

  三人沒奈何,被懷恩給引著到了皇帝跟前。到那裡一看,好麼,人頭到的那叫一個齊全!皇帝、太子、顧益純、鄭靖業、蔣進賢、宋遠、池脩之……都在啊!

  這些男人會湊在一塊,純屬巧合。

  皇帝關心兒子和兒媳婦的生活問題,太子對自己的老婆也必須重視,鄭靖業心疼女兒,顧益純關心自家學生,蔣進賢、宋遠、池脩之都有老婆要關心。

  顧益純還為此特意在今天回到宮裡來找皇帝聊天。男人們都知道徐瑩不好惹,聚在一起就是為防個萬一,一想到這個萬一,蕭令先就覺得兩頰上火辣辣的疼,仿佛傷疤還沒好一樣。

  實是等不得女人們出來回家再問,都聚一處等著「救駕」呢。蕭令先尤其擔心,兩個老的不好說,老胳膊老腿了,鄭琰這丫頭可不是個吃虧的主兒,到時候跟太子妃打起來,可怎麼辦喲~

  這些人都關注著東宮呢,鄭琰猜得沒錯,聽女人壁腳的事情,男人也做得出來。只不過這些人比較要臉,派了人好幾撥人去偷聽回來學。

  蔣進賢最苦逼,明明她老婆說的都是正理,剛開始那幾句大家聽著都覺得有道理。結果被徐瑩揭了老底,蔣進賢是想把一張老臉藏袖子裡。

  宋遠無可無不可,只要老婆不惹事就行了,後來聽說她老婆打盹了,改成滿臉無奈。鄭靖業與顧益純倒是會心一笑,鄭琰這貨沒吃虧就行。池脩之繼續面癱。

  蕭令先一張臉,完全不能用人類語言來形容了。皇帝倒是穩得住,聽說蕭氏在裝睡,暗贊一聲機敏,派懷恩去營救。

  懷恩懷著一顆即將壯烈的心,跑去東宮準備跟太子妃頂牛,結果楚氏三人出來了,營救改成接應,懷恩發自內心地笑了。

  這次接見並不太正式,也都不算外人了。見禮畢,皇帝很不好意思地請三人坐了:「辛苦妳們了。」

  楚氏臊得不行,看這陣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家老頭子臉都漲成紫茄子了,順著這話就翻身跪在地上了:「臣婦無能,有辱所托。請聖人另擇賢能。」

  蕭氏本也想丟了這燙手山芋的,聽楚氏這一說,先不樂意上了,這樣……太不給力啊!直接認慫,完全不是蕭家女子的作風,硬扛吧,她一時還真沒有辦法。可楚氏這樣一說,她就得跟著起來請罪。

  她們倆這一跪,鄭琰只能自認倒楣跟著跪了,尼瑪這算什麼事啊?這就敗了?女侍中白拜了?

  皇帝非常無奈地道:「這像什麼樣子呢?都起來都起來。」使著眼色讓宮婢去攙,讓女人們的丈夫去管,等三個女人重新坐定了,皇帝哀歎了起來,「是我思慮不周。」

  蕭令先坐不住了:「是兒不孝。」越想越心酸,又羞愧,蕭令先幾乎要灑下幾滴男兒淚來了。

  鄭琰左看右看,丟臉的事咱不幹,一揚頭問皇帝:「這女侍中,發俸祿吧?」

  皇帝正傷感,被她這一打斷,沒好氣地道:「妳那郡夫人的食封俸祿可曾短過妳?」

  「一碼歸一碼。」

  「發!」皇帝一拍扶手,頗有氣勢。

  鄭琰嚴肅地點點頭:「這就好辦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呃?」

  鄭琰嫣然一笑:「我叫趕了回來,總得找個由頭殺回去,不然多難看呀?」

  一拍桌子,殺氣騰騰地奔徐瑩那裡去了。

  皇帝傻了,滿屋子的人都傻了片刻,這丫頭臉也變得太快了!

  蕭令先覺得腦子不夠用了,他是指望鄭琰跟徐瑩扛,可沒想這樣啊!想起徐瑩的九陰白骨爪他就臉疼,再看看剛才的桌子,那聲拍得可真響,別摧心掌吧?

  鄭靖業反應最快:「遠遠地看著點!」

  遠什麼遠啊?看什麼看啊?一群男人奔東宮去了。

  ※

  作為一個經常鍛煉身體的健康女性,鄭琰走得挺快,一群男人裡呢,還有幾個老頭子,尤其是皇帝,大家都要照顧他,走得就不那麼快,等他們趕到東宮。抓了個宦官一問,才知道鄭琰已經奔徐瑩正殿裡去了。

  皇帝氣都沒喘勻,抓著鄭靖業的手:「去看看,別出事。」

  皇帝對鄭琰的瞭解僅限於,小時候的吃貨賣萌,長大了的爽快大氣,武力值什麼的,並不瞭解。但是!徐瑩的武力值他通過蕭令先養傷的時間長短,有了清醒而充分的認識——為什麼江陰姑母那樣溫柔的人,有這樣一個孫女?!

  不用他說,鄭靖業也疼閨女啊!麻溜就跑過去了,池脩之跟皇帝匆匆一揖,還沒張口,皇帝就說:「你也去。」一指蕭令先,「還有你!」

  剩下幾個老頭子也努力奔過去。

  到了正殿門前,裡面正在劈哩哐啷!宮婢太監都被趕了出來,門還給從裡面扣上了!

  蕭令先氣得渾身發抖,池脩之兩拳捏緊,他倆跑得比鄭靖業快多了。蕭令先踹了兩腳門,居然踹不動,還把腳底震得發麻。工匠負責啊,給太子住的地方,當然不是什麼豆腐渣工程。

  等皇帝趕到了,裡面還是劈哩哐啷!

  沒錯,這倆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戰」,大打出手,打得天昏地暗。眾人看一看蕭令先已經養得油光水滑的臉,瞬間腦補出了鄭琰的小花臉,尼瑪!太不人道了!

  鄭靖業臉黑得不能再黑,他閨女要是少一根頭髮,他就弄死襄城侯全家!唉,這位爹忘了,是他閨女跑過來找事的。

  其實裡面戰況雖然激烈,互相還真沒受到太大的傷害。兩人都剪了指甲,徐瑩這個,因為行兇被解除武裝,鄭琰那個,是因為要下廚。因在新婚,她天天投餵池脩之,正在興頭上,指甲長了做飯尤其是和麵做糕點,不方便也不太衛生。

  鄭靖業抓了個宦官就問:「怎麼回事?說!再抖,我讓你抖一輩子!」

  宦官道:「剛剛沒多會兒,琅玡郡夫人跑了過來,一進門把我們都趕走了,把門拴了起來,後面的事我們就不知道了……」

  鄭琰跑過來的時候,東宮的人還納悶,就算是丟了東西,也不用親自來找吧?這樣焦急又是為哪般?也不在意。

  進了門,徐瑩生了一回悶氣,正在發呆,看鄭琰來了,也沒挑理,只問:「妳回來幹嘛?」

  「坑妳來了。」

  徐瑩眼睛瞪得滾圓,她年紀尚小,這副樣子頗為可愛。

  徐瑩才不上這個當呢:「妳坑呀!」

  鄭琰道:「妳把她們弄下去,我就跟妳說呀。」

  徐瑩很是爽快:「成啊!」

  宦官宮婢知道的就這麼多了,他們只知道,他們剛出門,還體貼地把門帶上了,一個影子就從裡邊把門給扣了,接著連窗子都關了。

  「接著裡邊就響了!」宦官一說完,就縮了腦袋。

  蕭令先和池脩之兩人大眼瞪小眼。皇帝也聽傻了。蔣進賢暗道:「鄭靖業的女兒好奸滑!」

  皇帝粗聲粗氣地接著問:「還有呢?」

  「還有就聽見響動了。」

  顧益純插口道:「什麼響動?可說了什麼?」一手指了一個人,「你們倆,分開了,學!」

  這時又聽到裡面一聲巨大的「撲通」,男人們嚇了一跳,接著就是徐瑩揚聲:「人呢?進來!伺候梳洗!要女人來!」聲音略啞。

  接著是鄭琰的聲音:「門還沒開呢,他們怎麼進啊?」

  「妳去!」

  「妳去!」

  互相推諉了一會,都不肯妥協,終於齊聲道:「一塊!」

  接著,徐瑩道:「都退後三步。」聲音像是從門邊上發出來的,然後是門栓被打開的聲音。接著是細碎的腳步聲,然後徐瑩的聲音:「來兩個女人!」

  有她這句話,從皇帝往下,沒一個男的敢動。宮婢們膽戰心驚地推門進去,差點沒嚇死!室內一片狼藉,這兩個女人得有多大的破壞力,才能把這裡搞成這樣啊?就差拆房子了!

  徐瑩的聲音從內室裡傳來:「還不進來?!」

  進了內室一看,更驚悚了,徐瑩鄭琰兩人頭上的簪子全歪了,好像還少了那麼一兩根,衣服也亂七八糟的。這要不是聽了全過程,這兩個又是女的,還以為這是捉了對X夫X婦了哩!內室有兩副妝台,徐瑩坐她自己的那一個前,鄭琰就用了另一個——太子還沒被撓之前用的那一個。

  「看什麼看?!」徐瑩羞惱地道,「去尋新衣裳來,琅玡郡夫人與我身量差不多,把我新做的那套衣裳給夫人換上!」

  鄭琰無賴地笑笑:「謝啦。」

  徐瑩臉往左一別,嫌棄地道:「哼!」

  鄭琰翻個白眼,臉往右一別:「哈!」

  宮婢們輕手輕腳地去打水、打衣服,把能暫時歸置的東西都歸攏一下。趁著打水的功夫,機靈的宮婢出來報信:「東西都砸了,人沒事,臉上看不出來。就是衣裳都扯壞了,叫換新的去。」

  尼瑪?!這是神馬打法?妖精打架麼?男人們驚呆了!

  宮婢們繼續忙碌,不一刻,裡面梳洗完畢,換了新衣服,兩朵小美人手牽著手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驚掉一地眼珠子:妳們不是打架了嗎?

  池脩之雙眼媲美X光機,把老婆從頭掃到腳,沒發現異常,放開拳頭,在衣服上擦了擦濕漉漉的掌心。

  蕭令先非常不相信地伸頭一看,裡面絕對是颱風過境一樣的兇殘!他一伸頭,大家跟著看,裡面都成什麼樣了,妳們還笑。

  可不是,多麼甜美的微笑啊!

  徐瑩大大方方地向皇帝行禮:「驚擾阿爹,是我不孝。」

  皇帝反應也快:「現在好了就行。」

  徐瑩又對蕭令先道:「這裡面有些亂,地方也不對,阿爹駕臨,郎君也不奉阿爹到前面坐坐。太陽毒著呢。還有諸位相公,都是朝廷柱石,這樣大熱天的奔波,實在讓我心中難安。」

  你妹!知道不安就不要鬧事啊!男人們心裡什麼粗話都罵出來了,面上還要避上一避,低垂著個頭,誰叫她是未來老闆娘呢?

  蕭令先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媳婦今天吃錯藥了?叫鄭七推坑裡跌壞腦袋了?

  鄭靖業放下一顆心,陰惻惻地看著鄭琰:「我問,還是妳說?」

  其他人這才把目光放到鄭琰身上,這一看,皇帝心中那叫一個後悔!鄭琰借的徐瑩的衣服穿,一樣的衣服,她愣是穿得比徐瑩還像樣。早知今日,該截胡給兒子當老婆的!蔣進賢也暗歎,鄭靖業這貨還真是會生閨女。

  蕭令先腦子都不轉了,這是鄭琰?傳說中很出風頭的鄭七?這可是一個敢於當街把未婚夫一箭穿心的丫頭啊!她怎麼這麼溫柔呢?

  必須得說,鄭琰這長相占了天大的便宜,只要她微笑一下,那就能讓人忘了這丫頭是個心黑手狠的貨,這笑得,跟仙女似的。蕭令先這樣對她抱有成見的人,哪怕在看了自家屋子被她給卷得一地建築垃圾,哪怕剛才見識了她的摧心掌,還要反省:是不是以前看錯她了?瞧,徐瑩這不讓她給勸住了麼?

  皇帝可不好糊弄:「究竟怎麼一回事?」

  鄭琰嚴肅地道:「太子夫婦由藩邸遷過來不久,雖然粉飾過了,屋子畢竟有些年頭。陳年舊祟,如今破一破它,自然就好了。女人的事,還是女人來辦,現在不是挺好麼?」

  鄭琰這一臉的神棍相,就差在腦袋後面別個光圈了,一派淡定從容,跟說了什麼天地真理,不由你不信。

  睜著眼說瞎話這項技能,鄭琰真是掌握得爐火純青。當個政客,絕對夠用了。

  不過呢,這個理由現在正好用。也不是沒有這樣一個說法的,都說陳舊的宮殿舊生邪祟惑人,又有說宮中女人多了,陰氣怨氣太多,會有災變,所以宮裡會不定時地釋放大齡宮婢出宮。都是一個意思了。鄭琰這話裡話外,還有捎帶原本東宮的意思,你想怎麼理解都行。

  大家也都樂得見這一個局面,就像徐瑩問的,還要讓她怎麼樣呢?禮也賠了,罪也請了,再弄下去,太子妃沒臉,皇室就有臉了嗎?皇太子呢?白挨了這麼幾下,還有一個不能管束老婆的名聲,能聽嗎?此外還有襄城侯家、皇帝等人的面子,一下子就都圓回來了。大家都是好人。

  這事,沒人關心原因,就是要個和平收場而已,管你用什麼手段,有結果就行了。

  如今真是皆大歡喜。

  蔣進賢越發把鄭靖業罵了個狗血淋頭,天下的好事情都讓他給占了!宋遠只能嘆服,鄭氏出人才啊!當年應該答應聯姻的,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做親家的可能呢?

  鄭靖業與皇帝反應是最快的,皇帝表示:「既如此,我便放心了,這裡重新整治一番才好。你們兩個,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如今好好過日子。」又贊鄭琰事情辦得漂亮,有眼色,辦事周到。

  鄭靖業就請聖駕到前面坐,剛好跟太子、太子妃一道用個飯,一家團圓,慶祝這來之不易的美好時光。

  皇帝開心,給大家都放了假:「你們也都累了,也都歇息去吧。」

  出在翠微宮,不用逼問,鄭琰自己就招了。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那麼一點點————————————

  關上門,鄭琰就變臉:「太子妃好威風啊?」嘲諷模式全開,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徐瑩臉色也是一變:「我就威風了,怎麼樣?!對我無禮,這就是女侍中的禮儀?」

  「上兩個月還能對太子威風,現在就剩衝我的本事了,照此辦理,只怕到了年底,妳對誰都威風不起來了!」鄭琰往凳子上一坐,繼續嘲諷。

  徐瑩抓起手邊的杯子就砸了過去:「我還不用妳來嘲笑!」

  鄭琰手下也有杯子,刷地也砸了過去:「我才沒這閒功夫嘲笑妳呢!」

  「難不成妳這是來給我道賀的?」

  「我倒想呢,妳給我機會呀?」

  說話的功夫,徐瑩已經衝了過來,鄭琰也卷起袖子起身。徐瑩伸手,鄭琰扯她袖子,徐瑩就伸腳踩鄭琰的裙子,眼睛也紅了:「難為妳沒機會也特意過來啊!」

  「可不是麼!」鄭琰咬牙跟徐瑩抵著胳膊,「怎麼著,妳還知道生氣啊?妳爹娘閉門思過了,知道不?」

  徐瑩氣極:「要妳說要妳說!」

  「我說,妳真要跟我幹一仗啊?」

  徐瑩不說話,跟鄭琰來回扭,鄭琰怒道:「妳這是什麼樣子?原來的志氣呢?」

  「我有沒有志氣的,也不能讓人嘲笑了!」用力用得牙都呲了。

  「妳再這樣,才要叫人嘲笑!」鄭琰狠狠一用力,她武力值比徐瑩要高上那麼一咪咪,大力一甩,把徐瑩的手甩開。

  然後兩人各持一根裝飾用的掛燈的燈架,開打,乒乒乓乓!四周的裝飾全遭了殃。從正廳打到內室,再打出來!

  不但有音效,還有配音。

  「死丫頭,妳不累啊!呼呼!」

  「妳不累我就不累!呼呼——」

  兩人喘氣跟風箱似的,徐瑩道:「妳先鬆手。」

  「妳先!」

  「妳先!」

  「妳先!」

  「一起!」

  兩人都小心地戒備著對方,徐瑩哐啷把燈架扔了,鄭琰也放手。

  徐瑩四下一看,直接往地上坐了。坐榻都打殘了,繡墩倒是有,不想扶,幸而有地毯。坐下來忽然呆住了:你妹!我是怎麼跟她打起來的?我跟她幹什麼仗啊?我腦抽啊我?徐瑩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真掉坑裡了!

  鄭琰踢踢地上的傢俱殘骸——目測這是個屏風——也坐了下來:「心裡可是痛快些了?」

  徐瑩別過臉去。

  「看妳的熱鬧也沒意思,我還記得在師母家,妳那時多好。」

  徐瑩定定地看著鄭琰,認真地道:「妳運道好,我不及妳。妳現在也依舊很好,令人羨慕。」她的眼睛裡帶著傷感,讓鄭琰看著跟著難過。

  徐瑩忽然綻出個大大的笑容來:「說這個做什麼?今天謝妳,心裡痛快多了。」

  鄭琰也咧嘴笑了。

  不但男人的友誼可以打出來,女人也可以啊!這就是妹子的胸襟。

  過了一會兒,鄭琰道:「噯,有什麼打算啊?」

  徐瑩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都跟我說了,太子妃是難當!可事情都做下了,回不去了,也沒得後悔!我認了!如今又能如何?!」

  「是以後又能如何吧?」

  「還有以後?」徐瑩唇邊的嘲諷意味更濃,「鬧成這樣,我謝罪都沒用,連累爹娘,還有祖母……」聲音哽咽了,「他們究竟要什麼?我看他們也不知道呢!我倒是想從此依法而行,他們肯給機會嗎?能接受嗎?面子上的事都沒有呢?不然拜什麼女侍中?名頭好聽罷了!」

  「妳道我幹什麼來了?」

  徐瑩認真地看著鄭琰,鄭琰也認真地看著她:「不過是缺個台階罷了,不然這事就總有人想到是因妳而起,如今妳只管從容出去。我給妳找理由!」不就差個節點麼?老子給妳按回車,讓妳重起一行。

  「可靠?」

  「還能更糟?」

  「也是,妳本可以袖手旁觀的,不用借我施什麼能為。」徐瑩成長得還真挺快。

  「就是看妳辛苦,妳就當我沒想清楚利害就過來了吧,能開開心心容丈夫左擁右抱的,不是賤人就是聖人。」

  徐瑩大樂,她早就在鄭琰身上聞到了同類的氣息,不然也不會這樣跟她火拼了。捶地笑道:「聖人自己還左擁右抱呢。」

  鄭琰也樂了,「聖人」這個詞,原義就是個尊稱。然而天下最不要臉的,就是幹皇帝這個職業的人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皇帝們就搶了這個詞來給自己用。徐瑩這是一語雙關。

  鄭琰挑挑眉:「叫人吧。」

  「先說好了,妳幫我,以後我未必客氣的。」

  「切~小孩子!」

  「妳說誰?」

  「叫人來梳洗啊,衣裳都破了!」

  ※

  「就是這樣了。」鄭琰老實地道。

  顧益純極度手癢地彈了鄭琰三個腦嘣:「那妳就跟她打啊?」

  「她心裡憋著火呢,發一發,她也好過些。」

  鄭琰說著,有些傷感。徐九若為王妃,也沒什麼,頂多鬧上一鬧,若不嫁給諸王,她必然比現在暢快。也是可憐人,她才想搭把手的。

  鄭靖業沉著臉:「莫要招人恨!比起現在這樣,我寧願妳辭了女侍中丟臉!妳倒行,打了一架,那兩位夫人怎麼辦?」

  鄭琰笑了:「誰也不能說她們無能啊!跟太子妃掐架,她們不年輕了,幹不了,怪不得她們。人人只道我回過頭去魯莽呢。」

  鄭靖業本意是讓閨女收斂一點才嚇唬她的,見她這樣,終於也忍不住手癢了。

  鄭琰抱頭,池脩之錯步上前:「天乾物燥,岳父不要焦急,會上火的,還請保重身體。」

  鄭靖業一巴掌拍池脩之腦門上:「你行。」一甩袖子別了臉。

  鄭琰抱著池脩之,往他臉上啵了一口,鄭靖業想抽人!



136、被老公訓了

  即使被女兒女婿酸得不行,鄭靖業還是記得自己在閨女面前不要過於土匪,冷哼一聲便罷。

  顧益純見自家學生無事,心頭一鬆,暗笑一聲鄭靖業小氣,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一對,捏著鄭靖業左肩上的衣服把他給提走了。

  鄭琰一臉的笑,池脩之也想笑,想一想另一位是他岳父,又忍住了:「聖人給了假,咱們也別拂了他老人家的好意,這裡日頭毒呢,回吧。」

  鄭琰跟徐瑩大打出手,活絡了筋骨,身上火力十足,點頭道:「是呢。」

  看池脩之也是一頭的汗,待要掏帕子來給他擦汗,才想起來,自己的衣服已經報銷了,身上這個還是穿的徐瑩的呢。首飾什麼的倒是配全了,帕子卻不曾給配。

  抱著池脩之的胳膊道:「還說我,你這一頭汗呢,我的帕子找不到了,你的呢?快擦擦。」

  池脩之把老婆上下一看,皺眉道:「咱們快回家,別穿旁人的衣服了,換回來,再把舊衣討回來。」

  說話間,徐瑩已遣了個宮婢抱了個包袱過來,屈膝行個禮:「郎君、娘子,娘子換下的衣裳在這裡,我們不敢自專,太子妃命送過來。」

  池脩之的眉頭這才展開了,鄭琰也道:「有勞妳了,回稟太子妃,承她照顧了。」接過衣服,身後腳步響起,卻是阿肖拎著裙角跑著過來,一看鄭琰沒事,才吐出一口氣來。

  鄭琰就讓阿肖接了包袱,阿肖從錢袋裡摸出一把錢給了宮婢。宮婢喜道:「謝夫人賞,奴婢討了個好彩頭。」

  鄭琰道:「明日我使人把衣裳也還給太子妃。」

  宮婢不敢擅專,笑稱會代為轉達。

  鄭琰坐車,池脩之騎著馬在車邊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阿肖坐在車廂的角落裡,看看鄭琰,再看看窗外,心裡頗覺不好意思。

  皇帝到底是皇帝,鄭琰與徐瑩大打出手,他急著去圍觀,也沒忘了壓下消息不讓宮中亂傳,阿肖等在外面還不知道。直到鄭靖業與顧益純出來,阿肖趕過來見兩位老主人,鄭靖業心細,吩咐她去照看鄭琰。

  阿肖奔過來,看到池脩之身邊站個年輕小娘子,剎時就怒了!王八蛋!哪個王八蛋敢勾引她家七娘的郎君?一拎裙子,她就飛奔了過來!

  咳咳,鄭琰穿著徐瑩的衣服,人還掛池脩之身上,池脩之還擋了她大半邊,阿肖再沒想過鄭琰會在東宮裡換衣服!一看鄭琰,她才是驚呆了。她本來準備回去跟鄭琰告狀來的,池脩之居然讓個女人掛他身上!

  現在麼……阿肖縮角落裡,努力讓自己變成佈景板。

  鄭琰與池脩之一路上也只是說些閒話,池脩之道:「五郎前兩天還跟我說,要到咱們家喝酒呢,定要下帖子再來,說是頭回串門要鄭重。」

  鄭琰笑道:「他要是暈頭暈頭的撞上來,我跟他沒完!」走親戚也要有個走親戚的樣子,頭回上門必得鄭重,尤其兩邊都是有官職在身的。

  阿肖繼續裝死,直到回到別業,她才麻煩地扶鄭琰下車。池脩之一沾鄭琰另一條胳膊,阿肖就悄悄退下去了。鄭琰覺得奇怪,阿肖平常當然也是個穩重的人,今天突然安靜得有些過了呀!

  池脩之掃一眼阿肖,還以為她已經知道鄭琰跟徐瑩對掐,是在擔心鄭琰。

  他對皇帝也算有感情了,皇帝對他也算是個伯樂。他倒是支持鄭琰把東宮抹平,皇帝也好少操點心,全心教導太子。太子成熟起來,對國家也有好處。就挺和氣地對阿肖道:「娘子今日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妳也不要擔心了。」

  又心疼鄭琰:「累著了吧?晚上不要親自下廚了,回去好好歇歇,先把衣裳換下來,連同首飾一同奉還吧。」這又不是正式賜衣,穿一個關係沒那麼親密的人的衣服,對於他們家目前的階級來說確有不妥。

  阿肖雖則心虛,機靈還在,聽池脩之說的奇怪,含糊著應了,扶著鄭琰回房換衣服。一面換衣服一面問:「娘子這衣裳不是穿的那件,首飾也換了,把我嚇了一跳。這身上的衣裳又要還到哪裡去?看著衣裳不壞,還回去之前還要漿洗一下哩。」

  鄭琰卸著簪環,「唔」了一聲:「東宮的,跟太子妃打了一架,衣裳扯壞了,她借給我的。」

  哢嚓,阿肖裂了……

  鄭琰頭髮已經解開,一手握著頭髮,一手在她眼前晃晃:「妳怎麼了?傻了?」

  不光阿肖傻了,阿慶她們都傻了好嗎?衣服都扯壞了,這「打了一架」,就是真的支起拳架子來了。就算妳是宰相家的閨女,也不能跟太子妃打架啊?

  以前妳不只是個單純善良,只跟太子閨女死掐的乖寶寶的嗎?難道嫁人之後,掐架的標準也要隨之上升嗎?看看,隨著七娘嫁人,對手也從太子閨女變成太子老婆,方式也從鬥嘴變成了互毆。等這位主子生了孩子,那她得兇殘成什麼樣啊?

  幾個侍女一齊哆嗦:娘子,要文鬥,不要武鬥啊!

  這一天,雖然池脩之說了讓鄭琰休息,鄭琰還是下廚給他做了一盤子甜餡餅,池脩之就喜歡這個。口上嗔著:「大熱天不怕中暑。」吃的時候倒是非常開心。

  徐瑩的衣服要漿洗過了再往宮裡送,現在就洗,最早也要到第二天才能送回。不等鄭琰把衣服送回去,宮裡的賞賜就下來了。

  先是懷恩親自過來,皇帝賜鄭琰金器若干、綢緞若干、貢果若干,還額外封了個小箱子,寫了一張紙條,說這是辛苦錢,打開一看,封的都是金錢。

  懷恩笑著恭喜鄭琰,鄭琰也挺大方,打開箱子:「您自己抓,我抓得少。」

  懷恩與她熟,笑著就抄了一把:「謝娘子賞啦~」額外奉送情報,「太子與太子妃合好了,飯都是一起吃的,聖人知道了喜不得。」

  鄭琰回頭對池脩之道:「聽到了,可不用擔心了。我們家這一位,擔心聖人好久了喲。」

  懷恩與池脩之見面也多,他個人精,又向池脩之賣個好:「池郎有這份心意,縱是自家不言語,聖人也是看在眼裡的。」

  池脩之也承他的情,微笑著點頭,懷恩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了。池脩之同學,在外面是從來不笑的,如果你要強行調戲讓他笑,他有各種辦法讓你去哭。

  阿肖也是忙碌,給懷恩帶來的人每人發了些賞錢,眾人都道池家大方。

  送走了這一批人,鄭琰苦笑道:「這算個什麼事?」

  池脩之道:「勸人和睦總是件好事。」

  鄭琰小聲對他說:「我就是心裡一動,順口這麼一說。」

  池脩之認真地道:「焉知不是天意?」

  鄭琰一頓,還有這說法?

  阿肖來請示:「宮裡所賜都是有數的,唯有金錢,剛才那位內侍抓了一把,不知還剩多少,要數。」

  「造冊入庫罷,金錢留點好零用。」鄭琰又從箱裡抓了一把讓阿肖收了。

  本以為這就算完了,接著東宮來人了,一併送來了太子與太子妃兩人的謝儀,來的據說是太子的貼心小棉襖內侍張平。一次帶了兩份禮來,顯見太子夫婦至少表面上又夫妻一心了,有這個開頭,只要徐瑩用點心,結局總不會壞的。

  東宮不缺錢,徐瑩也是個豪爽大方的人,鄭琰留意一看,這裡面有幾套金玉首飾,皆是內造,再算一算這些東西的價值,並沒有超過皇帝。心道徐瑩脾氣再爆,做事還是比較靠譜的。

  一般發了賞錢,張平也跑過不少差使,像鄭琰這樣大方的,縱使在權貴圈裡也不多見,心裡平添幾分好感。繼續傳達太子夫婦的意思,東宮要辦個驅邪儺祓,請池娘子一定要到。鄭琰心說,這話一定是太子說的!

  也謝了他的好意,張平有意賣個好,笑道:「娘子可一定要到,大夥兒都說您是個福星呢!」

  哈?

  這好歹是個封建時代啊,如果不全民封建迷信一下,怎麼對得起這樣一個背景?皇室尤其迷信,從他們的根子上說,就要聲稱自己是上天的寵兒,不更迷信一點簡直對不起人民群眾。

  張平得了豐厚的賞錢,開心地帶隊走了,跟著的人也得了賞錢,不及頭子豐厚,也比別處多些,大家一齊開心。回去跟蕭令先彙報,都說:「琅琊郡夫人真是難得的和氣人。」弄得蕭令先也跟阿肖似的尷尬:唉,冤枉好人了。

  池家別業裡,阿慶驚奇地問鄭琰:「娘子,原來東宮不合是因為原先風水氣運的關係?」她跟著鄭琰的時間長,知道鄭琰與很神的伏先生有過一面之緣,「娘子是怎麼看出來的?原先只與伏先生見過一面啊?怎麼能學得來?」

  鄭琰想了半天,方才想起來伏先生是誰,心道,這哪是跟伏先生見過一面學的?根本是跟著鄭先生混了十幾年學來的。

  這樣還沒完,江陰大長公主也下帖相邀,請鄭琰後日過府一敘,請的陪客還是慶林長公主。不想日子與宮中儺祓衝突了,鄭琰只得提筆寫了封回信,解釋了一下情況,約了改日再聚。隨帖而來的財物,她自然也是笑納了。

  皇帝本來是給假休息的,現在弄成了收禮,還收到天黑。別業裡點起燈來,又燃著驅蚊香,鄭琰跟池脩之商量:「如今手上錢也多,趁咱們還在這裡,是不是另置一處小別業?」

  池脩之是個不肯讓老婆累著的人,沒有當甩手掌櫃,而是認真地問:「咱們已有兩處別業,再置別業,妳要用來做什麼呢?」

  鄭琰道:「往年不好說,今年我能作主了,想置一處小別業,贈與外祖母。每年她總是說不肯住親戚家,如果有自家的宅子,想來是肯的。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總在京中住不是個事。在京城而未至熙山,總覺得對她不起。」

  池脩之很是感動,卻依然猶豫:「家中的錢,多是妳的,我又不是不曉事的人。」擺手,「若是借居,隨妳怎麼辦,平日些許饋贈也就罷了。非是我不心疼外祖母,只是……」花老婆嫁妝的事情,池脩之還做不出來。

  鄭琰也不說話,就托著腮看著他,看到他不好意思了,才道:「居然跟我見外了。你統共就剩這兩個親戚了,照顧些也是應該的。若是面子上的事,倒也好辦,咱們還置業,請她們住,不收房錢,如何?反正不住在一處,就是散散心。我原想請她們來散心的――這倒不算是寄居――只是咱們這裡怕少不了應酬,怕擾到她們。只好到明年了。」

  池脩之終於答應了,鄭琰抿嘴一樂。

  阿肖歸置完了東西,把冊子拿來給鄭琰看。鄭琰記性不壞,看了一回沒有錯訛,阿肖也伶俐,金錢的零頭都取了來,另裝了一只小匣子,入庫的是整數。

  ※

  第二天,鄭琰跟池脩之一道入宮,一個上班,一個去還衣服。

  見了徐瑩,看她臉色不錯,知道這事算是抹過去了。笑道:「這樣就好了,過兩天江陰大長公主問起,我可有話說了。」

  徐瑩很關心祖母,問:「祖母怎麼樣了?」

  「我也沒見著,昨天收了賜帖呢,原是邀我明日去看歌舞。嘖嘖,有些人喲~」

  徐瑩眼圈一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看著鄭琰,非常理直氣壯地拿出帕子擦擦眼睛擦擦鼻子,把鄭琰給逗笑了。

  「妳笑個毛啊?」徐瑩炸毛!

  鄭琰心道,妳哪裡學來的新潮詞彙啊?瞪大眼睛看著徐瑩。

  徐瑩正羞憤呢,她一時激動,發音不準,居然念岔音,還有歧意。

  於是,徐瑩臉往左邊一別:「哼!」

  鄭琰樂了,臉往右邊一別:「哈!」

  這大概就是這兩隻的相處方式了。

  次日的東宮驅邪儀式,鄭琰也鄭重地參加了,三位女侍中都來。出乎意料地,另外兩位對鄭琰格外客氣。鄭琰對她們只有加倍客氣,心裡是暗暗警覺。她卻是警覺錯了,這時代人們好個迷信,楚氏、蕭氏這樣的家庭婦女尤甚,管你是什麼出身,迷信起來與尋常人也沒什麼兩樣。

  便是如蔣進賢等男子,心裡也不由嘀咕起來。如果說什麼東宮有邪氣是編的理由,那這滿屋子的殘破家俱又是什麼呢?倒像是真的一樣了!

  雖然皇帝不許外傳,高層還是有幾個人知道的,東宮知道的人更多,大家私下交談,不免帶出一些來。鄭琰可喜可賀地被蒙上了一層神棍的色彩,以至於後來經常有人藉故請她去家裡坐坐,盼望她能發現什麼「好朋友」。

  東宮不和,再有什麼風水問題,也不好大張旗鼓,否則又要生亂,一個嚴肅的群魔亂舞的儀式結束,鄭琰也得以回家。最讓她哭笑不得的是,最後「散福」祭神的祭品讓她帶回一大塊,人人盼她多吃一點,東宮從此平安。

  得了這樣的大彩頭,鄭琰也挺開心,只是這祭神的祭品,比她平常吃的滋味也好不到哪裡去,讓鄭琰小有失望。

  池脩之道:「既得的多,該孝敬岳父岳母,再有多的,先生那裡也不能忘了。」

  鄭琰道:「早送過去了,等你想起來,都放得不新鮮了。」

  池脩之也不惱,抱著個甜瓜啃,啃得兩頰都是汁水,越看越像個頑童。

  說話間,門上來報:「五郎使人來送帖子。」

  池脩之抓起塊濕巾子擦手擦嘴巴:「想是來串門子的。」

  鄭琰道:「我早備下了,包管他們滿意。」

  開了帖子一看,鄭琬五日後才過來,足夠準備的了。

  ※

  鄭琰出嫁沒多久,娘家哥哥攜嫂子來看她,不比在娘家時隨便,是以鄭琰也準備了很久,只是沒想到她的準備兄嫂沒享用到,先便宜了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要說,李神策與李俊再不合,從某些方面來看,還真是一家人!

  李神策對池脩之是相當欣賞,只可恨下手太晚,讓人搶了先機,不過他的欣賞不是假的,眼看池脩之娶了美嬌娘,尼瑪據說還不是一般的美,他很擔心池脩之會有幾分懈怠。

  據李神策得到的情報,北狄內部已經開始小規模械鬥了,互相吞併只在眼前,正在需要準備應對的時候,池脩之在這會兒鬆懈實在不明智。理解他新婚是一回事,想讓他施展又是另一回事。

  李神策痛定思痛,在心裡給池脩之也放了一個婚假。這個日期一過,他就過來找池脩之了。沒遞帖子,沒讓人打招呼,輕車簡從,自己過來了。虧得池脩之這一天既沒陪老婆回娘家,又沒帶老婆去老師家,真讓他給堵在家裡了。

  這是件好事。

  與好事一起發生的另一件不好的事情就是――李俊這貨也來了!

  咱們再來說說李俊,李師叔對於池師侄那是相當不滿的,作為世家子模式中名士那一款的典型代表,李俊的三觀是世家的。池、鄭聯姻,他都跑鄭家喝喜酒了,也不去另一個對他還算不錯的師兄顧益純主持的喜宴上喝喜酒。說來說去,還是那個「奉詔」惹的禍。

  但是呢,李俊跟鄭琰處得還算不錯,鄭琰善書,善釀酒,人也爽快,李俊恨不得這個是他閨女。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想找鄭琰蹭頓酒喝。他也沒寫帖子,也沒讓人打招呼,輕車簡從,也是自己過來了。

  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家族中最讓他鬱悶的一個人――李神策。

  池家下人飛奔來報:「郎君、娘子,兩位李郎君在門口遇上了!」

  這兩個貨年紀一把,心性未減,都是有事,都有傲氣。這個時候,可能出現兩種情況:一、一齊拂袖而去;二、非要頂牛頂到一人勝出不可!

  這兩人就屬於後者,李神策嘴唇一撇,毒舌模式完全不用切換:「這是哪個有骨氣不肯結交奸佞的高士呀?聞著酒香來了?嘖嘖,風骨不值一文酒錢!」

  李俊怒了:「尋酒乃是風雅事!我師兄的學生家裡,我如何來不得?!總比你從頭到尾只有舌頭上長了骨頭的好!」唉,跟鄭琰混久了,李俊的嘴巴也毒了。

  兩人本是有顧忌的,不想在池家別業門前丟人,奈何積怨太深,由站著叫罵發展成互相指著鼻子罵,時後進化成打架。兩人雖然簡從,到底帶了僕役,這就開始現場火拼。

  池脩之聽了,起身道:「我去分開他們,李少卿那裡我來接待。李先生那裡,妳――」

  鄭琰眼珠子一轉:「兩個都交給我吧,我有辦法!頂多是我得罪兩個人。」她知道池脩之其實不像在外面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李神策對池脩之挺照顧,池脩之對李神策與家族的關係也有些關心。

  池脩之不放心了:「妳不要硬來!」

  「沒事,我才不親自動手呢!」一擺手,「阿湯,把花園護院叫來,把兩位李先生請到冰窖裡去冷靜冷靜。」

  阿湯最聽鄭琰的話,答應一聲,招呼護院來了。

  所謂花園護院,是鄭琰受了慶林長公主的啟發,於家下奴婢裡擇了二十個強壯婦人,稍加訓練,權充打手用的。

  看到老婆這樣兇殘,池脩之石化了。

  阿湯帶了人,拿上短棒、麻繩到了門口,繩子一理,把兩個正在瞪眼瞪成鬥雞眼的老男人與他們的僕役隔開,再拿短棒一圍,都給推到冰窖裡去了。

  李神策智計百出,也猜不透這是為什麼。李俊就更不要說了,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女人圍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池家別業冰窖存冰不多,卻也夠冷的,兩人穿著夏天的薄衫,各據一角,冷得真打哆嗦。可恨這群婦人,還把冰窖門給鎖上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見面,完全不作交談,互相賭氣。

  過了一小會,聽到了開門聲,兩人耳朵都是一動,旋即又恢復了淡定從容狀。

  只見僕役進進出出,搬著桌椅,抱著坐墊,看得兩人雲裡霧裡。兩人滿眼疑惑,用餘光跟著僕役的身影晃來晃去,不小心瞄到對方,又都嫌棄地別過眼去。

  不一時,桌子支了起來,上面老大一個火鍋,燃著木炭,那份溫暖喲~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拉著兩人往桌邊湊。兩人很有骨氣地又鎮定住了。李神策有些著惱,覺得被戲弄了。李俊慪氣慪氣再慪氣,酒也不想了……

  哦,又有僕役擔著整罎子的酒來了。接著是一盤一盤的羊肉、各色蔬菜、各色丸子、各色菌菇、包好的小餃子、洗好的粉絲……

  這是要做什麼?兩人又困惑了。

  李神策留意,這桌子四周擺了四把椅子,斜眼看李俊一眼,誰要跟這呆貨一桌吃飯了?!

  李俊不愧是呆貨,根本不瞭解用意,困惑一回索性就不想了,反正鄭琰得過來給他個交代!

  鄭琰當然要來,跟池脩之一塊來的,進來就向兩位問好:「來吃火鍋啊~」

  李俊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出不來:「捆我到冰窖就是吃火鍋啊?妳還叫一群潑婦拿我!」

  潑婦不幹了,很委屈地對鄭琰道:「婢子們奉命請兩位郎君到冰窖裡吃火鍋,沒動這位先生一根指頭,男女授受不親!」咱不是隨便的人!

  尼瑪!秀才遇到兵啊!

  李俊自認倒楣,鄭琰道:「這會兒不在冰窖裡吃火鍋,你要到哪裡吃去?本來是備著我五哥來的時候吃的,你來得巧呢,趕上了。別人我才不告訴他這等好事呢,快來嘗嘗,大夏天吃火鍋,多痛快呀!」

  李俊見潑婦們有蠢蠢欲動的傾向,飛快從地上爬了起來,往桌上一坐。

  李神策淡淡一笑,倒有幾分BOSS樣子,對池脩之道一聲:「叨擾了。」也施施然地坐了下來,且看他們如何處置。

  李俊炸毛,指著李神策:「你坐什麼呀?」

  李神策嘲諷臉看他,又看看桌子四周,李俊才發現,四張椅子,他、李神策、池脩之夫婦,正好四個人,他要跳起來,他要逃跑,他不要跟李神策這個敗類坐在一起。鄭琰已經一把把他按下來,又與池脩之落座了。

  另有美貌侍女斟酒,鄭琰也不說話,跟池脩之吃了起來。上的是鴛鴦鍋,因為原本的客人鄭琬不吃辣,鄭琰又愛吃辣。遇上二李,正好拿出來用。

  李俊是個隨性的人,看沒人理他,看樣子又跑不掉,如果絕食……這個兇殘的師侄真能把他給餓死。他氣得要命,抄起筷子就動手。鄭琰一看,壞了,這貨不會涮火鍋,把肉往裡一扔,湯一滾,他找不到肉了!

  李俊生氣,開始喝悶酒,鄭琰無法,只好教他涮鍋。李俊怒道:「我自己來!都是妳,好好來看妳,把我扔這裡來取笑!跟妳爹一樣壞!跟他一樣壞!」指著池脩之。就差說,你們都是壞人了。

  鄭琰也嘲諷臉:「你不會吃喲。」

  李俊冷靜下來,李神策看不上他這受欺負的樣子,一聲咳嗽,眼睛往桌上漏勺一看。李俊一咬牙,沒伸手拿。李神策不再理他,慢悠悠地在辣鍋裡涮好了肉,拿漏勺一撈,開吃。李俊那叫一個恨!正瞪眼,他樂了。

  李神策……他……他不能吃辣!一吃就吐舌頭。李俊得意洋洋,擺開了筷子,撈著根青菜,就在辣的那半邊涮來涮去涮來涮去地練草書。

  李神策吐著舌頭還在毒舌:「還說是世家,吃飯潑潑灑灑,不知素菜尚清淡,白糟蹋東西。」

  李俊繼續得意地往辣鍋裡涮肉,還搖頭晃腦,他開心了!一邊開心一邊喝酒,越喝越顛。

  鄭琰扶額,所謂名士不拘小節,根本就是小孩子似的任性!

  涮著涮著,李俊悲劇了,他本來就是個「雅士」,對廚房裡的事情不通的那種,現在還得瑟,把手給燙了。這下換李神策開心了:「切~」

  李俊忍痛,用侍女遞來的冰毛巾敷了一下爪子,只是有點紅,並沒有傷著,他又開始勤奮地涮肉。

  李神策見不得他這個樣子,冷嘲熱諷:「你還有什麼用啊?」又是他的那一套理論,「於家族有何進益?連飯都不會吃了!」越說越生氣,數落起李俊來那叫一個痛快!

  池脩之也看出門路來了,悶聲不說話,只管幫鄭琰涮羊肉。

  李俊大概是喝高了,被李神策一說,忽然痛哭流涕:「大勢所趨啊,頹勢已定啊,還有什麼辦法?能保有的只有氣節了!」

  李神策怒了,拍桌而起:「你不會試一試啊?!」

  李俊淚眼汪汪地看著李神策:「你倒是試了,結果如何?誰都不搭理,連家裡也沒人理你。」

  鄭琰開始擔心,如果他們其中有人掀桌怎麼辦,這可是火鍋!

  卻見李神策容顏冰冷,惡狠狠地坐了下來。

  池脩之終於打圓場了:「二位都是一心想家裡好的,有什麼結解不開?不過是……想法不一樣而已,殊途也可同歸。」

  鄭琰跟著補充了一句:「求同存異嘛!」

  誰要跟他求同存異!兩人沒說話,控訴的眼神已經表達了內涵。

  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池家僕人又來了:「娘子、郎君,門前來了好多強人!要我們交出兩位李先生!」

  哈?

  嗯,兩人的僕役見主人被抓,回去搬救兵來了。

  李氏是世家是大族,人多、僕役也多,抄著傢伙就來了。

  本以為要磨一回牙,打一回架,沒想到……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冰窖裡。領頭的是李神策的堂兄,堂兄把看李俊一臉哀怨還掛著淚,完全不知道說什麼了,再看李神策,又不敢問他,怕被噴。只好問池脩之:「舍人為何……」扣下我家的人?可看這擺著桌子的樣子也不像是虐待。

  李俊道:「吃個飯你們也管!」

  這貨不靠譜啊!李堂兄憤怒地噔了李俊一眼,李俊滿眼淚,沒看見。李堂兄只好問李神策:「阿策,你們這又是什麼名堂?」又把李神策上下一看,生怕他吃虧的樣子。

  李神策嘴角一翹,心裡覺得暖:「遇上了,一起吃個飯。」

  哈?李堂兄風中淩亂了,這貨絕對不是李神策。看李神策的表情要變,連忙道:「吃飯好,吃飯好,也算我一個……」你妹!我都說了神馬呀!

  最後的結果就是一起吃火鍋==!

  ※

  李俊喝得爛醉還不忘抱一壇酒回去。鄭琰又作主贈了另外兩人一人一罎子。

  送走了三個吃貨,池脩之不開心地道:「妳在弄險!」

  鄭琰吐吐舌頭,好像是異想天開了點……咕噥一句:「能看著他們在咱們家門口打起來麼?要是旁人也就罷了,他們倆……」池脩之對李神策有好感,李俊這裡,礙著與顧益純的關係。池脩之當是不樂見李神策跟家族關係不好的。

  池脩之冷冷地道:「以後不可這樣辦了!如今他們和解了,什麼都好說,不和解,妳又要被人說道了!他們都是狷介之士,易走極端,要嘛很好,要嘛很不好!我寧願妳平平安安的!」

  鄭琰小小聲地道:「我知道了。」伸手拉拉池脩之的袖子,輕輕拽。

  完全冷靜下來了,是她做錯了,辦成了徐瑩那一件事,她確實是得意了,不那麼慎重了,池脩之說得對。

  池脩之心下歎氣,攬過她來:「總是用奇兵取勝不好。妳已經嫁給我了,是一家主母了,岳父還是你父親,咱們自己也該穩重些了。」

  鄭琰乖乖地應道:「我明白了,以後一定穩重些。」有錯就改,有錯就認,她雖然是少女的年紀,卻有更大的責任,這一點上,池脩之比她更清醒。

  池脩之低下頭來,親親鄭琰的額頭:「今天妳費心了。」

  鄭琰衝他鼓了鼓腮,池脩之抬手就戳了過去,手感還不錯,蠻有彈性的——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2-12-30 03:24 AM


137、女人的世界


  池脩之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訓老婆,他生長的環境詭異了那麼一咪咪,以前都是他娘訓他爹,他爹訓他娘?完全沒見過!見鄭琰認錯態度良好,說完兩句,他都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下去了。

  新婚夫婦,既不是遇到什麼原則問題也沒有形成惡果,鄭琰也是關心他,他一向又縱著鄭琰慣了的,不知道怎麼訓,那就不要訓了,乖乖抱著老婆安慰一番吧。

  第二天,池脩之去上班,鄭琰沒別的事情,把家中事務又仔細梳理了一回,就坐在書房裡發呆。昨天反省得不夠,今天不由再把近來發生的大事件從頭到尾分析一下。

  鄭琰心裡不是不憋屈,再憋屈也知道自己魯莽了,那就得反省,免得以後再犯同樣的錯誤,最終壞了大事。反省過後,鄭琰更憋屈了。她以為已經跟鄭靖業、杜氏、慶林長公主這些人學到很多了,但是,還是生嫩得要命!

  她是相府千金,真正金尊玉貴,比公主也不遑多讓,皇帝雖然也護短也記仇也小心眼,比起鄭靖業這種全心全意為老婆孩子服務的人,關愛上面總要差許多。所以不管她樂不樂意,實際上還是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怕出嫁了,還沒改多少,不,是根本就沒改。

  雖則依舊是鄭靖業的女兒,她現在更已經是池脩之的妻子了,當女兒跟當老婆是不一樣的。池脩之待她好啊,基本上什麼都由著她來,她又沒有婆婆、太婆婆、大姑子小姑子、嫂子弟妹、小妾通房等等等等煩惱,模式根本就沒調過來。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鄭琰心道,不愧是亞聖,真真至理名言。她就是受打擊太少,吃虧太少,有點打擊什麼的,基本上全是自家人看不下去了抽她的。

  池脩之比鄭琰經歷的世情更多,人也更沉著冷靜。如果說鄭琰占了個便宜,算是少年老成的話,池脩之就是被生活生生催成的真少年老成。相較起來,很多事情上鄭琰還真比不過池脩之。

  想想池脩之再想想鄭靖業,這兩個關係跟她最親近的男人,不但官場上混得溜轉、文化課比她學得還好,連內宅事務也比她熟悉。

  鄭琰不禁淚流滿面:你們太不要臉了,一個個都開著掛!明明她才是最應該被開掛的那一個,說起來穿越大神待她也不薄了,可跟這兩個男的一比,她就是渣渣。

  鄭琰在出神,家中無急事,也沒人來打擾她,反正她也經常發呆,就讓她呆著吧。將到中午的時候,天卻暗了下來,鄭琰覺出光線不對來,一看天,就知道可能要下雨,起身對阿湯道:「咱們去看看飯食去,妳叫他們多備幾套油衣,一道送過去,免得郎君回來的時候著了雨。」

  阿湯笑著答應了一聲:「娘子會心疼人呢。」她這話說得自然,凡是跟著鄭家的人忠心的是絕大多數,就是因為這一句「會心疼人」,不管什麼事,人家總能給你想得到,由不得你不想跟著他們混。

  鄭琰衝她皺一皺鼻子,也不惱,帶人去廚房做飯去了。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剎那間烏雲密佈,瓢潑大雨就落了下來。宅中上下主要建築裡都點起了燈火,鄭琰盯著把飯做好,派人送了去,自己才慢吞吞地到廳上吃飯。

  阿肖抱了件衣服過來:「娘子,這又是落雨,又是有油煙的,還是換身衣裳吧。」反正衣服多,洗衣服的人也多,給她們找點事情做,省得太閒生事。

  鄭琰原本還不覺得,被她一提醒,忽然覺得身上有異味,也就默默地去換了衣服。又默默地回來吃飯,吃完飯再默默地坐著,也不午睡,還把燈給吹了!然後繼續默默地坐著。

  娘子心情非常不爽!看到的人飛快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斷,然後大家集體吹掉燈,該幹什麼幹什麼,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就怕惹火了當家主母。

  鄭琰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傷感了起來,大雨天,聽著雨落的聲音,坐在昏暗的房間裡。作為一個萬惡的剝削階段的青少年婦女,有點類似愁思的情緒,實在應景。這一應景,就應景到了晚上池脩之回來,阿肖親自跑了老遠,迎上池脩之打上報告。

  池脩之有老婆送雨衣,非常貼心非常開心,今天的午飯,由於皇帝被陰雨天弄得心情不好自己跑去生悶氣,所以沒有人搶吃的,池脩之的心情更好了幾個百分點。

  回來聽說鄭琰心情不好,池脩之的表情變得嚴肅了,開始反省:是不是昨天自己的態度太嚴肅了呢?這個……娘子不是小氣的人吶,這個……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小心翼翼地除了油衣,在門口除了泥水滴噠的靴子,穿著白羅襪,輕輕踩著地毯往鄭琰身後走。

  鄭琰還坐視窗托著腮發呆呢,她的思維已經從早上的死於安樂,想到了自己的安樂死:就這樣過一世嗎?好無聊啊!嫁都嫁了,然後生生孩子管管家,最後當一個老奶奶。每天就是吃飯、社交、逗孩子、睡覺……人生匆匆幾十年,就這樣過掉了?

  尼瑪!這樣的生活好無趣!

  看吧,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萬惡的統治階級就是這樣的拉仇恨。

  池脩之走到她身後左看右看,沒發現有異常。鄭琰忽然覺得頸上寒毛豎了起來,刷地一回頭,就看到池脩之站在身後。

  捂著胸口,鄭琰吐出一口氣來:「你不聲不響地過來要做什麼?」雨夜、黑屋、不穿鞋的男人、除了風雨聲就沒別的動靜,怎麼腦補怎麼像個恐怖片啊。

  池脩之上前一步,鄭琰就落入一個猶帶著水氣的懷抱,大概是沒哄過小孩子,池脩之有點笨拙地拍著鄭琰的背:「不要不開心啊,妳才自己當家呢,我們都是新手,昨天是我說的話重了。萬事開頭難,妳也才從人家嬌女變成我媳婦,我該慢慢說的。」二十四孝老公如是安慰老婆。

  鄭琰過了一會才明白他說的什麼,抱著池脩之的腰,仰著臉,看著池脩之關心裡帶著急切的表情,半天的愁緒全飛了。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啊,笑道:「我才不是為這個想不開呢,我娘攆得我跑先生家躲打都沒想不開呢。下雨天,你又不在家,我就是……閒的。」說到最後帶了點不好意思。

  「……」池脩之哭笑不得,低頭親了一記,「嚇我一跳,更餓了,要吃飯。」

  「好。」

  「明天要是天放晴了,回去看看岳母,咱們這裡人少,妳多回去看看,也有人陪著說話。江陰大長公主那裡邀妳什麼時候去?」太閒了嗎?也許,生個寶寶是個好選擇。

  想到圓滾滾肉乎乎白嫩嫩笑起來嘰嘰咯咯的小嬰兒,池脩之的心吶,柔綿綿的。到了冬天,給寶寶們裹得毛茸茸的,手感一定超好!

  這人就不能太閒了。這句話對僕役適用,對當家主母適用,同樣的,對許多人都適用。

  ※

  第二天,老天爺很給面子地放晴了,池脩之去上班,鄭琰跑去看杜氏。

  杜氏見她過來,也很開心:「妳才新婚,又亂跑!也就是女婿由著妳。」

  鄭琰憨憨一笑:「家裡又沒旁人,他也說了,讓我多回來看看,好歹有人陪著說話。新婚呢,不好意思往旁的地方跑。」

  杜氏心口一酸,什麼叫「家裡沒旁人」啊?我捧在手心裡的好閨女過得好淒涼啊!又把鄭靖業給怨上了,這個不著調的老東西,居然就這樣把女兒給嫁了。完全不去反省這樁婚事是她同意了的,更不管先前是多麼地想把鄭琰打包給池脩之。

  杜氏差點想抹淚:「晌午就在這裡吃飯,妳一個人吃飯(好心疼),多沒意思!大家一起熱鬧!還給女婿送飯吶?妳爹回來還抱怨,養妳十幾年,往年沒見妳這樣熱心,出了門子倒知道疼人了!」

  小白眼狼,在娘家就不知道疼親爹。鄭靖業各種羨慕嫉妒恨。

  鄭琰扮了個鬼臉:「以前是阿爹有阿娘,我才不去討那個嫌呢,現在是順手嘛。」

  杜氏不再說什麼,反是趙氏問:「七娘想吃什麼?」

  鄭琰很爽快地道:「火鍋。」

  杜氏顧不上傷感了,這熊孩子怎麼那麼招人恨呢?手癢得想拍她!「大夏天吃火鍋,妳腦子裡想著什麼吶?」

  鄭琰道:「您不知道,在冰窖裡,點上火鍋,吃起來可舒坦啦!」

  「哪家有這樣的吃法?」郭氏好奇地問。

  「我呀!」鄭琰還挺得意,「就前天,我還在冰窖裡……」

  杜氏好想死,有這麼個媳婦,吃虧的似乎是池脩之啊!她老人家又開始可憐女婿了。

  火鍋就火鍋,冰窖就冰窖。鄭琰回來了,嫂子們都作陪,把一群臭小子扔去一邊自己吃飯。一行人穩步冰窖,火鍋擺上,別看杜氏生氣的時候那個樣子,吃的時候比誰都開心。

  郭氏只纏著鄭琰問:「七娘,妳說東宮那個……」

  這是來打聽內幕消息的,當日鄭琰與徐瑩大打出手的事情,鄭靖業是看在眼裡的,大概能猜得到是怎麼一回事,回來跟杜氏一說,老兩口心中有數。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尤其東宮自此之後又做了一場法會,從此至少是看起來相敬如賓了。郭氏很是好奇,她也有點小道消息,就是郭靖,告知郭氏,鄭琰跟徐瑩似乎大打出手過。

  鄭琰抿嘴一笑:「事情都過去了,他們可不樂得再提起來呢,咱們只作不知道。嘿嘿。」

  郭氏有點明白又有點糊塗,事情沒搞清楚,不過鄭琰這個態度至少說明一個問題:這事不好提。那就不提唄,郭氏在桌子底下伸腳踢了一下蕭氏,她與蕭氏這對表姐妹,在婚前接觸也不算太多,還是在蕭氏嫁入鄭家之後,關係才變得更加密切起來的。

  兩人都得過慶林長公主的提醒:千萬別在鄭家生事,什麼抱團掐嫂子的事情,千萬不要亂想。只要是個腦筋正常的人,在見識到鄭靖業的兇殘之後,都會熄了奇怪的念頭的。不過這也不妨礙她們合作互相回場。

  蕭氏會意,接過話頭:「聽說江陰大公主給七娘下了帖子?慶林姑母也要作陪的?」

  鄭琰道:「就在幾天後呢。」

  大家又說一回慶林長公主,今天吃飯聊天,趙氏倒沒有皺眉頭,只是幫著杜氏涮菜刷肉,又給招呼鄭琰。

  一頓飯吃完,郭氏直呼痛快,杜氏心情也好了很多:「使人去接女婿吧,今天晚上就在家裡吃完飯再回去。」

  鄭琰一想,反正家裡也沒有別的事情,點頭答應了:「好。有些日子沒見哥哥侄兒們了。」又派人回家通知,晚上晚些回去,讓各人謹守門戶,不許生事。

  鄭琰挺想娘家人的,等到池脩之陪著鄭靖業回來,臉上先帶上了笑,又沒有什麼別的事情,鄭琰這頓飯吃得挺不錯的。席間,杜氏對鄭靖業道:「她又作怪,非要到冰窖裡吃火鍋!」

  鄭靖業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鄭琰,又看了看池脩之,摸了摸鬍鬚:「好吃?」

  杜氏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鄭靖業麻利地道:「明天休沐,咱們午飯也這樣吃。」

  晚飯就這樣過去了,吃完飯,鄭靖業道:「先不忙回去,你們倆,跟我過來!」

  書房門一門,鄭靖業踱到鄭琰面前開始咆哮:「把人捆冰窖裡,妳好威風,刑部那群蠢貨都沒妳有創意!要不要再給妳設個公堂啊?妳別看他,這世上不是只有他長了嘴巴!也別想他來救妳!李家都已經知道了!」

  鄭琰一仰臉:「那得謝我。」

  鄭靖業手指一抖,指著鄭琰開火:「李神策李俊心知肚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李家也不會明著感激妳!記住了,這事不許宣揚!不說出來,大家都好,他們會感恩,說出來,妳就等著被記恨!」

  鄭琰乖乖地點頭:「我約束過下人了,不許說。」

  「我不管妳怎麼做,反正外面不能聽到怪談!」

  鄭琰肅手低頭:「我明白的。」

  鄭靖業對池脩之態度好很多:「她又孩子脾氣犯了,你自己看著辦,居家過日子,不可這樣了。你是她丈夫,該說的就說,該提點的就提點,以後是你們一起過一輩子呢。」

  鄭琰心裡,那種「你們這些開掛的混蛋」的感覺又湧了上來,為什麼她一個女人,要聽兩個男人說家長里短安排家務?這是為什麼?

  更苦逼的是,池脩之應下了鄭靖業,回來還把鄭琰好一頓安慰。心裡不是不甜不暖,就是……真的覺得自己好沒用啊!

  池脩之摸著她的腦袋,笑道:「人說妻賢夫少禍,還真是的,如今李家對我這個佞臣可好得很。」

  鄭琰收起失落,睜大了眼睛:「真的?」

  池脩之看她的表情實在太可愛,忍不住蹭了好幾下:「真的。」

  回家之後,面對焦急的親友團,李神策與李俊有志一同地不肯如實招供了。人說,一起扛過槍、一起坐過牢這樣的人友誼是最深厚的,這兩算是另類的一起坐過牢了,心底總有些怪異。

  被問急了,李俊甩手道:「不就是一起喝頓酒麼?一家人一起坐客又有什麼?哪個混蛋沒事找事回來報信的,多事!哎呀,酒癮上來了,我難受啊我難受。」反正他是名士,是放達之輩,他要打滾耍賴。

  他的打滾就是真打滾,族人被弄得沒辦法。轉問李神策:「你沒吃虧吧?」明明僕役親眼看到你們被先X後X的,受害者不要不好意思嘛,說出來正義人士才能為你們作為啊!

  李神策踱到李俊那裡,踹了一腳:「你喝酒是滾著喝的啊?」

  李俊刷地爬了起來,跟李神策手拉手地走了:「你平素又喝不了多少,勻我半罎子,我寫欠條。」

  「也行,你的字還值幾個錢。」

  「混蛋!這麼風雅的事情,怎麼可以拿來換錢!」

  「你有酒還嗎?」

  身後碎了一地的眼鏡。

  李神策與李俊的貌似和解,代表著李神策對家族的初步回歸。家族正需要他這樣的人,當然,族長也怕他那張嘴,沒有狠訓他,也是小心地接觸著,這讓李神策的感覺沒那麼糟糕。李神策有顆聰明的腦袋,這也讓家族對他漸漸倚重,至於那張嘴巴,就交給李俊來堵了。

  李家,到底承了池脩之一個人情。隱隱地傳出池脩之也是不容易,當時皇帝心意已定,蜀王是最終選擇,不奉詔,難道要挨個把蜀王所有的哥哥都挑剔得不成人型,才能確定蜀王嗎?

  反正是……池脩之當了一回好人,鄭琰的所作所為,最後都加了一個池脩之——池脩之排名在前。妹子再彪悍,這也是個男權社會不是?鄭琰想事事掛自己的招牌,且要等等。

  ※

  婚後,才是生活的真正開始。這不是一句虛話,更不是一句勸人的話,而是這個時代女性生活的真實寫照,尤其是上層女性。對於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彪悍的生活,從婚後開始。許多完全不知道的八卦,也是從婚後開始知道的。

  比如,鄭琰婚前再彪悍,杜氏絕對不會告訴她某某夫人包養了小白臉,跟她丈夫兩個人各玩各的= =。鄭琰從此聽到了更從駭人聽聞的八卦,個人心理素質與時代常識,得到了再次的提升和補充,對於各式聚會興趣也比較深厚。隨著婚後生活的展開,她也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了各種聚會場合。

  當然,鄭琰今天參加的宴會並不是個八卦的宴會,而是江陰大長公主為表感謝特設的宴會,陪客:慶林長公主。

  慶林長公主到得早,還幫忙提供鄭琰喜歡吃什麼東西、聽什麼曲、看什麼舞等等情報。

  「她呀,不怎麼挑食,她娘家管得嚴,小時候不許聽歌看舞的,莊重些也就是了。」

  江陰大長公主歎道:「若她肯幫扶阿瑩就好了。」

  慶林長公主可不肯接實了這個話,偷換概念地道:「阿琰是聖人親拜的女侍中,奉命佐輔太子妃,日後,只要她還是女侍中,自然要恪盡職守的。姑母不知道麼?她對聖人說過『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江陰大長公主才不是那麼好哄的人呢,看一眼慶林長公主:「妳這丫頭,在我面前弄鬼。」

  慶林長公主連呼冤枉:「我這點淺顯能耐,怎麼敢在您面前耍寶啊?」又正色道,「我說的也是真心話,什麼下死力、什麼忠心不二,我敢說,您敢信麼?倒是阿琰說得明白,您說呢?」

  沒好處的事,誰幹啊?大家都是黑心政客好嗎?有良心也是有條件的,誰在這個圈子裡學雷鋒做好事,不用等就死了好嗎?

  侄女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不能全信吧,至少也有八分真,江陰大長公主一想,也對,只要鄭家不使壞就行了。至於徐瑩,江陰大長公主相信孫女兒還沒笨到那個程度,想到這裡,江陰大長公主保養得宜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妳說的是。」

  襄城侯夫婦也放心了,鄭琰她爹是太子太傅,照他們的觀察來看,太子對鄭靖業頗為尊敬和認可,還隱隱帶著一點感激。對這樣一個識趣的人,鄭靖業肯定會向著太子,東宮穩不穩這樣的事情,完全不用別人操心,他們只要擔心女兒就行了。

  一家親戚商量得差不多了,看看時間,鄭琰也該到了。

  鄭琰到得很準點,初次登門,帶了些伴手禮來。她的特色禮物就是酒,上好的澄酒。年年釀酒,越釀越有心得,還分出了種類、年份,是饋贈佳品。

  徐瑩的母親郡主親自來迎接:「七娘可來了,方才慶林那丫頭來了,正在說起妳呢。」

  她年紀比鄭琰大,品級也不低,還是宗室女,稱鄭琰作「夫人」也尷尬了一些。蕭氏心想,沒聽說這鄭家七娘因為自己職別高而欺負老公的事,正好有慶林長公主在,便用了個比較親熱的稱呼。

  鄭琰由著她握著自己的手,也笑道:「是我來遲了。些許禮物,不成敬意。」使個眼色,阿肖恭敬地奉上禮單。

  蕭氏也不問帶了什麼,身邊自有一個穿著體面的侍婢接了過來,只說:「還這樣客氣。」

  今天的宴請只有鄭琰一個客人,也就省了許多排座次的事情,也少了客人間的摩擦。

  鄭琰見過江陰大長公主,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看起來身體確實有些弱,身上的氣勢卻沒有因此受到損害。很是平和地對江陰大長公主福了一福:「今日可是叨擾您了。」

  江陰大長公主一歎,這丫頭不好哄,一般人,看她這樣,都是各種可憐各種擔心各種慈愛……到了鄭琰這裡,她看到了平和與謹慎。慶林長公主說得對,這樣的人,不好糊弄,也別想忽悠。

  「我們家阿瑩,才是勞煩妳了呢。」江陰大長公主很快衡量完,和氣地請鄭琰入座。

  慶林長公主很稱職地活躍氣氛:「到底是成了親的人了,妳與脩之如今都不常往我那裡去了。」

  鄭琰道:「往常去了,還嫌煩呢。現在去了,阿寬就抱著我鬼哭神嚎地不肯鬆手,生怕先生拿了他去背書。」

  慶林長公主道:「總是妳有理,」指著鄭琰對江陰大長公主道,「姑母不知道,這丫頭,心眼最多,她做什麼事,總能掰出個大道理來。」

  江陰大長公主很滿意侄女的引導話題,順勢道:「這是琅玡郡夫人的本事啊!我們阿瑩,也是多虧了她呀!」

  這就帶入了正題,主人家舉杯,蕭氏尤其感念:「阿瑩年輕,為東宮積穢所擾,幸得夫人相助!」

  甭管鄭琰的本意是什麼,現在大家已經完全相信,是鄭琰發現了東宮風水不好,然後破解了危局。估摸著再過個百八十年,一代新的話本傳奇就多了這麼一個題材,足以被後世各種改編借鑒了。

  江陰大長公主也不提別的事情,只說感謝,又說:「日後阿瑩還請多費心,妳們年紀相仿,她更願意聽妳的勸。至如我們這樣的老骨頭說的,她未必肯聽。一切拜託。」

  鄭琰笑道:「公主郡主與太子妃骨肉血親,豈有不聽之理?我不過是盡陪伴之責,只望無人說我瀆職就好。」

  雙方都在打啞謎,互相也猜得差不多,最後賓主盡歡,皆大歡喜。

  待出得門來,郡主相送,慶林長公主邀鄭琰同車而行。

  到了車上,跟鄭琰細細說了她的看法:「這是在拉攏妳呢,心也不要太實了。盡人事,聽天命吧。阿瑩的性子,做我外甥女的時候我喜歡,當我侄媳婦,就不是那麼可意了。她若有分寸,還是可人,若失了分寸,天也救不了她。妳、我,我們,都還是看一看太子吧。」

  鄭琰道:「我也喜歡她那份率真,能幫則幫。實在無奈,我家裡還有個郎君要餵食,可顧不了她了。」

  慶林長公主捏著她的臉:「妳倒是什麼都敢說。再幾日,宮中有宴,到時候命婦雲集,很有些假模假式的人在,妳有個數。」

  「?我怎麼不知道?」

  「妳只知道餵脩之了,哪還有心知道這些啊?」這其實是她跑去看她皇帝哥,然後提的建議,「聖人想為太子、太子妃造勢,想讓群臣、讓萬民識得這兩位,不單要讓太子聽政議政,還得讓東宮表現出親和來,日後才好辦事不是?」

  明白了,這是另一類的酒桌文化。

  「什麼宴啊?」鄭琰好奇地問道。

  「游湖,賞荷花。男女一道的,人可不少,到時候警醒點,我看有人要借機生事。」

  「郎君們自是聖人作主、太子跟著了,夫人們……難道是太子妃?宮中妃子們呢?」

  「所以要妳當心吶。按說是貴妃,可她如今這個死樣子,嘖嘖,難說。不曉得太子妃扛不扛得住!我也算是幫她了,她要是能壓住了貴妃,各方都好說話,她的面子也扳了回來了。若是壓不住,可不好說。」

  鄭琰道:「只怕不止貴妃呢,淑妃、賢妃,難道都服氣?」說著,表情嚴肅了起來,「近來怕又要有風暴了,師母當心。」

  慶林長公主很快領會:「妳們也是。」

  ※

  慶林長公主本是好意提醒鄭琰,鄭琰又反過來擴展了內容,本質乃是,慶林長公主讓鄭琰小心,徐瑩即使做了太子妃,也有很多女人會給徐瑩下套,不一定是東宮婢妾,更多的是來自外部。比如以前一直是女人裡頭一份的貴妃,即使消沉,只怕也不是那麼易相與的。

  鄭琰的意思則是,除了貴妃,還有其他的人不服氣。更重要的是,這些女人背後的勢力,不服氣東宮。大家不甘心,弄倒了太子,便宜了蕭令先,為人作嫁這種事情要是能甘心就怪了!

  反正已經搞過一個太子了,再搞一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世家真要擰成一股繩,就算有鄭靖業肯出力輔佐,這個太子也未必很穩當就是了。如果太子太不穩,鄭靖業說不定就會放棄掉這個人,轉而尋求其他的合作對象。

  女人間的關係,很大程度上受各自勢力的影響。皇帝的這場宴會,實則是花團錦簇下包裹著刀槍劍戟。

  鄭琰所料不差,到了宴會這一天,可真是熱鬧得很!

  因不是正式的宴會,大家也不用穿制服,可了勁地怎麼顯得漂亮怎麼穿。男人聚到一處飲酒作詩,女人坐到一處八卦。

  男人這裡,有皇帝在,大家座次後排。女人這裡就坑爹了,沒有皇后,太子妃當然是女主人,問題是皇家不同別處,皇帝的妾不等於普通小老婆。雖然徐瑩坐了主座,三妃也各得高座。

  熙山風景優美,皇帝看到他的才子女婿,忍不住要炫耀,讓周原作詩文。然後興起,讓大家一起作詩文,再品評。只是這一回,他老人家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去寫詩丟人了。只令太子也跟著做裁判,栽培之心昭然若揭。

  女人這裡先是互相問好,然後開始八卦。

  鄭琰跟徐瑩兩個見了面,先是互嘲:「最近過得好嗎?」然後對著哼哈。落入有心人眼裡,又是一番思量。鄭琰的品級高,坐得極靠前——卻沒有被安排與杜氏一起,杜氏旁邊是蔣進賢的妻子楚氏。

  安排座位的人也是費盡苦心了,只按官階品級來分,並沒有刻意地分出誰是世家、誰是暴發,卻不知道,無形的界限才是最難打破的。鄭琰左手邊是秦越的妻子蔡氏,右手邊是鄭安國的妻子王氏。

  看到王氏,鄭琰很開心地叫了聲「阿嫂」。王氏也挺開心,小聲道:「我少與這樣的宴會,心裡慌著呢,看到七娘就安心了。」

  鄭琰與蔡氏也不太熟,倒也親切地打了聲招呼:「夫人好。」

  蔡氏保養得並不算太好,在一群貴婦中間略顯老相。鄭琰掃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是新置的,料子也不錯,只是不太適合她穿,略有些花哨了,首飾也是略豔。不太客氣地說,略有些俗。

  鄭琰做過功課,這位蔡夫人與秦越是患難夫妻,秦越那樣的出身,受了這許多苦,後來做的官也不高,當然娶不到出身好的妻子。蔡氏只是農家女。

  出身不好未必代表品行不好,秦越的嫡母再對他不好,秦越做了官,比嫡兄們更有出息,掙來的誥命是給嫡母的,而不是親母。通常,一人為官,只有兩軸誥命:一與母、一與妻。想要特殊對待,除非你級別夠高,功勞夠大,而且上頭有意願給你,否則,就只有兩軸誥命,多一個也沒有。

  像鄭靖業這樣的,追贈母親為國夫人、父為光祿大夫,這是「贈」。妻子杜氏隨夫封為國夫人,這才是「封」。鄭瑜與鄭琰的封號,是因為鄭靖業的「功勞」,乃是封妻蔭子裡的「蔭」。

  秦越當年初當官,一開始妻、母還不夠級別被「封」,後來夠了級別,也是封嫡母、嫡妻。於是,秦越這顆小白菜努力奮鬥了,就算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對於他最心疼的那個女人,還是沒有任何的改善。

  蔡氏明理啊,她大字不識幾個,花了一貫錢,央人代寫了個奏本,把誥命讓給了秦越生母。秦越對她,心裡也是萬分感激的。

  這可得罪了秦越嫡母,想把蔡氏給休掉,然後把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給秦越。這裡面還有一個小插曲,勳貴土鼈不守法,很想攛掇著給高級官員的小妾也配個級別,最後這項政策死於魏靜淵之手。這個國家,除非是皇帝、親王、郡王的妾,否則,沒有任何級別。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魏靜淵與鄭靖業,稱得上是婦女之友。前者從制度上保障正常婦女權益;後者遇事不慌,腦筋清楚,遇到不合禮儀的事情,總有各種方法整治,要是穿成個大家閨秀,絕對一代宅鬥宮鬥高手。

  秦越是個守禮法的人不假,肚子裡也不是一點壞水沒有的,一個人沒找,就在嫡母門前嚎喪,聲稱「先貧賤後富貴」是三不去之一,求嫡母高抬貴手,別逼他做背信棄義的人。嫡母要讓蔡氏立規矩「盡孝」,秦越更壞,決定辭官回來陪老婆「盡孝」。秦家怎麼肯?

  嫡母無法,只好送婢女,又被秦越上門感激了一通:「阿娘知道心疼兒子,知道兒子手頭不寬裕,就送了人來……我已經賣了她們,得了幾個錢,夠過日子了。」

  嫡母被氣得病了半個月,再不敢插手秦越屋裡的事了。

  因為蔡氏對秦越生母的「恩情」,秦越不納妾不蓄婢,對這位老妻很是敬重。

  就是這麼個人,鄭琰對她也是客氣得緊。天下肯這麼幹的女人,實在是太少了。認認真真叫一聲:「叔母。」鄭靖業與秦越現在是同僚,一為太子太傅、一為太子太師,鄭琰又比蔡氏小很多。

  蔡氏略有些拘謹地道:「不敢當。」她現在的誥命,乃是特封的,既是給太子太師作面子,更是對她個人的表彰。只是先前沒誥命,秦越官又不大,以前蕭令先也不怎麼搶手,蔡氏比王氏經過的場合還少。甭管人是不是大方,遇到陌生場合,難免有些不適應。

  鄭琰就給這兩人介紹人:「那個披著珍珠衫的是我阿娘,她下首的是蔣相公的夫人,那一位是慶林長公主,那邊三位從左到右是貴妃、賢妃、淑妃……」太子妃大家都認識了。

  蔡氏對鄭琰也有好感,鄭靖業對秦越的幫助,她也是記在心裡的。可以說,沒鄭靖業撐腰,秦越那點壞水還真不敢對嫡母潑。很和氣地握著鄭琰的手:「真是虧了娘子告訴我,我還兩眼一抹黑呢。」秦越雖做了太子太師,越是行為謹慎,不肯多與人交往,她的社交更少,認識的人真不多。

  這邊很友好地交談、介紹,上頭已經開戰了。

  起因是宮婢把果盤給上錯了,給淑妃桌上上了兩盤葡萄,卻沒有上荔枝。別人的桌上都是一盤葡萄一盤荔枝。這只是小事,徐瑩也很客氣地道了個歉:「是我疏忽了,趕快給淑妃換上。」

  徐瑩這是客氣呢,她又不能盯著每一個宮婢防止她們出錯,這樣一攬錯誤,再一換盤子,事情就圓了過來,她的母親郡主很滿意看到女兒的成長。

  淑妃溫柔一笑:「無妨的,太子妃畢竟年輕,做事不周到也是常有的。」

  首先開炮的居然是淑妃,她的假孫女事件弄得沸沸揚揚,兒子被傳帶綠帽,全家臉上無光。本來魏王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經此一事,兩個兒子統統落馬,她吃虧最大,最後便宜了蕭令先。

  這也就罷了,因為燕王更可恨。無奈徐瑩個人修養在淑妃看來也不達標,而且,現在是淑妃被落了面子。還有就是,以往奉承淑妃的不少人,已經轉而奉承徐瑩。

  徐瑩眉毛一挑,表情又柔和了下來:「是呢,我也沒個學的人,又沒有掌管過六宮的皇后調教,初掌大事,實是有些慌張了。沒辦法,這宮裡也沒有合適的教導的人,只好自己摸索著罷了。」

  妳個小老婆,囂張個屁!



138、又要倒太子

  大家該做什麼的都還在做著什麼,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聽到徐瑩開口,紛紛沉默。

  眾所周知,太子妃是個暴脾氣,尤其在世家女的圈子裡,鄙視這樣的太子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世家再被土鼈們鄙視,也有許多優點,其中一條就是沒那麼簡單粗暴。就在大家對她下了這麼個判語之後,太子妃居然在口頭上討了淑妃的便宜,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大家都震驚了。

  江陰大長公主今天沒來,她基本上就不怎麼出現在這樣的場合裡,到場的是徐瑩的母親郡主蕭氏。淑妃這樣為難她的女兒,蕭氏的心情是憤怒的,然而大家都是罵人不吐髒字,她也不好強代女兒出頭,以後的路,得徐瑩自己走。待徐瑩反擊,蕭氏又變成一臉得意,切,以為我女兒好欺負啊?

  淑妃VS徐瑩。

  徐瑩勝!

  誰說武力值高的妹子智力值就低了?又不是玩網遊,屬性點有限!就算屬性有限制,還有裝備來補齊呢,如果裝備還不夠,大家還可以組隊。

  淑妃吃癟,震驚全場。許多人把原本準備好的台詞又給咽了下去,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慶林長公主心下了然,這只是一個開始,也算是吹響了對付太子的號角了。新太子與廢太子還不一樣,廢太子佔據禮法,新太子則只是皇帝覺得合適,廢太子的老婆孩子是加分項,新太子的老婆就……但是,新太子沒得罪鄭靖業,相反,他有鄭靖業的扶持。

  而且,慶林長公主輕蔑地一笑,淑妃這群蠢貨,根本看不透形勢。當初能夠廢掉太子,靠的是大家一起跟皇帝哭啊,當時有個戰鬥力強大的苗妃,現在你看苗妃動了嗎?聖人對後宮已經失去興趣了,他的興趣全在新太子身上了。

  慶林長公主也就順勢打一個圓場:「太子妃還年輕,人又聰慧,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以後只會更好,將來日子還長著呢。」

  苗妃確實長進了,冷眼看淑妃挑徐瑩結果被反攻,即使暗諷小老婆什麼的,她也沒吭氣。她比淑妃更尷尬才對,她管過後宮,即便如此,苗妃還是慢悠悠地剝了個荔枝慢慢吃。

  再看賢妃,她已經與妹妹沈婕妤、女兒榮安公主聊上了,兒媳燕王妃卻略有些沉默。現場的氣氛又恢復了正常,徐瑩微笑著道:「今年荷花開得可好呢。」

  看來誰都不是傻子,妳跟徐瑩這個二貨對掐能有什麼好?下了她的面子,妳的面子也沒了,得不償失,反讓別人漁人得利。想一身乾淨地退場,也要看妳有沒有那個本事。

  淑妃到底是在宮中混得久了的人,一時激動失了分寸,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鄭琰猜得不錯,慶林長公主也沒想錯,大家對於新太子也都憋著一口氣呢,早就想動手了,就是一直沒找著機會。蕭令先剛剛議政,就算他是個壞人,也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事,捏不著把柄,他娘家親戚死絕,想找個拖後腿的都沒有!老天爺送了個徐瑩來,這丫頭傻啊,鬧了那麼一齣。真是個好突破口!

  上一回讓鄭琰找了個東宮風水不好的藉口來,現在要是太子妃再生事,那就不是風水不好了吧?撕開這一道口子,他們就能順著裂紋把東宮給撕碎。

  誰想到徐瑩改了攻擊模式,比淑妃還能說陰話。淑妃被噎了一大把,她的命不錯,還有兩個兒媳婦可以幫忙,魏王妃葉氏從來都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女人,順著慶林長公主的話往下說:「可不是麼,太子還年輕呢。」

  徐瑩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不比五娘年長。」

  這些人互嘲也就是這個樣子了,聽得鄭琰感動得想流淚,這都是些多麼單純的人兒呀!

  看看枯坐無益,空氣略僵,宜和長公主道:「光坐這裡多沒趣啊,不如邊走邊看。雖不好走馬觀花,也比呆坐著強。」

  眾人跟左鄰右舍打招呼打得差不多了,紛紛贊同,四下游走,三五成群地賞花。

  鄭琰抬頭四下張望,忽爾覺得有趣,再怎麼安排,走不到一塊的還是走不到一塊。分明還是世家一撥、土鼈一撥,關係好的總是會走在一起的。有些人的身份略有些複雜,比如葉氏,出身世家,嫁入皇室,兩邊都占。但是,即使這樣,她也不會混到鄭黨的圈子裡。

  鄭琰看介紹得差不多,拉著王氏與蔡氏,把她們與于元濟的妻子姜氏送作一堆。這三個女人文化水準都不太高,姜氏在京城混得更久一點,性子更潑辣一點,有什麼事她能罩得住。

  為三人作了介紹,姜氏很大方地道:「妳去看看妳阿娘吧,跟那些人周旋,她也怪累的。」

  鄭琰笑道:「舅母說的是。」

  卻沒有在杜氏那裡多作停留,與杜氏、楚氏等打了個招呼:「我四下轉轉,這樣好的景色,不多看看可真是虧了。」

  杜氏對楚氏道:「妳看看她,就是個閒不住的猴兒。」口氣裡滿是溺愛。

  楚氏勉強一笑,她在徐瑩手底下吃過癟,提起徐瑩時也只能用淡淡的口氣說:「太子妃為邪祟所擾,故爾性情有些不大好。」心裡已經完全狂暴了,還要硬憋著。

  今天徐瑩表現得又特別不狂暴,顯得楚氏先前說的話都像惡意中傷,更顯得鄭琰這個解決了問題的人霸氣無比,又襯得楚氏特別無能。楚氏已經內傷了,還在強忍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噴出一口老血來。

  鄭琰脫出身來,一會跟這個打聲招呼,一會又跟那個說笑兩句。跟慶林長公主約了過兩天看顧益純,又跟答應宜和長公主回京後送她兩壇新酒。

  蕭家十九娘看她活躍,心裡也高興,見她蹓躂到自己這裡,先開口道:「妳這兩個月也不出來了,怪想妳的。」

  二十一娘與十九娘向來是焦不離孟,接口道:「人家正新婚呢,妳又醋了。」說著把兩個往一起推一推,「現在妳們好好親熱親熱吧。」

  鄭琰一把拉了二十一娘過來,一手摟了一個:「美人兒都別醋了,我疼妳們。」

  咳咳,大家都是已婚人士,更加肆無忌憚,三人抱在一起,笑聲傳得很遠。遠到皇帝那邊都聽到了,笑謂眾臣:「她們那裡倒快活。」

  老婦人與青年女子的笑聲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入耳便知,就有不少人腦補,這笑的是誰呢?

  池脩之很容易就分辨出自家媳婦的笑聲,放下了心來。皇帝身後的蕭深也聽出來了,苦逼的心情簡直沒法說,笑成這樣,生活幸福啊!一半是祝福,一半是難過。

  皇帝心情跟著好了起來,提議:「影影綽綽地看著她們這是起身賞花了?咱們也走走。」

  那就走吧。

  走著沒兩步,皇帝詩興又發了,扭頭對大家道:「不如大家再作詩吧,我來開個頭。」

  就你那個臭水準,還要作詩?還以為你剛才已經很識趣地不寫詩了,原來是裝的!群臣非常不開心,誇皇帝的詩,是昩良心!就算池脩之這樣的佞臣都不肯幹的!

  然而皇帝說了,又沒違反法律規定,你就得執行,於是大家再坐下,內侍忙進忙出,搬桌案、鋪坐墊、準備筆墨,心中暗道皇帝真是會折騰。

  皇帝開心,還是施展賴皮招數,自家打好了腹稿想好了韻腳,都想好了,再說題目:「方才對著景致,把這荷花夏景都寫完了,再寫也沒意思了。能寫出沒看到的,才算是本事。大家以春為題吧。」

  真相是:剛才大家寫得都很好,把能寫的角度都寫了,皇帝的破水準根本開發不出新角度,他能想的乃是遊春詩,於是就擅自改風格。

  眾臣沒有反駁的餘地,一個一個抓著卷子開始寫。

  女一邊嘰嘰喳喳講八卦,男一邊就寂靜無聲寫作文。

  ※

  平靜總是要被打破的,鄭琰三人抱在一起小聲八卦,十九娘還問鄭琰:「妳的池郎對妳好不好啊?」擠眉弄眼的,漸漸要說到閨房之樂裡去了。

  鄭琰掐一把她腰間的嫩肉:「能說這個,可見妳過得不錯。」

  二十一娘掩口一笑:「我們哪裡過得不錯了?總比不上二十娘。」滿眼的幸災樂禍。

  蕭令媛?鄭琰有點倒胃口,還是順著問:「她與駙馬合好了?」

  「呸!」十九娘輕啐一口,「哪裡是合好?」

  二十一娘接著道,「不合好也能過得不錯啊,天下又不只有周原一個男人。嘖。」

  這個,信息量略大啊。

  跟她們又聊了一會,鄭琰才知道,包養小白臉的風氣,還是蠻盛行的,貴婦人有寵愛的小白臉,真得了心意,還會為小白臉謀個前程什麼的,再大方一點,都能幫小白臉娶老婆。

  結婚的好處還真不少,沒結婚誰跟妳說這些呀!

  三個小八婆八卦了一會,都直起身來,總要多打幾個招呼的。鄭琰在京的幾個嫂子也參與了這次聚會,四下找一找鄭琰,郭氏、蕭氏要過來,趙氏卻要與她族親那裡打個招呼,就分頭行事。

  十九娘、二十一娘忙著叫表姐、堂姐,鄭琰跟嫂子們問好。

  郭氏對表妹們道:「我們七娘才新婚中,妳們這兩個小無賴可別逗她。」

  十九娘笑道:「我們與阿琰是極好的,才不會呢。」

  蕭氏又發現了新情況,一揚下巴:「那個是十八娘?怎麼這般老態?」

  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見是個作少婦打扮的女子,約摸只有十五、六,衣著簡樸大氣,觀其佩飾,當是位郡王妃,看起來十分年輕,一點也不顯老。蕭氏說的「老態」乃是指她臉上的表情,特別慈愛。

  鄭琰被SHOCK了,小小聲問十九娘:「妳這位嫂子,可是沉著穩重啊!」這個應該是皇十八子承慶郡王蕭令恭的妻子沈氏了。

  十九娘含糊了一句,二十一娘一臉的慘不忍睹:「我們那個十八郎,又彆扭又奇怪,不得位沉著穩重又耐心的娘子,哄不住啊,小孩似的。」

  鄭琰對年幼諸王是真不熟,只知道這位承慶郡王是個有點「弱弱的」的主兒。學習也不出眾,長相也不出眾,生母也不出眾……沒想到是個能逼得老婆變老的主兒。嘖。

  郭氏好奇道:「聽說十八郎新愛上個女人,還上表做了媵?今天沒來?」

  十九娘冷嘲一聲:「她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來?見誰都冷冰冰的,給臉不要,這會兒的天,把她往屋裡一放,都不用放冰了。」

  鄭琰笑道:「那可省錢了。」

  「可不是。」二十一娘心有戚戚焉,「誰跟她打招呼,她都能擺出一張死人臉來,你再逗她,她就她受了多大屈辱似的。她那雙眼看到你身上,你都覺得磣得慌,十八郎偏說她目如秋水明澈清朗,清朗個屁,秋水聽了會恨死的!分明是一潭死水,還TM是冰的!切~十八郎的眼睛叫眼屎給糊了!他該洗臉了!」

  「噗!」蕭氏失笑,捶捶二十一娘的肩膀,「小促狹鬼。」

  正說話間,不遠處男人堆裡發出一聲喝彩,原來是周原又有佳作,諸位正直人士實話實說地叫了一聲好。

  皇帝……皇帝正用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看著女婿,為什麼沒人誇他寫得好?!連他兒子也不買帳,蕭令先也很正直地表示周原之作才是第一,至於皇帝寫的:「咳咳,中平,沒跑題。」皇帝想抽他!

  別看這些女人級別不低,八卦之心也是同樣的高昂,紛紛舉目往那邊看去。鄭琰又四處蹓躂,到了苗妃身邊問一聲好。

  苗妃脾氣沒有了,身上卻帶了絲冷氣,撇了撇嘴:「妳倒還想著我來。」往常她身邊圍滿了人,現在,嘖,很多人乾脆都不搭理她了,還有一些則是過來打聲招呼就走。

  鄭琰道:「看到了,就過來打個招呼。貴妃近來身體還好?」

  苗妃有點懶洋洋地道:「託福了。」

  鄭琰小聲道:「近來可能會有些吵,還請貴妃不要煩躁,也少摻和些別的事。」

  苗妃一挑眉,鄭琰截口道:「甭管您心裡有什麼,我們鄭家,哦,還有池家,師母那裡,都只肯跟著聖人走的。」

  苗妃眼神一黯:「用不著妳來提醒這個。」

  鄭琰輕聲道:「二十三郎婚事未定,聖人興許會聽貴妃的意見,貴妃請好好把握。」

  苗妃陷入深思,鄭琰又溜了開去。

  十九娘等人又圍了一團,在交頭接耳,鄭琰看到徐瑩,便問:「這麼熱鬧,做什麼呢?」

  徐瑩一臉便秘地告訴鄭琰:「看那邊作詩呢。」

  兩人終於沒在公共場合哼來哈去。

  忽然響起一個巴掌聲,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道:「他們作詩,咱們也作詩,如何?正好走得累了,坐下歇一歇。都是學過的,自娛自樂可也?」這個女人鄭琰有印象,她是宗正卿的妻子顧氏,出身世家,雖是旁枝,離本宗也不太遠。

  她的話一出口,就得到了很多人的回應。世家在教育方面都是肯下苦功夫的,縱是女子,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史上許多世家女,其學識見解並不亞於男子,也有很多好詩文傳世。在上流社會,女子會作些詩,也是很值得欣賞的一件事。

  徐瑩無法阻攔這個,她自己也覺得這是可行的。三妃裡苗妃不置可否,淑妃、賢妃都很贊成。當下也搬來矮案、坐墊,取筆墨。

  許多世家女眷低頭悶笑,杜氏不要說了,打油詩的水準,其餘姜氏、王氏、塗氏、蔡氏,個個半文盲。顧氏與她旁邊的林氏交換了一個眼色,看著許多鄭黨女眷焦急的樣子,心裡樂開了花。

  這個林氏,乃是鄭黨林季興的妹妹,深恨鄭黨。林家是世家,林季興是個世家叛徒,清除出黨的那一種。林季興又深恨世家不爭氣,也不肯承認自己有這樣丟臉的族人。兩邊都不肯提起,害得鄭琰很長一段時間,以為林蓉真的是土地主家的女兒,沒想到,人家是真世家女。

  林氏還是在娘家的時候,對哥哥林季興是一腔的崇拜與熱情,好好一個哥哥跑了,還跟鄭靖業混了,林氏的感情受到了傷害,對鄭黨的仇恨比山高比海深。林氏的丈夫現任職於禮部為侍郎,跟大舅子林季興同朝為官,卻是一句話也不肯搭。

  蔡氏與鄭琰走得近,又是新太子太師的老婆,不被她攻擊一下,簡直天理難容。更兼最近在家裡,也常聽到各種念叨,家中對這些人不滿得很。

  蔡氏是個農家女,一般小地主的閨女都不識字呢,她如何有條件接受教育?婚後雖有秦越教了一些,現在也僅限於認得幾個名字,她根本就不會作詩。

  蔡氏是個實在人,很痛快地就承認了:「我大字也不識幾個,是不會作詩的。」

  想取笑啊?爺還不伺候了,爺連卷子都不接,你連取笑我交白卷的機會都木有!

  林氏親自上陣了:「夫人何必謙虛呢?尊夫乃是太子太師,必是門風淳厚,學問高深的。」

  戲肉來了,這是隔山打牛,通過老婆嘲諷老公。秦越是太子老師,自己老婆卻是個文盲,這個感覺難道不是很微妙嗎?

  杜氏有心幫蔡氏說話,還真不太好開口。有心拉自己這邊的人一起不寫吧,那這場宴會就不太好收場。吹響戰鬥的號角,大家都不怕,問題是現在需要維穩,不要分裂。就算想報復,也得等太子站穩了腳跟再說。

  姜氏等想說自己也不會寫,正要出頭,被杜氏給瞪了回去:妳們想展現自己的土鼈粗俗沒品味嗎?

  蔡氏雖然穿得土氣了些,做人卻很不土氣:「我們不弄虛的,實話實說而已。我們家是門風淳厚,有學問的是我們家老頭子,跟做不做太子太師沒關係。」

  顧氏正色道:「夫人此言差矣,子女幼時,全賴父母言傳身教,郎君們在外打拼,娘子們身肩重責。無知的母親,怎麼能教好孩子呢?孩子不好,怎麼能延續家風呢?」

  男人那邊詩已寫就,發現女人那裡安靜了下來,開始鋪紙,皇帝派人去看是怎麼一回事。

  內侍回來有一說一地學了剛才的對話,男人們的臉上果然展現了非常微妙的表情。有人不但看秦越還看了看鄭靖業,鄭靖業的老婆也是個半文盲啊,很多暴發戶的老婆都文盲來的。相反,世家女那是要文化有文化,要才情有才情。唉呀呀,早些年怎麼沒人想到這麼損的招呢?

  秦越憤怒地紅了脖子,蕭令先也是氣憤難平,鄭靖業表情不變,眼神已經教人很害怕了,卻都不能說什麼。欲待辯解,又不好辯,完全陷入了剛才淑妃的境地。

  男人連酒都不喝了,專門關注這邊的事態發展,懷恩周到地悄聲派人:「去,接著聽。」皇帝權當沒看見他的小動作,皇帝也想知道啊。

  ※

  消息很快傳來。

  徐瑩不能讓人攪黃了她的宴會,為蔡氏開解:「夫人高義,讓封誥於婆母,比那些只知道酸文假醋的人強多了。」

  顧氏脾氣也上來了,冷冷地道:「嫡庶有別,縱得誥命,那也是個婢妾,並非正經婆母。開此惡例,誰人敢嫁女於庶子?如何結兩姓之好?太子妃一言一行,皆當為婦人表率,還望慎言!」

  徐瑩噎住了。

  陳慶成的妻子夏氏,乃是前太子妃的母親,心中非常為自己女兒不值,徐瑩吃癟,她很開心,為顧氏助陣道:「阿顧言之有理。」世家女眷紛紛贊同,縱是慶林長公主,也不得不點頭。

  鄭琰懶洋洋地趴在她嫂子胳膊上:「真是奇了怪了,難道是我剛才睡著了,聽漏了什麼?怎麼從作詩就能說到嫡庶了?」

  蕭氏是來散心的,結果被掃了興,心情也差,摸著鄭琰的腦袋輕聲道:「有人心眼十八彎,彎岔道了罷。」

  鄭琰「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

  葉氏一聽鄭琰開口,原本想看笑話的心全熄了。生怕這位祖宗再借機生點什麼事來把自家給捎帶上,搜腸刮肚想打個圓場,急得跟什麼似的。

  夠資格來參加的命婦,年齡至少在三十以上,一個個操心家務養兒子打老公都來不及了,有時間繼續讀書的人少之又少,都是在啃老本。跟鄭琰打嘴炮,找死!

  事實上,看到鄭琰開口,很多人已經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了,讓妳嘴賤,讓妳腦抽,讓妳眼殘,居然沒看到她在這裡!鄭琰的嘴巴,輕易不開罵人之口,開了,必然要妳死得淒涼,看她收拾過的人現在都在哪裡?從此與人類社會隔絕了都。

  現在這個名單上又要添上這麼幾個了,雖然是自家戰友,未免兔死狐悲,卻也不敢去招惹鄭琰了。

  鄭琰話還沒完呢,不是她那啥,知母莫若女,杜氏是個半文盲啊!這一回逃過了,還有下回,讓人捏住了,不說嫡庶,只讓妳作個詩,然後嘲笑一下。鄭琰可受不了這個!她得拿詩文說事才行。

  鄭琰才不管妳悲傷不悲傷呢,接著往下說:「那別拐了,還說正題吧。作什麼詩啊?先說好了,我是不會的啊。」

  慶林長公主與她親厚,給她搭檯子:「妳讀了那麼多的書,怎麼就不會了?書白讀了妳,跟我回去,叫妳先生收拾妳。」

  鄭琰無賴地一笑:「我讀書是為了明理,又不是為了顯擺,更不是非要拉著不會作的人來作襯托,看人出醜。聖人作詩那樣爛,對著個不識字的人,也顯得高明了呢。踩人上位,有意思麼?讀書而不能胸襟寬廣,就別丟讀書人的臉了。四處顯擺惹人厭,只可惜學問二字本無罪,平白被抹了一把黑,叫人覺得能寫會看的都是小心眼。分明是人品有問題,跟學問哪有半點關係?」

  顧氏一張臉脹得通紅,求救似地看向林氏。林氏裝死。

  徐瑩顧東西而言他:「成了成了,不過是作著玩的,誰還能寫篇傳頌千古的詩文呢?願意寫的就寫,不願意寫的就罷。顧夫人首倡,自是要寫的,還有嗎?」她絕對是故意的,鄭琰剛說完「顯擺」,她就把顧氏給踢出來供參觀。

  鄭琰擺手:「我是不行的,妳看我什麼時候作過詩了?」

  徐瑩終於忍不住了:「懶死妳,哼!」

  「哈!」

  眾人不敢相逼,妳這貨沒作過詩,妳那學問全用來罵人了是吧?

  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鄭琰後來還真是罵人罵出個名篇來,無數正義之師研究文中的大義凜然之詞,許多腹黑政客琢磨裡面的黑手,最可憐的是好多小孩子,上古文課居然還要全文背誦。這種感覺,好坑爹。

  鄭琰折了許多人的面子,言辭之犀利刻薄讓人吐血。一向非常不喜歡這樣女人的皇太子,心裡對她伸了個大拇指。

  蕭令先挺敬重蔡氏的,蔡氏受辱,他滿腔憤怒。以他日益增加的政治素養也看了出來,這是他、東宮群體被挑戰的信號,必須打回去!鄭琰做到了,蕭令先頗為開心。同時,徐瑩的成長也讓他有些欣喜。這兩個女人,雖然野了一點,還是有可愛之處的。

  兩邊誰都沒再提這一茬,互相打了個哈哈,表示選擇性遺忘了這件事情。但是,顧氏估計短時間內是沒臉出現在社交場合了。

  又一個受害者出現了,鄭家丫頭真心兇殘!

  郭氏挺開心地捏著小姑子的臉:「妳又胖了,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想吃啊,到我那裡吃去,都跟五郎說好了。」

  「妳沒忘就成。」郭氏答應得痛快。

  蕭氏也來湊熱鬧:「七娘要五哥五嫂,就忘了六哥六嫂了。」

  「我這不是想分開了請,鄭重嘛。」又與蕭氏約了時間。

  被杜氏隔空指了一指,鄭琰吐了吐舌頭。

  下面的宴會就明顯的各懷鬼胎,形勢被放到了檯面上來,很多人都吃得不開心。鄭琰才不管那些,跟嫂子們研究菜譜去了。

  ※

  宴會結束,鄭琰理所當然地被拎回了娘家。

  鄭靖業大力表揚了女兒一番:「今天做得很對。」又提醒,「以後要小心了,他們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意在東宮,還想故技重施呢。」

  「有什麼風聲麼?」

  「有人在搜集東宮的短處。」

  「那要怎麼辦?」

  鄭靖業笑了:「妳怎麼傻了?十七郎才多大?就是想做壞事,也還來不及呢。沒有把握,我怎麼會同意做太子太傅?」

  這位是拍黑磚整黑歷史的祖宗,他查不出來的,百分之九十九是沒有。

  鄭琰撫了撫裙擺:「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呀,給我把太子妃緊緊盯好了,別讓她再犯錯。夫妻一體,太子妃糊塗,太子也難說清楚。」

  「哦。」

  「妳要宴請五郎六郎?」

  「是啊,一家人嘛!」

  鄭靖業非常不痛快地拍了女兒腦袋一巴掌:「妳老子不跟妳一家人啊?」

  鄭琰道:「我這正準備著,好給您驚喜呢,這自己追著討債,成什麼話啊?」

  鄭靖業頭疼地道:「說妳一句,妳有八百句等著,妳才是我的債主。去吧去吧,把女婿叫來。」

  「噯~」

  鄭靖業與池脩之說的,也大概就是那麼些。回到家裡,鄭琰還是跟池脩之交換了一下情報,果然沒有什麼誤差。

  池脩之還綴上了一句:「據我看,也差不多了。這麼說來,聖人那裡還真是收到了幾份彈劾東宮官員無狀的摺子呢,事實倒是無關痛癢,看來也是徵兆了。」

  「我都沒聽說過。」鄭琰突然發現,她對於朝局動向,漸漸開始兩眼一抹黑了。

  在娘家的時候,她有大把的時候往外跑了去探聽,還可以到鄭靖業那裡接受教育。出嫁了,自己當家作主了,往外跑的雖然少了那麼一點點,可是不應該這樣……靠!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池脩之同學,不怎麼跟她說朝政。

  鄭琰啃起了手指頭,這樣不好,不好。

  「怎麼了?」池脩之把鄭琰的手指頭拿開,托著她的下巴,看著她可憐兮兮的眼睛。

  鄭琰放心地把腦袋的重量都放到池脩之的手上:「這些我都不知道,你都不告訴我。」控訴控訴。

  池脩之彎腰與她對視,也可憐兮兮地道:「我以後都跟妳說,別生怕了,啊——」

  有個開明的老公,實在是件幸福的事情。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2 07:01 PM


139、事情還沒完

  鄭琰得罪人,純屬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加一個顧氏也不算多,根本不用顧忌顧益純老師的感受。顧家的親戚實在是太多了,帶一個顧字就要顧忌,她顧忌不來。這涉及利益糾紛,並不是你態度客氣了,就能解決問題的事。

  很有默契的是,顧益純也一點沒把顧氏這個按輩份算是他侄女的人看得有多重要了。以顧老先生的眼光,當場就看出來這是有人劍指太子,這個套路略熟。所以,不等本家抱怨,顧益純當天就找到了顧崇的門上:「白天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要告訴我你看不出來,這……簡直胡鬧!」

  顧崇其實是個騎牆派,不太滿意顧益純的態度,但也覺得顧氏太蠢:妳出的什麼頭啊?出頭的是王八!面對顧益純的指責,他還要撐一下面子:「怎麼?家裡人丟了個大臉,你又要訓誡些什麼了?」完全忘了反駁,嫁出去的女兒已經是別人家的人,原則上不歸他管。

  顧益純冷笑一聲:「裝,你接著裝!沒看出來聖人這是死了心地護著太子嗎?跟著攙和個什麼勁啊你?」

  顧崇冤枉得要死,顧氏出頭真不是他的主意,此時也不好分辯,倒像是推諉一般了。

  顧益純對家族的關心還在,苦口婆心地勸道:「他們做什麼,與咱們家有什麼相干?成了,他們占大頭,輸了,家裡跟著受牽連!只要你不動,太子總要用到人的。他還年輕,手上沒人。」

  顧崇已經被說服了,口上還哼唧著:「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也曾奉命給這位太子講過幾回書,他對世家可是不喜得狠!」最後一句話,口氣是那麼的惡狠狠。

  「那是以前,他只要越來越懂事,就該明白一些事理,總不會一直把世家拒之門外的。」顧益純冷靜地分析道,「有現成的人不用,那就不是明君,你看天下人口雖多,可是適合做某些事情的,也就是那麼些個人。世家那麼多人,他是討厭不完的,你只要別做那最討厭的就行。」

  尼瑪老子怎麼會這樣的親戚?!顧益純內牛滿面。

  顧崇還要端一下架子:「容我三思。」

  顧益純果斷起身:「你三思去吧。」你死去吧!

  望著顧益純華麗麗的背影,顧崇的腦袋沒有轉過彎來,尼瑪,這就走了啊?一點都不矜持!你的禮儀呢?你的裝逼技能呢?你一定是跟著渾蛋基友野蠻老婆學壞了!

  顧崇心裡的小人咬著手絹嚶嚶嚶,他根本就不知道白天那一齣戲的安排,只是跟蔣進賢達成協議,如果以後要參人,他可以署名,如果有從國子監角度要參的人,他會上本。協定內容不包括女眷,而且……顧崇疑心又起,今天闖禍這個二貨,她是宗正卿的老婆啊,難道宗室裡也不喜歡太子?顧崇這個牆頭草,他又風吹兩邊搖了。

  其實宗正卿也不知道這事,宗正只是抱怨這個太子妃太胡來,連太子都敢揍而已。而顧氏,事實上是被林氏攛掇的,林氏也沒什麼大計畫,一是瞧東宮不順眼,二是對於跟他哥哥的遷怒。拿蔡氏開刀,一半是平常聽的嘮叨多了,一半也是趕巧了。

  顧崇這個態度算是好的,其餘世家就沒這麼好脾氣了:鄭靖業、池脩之,你們倆真不是好東西!男權社會嘛,好事算你們頭上,壞事,自然還算在你們頭上。就是李家,剛剛因為「池脩之居中調解促成李神策與家族和解」而上升的印象分,又有變負的趨勢了。

  男人們真的很冤枉,不管鄭靖業這邊還是世家那邊,這些事情統統不是他們策劃的,最後全TM算到他們頭上了,他們根本就沒動手好嗎?自己一邊喊著冤,一邊冤枉對方,這也是一大奇景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對於被冤枉這種小CASE,鄭靖業與池脩之早已當成家常便飯了,替鄭琰背黑鍋,他們樂意。再說了,蔡氏是個令人敬重的女人,在男人看來尤其如此,維護一下蔡氏,拋除利益的考量,也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

  無論是不是故意,反正第二次倒太子戰役已經吹響了號角,這一次,鄭靖業角色轉變,由倒太子變成了保太子。事態的發展,實是令人唏噓不已。

  鄭靖業的壓力一點也不大,幹翻太子他在行,逆向思維一下,鄭靖業很快抓住了節點。而且,皇帝要保著蕭令先,那麼事情就不會很糟糕。

  他當天宴散就見了一回太子,提示太子跟皇帝打好關係,同時對自家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統統表示出關愛。

  蕭令先也不是個笨蛋,一邊派人給秦越家發了不少安慰獎,一邊以徐瑩的名義給鄭琰發了許多筆墨紙硯,還琢磨著要反擊一二。站在蕭令先的立場上,他的師母被人給鄙視了,當眾為難了,他必須有所表示。唆使御史上本參人,這是最基本的手段。

  然後大家都裝成沒事人地回家了。

  第二天,沒等蕭令先安排的人上本,林氏的丈夫,禮部侍郎韓期恒先上本了,對於蔡氏讓誥命於庶母的事情發表了評論。這篇論文很長,主要是從「尊卑有序」的角度進行了闡釋,這是一件講究秩序的社會,沒有秩序社會就會亂套,既然如此,那麼,任何擾亂秩序的行為都是要被唾棄的。

  蔡氏讓給丈夫生母的誥命與嫡母的誥命是同級的,這就造成了侍婢與嫡妻平級,這是一個「惡例」,使婢妾與主母相抗禮。而秦越這樣一個飽讀詩書的人,居然縱容這樣的事情發生,就表示他是一個不懂禮法的人,一個不守法的人是不能當太子太師的,請求予以撤換。

  如果不撤換秦越,在他的壞影響下,太子以後會不會妻妾不分、寵妾滅妻?甚而至於在嫡庶的問題上犯糊塗?那可是國家的根本啊!這樣讓誥命的舉動,如果是自願,只能說是婦人無知。如果不是自願,那就是秦越個人有問題,這還是一個沽名釣譽的行為。

  這麼說,理論上講完全沒錯。

  禮法之爭,永遠是轟轟烈烈的,幾乎所有的人都卷起袖子投入到了這麼一片火熱的戰場中來。至於太子唆使御史上表彈劾顧氏家裡瞞報奴婢人數和田畝的事情,根本就是被扔到了一邊沒人管!

  韓期恒的奏摺有理有力有節,讓人無從駁起。鄭靖業一方從「法理不外人情」著手,著重論述了「子坐而母立,亦非禮也」。

  世家不幹了:「妾通買賣。奴婢傷人,同於牛馬傷人。婢妾如何得與嫡妻同?」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世家都是佔據優勢的,蕭令先一方的辯駁是蒼白無力的。不管鄭靖業有多麼狡猾,他都不能鼓勵這樣的做法,這是擾亂秩序的。

  秦越再有壞水,現在也想死了,他快恨死這群沒事找事的王八蛋了!他不是個不懂禮法的人,他沒怨過嫡母,只是心疼生母,如果有怨恨,也是衝他爹去了:你丫沒本事,還亂搞女人幹嘛?!現在他心疼的生母死了還要被掛牆頭,他那個懂事的老婆又被人嘲諷,他還開不了口,一時心灰意冷,直想辭官不幹。

  但是耳聽得嘲諷的聲浪一聲接著一聲,秦越死死地堅-挺著,他不能退步,退了就如了這些王八蛋的意了。

  鄭靖業看情勢不對,目視皇帝,皇帝收到,咳嗽一聲:「都不要吵了!丞相,你怎麼看?」

  鄭靖業道:「昔年蔡氏上書請讓誥命,今日反對的諸君何在?二十年過去了,再舊事重提,朝廷大臣果然機敏!」你們反射弧也太長了吧?「此議雖由蔡氏而起,堂上諸公實也有過!律法不阻相讓誥命,是律法有錯,臣請議律。」

  蔣進賢慢吞吞地道:「則眼前之事就此不管?這是為政的態度嗎?」

  鄭靖業道:「律定,則眼前之事斷法有據。法雖不溯及既往,然後世判斷有據,這才是謀國之舉。」

  皇帝一拍桌子:「就這樣!眾卿議律!」

  ※

  池脩之回來就跟鄭琰通報了朝上了熱鬧,邊說還邊揉了揉眉心:「其情可憫。」

  作為正室黨,鄭琰對秦越報以同情,卻不太欣賞池脩之的口氣:「接下來議律,你是要嫡母與生母同封了?」

  「怎麼會?!」池脩之伸手拉著鄭琰一塊躺下,「尊卑有序,嫡庶有別。我縱同情秦太師,也不能說他做得對。」

  這才是這個時代的男人的普遍想法。就是秦越,他也是這麼想的,跳出他生母的事情,他與世家的觀點實是一致的。

  鄭琰道:「我就不知道他們在吵些什麼,不就是庶不如嫡麼?生母比嫡母矮一級不就行了?」

  池脩之道:「哪有那麼容易就吵出這麼個結局來的?妻一個誥命讓與庶母,換了個低一等的誥命回來?虧了。再說,只低一級嗎?至少得三級啊!」

  鄭琰已經搞不懂這些男人在想什麼了,只好默默地跟池脩之躺著,許久才說:「不對啊,本來是針對著東宮的,這麼一吵,就吵到律法上了。」

  池脩之含糊地道:「管他們呢,吵吧吵吧,吵著吵著太子就站穩腳了。」

  鄭琰心道,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啊?

  朝上一直在吵吵吵,世家死咬著律法,聲稱嫡庶不平等的規定是不可以改的,誥命也是不可以亂頒的。沒有道理你是庶子,你就有三軸誥命,人家嫡子出身,反而只有兩軸,這不公平。庶母不給誥命,嫡妻也不許出讓,因為「此乃公器,豈容私相授受」。

  這樣的爭吵戳到了一個人的G點,哦,錯了,是暴點。觀眾朋友們一直很關注的梁橫同學不淡定了,他窩在詹事府裡很多天了,也向太子進過言,結果……就沒有結果了,一直被這麼吊著。

  他有了品級,妻母也可以有品級,這品級只能給嫡母,雖然級別低,還不能叫「誥命」。他是正等著讓生母風光的人,又是庶出,切膚之痛無人能比。天天腦補著各種理論,就是為了讓庶子小妾好過。鄭靖業這些人的辯駁,在他聽來根本就是隔靴騷癢,沒說到點子上去嘛!

  朝上亂吵,一直吵了七、八天,梁橫坐不住了。他一直努力注意局勢,雖上不得朝,也留意打聽。翠微宮裡的爭吵持續了很長時間,足夠他打聽到個大概了。他也寫了個奏本,通過東宮管道趕緊遞進去救場。本來這個本章是根本遞不進去的,但是,蕭令先畢竟是太子,他走了非正常管道。

  在奏本裡,梁橫闡述了為妾的不易,說了庶子的難處。不是生母的人都受了恩澤,為何親生母親還要被拋在一邊?妻子明理,把誥命讓給丈夫的生母,為什麼還要被懷疑用心?

  最後,梁橫同學聲淚俱下:「羔羊跪乳,烏鴉反哺,人不敬母,禽獸不如。」很是感動了不少人。

  頭一個被感動的就是蕭令先,他媽就是個小妾,他做了太子也追封不了皇后,遺憾啊!對梁橫的感受,那是感同身受!眼淚都感動得流了出來,淚眼朦朧地抬頭看他爹,就想上前一步,硬生生被他爹冷酷的眼神給逼了回來!

  同樣是庶子的皇帝,對於梁橫的聲淚俱下半點興趣也沒有!

  蔣卓很乾脆地回答梁橫:「婢妾本是家財,身猶屬人,以何撫育子女?且本朝律,子女從母,得不入賤籍,賴嫡室之寬容。人與禽獸不同,蓋人知禮也。婢妾生子,若不知其父,敬生母無不可。否則,當敬嫡母。爾不知禮,如何入的詹事府?」

  婢妾沒有人身自由,她們自己都是別人的「東西」,拿什麼養孩子呢?別說「跪乳」了,羔羊喝的奶是羊媽的,理論上來說,庶子喝的奶,都算是主人家的。再說庶子,你本來應該是僕役之流的,現在認了你當主子,你還要得寸進尺,你要不要臉啊?──蔣卓就是這個意思,還捎帶地懷疑了一下詹事府職員的個人素質。

  這一天的吵鬧又是無疾而終,唯一的收穫就是,梁橫恨上蔣卓了。

  ※

  蕭令先比他大哥強的地方,就在於他時時抱著他爹的大腿,他會時時跟他爹保持資訊的暢通與隨時的溝通。

  「這件事情上,韓期恒說得對!」皇帝斬釘截鐵地告訴蕭令先。

  蕭令先非常不解:「為什麼?難道母親生下了孩子,是一點功勞也沒有嗎?」

  鄭靖業不得不向蕭令先解釋:「子之富貴,由父而來,與母何干?」

  「可是──」

  婦女之友鄭靖業耐心地對蕭令先道:「太子看過《戶婚律》嗎?如果贊同了梁橫所言(他沒提秦越),則嫡庶大防潰矣。太子設想,經此一事,如果朝廷認了,嫡母還會容得下庶子嗎?嫡妻操持家務,勞心勞力,最後竟與婢妾同,這是為人的道理嗎?一旦形成風氣,是要家國不寧的。」這是一個系統工程。

  「你明白了嗎?」皇帝冷硬的聲音從上面傳了下來,他也不爽,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爽就可以不去同意不去做的。

  蕭令先心裡轉不過彎來,還是順著他爹的意思:「兒臣聽阿爹的。」

  皇帝把他給單獨留了下來,語重心長地道:「心裡不痛快?不痛快也得忍著,你要掌管的是一個國家,不可以隨心所欲。凡是想做事的人,都不可以隨心所欲,不能因私廢公,更不能因私亂公。對生母有感情是一回事,禍亂法紀又是另外一回事!凡事當從大局著眼,要看得長遠。有些事情,你現在做了,沒有什麼壞結果,但是會遺禍子孫。一家嫡庶不分,乃是小事,如果沒人去管,人人學樣,天下嫡庶不分,就要出亂子!」

  蕭令先道:「庶未必不如嫡啊!」

  皇帝擺了擺手:「錯了!就拿那個梁橫來說,他是庶出,他總要為庶出的出頭。我以前還覺得這小子有些用處,現在看來,眼光太窄!他已經出仕了,娶妻之後就是一家之主,可他呢?還把自己當個庶子看,你說他有沒有出息啊?身份已經變啦,他還自甘下賤,朝廷命官,把自己等於婢妾之流,糊塗、荒唐!從這一點上來看,他這個庶出,眼光上就差了一大截。站在這個朝堂上,就要縱觀天下,不能囿於私怨!」

  蕭令先聽得一陣心虛,皇帝最後說得是這個理,蕭令先聽進去了,只是不能很快消化:「不能開一特例?律法上說得細一點如何?」蕭令先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梁橫的那個細細的條陳,什麼嫡母如果寬容怎麼樣,如果不寬容怎麼樣一類。

  「最好不要有特例,有一就有二,終至人人效仿。律法,不能分得太細,越細,越沒辦法去執行。本朝斷案,除了律,還有例呢!」

  蕭令先低頭想了一想:「如今朝上吵得也太熱鬧了。」

  就因為律法不能太細了,所以要吵出一條言簡意閡,又能表達各方觀點的妥協條文來,真是費心口舌。他爹說得有理,不過,他還是覺得梁橫有可取之處,梁橫的大局觀不太好,但是,某些地方,還是能當成快刀來用的。

  皇帝失笑:「這不挺好麼?你看他們現在還咬著秦越不放嗎?」

  蕭令先啞然。

  皇帝幽幽地道:「我只盼他們能吵到我死,他們也就老實了。」

  蕭令先的眼睛濕潤了:「阿爹!」



140、算盤響叮噹

  皇家父子在上演溫情劇,鄭琰正在燈下跟池脩之撥拉著算籌算家用。

  「唉呀呀,怎麼這麼麻煩呢?」鄭琰支起胳膊托著腮。

  池脩之手指翻飛,擺弄著算籌,把手上的這一點算完才回答道:「家事可不就是這麼瑣碎麼?」

  做這些工作他比鄭琰還要熟練,他自幼就是管著兩邊的家庭事務的,不似鄭琰,杜氏、趙氏再鍛煉她,也沒有事無巨細全放手給她去做的道理。

  鄭琰看了看手中的冊子,她建檔的意識比較強,事情多,當靠腦子也怕記岔了。鄭琰道:「倒不如先去教坊招幾個人過來頂一頂,眼下就是弄出人來,也要聘教習,一時半會也當不得大用。」

  兩人在商量著蓄養家伎的事情。

  宴請奏樂是常有的,池家沒有家伎,鄭家給鄭琰的陪嫁裡也只有區區十人,又是歌又是舞的,非常不夠用。

  池脩之道:「再兩天就要請岳父岳母過來了,確實侷促了。」怎麼想,怎麼覺得……老婆嫁過來之後是跟著吃苦了。

  「還有你的同僚們呢,不設伎樂,未免寒酸,這樣很不好。」鄭琰嘟了一下嘴巴,「還得有支能拿得出手的曲子才行。」

  池脩之捏捏鄭琰的鼻子:「家中還有古曲的譜子,可惜不能用啊。」不流行了。

  鄭琰眼珠子一轉:「歌舞就交給我好了!只是要再養上二、三十個人,我著實肉疼,不養又不行,好惆悵啊~」

  池脩之手一滑,險些跌到桌子底下去了:「覺得不划算就不要養,教坊裡每有新歌舞的,寫個條子就能招了來,外面常以能請得到教坊司頭名為榮的,自家養不養,也沒什麼。」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故作懷疑的目光。

  「大家都知道啊。」

  「我就不知道。」

  「咦?」

  鄭琰換了隻手:「從來沒人在我跟前說這個。」

  池脩之嚴肅地道:「很是很是,妳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縱使養了伎樂,也要好生看管,不許生亂的。」

  「哈?」

  池脩之到底是世家出身,很多規矩都是精熟:「不可使子弟耽於享樂!」

  鄭琰點頭:「我娘家那裡是劃了一個院子,不許伎樂擅出。待他們年紀大了,或留作教習,或給錢養老出籍。我們卻是見不到的。」

  「岳父岳母想得周到,咱們也這樣辦吧。唉,據說以前,祖上也是這樣辦的。」

  「成,眼下先請教坊,我這就著手尋些人來,慢慢教習好了。」

  池脩之略有不好意思地道:「伎樂雖不是不傳之密,也不是太張揚才好。」

  「我省得。」鄭琰又低頭看了一下帳本,再看看滿桌的算籌,「帳太煩。」

  池脩之道:「妳不消算得太細,慢慢看他們有靠得住的人,拔作帳房。葉氏父子忠心是有,以前沒管到這麼多的事情,先讓他們把老宅的事管起來罷。」擺明了不會插手媳婦的嫁妝。

  「好。阿爹阿娘的口味我知道,廚房也做得順手。你要請些什麼人,早早寫了名字來,我看一看,能打聽得到的最好,廚下也好有所準備才是。」

  池脩之笑道:「他們這許多人裡,有些是妳知道的,譬如郭八,妳問五娘就知道了。還有些人,有酒就行,到時候把妳的娘子軍們準備好,別讓他們發酒瘋就行了。」

  鄭琰一翻手,掌心朝上:「名單呢?究竟有多少人,我好叫廚下備食材。」

  「我這就寫。」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這才歇下。沒有長輩指點幫忙,又勉強算得上家大業大的小倆口,實在是忙碌得緊。鄭琰總覺得哪有什麼東西給疏忽了,一時又想不起來。

  到了第二天,鄭琰就讓人拿著手貼去了教坊司,把日子給定了下來。頭牌總是搶手的,京城權貴總是多的,不早早預定了,到時候就搶不到人。小倆口的名頭也算好用,尤其聽說了要請的是誰,就算是被別人預定了,也要想辦法給騰出來。

  阿慶笑道:「相公的名頭可是好用!」

  鄭琰心中湧起淡淡的惆悵:「我是嫁出去的女兒,不能總倚著父母呢。」

  阿慶閉緊了嘴巴。

  鄭琰低頭數著珍珠:「二十個裝一小匣……」圓潤的珠子從手裡滑落到匣子裡。

  她想起來是什麼了!算盤!說起來真是丟臉,作為一個穿越者,上了數學課,頭一個想到的居然不是算盤,而是學會算籌。

  「阿湯,你弟弟現在在哪裡?」

  阿湯上前道:「他還在京裡呢,娘子要用到他?我這就去找他。」

  「先不急,他現在還在番上?」

  阿湯與湯小弟早就商量過了,等鄭琰安頓下來,阿湯就尋個機會,求鄭琰把湯小弟給弄出來,不再服番役,投到鄭琰門下當奴婢,姐弟這才是真的團聚了。

  眼下是個不錯的時機,阿湯拎起裙子擺一跪:「他現在是在番上,我有一事,想求七娘。」

  鄭琰身邊的人都比較有分寸,聽說阿湯有事相求,鄭琰估計她不會提過份的要求:「什麼事?細細說來。」

  不用細說的,阿湯一句話就解決了:「我們姐弟都想投在娘子門下,只是他還在服番役,請娘子成全。」

  鄭琰笑道:「可是巧了,我正要用到他。」

  阿湯鬆了口氣,單一個的木工,實在沒什麼大用,一般木匠至少要兩人合作,才能打造些略大的木器,再不濟也要帶一個學徒,至如建房什麼,都需要團隊合作。湯小弟孤身一人,阿湯也怕鄭琰不答應:「他除了木工,也會些雕工的,不吃這行木頭的飯,做些粗使也使得的,也認得幾個字,做雜事也來得。」

  鄭琰看她著急的樣子,伸手拉拉她的袖子:「起來,別急,我這不是答應了麼?」

  阿湯喜動顏色,又叩了幾個頭才爬起來。阿慶等都與她道恭喜。

  湯小弟還在京中,至少要把這個月的勞役給服完才能出來,鄭琰也就先不著急這個,對阿湯道:「正好,我近來也要宴請些人,席上請托最是好辦事。妳弟弟先讓他服完這個月的役,也是善始善終。明天我要使人去京裡送些瓜果,妳就跟著進京,見一見他,也讓他把手上的活計收一收尾,不要有什麼毛病留下。」

  說一聲,阿湯應一聲,見鄭琰再沒別的吩咐了,阿湯退下去收拾明天要回京的行頭。又從箱子裡扒拉出塊包袱皮來,包了一套男子衣衫並些鞋襪帶給湯小弟。

  阿肖道:「看她喜成那個樣子,這回她弟弟來了,必要她們姐弟再請一回客。」

  鄭琰道:「也好,妳們相互照應著才是正理。我還有一事要妳們去做。」

  阿肖阿慶垂下手來聽。

  「咱們家那幾個伎人不夠用,我要再買些人來,從小調教著,十四、五歲就好,總在二、三十人上下,妳們給我管起來!」

  「是。」兩人齊聲應下,阿肖才問:「那要撥哪一處院落讓她們住?還要請教習呢,從教坊裡請麼?」

  「東北角的院子就很清淨,要把那裡看管好,不要生出事端來。教習的事情,我與郎君商議了再定。」

  「娘子放心吧,我們一定把事情辦好。」

  當下打掃屋子,擇買伎樂不提。

  鄭琰又帶著阿崔往廚房裡走了一遭,擬了請娘家人的菜譜,一切準備就緒。

  ※

  鄭琰在家裡忙得熱火朝天,朝上的爭吵卻不如皇帝所願地進入了尾聲。這一回出來和稀泥的居然是池脩之,他是中書舍人,也算有資格參與討論。爭來吵去的,就把他給拎了出來。

  他這回的稀泥和得很好,提出了一個算是各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誥命的數量還依如前,一人做官,只封妻母,除非特例,不可加封於庶母──這是原來的規定不變。如果嫡妻欲讓誥命,可以,但是要減五等,同時,嫡妻的誥命就沒了。

  各方眼看爭吵無望,也都息了爭吵的心思,本來就不是為這個而爭吵的。至於秦越,已經被扔到一邊了,因為會斷案子的池脩之說了:「法不溯及既往。」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這樣一個提議,各方都能提受,卻讓梁橫非常難受!

  降五級!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一個庶子,如果你是正一品,嫡母是正一品,妻子是正一品,這都好理解。妻子讓誥命於庶母,減五等,就只有從三品了。聽起來不低是不是?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全國能混到正一品的才有多少人?大部分人能混到個四、五品就算了不得了。正四品的官,庶母只能做從六品的……這已經不算是誥命,它不划算!

  尤其是梁橫現在,他自己還在九品上待著呢,嫡母能沾一點光,生母想沾也沾不上。還有,誰家閨女不挑剔你,嫁你個庶子了,還要把誥命給讓出來,人家圖你什麼呀?圖你長得俊啊?

  這不科學!

  梁橫恨得牙癢,但是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個九品小官,又不在機要,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討論。而且,自從他那篇不倫不類的奏書上達天聽之後,他的頂頭上司急得滿頭汗,勒令不許他胡來,還讓人看好他。梁橫不得不再次蜇伏了起來。

  你以為蜇伏起來就算完了嗎?你撩完了人家,說收手就收手,人家也跟你一塊收手?美死你!

  世家這才顯出其強悍來。

  因為梁橫的出頭,世家開始懷疑詹事府的集體素質,要求:重新考試,當場考試!把詹事府的低級官吏拉過來,讓大家當場出題,合格了才能留任。

  出人意料的是,首先提出這項建議的不是世家之人,而是袁曼道。作為一個正直的人,看著朝堂上的烏煙瘴氣,他是痛心疾首的。作為一個官場老將,他不是看不出來這一場鬧劇究竟是因何而起。不行!已經廢了一個太子了,不能再廢另一個。

  袁曼道評判人的標準有二:一、有沒有品德,二、對國家有沒有益處。

  廢太子開始也是個好人,袁曼道對他頗有好感,但是,後來廢太子又舉止失措,袁曼道失望之餘,顧念國家穩定,也就裝死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新太子,各方面看起來雖然不拔尖,倒也不失中平,就他了吧。尤其這一回皇帝吸取了教訓,讓鄭靖業這個奸賊去扶太子,至少不會讓太子那麼容易吃虧。唉,老袁也被奸賊給騙了,以為廢太子是世家的主力。

  不行,這個太子不能再被廢了!袁曼道想維護太子,首先一個,就是要讓太子無懈可擊,尤其是他身邊的人,詹事府的人,都不可以是小人,帶壞了太子!

  梁橫的表現,讓袁曼道相當失望!這樣一個頭腦不清的小子,回答對了幾道考題,就被選了上來?不行,絕對不行!策論寫得好,腦子裡卻沒有相應的禮法約束,必然要禍國殃民。

  袁曼道言辭肯切地上了道奏書,世家跟著吆喝,太子氣得跳腳。

  皇帝召來袁曼道一番肯談,袁曼道夷然不懼,他也上了年紀,動作略有些遲緩,說話也是慢悠悠的:「聖人看那個梁橫可以麼?他在太子身邊已經有些時日啦。這樣的人,如果放到自己兒子的身邊,多留一刻,做父親的都要多擔心一刻呢。」

  皇帝道:「卿是好意,我自知之。只是此例一開,就怕有心人借此攻擊東宮啊!」

  「這只不過是大家關心太子,經此一事,東宮的人是經過考驗的,再出紕漏,就是大家都看走眼了。聖人,要為太子把好關啊!」

  皇帝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蕭令先在東宮裡氣得對鄭靖業嚷:「袁曼道這是要做什麼?!」

  鄭靖業一點也不喜歡梁橫,對袁曼道又有相當的瞭解,很和氣地為老袁說了兩句好話:「他這也是為了殿下好,由他提出來,總比別人提出來強。他首倡,他作主,才會真正地是考較,交給另外一個人,不定帶偏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蕭令先頹然道:「做個太子,可真難。」

  鄭靖業慈祥地安慰他:「承社稷之重,當然難。」

  「可是,如果堂上他們胡攪蠻纏怎麼辦?」

  鄭靖業笑道:「殿下府中,有世家、有勳貴,亦有寒門之士。誰要想帶偏,我只好把所有人都帶偏了。」咱手上有人質,咱不怕,啊~

  蕭令先勉強地笑了。

  鄭靖業道:「要做大事,就不能怕事。事上沒有十全十美,一帆風順的事情,殿下不要失了銳氣。」

  蕭令先肅然道:「太傅說的是。」

  當場考驗的事情也就這麼定了下來,一人考一個,由朝臣一起出題,當面問答,這就是個面試。所謂朝臣,也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問上一問的,一般是小朝會的參與者,得是五品以上,或者像皇帝機要秘書、國子監這樣專做學問的地方的知名學者,才能參與。

  由於大家都還有正事要做,每天抽出一個下午的時候,只考一個人,算算日子,在回京城之前,絕對能夠考完。

  ※

  朝上考著試,鄭琰這裡的準備工作也就緒了,邀請了娘家人過來吃飯。鄭靖業欣然同意,給閨女撐腰的事情他最愛幹了。

  池脩之現在住的這個別業,是慶林長公主送的,她手上沒有差的東西,亭台樓榭,無不軒麗,花草樹木盡皆珍奇。內有活水,還有一個大大的池塘,估摸著得有十畝的面積,一大片的荷花。

  鄭靖業看女婿十分照顧女兒,杜氏見別業裡乾淨整齊,趙氏見僕役進退有度,都很滿意。到這個時候就能看出鄭家有多興旺了,長子次子未到,還能塞了滿滿一屋子的人。須知慶林長公主素喜招人飲宴以慰寂寥,那場所不是一般的大。

  紗簾後,細細的笛聲響起,主人夫婦開始勸酒。鄭靖業沒喝都覺得醉了:「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杜氏笑看女兒女婿:「你們日子過得不錯,以後也要這樣才好。」

  池脩之與鄭琰一齊稱是。鄭琛夫婦也是一般的規勸,讓兩人好好過日子一類。

  趙氏格外誇了鄭琰治家有方:「別的都是虛的,人守規矩,家才能規矩得起來。七娘這樣很好。」

  行到鄭琬處,這貨捏著個酒盅,原是要難為一下妹妹、妹夫的,這會碰了個杯,低聲問道:「這是教坊裡的擅笛者元娘罷?」話音一落,腰間軟肉被郭氏狠掐了一把:「你知道的可真多!」

  池脩之想起鄭琰提到教坊時不太善良的目光,再看看大舅子扭曲的面孔,突然覺得自己的腰上也有點疼。

  鄭瑞對池脩之有心理陰影,只好對妹子說體己話:「總找教坊不是個事,在家裡養些家伎吧,也不費什麼事,還是捏在自己手裡的。」

  侄子們就不用一一地勸了,集體一舉杯,自然有人過來串場。看到鄭德平的時候,鄭琰驚悚了一把,這就是個懶貨啊!他居然過來了!

  池脩之看到這尊大神也有些頭疼,這等懶貨都過來了,這是在示威啊!真是的,老子娶個老婆真不是用來虐待的,你們這些娘家人不用這樣炫耀武力。

  這一場家宴,稱得上是賓主盡歡。臨結束前,鄭靖業夫婦給元娘等人賞了不少。是以下一場宴請池脩之的同事的時候,教坊諸人頗為賣力。

  池脩之給鄭琰的名單上列了二十來個人,鄭琰把這張名單又另給謄了一份,留著以後交際的時候可以用。指著上面蕭深、郭靖等人的名字道:「你認識的才俊還真是不少。」品級還挺高的哩!

  池脩之道:「不好的怎麼敢帶到娘子面前呢?」

  鄭琰推了他一把:「我可又想起一件事來了,除了他們,我還有些人要請的。」

  「還有誰?」

  「李京兆幫忙辦過事,阿舅家素來待我不錯,還有老哥哥老嫂子,唔,張亮那小子我也挺熟的哩!」

  池脩之長出了一口氣,把鄭琰攬到懷裡:「辛苦娘子了。離了岳父岳母,我們確是要多多用心才好。」以他的聰明,如何不知鄭琰這是在給他拉關係呢?

  「哪裡啊,是我要請京兆再給幫個忙呢,阿湯想與弟弟團聚,求到了我,我想,家裡有個木匠也是不錯的,平日用到什麼匣子啊、架子啊,都不用到外面去買了,樣式還合意呢。」

  「這個妳作主好了。」

  「哎~對了,又買了三十個伎人,二十個女的,十個男的,還要從教坊裡聘教習呢。」

  「他們來歷清白麼?」

  「我看過了,牙人都是靠得住的。」

  「那便好。帖子已經送了出去,除了十一郎都說要來的。」

  「十一郎可為你出了不少力了,他究竟是有什麼緣故呢?」

  「他也沒說死了不來,只說,家裡有事,不定有沒有空閒。若有空,便來。」

  「衛王家也是夠嗆了。」鄭琰想到了韋氏。

  池脩之也想到了衛王家的有名八卦事件,深深地覺得:「阿琰,我有妳可真好!」

  鄭琰瞪著他:「我可不一定比衛王世子妃強到哪裡去!不對,只會更壞!」

  池脩之嗅著鄭琰身上發出的馨香,嚴肅地保證:「我做丈夫,肯定比世子靠譜!」

  ※

  再說蕭深,接到了帖子他就心神不寧。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大問題!去幹什麼呢?看人家秀恩愛?豈不傷心!不去?又想再看一想心上人。轉念一想,如果露了出來,讓人看出來了,豈不尷尬!再一想,這樣大好的機會,不多看一眼真是傻子。

  郭靖是一點猶豫都沒有地要去的,跑去找到了表弟蕭深:「十一郎,接到池郎的帖子了麼?你會去吧?你家裡能有什麼事啊?去吧去吧!池脩之那貨,每天晌午的飯有多好吃,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有好酒呢,咱們一起去,總要搶兩罎子酒回來的!」大力地攛掇。

  蕭深那顆猶豫的心,被他攛掇得堅定了:「去就去!」

  「這才像個樣子嘛!他娘子還特意弄了元娘過來呢,有耳福了喂!元娘最是搶手,我已錯了四回沒有聽到,正可一飽耳福。」

  蕭深一聽到「池脩之他娘子」還管什麼元娘啊?腦子裡就浮現出鄭琰那小臉蛋小身段來了,想得出了神。

  郭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幾晃,一臉猥瑣地道:「想什麼呢?元娘在教坊又跑不掉,你要喜歡,也不是弄不來嘛!」

  蕭深冷了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嘿嘿!你別忘了日子啊,到時候一塊去!」

  到場的除了這兩個,還有十九娘安康公主的駙馬齊驤,又有于元濟的兒子于鎮海,還有池脩之在大理寺時候的同事、現在在吏部任郎中的李沛,又有御史朱寰等人。

  別看池脩之現在背著不太好的名聲,世家裡居然也頗有幾個佩服他的人,這其中,鄴侯嗣子,蔣卓的弟弟蔣睿,跟池脩之的關係就特別好,他也來了!

  鄭琰作為女主人,並沒有躲到一邊。事實上,只要妳的地位夠高,身為女人,完全可以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公主們經常以自己的名義辦各種宴會,出席的可不止是貴婦貴女,還可能是各式才俊。

  這也是為什麼說「女人的生活從婚後開始」,到了婚後才能見更多的人,不但是指女人,還指男人。女人婚後出軌神馬的,不要太方便!

  這幫子老老少少的男人,看到鄭琰的出現也安靜了好一會。婚禮的時候這些貨都在,也看過鄭琰長什麼樣,再次相見,震憾依舊不減半分。新婚少婦,更添了幾分風韻。

  鄭琰今日大紅的高腰長裙,上身米色的短襦,臂上鑲金玉釧,八對如意雲頭簪,耳垂明珠,項上一串紅寶石鑲就的鏈項,越發襯得肌膚如雪。與新婚時那凝重的色彩截然相反,又是另一種的驚心動魄。

  李沛年紀大,回神也快一些,低頭咳嗽一聲作為掩飾:看這樣子就知道,是個能跟太子妃打起來的主兒。

  蕭深渾身都僵硬了,眼皮都不眨一眨,郭靖連戳了他好幾下,心裡咯噔一聲:你妹,不會看上了吧!

  郭靖得承認,鄭琰很漂亮,他也,咳咳,不可說。不過,因為事先知道這是親戚,已經有了一點心理防線,暫時還把持得住。咬咬牙,一手拉拽著蕭深,一手瞄準了蕭深背面中間鼓出的曲線上狠命一掐,口中還說:「新婦快來看看,這是當日的男儐相。」

  蕭深被掐了個哆嗦,郭靖已經按著他的腦袋去瞅地了:「快拜嫂子。」你妹!老子只想蹭頓飯,結果遇上你這個二貨,坑爹啊!這頓飯吃不好了,還得看著你!

  蕭深強忍著抬頭的衝動,甩開郭靖,彎腰一禮,完全說不出話來。

  鄭琰大大方方地還了一禮,笑語盈盈:「當日真是有勞了,郎君還說,要是沒有十一郎,他真沒法囫圇個兒到我跟前了來。我們娘家人,有這麼凶麼?八郎,我五嫂不凶,對吧?」

  笑語入耳,蕭深覺得腿上從骨頭裡往外泛酥。

  郭靖道:「十一郎見到漂亮娘子害羞了。對,我七姐一點也不凶,她殘暴不仁。」

  鄭琰見蕭深端方君子樣,在場人也多,也不好意思拿人家好孩子開玩笑,只聽郭靖苦哈哈地道:「小時候頭上七個姐姐,再加一個娘,妳知道有多慘麼?」苦逼死了,十一郎你欠我人情欠大發了,我拿自己的苦逼史來替你拉注意,你要繃住啊!

  鄭琰掩口而笑,池脩之復為她一一介紹。

  李沛年紀最長,鄭琰笑道:「外祖母家見過尊夫人,是極爽快的一個人呢。」蔣睿又是另一種不同,鄭琰敢打賭,他腰間那塊玉佩,歷史起碼五百年,而且,這五百年間這塊玉佩都姓蔣:「許久未見阿寶了,她還好嗎?」

  一個一個的,她都能找出話來,多是拉拉家常,對這些人的親戚都能說出一二來,不由讓人心生親切。

  阿肖來報:「娘子,準備好了。」

  鄭琰又邀大家入席。

  賓主坐定,池脩之舉杯:「我夫婦新婚,先謝諸位到賀。」

  眾一起舉杯,痛快地幹掉了,朱寰一抹嘴,嗯,這酒喝起來果然痛快。池脩之的第二杯酒,是為大家的友誼乾杯,第三杯,乃是展望未來。

  鼓樂齊奏。

  池脩之在他老婆身邊,那就是雷達全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十一郎的小眼神小表情,尼瑪太熟悉了!當年池脩之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

  爪子裡捏了一把汗,再看鄭琰,她還沒什麼察覺,在問于鎮海家七歲的小女兒于菁:「都幹什麼呢?什麼時候帶來我看看。」

  鄭琰跟于鎮海聊了幾句,亦是舉杯:「我在這裡,你們怕也不得放開了說話,我去看看廚下酒食。」說著,一飲而罷。又一福身,微笑著扶著侍女出去了。

  李沛個老八卦老人精,當然看得到蕭深的樣子,這個表情,嘖嘖。池脩之娶了個好老婆啊!唔,池脩之長得也不壞,大概能守得住這個老婆吧……真是的,如果不是丞相的閨女,誰家有這樣一個老婆,都要擔心被人惦記吧?

  池脩之好心請客,給自己招了個情敵,憋屈的心情,真是讓人同情。更讓人同情的是蕭深,同情人:郭靖。

  郭靖為了看住他表弟,連敲詐都忘了,第二天又跑去看蕭深:「你作這個死樣子給誰看呢?昨天都快要喝吐了你!人家都看在眼裡了。」

  蕭深拍地抬頭:「她看在眼裡了?」

  郭靖吐血:「除了那誰,別人都看到了。」

  蕭深繼續裝死。

  郭靖推他:「你好歹收斂點,不然叫池郎怎麼辦呢?天下女人多著呢……」BULABULA一大堆,蕭深才道:「我本來都想放下了,昨天一看到,又……」

  郭靖果斷地起身,反正他又不蕭深的媽,用不著他管這麼多。

  ※

  鄭琰是完全不知道這些的,她又宴請了兩回,這裡倒沒有什麼狗血單相思了。鄭黨內部對於這位兇殘的女士,敬佩有之,愛慕全無。

  隨著鄭琰的出嫁,池脩之夫婦在鄭黨內部,又有了新的定位。甚至很多人猜測,鄭靖業的子孫沉穩有餘、銳意不足,將來池脩之這個女婿要頂大多。與池氏夫婦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鄭琰也沒忘了湯小弟的事情,李幼嘉給她出了個主意:「將作那裡歸老米管,他是個現管的,頂用。」

  這位米先生曾經是李俊的副手,因為工作認真,鄭靖業把李俊踹走,讓他做了一把手。鄭琰與他不太熟,李幼嘉毛遂自薦做了個中人。湯小弟很快就從將作那裡退了出來,三轉兩轉,歸了鄭琰門下。鄭琰也與這位「老米」慢慢熟識了起來。

  隨著李小弟的到來,鄭琰的算盤也做出來了,算起帳來算盤打得叮噹響,幹勁十足地又親自排演歌舞。教坊裡的教習只教些尋常曲目,不夠新鮮。鄭琰想要個壓軸的特色菜,還得現想。她倒是有一個想法,搬一下大名鼎鼎的千手觀音嘛!

  悲劇的是,穿越前她又不是學音樂的,穿越這麼多年了,對歌舞本身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了,想要排得一模一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有現排。

  幸爾她這輩子的音樂課還有學,歌舞也會一些,又有教坊專業人士作教習,花了些時日排了支風格相似,細節當然會有區別的舞曲。也令教習耳目一新,幹勁十足地表示:「有生之年能排出這樣一支曲子,死且無憾!」

  舞伎們也很歡欣,對於人身自由的限制也沒那麼多抱怨了,有門手藝能吃一輩子呢,即使年紀大了,會跳這支曲子,還能當教習。

  大家一齊努力之下,終於在搬離熙山之前有了初步的模樣。

  鄭琰還是不滿意:「不夠整齊!再練!」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阿肖阿慶是堅持執行她的命令的,教習也想盡善盡美,舞伎們繼續咬牙苦練。

  杜氏是最怕女兒沒事找事的一個人,聽說鄭琰把舞伎關起來練新曲,預計一關半年,就把鄭琰給拎了來:「妳又弄得什麼鬼?!」

  鄭琰莫名其妙:「我近來在家裡好好的啊,除了跟大家說說笑笑,別的事可都沒沾,他們朝上考詹事府,我到東宮跟太子妃玩,也是一句話都沒插,一個主意都沒出。」

  杜氏頭疼地擺手:「妳走吧妳走吧,別把妳的家房梁給拆了就好。」

  鄭琰一抿嘴:「哪能呢。」

  杜氏打起精神問她:「我聽妳阿爹說,詹事府應試,小有麻煩,究竟如何?」

  「我也沒見著,不過聽郎君說,那個梁橫,被考得眼冒金眼,只是勉強過關。倒是有一個叫柳敏的,實是人材。不過人我也沒見著,究竟怎麼樣,您還得問阿爹。」

  「只要安穩就成,誰管他敏不敏的,可憐蔡夫人,可是受了氣了呢,有好些日子不大出來了。」

  「蔡夫人可不是躲羞,她本來就不擅交際來的,秦太師熟人又多不在高位,阿娘自然覺得蔡夫人不常出來。」

  安慰了杜氏一番,鄭琰又接到了一份通知:待在娘家不要動,鄭靖業會把池脩之打包帶回來,大家一起吃個飯、聊個天。

  鄭靖業這是又有話要提醒小倆口的,說的就是柳敏。

  鄭琰很奇怪地問道:「這個柳敏有什麼不妥嗎?不是說滿朝沒人考得住他嗎?」

  「舉凡詩書禮義、律法典故、文史精義,無一不通!行止有禮,不卑不亢,縱使蔣進賢有意,也挑不出毛病來。」

  「那阿爹還愁什麼呢?」

  「這個人不好對付,他才二十五歲,比你們大不了多少!會遇上的!那個人的眼睛裡,有野心。」競爭對手一個,有什麼好高興的的?

  鄭靖業的計畫裡,接他宰相位子的人,大概是李幼嘉,因為他的兒孫有點奇奇怪怪的。而接李幼嘉位子的,必須是池脩之,皇帝也在鍛煉池脩之。但是,柳敏給鄭靖業的感覺很不好,這個大概會成為池脩之的競爭對手,尤其柳敏還是詹事府的人,池脩之與蕭令先的接觸卻不那麼多。

  鄭琰小聲道:「沒了柳敏,還會有個花敏呢,寶劍鋒從磨礪出。」

  鄭靖業歎道:「只得如此了,脩之無事,多與太子聊聊……唉,還是別聊了,你是聖人身邊的人啊!」

  鄭靖業一句話,鄭琰卻放到了心上,暗忖要把池脩之放到太子身邊才好。唔,還要不擔政治風險。

  ※

  機遇總是偏愛那些有準備的人,此話不假。鄭琰正琢磨著事呢,這不,機會就來了。

  這個機會還是世家給提供的,卻說世家要為難詹事府諸人,還真讓他們敲掉了幾個。這不是最終目的,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要搞掉太子。世家是一個廣泛的概念,一共有好些人家,今天你出手、明天他出手,對方看起來還是「世家」。這一回出手的不是蔣進賢,乃是齊王和他的背後勢力。

  要說齊王可真是狠,竟想出一招絕戶計來。前面說過了,為了平衡,也是為了拉攏,太子府裡也有世家子任職的。這一回的主意,乃是出一個敢死隊員,以太子的名義拉攏手握軍權的人,造成搶班奪權兵諫謀反的假像,沾上逼宮謀反,除非成功,太子必死。這還是從廢太子發身上受到的啟發。與此同時,如鄭靖業這樣的太傅,也是要受到牽連,一箭雙雕。

  齊王在謀劃著,太子還不知道!鄭靖業雖知世家必然有動作,心裡還在鄙視:白癡,你們弄的那些都是老子玩剩下的。老子拔太子羽毛用了多少年?你們匆促之間能成事嗎?他還在想到閨女家看歌舞呢。

  集體遷回京城之後沒出半個月,鄭琰家裡的歌舞終於通過了她的挑剔。鄭琰把這首場演出放在池脩之的生日上,池脩之的生日在九月十七,鄭琰廣邀賓客,得到了眾人毫不吝嗇的好評!但是,女婿過生日,岳父這樣的長輩不好登門!年輕臣下過生日,皇帝也不好登門!

  於是鄭靖業不開心了,女生向外啊!他也要看歌舞!

  於是皇帝也不開心了,丫頭不厚道!他也要看歌舞!

  兩個老頭一鬧,鄭琰只好再請他們,兩人都不肯排在後面,於是一齊過來,皇帝還帶著太子來了。

  歌舞很好看,時間也不長,直到收尾,皇帝還在回味:「此曲只應天上有啊!」

  鄭琰正要說什麼,門上葉遠飛快來報:「門上來了個老人家,可生氣哩,他說他叫袁曼道,正往裡衝!」

  池脩之連忙讓把袁曼道請進來。

  袁曼道是得悉謀劃,才跑過來的,這事早一刻說早一刻好,遲一刻說不定人家就發動了。還得報告給皇帝,報告丞相都沒用。他一進來就道:「國家危矣,汝等還在聽歌看舞?!」

  皇帝笑道:「老袁,過來坐,有話慢慢說!」

  袁曼道快要急死了:「此事不能在這裡說!」

  池脩之很快地道:「有書房。」說完就起身領路。

  鄭琰喝退了歌舞,下令不許多話,也往書房那裡去,親自坐鎮,防止萬一有偷聽的。當然,她自己也在偷聽。

  書房裡,氣氛沉得嚇人。袁曼道氣都沒喘勻,就斷斷續續把聽到的消息報告了。這讓原本對他印象不好的蕭令先大為驚奇,繼而感動,袁曼道真是個純臣!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蕭令先雙眼含淚,跪在皇帝面前,深情地叫一聲:「阿爹──」

  皇帝冷冷地道:「朕還沒死呢!必保汝無恙。」

  皇帝的保證,真的不能相信,就是鄭靖業也只能說:「聖人之威尚在,造反的事情,他們現在是不會做的,頂多就是玩個花招。這花招卻是防不勝防,除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必得有個萬全之策才好。眼下只能先解決這一個,馬上就動手,他聯絡的誰,先調回來,免職!」

  鄭琰記在心裡,等他們商量完了,皇帝太子沉著臉回宮,袁曼道回府,鄭琰拉拉鄭靖業的衣袖:「阿爹,留一下。」

  鄭靖業雖然心煩著急,仍是住了腳:「有事?」

  「方才我都聽到了。」

  「有辦法?」

  「聖人不是已經在做了嗎?您既是宰相,又是太子太傅,何不以此類推,以朝臣兼任詹事府?」鄭琰笑吟吟地道,「這樣雖名為兩府,實則用的是同一班人馬,太子做什麼,聖人難道不知道?使父子同人,以防離間。現在詹事府諸人也可給他們一些中樞之職嘛!」

  沒錯,兼任,後世智慧。

  鄭靖業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奧妙,拍拍鄭琰的臉:「妳呀!我回去就上書,只可惜老袁也不知道是誰出了那個損招啊!」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2 07:02 PM


141、生活很無奈

  袁曼道是個謹慎的人,俗話說得好「臣不密失其身」,他要是沒有把握,才不會這樣急匆匆往鄭靖業他女婿家裡躥呢!

  鄭靖業感歎完了,回去就立馬派人召集黨羽來開會:「京兆,使人盯住袁家。金吾衛,這幾日加緊巡邏,不可生亂。」又讓人去東宮,把那位敢死隊員給控制起來。

  袁曼道出了池家門就被皇帝夾帶進宮了,在大正宮裡,皇帝、太子、袁曼道三個人密談,袁曼道一五一十地說了消息的來源:「犬子好遊歷,無意間聽到了一個消息,因事關重大,他不敢擅專,回來告訴了臣。臣暗訪數日,方知──是齊王!」

  蕭令先吸了一口涼氣,這些貨不是都沒資格了嗎?還鬧騰個什麼勁啊?

  皇帝面無表情地對袁曼道說:「卿之忠心可昭日月!密之!」

  袁曼道嚴肅地保證:「臣已命犬子不得妄言。」

  「卿且回去。」

  袁曼道不再多言,一揖而退。

  此時天已經暗了,九月深秋,陰森森的,縱使殿中燃起燭火,蕭令先仍然覺得陣陣寒意襲來。本來嘛,在一個已經不討厭了的師妹家裡看歌舞,還是耳目一新的靡靡之音,太子殿下還是蠻哈皮的。

  他以前從來沒有夢想過自己能真的當上太子,只是偶爾會很羨慕已經當了太子的大哥,和後來有競爭力的幾位哥哥,那種「如果我當上了太子……」的想法,大概類似於隨便哪台電腦前的宅男夢想,「如果我籃球打得跟姚明一樣好」。即使是大哥被廢了,他也沒覺得這個位子會落到他的頭上。直到做了太子,他還像是中了大獎一樣。

  他這個太子位不是自己拼殺出來的,純是白揀。看著哥哥們亂鬥,由於對象不是自己,他根本就沒有切身的感受。如今換他來「體驗生活」,一時間竟然覺得手腳冰涼。如果沒有袁曼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樣子?蕭令先根本不敢去想。

  皇帝萬分頭疼!齊王這個不孝子!老子為了保全你們費了多大的力氣?你倒好,反誣親弟!你明明已經被摘出來了,你還這樣!你已經失去資格了你鬧騰得什麼勁。心裡已經氣得不行,皇帝還是顧及到了蕭令先的感受:「毋須驚慌。」

  「是。」蕭令先的氣息有些不穩,尼瑪哪個剛當了不到一年的太子,聽到有人要陷害他造反還能選擇鎮靜啊?!

  「此事朕心自有論斷。」

  「是。」

  「心中有數,也不要怨恨齊王。」

  蕭令先抬起頭,碰上皇帝那幽深冷酷的目光,心頭一顫,又低了下來:「兒臣明白,」頓了頓,「兒臣只怕……二哥不明白。」

  皇帝心中一歎,聲音有些疲倦地道:「我是遇到過兄弟造反的人,貶黜了他們,誅了首惡,可我心裡一點也不快活,一點也不快活。出一時之氣,卻越來越輾轉難眠,這個滋味不好受,我不希望你也跟我一樣。」

  蕭令先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總不負兄弟就是。」

  皇帝眼中回復了一絲暖意:「你有這份心就好,我不讓你為難。你現在回去,把那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給朕拿下了。」

  蕭令先應命,到了東宮,下令去找人,得知鄭靖業已經提前把人給控制起來了。

  次日,鄭靖業上表,請以廷臣兼任詹事:「使無人可間陛下父子之情,又可使太子早知朝事之艱辛,更可免新臣舊臣之傾軋以免朝局動盪。」

  皇帝大喜:「卿言甚是!」

  當然,走走公議的形式還是要的,不過,皇帝這個「下部議」,是連著他飛快想出來的名單一起發到大家手裡商議的。詹事府詹事由袁曼道兼任,少詹事韋知勉,池脩之理所當然地被皇帝放進去做了左庶子。其餘各官,一一安插。

  這一手一出來,朝廷上下是一點異議也木有,不由暗罵鄭靖業狡猾透頂,是個大渾蛋。蕭令先高興得快要哭了,這樣真是太好了!

  接著,正好碰上了刺史年度考核,齊王被召回京。

  齊王滯留京中,齊王親信被以各種理由撤職的撤職、發配的發配,當年廢太子系翻出來的齊王系各種不法之事,也被拿來重新審理。

  有皇帝坐陣,有大理寺主審,皇帝還把池脩之給派去幹活,真是快刀斬亂麻。齊王返京不及十日,黨羽被剪了個一乾二淨。

  至此,蕭令先才明白,皇帝不是隨便說說就算了的,他是鐵了心地要保住齊王。蕭令先心裡不是不埋怨,幸而他也是藩王出身,在這件事情上面,不算太極端。用鄭靖業的話說就是:「他已無還手之力,不如留著顯得東宮寬仁,只當是聖人的心願。」

  蕭令先想到他爹那蒼白的鬍鬚,反對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得如此了。」

  鄭靖業歎道:「可惜了,歌舞未能盡興喲。」

  蕭令先哭笑不得:「當此大事,太傅猶記得歌舞耶?」

  鄭靖業捋鬚不語,他這般淡定的態度影響了蕭令先,蕭令先也跟著長出一口氣:「唉──」

  鄭靖業笑了,這個太子,真的不如上一個。

  ※

  池脩之入了詹事府,鄭琰非常高興,也不跟他說她給她爹出了什麼主意,只是打趣池脩之:「哎喲,這下好了,又多了一份子俸祿呢,正好快要過年了,咱們可以多辦些年貨了。」

  池脩之伸個懶腰:「年貨什麼的先放一放,大郎二郎已明日回來,後日岳父恐有相召,再過幾天,咱們也該請大郎二郎來坐一坐。」仿佛記得這兩位不怎麼見面的大舅兄,其實對妹子相當不錯來的。

  「好。對了,還有些給你送了賀禮來的人,單子我都列好了,你看一看。」

  「唔,嗯,好!」池脩之理著單子,一面看一面記名字,誰送的禮多了,誰送的禮少了,誰又按照交情不該這麼熱情的,一一指給鄭琰看,末了感歎,「娘子這一手字酷似岳父,該寫鈞命,用在此處實在是可惜了。」

  鄭琰拍了他兩巴掌:「油嘴滑舌。」

  「嘴是不油,舌頭倒是挺滑。」池脩之不懷好意地看著老婆,專等著鄭琰往後一跳要躲開,他又撲了上去,好一陣胡纏。

  良久,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鄭琰紅著臉,埋進池脩之懷裡,池脩之嘴角微微翹,非常滿足。下手快真是好,這樣好的媳婦這不就落自己懷裡了嗎?抱著老婆,池脩之心裡美滋滋的。

  這種連外婆、舅母都幫你照顧的媳婦,上哪裡找去?!池脩之對於媳婦接管了外婆家的一切事務,只有擔心她累不累,一點也不覺得她在搶班奪權。每次去外婆家,發現內外整肅,豐衣足食,他就特別感謝老婆。手臂收緊,一定不能被人搶走了!

  懷著這樣的心情,池脩之對大舅子們也特別熱情。

  看到離家時還小不點的妹子已經嫁作他人婦,鄭琇、鄭琦的心啊,複雜得無以復加。鄭琇沉穩些,望到池脩之眼底:「七娘在我們兄妹裡年紀最小,我們都心疼她,你一定不能虧待了她。」

  池脩之堅定地回答:「現在阿琰是我娘子,一切有我擔當。」

  鄭琦那就是一個話癆:「妹夫啊!阿琰從小會有些奇思異想,活潑但是不失可愛,你多包容啊。還有啊,她愛讀個書啊習個字的,這樣也挺好嘛,對以後孩子好。還有啊,我們家人口是多了些,你別嫌煩啊。還有啊……」

  池脩之好耐性,認真聽他嘮叨完,同樣作了保證。

  那邊方氏、關氏已經詢問小姑子的婚姻生活了:「過得還順麼?沒個幫襯的辛苦不辛苦?」兩人又帶了許多東西來:「妳出門子,我們都不在跟前,也不知道派人送來的東西合不合妳的意,這是妳上回說吃著順口的臘肉,我讓他們裝了一車來。」「這是妳上回說要做被裡子蓋著舒服的土布,並不值什麼錢,我多帶了些……」

  嘰嘰喳喳。

  如此團結和諧的大家庭,引得鄭靖業對杜氏感慨:「看到他們,這些年的辛苦也算沒有白費呢。」

  忽然又鬧了起來,卻是鄭琦與鄭琰兄妹對決,鄭琦念完了妹夫又來念妹妹:「哎呀,小丫頭長大啦,居然還拜了女侍中,真是想不到啊~我走那會兒妳還哭鼻子哩,噯?妳那會兒哭了吧?對吧對吧?抱著我大腿不捨得我走的對吧?」

  鄭琰道:「二哥好記性,去年你回京上計的時候,被阿爹罵,我幫你哭來著。」

  死丫頭,鄭琦伸手拍妹妹的頭。

  臭二哥,鄭琰尖出兩根手指,掐他胳膊。

  其他人只管看熱鬧,還指指點點,鄭琬趴鄭瑞肩膀上:「你猜,誰會贏?」

  鄭琇也袖著手,插一句:「二郎不會與七娘認真的,我看是七娘贏。」

  把兩個弟弟嚇了一跳,你不是個老古板嗎?居然跟我們一起八卦。

  最後還是杜氏把人給分開的。

  鄭琇上了桌又不安生:「聽說妹夫家歌舞京中一絕,什麼時候讓我們也看看?」

  池脩之應道:「娘子前日還說,大郎、二郎不常回京,必要邀上一席的呢。」

  關氏又問鄭琰女侍中的事情:「辛苦麼?我原先只知道襄城侯家的九娘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想來性情也是溫柔的,與太子慪氣,想必不是她的本意呢。」又用神秘的口氣問鄭琰,她是不是真的有點神棍的本事。

  鄭琰也故作神秘地道:「天機不可洩漏啊~」被鄭琦隔空扔了一粒茴香豆砸中下巴。

  ※

  第二天輪到鄭琰去徐瑩那裡「侍中」,進了東宮,就覺得氣氛不太美妙,與十天前過來的時候完全是兩個境界。

  引路的內侍鄭琰也認得,算是東宮中層,就叫錢二。鄭琰順口就問:「近來東宮沒什麼大事吧?少跟我兜圈子!」

  錢二今年四十了,被鄭琰這個年方十五的毛丫頭一嚇,苦著臉道:「夫人,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小的不說,您見了太子妃,大概也就知道了。」

  鄭琰扔給他兩枚銀錢,錢二開心地接了,放進腰包裡,又瞬間苦了臉:「這兩天大家日子難過呀!前邊詹事府剛剛換了新人,這宴席的酒還沒撤呢,後邊也進新人了!」

  「哈?你再說一遍?!」

  錢二也夠八卦的,就是因為嘴巴不夠嚴,這才混來混去只混到了個中層:「這不,太子和太子妃這都大婚一年多了嗎?這還沒個喜信,這就……」

  鄭琰的心咯噔一下。

  錢二見她不問,樂得不答,引鄭琰到了徐瑩那裡,他一縮腦袋,溜了。

  鄭琰看徐瑩一張寫著「不爽,憋到內分泌快要失調」的臉,也跟著不是滋味了起來。默默地陪徐瑩坐了一會,才問:「太子寵幸了誰?太子妃怎麼處置的?」

  徐瑩冷冷地道:「妳放心,我知道怎麼做,前幾天兩個碎嘴老婆子念叨了我一天。」

  「面子上過得去就得了,太子這會也正愁著呢。齊王回來了,看樣子近是他在生事。」

  徐瑩哼都不哼了,鄭琰也沉默,沉默到時間差不多了,又默默地退了出來。心情很不爽地回家,路上又倒楣地遇到了齊王妃的車駕,被迫讓了一讓。不想齊王妃不肯放過她,派人過來問好。

  鄭琰心說,妳老公少出昏招,大家都好過。也假惺惺地回道:「有勞王妃惦記。」一點也不想跟齊王妃沾上什麼邊。

  齊王妃本人是不贊同丈夫再入京混戰的,不料齊王不聽她的勸,一意孤行:「只要太子倒了,大家一樣黑,阿爹難道會捨了自家人,去便宜別人家的兒子不成?」

  瞧,齊王的算盤也打得蠻響的,齊王妃只好陪著他進京。遇到了鄭琰,也要至少維持面子上的關係,她久離京師,沒甚共同八卦好說,又是在街上,只問一句:「安儀公主的駙馬做生日,阿鄭可要過去?」

  安儀公主蕭令媛,從來看鄭琰不順眼,除了顯擺,她是不會主動邀請鄭琰的。鄭琰驚訝的不是這個,而是……這兩個不是已經分居了嗎?蕭令媛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

  對著齊王妃,她還得回答:「剛從東宮出來,還沒回家看有沒有收到帖子呢。」

  交換了一回對話,街上已經有了交通堵塞的跡象,齊王妃方與鄭琰告別而去。回到家裡,葉遠彙報:「安儀公主府給郎君送了帖子來,送帖子的人說,駙馬做生日,邀郎君過府。」

  鄭琰拿著帖子一看,上面只有池脩之的名字:「只有給郎君的?」

  葉遠小心地回道:「是。」

  鄭琰想了想:「知道了,回頭我跟郎君說。」

  葉遠見鄭琰沒別的話,垂手退下。

  留下鄭琰百思不得其解,這算個什麼事?



142、霸道的公主

  鄭琰對周原這貨的印象相當之不好,四處顯擺的花孔雀一隻,不但顯擺,還喜歡勾搭小姑娘,這樣的男人就該扔進宮裡當太監一萬遍。但是呢,他好歹還是個駙馬。最奇怪的就在於齊王妃問她要不要過去,怎麼駙馬慶生,自己是必須去的嗎?

  如果這個駙馬是顧益純這樣的人物,通常給他慶生,接到請柬的人都會拖家帶口,老婆孩子一起去,不是為了吃回禮金,而是為了打好關係。如果是周原這樣的,他又年輕,又沒啥根基,蕭令媛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周原的同事啊、親戚啊、年齡差不多玩得好的人啊,這樣的男人,跟女人木啥關係。

  像池脩之,他的品級雖不高,位置卻重要,過生日也就是同事、親戚過來坐一坐。女眷們就都沒來,來的也只是像鄭琰的嫂子們這樣的親戚,借著這個由頭跟鄭琰一處說說話聊聊天。

  周原過生日,就算是有女眷,周原的姐妹一類的人,再加上蕭令媛的姐妹這樣關係的人到場吧?齊王妃說的這個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蕭令媛邀了別人,獨獨沒有邀請自己嗎?這個蕭令媛難道有什麼陰謀?

  直到池脩之回來,鄭琰還在看著請柬皺眉頭。

  池脩之抱著一個大包袱興沖沖地進來了,見老婆嘟著小嘴,皺著小眉頭,怎麼看怎麼可愛,「嘿嘿」傻笑兩聲:「怎麼啦?誰惹咱們娘子生氣了?」

  池脩之回來了,鄭琰也就不煩心了,可以跟丈夫商量嘛。鄭琰放下請柬,看到了池脩之手中的大包袱:「你這拿的是什麼呀?這麼大個。」

  池脩之把包袱往次間裡一張海棠桌上一放,慢慢解開包袱,露出幾件衣服樣的東西來。鄭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是什麼?」

  池脩之笑得溫柔極了,如果他的眼睛不是放著詭異的光芒的話,鄭琰一定會聽他的話:「總不好讓妳總穿著陪嫁的衣服吧?來,試試看。狄人別的不行,皮毛倒是很不錯的,看這軟乎乎的,我從東市那裡特意定的,妳的尺寸我應該沒看走眼。」

  越說越興奮。

  「這是斗篷。」毛茸茸的。

  「這個短襖。」毛茸茸的。

  「臥兔兒很軟和吧?手感很好!」還是毛茸茸的!

  「再試試手捂子,很軟的!跟衣服的顏色很搭!」繼續毛茸茸的!

  「啊!看看,這是裙子!」依舊毛!茸!茸!

  池脩之開心極了,一件一件地理給鄭琰看:「怎麼樣?我親自選的面料,親自選的皮毛,樣式也是我定的。」

  鄭琰額上青筋亂跳:「你要把我裹成個毛團子嗎?!」

  池脩之興奮勁被打擊,小心翼翼地問:「妳不喜歡嗎?挺、挺好看的,以前看妳穿過啊,很好很好的。」

  鄭琰哭喪著臉吼他:「那是我阿娘給我弄的啊!太毛茸茸了,都往我腦袋上招呼,出門一趟,頭都被揉暈了。」越說越生氣,伸出兩隻白嫩嫩的爪子,按到池脩之的腦袋上,「這樣,這樣,這樣,你受得了啊?」童年陰影太濃重了有木有?!

  池脩之放下衣服,抱著老婆細細地哄:「不生氣不生氣了啊,不要哭啊,妳現在已經長大了,不會被亂揉了。誰碰我娘子我跟誰翻臉。」

  最後一句話入耳,鄭琰破涕為笑,嗔道:「說什麼呢?」順手摸了摸那個毛乎乎的手捂子,手感還真好,兩隻爪子都埋子進去,「還真舒服呢。」

  池脩之小心地問:「那試試?」

  「嗯。」池脩之還真是下了大力氣了的,斗篷用緞、短襦用錦,都鑲著毛茸茸的邊,「這是貂皮?這得多少啊?」

  「妳喜歡就好啊。」池脩之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哎呀哎呀,毛茸茸的,忍不住就抬起手來摸了過去……

  多少正事,就在這毛茸情趣中被耽誤了。阿湯她們幾個早在池脩之要幫娘子換衣服的時候就識趣退開了,後來看晚飯都端上來了,不得不去輕輕敲一下門:「郎君、娘子,該用飯了。」

  屋裡靜了好一會,池脩之才粗聲粗氣地道:「就來。」

  等到鄭琰想起跟池脩之說周原生日的事,已經是吃完飯、兩人交換一天行程的時候了。

  池脩之說:「近來刺史入京,人多雜亂,恐怕有一二往咱們家走門路的,妳留意一些就是了,這些人裡,有些是能留的,有些或調或降。」掏出一張單子來,指著名字一一解說,像鄭琦鄭琇這樣的親戚就不用提了,有些只要提個名字提個來歷都不用細說,這就是娶個宰相閨女的好處了──她本身對這個就知曉一二,省事。

  「齊王召回京了,司州刺史另有人做,為爭這個職位,送禮的人就不少。」鄭琰涼涼地加了個注釋。當然,給池脩之送禮,還有挺大一部分是衝她來的,誰叫她爹是宰相!

  「那也得是差不多的人才行呢。」池脩之伸手又指了一個人,「這是當年越王之後,自魏靜淵重訂世襲之法,越王降為郡王,他是郡王之子,因精明強幹,被聖人定為涼州刺史,今年看聖人的意思,是想讓他繼續待在外面,不過……他似乎是想回京。」

  鄭琰看一名字寫的是「蕭潛」,想起來了,這傢伙曾經到過她娘家,是已降為溍東郡王越王系的庶子,年紀大概在三十上下,不能否認他是沾了姓氏的光。

  「我記得在書房裡遠遠地看過他一眼,個頭挺高的,沒看清臉。想回京也是人之常情,大概是想謀個爵位,或者是入中樞吧。沒了爵位的宗室,日子也是難過。」

  「他已經是刺史了,要是還難過,別人就真不知道要怎麼過下去了。」池脩之打趣一句,「聖人近年來對宗室親戚都挺不錯,太子有些事情上還沒拎清,不過對親近人還是不錯的。」

  說到太子,鄭琰不得不說一句八卦:「太子那裡也進了個新人,今天太子妃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池脩之只關心一件事:「徐九給妳臉色看了?」

  「沒有,她哪有心思跟我慪氣啊。」

  「哦,那就沒什麼了,只是個孺人而已,還是太子妃對太子說,畢竟是良家子,給個孺人的品級吧。太子還高興呢,說太子妃終於懂事了,他也就放心了。」

  「呸!」鄭琰唾棄蕭令先,「這個太子,也是個賤人。」

  池脩之識趣地不說話,鄭琰心說,太子還是個低智商的賤人,那個孫孺人,根本就是進來服役的百姓家女兒,太子婢妾的名額有限,占一個是一個,以後等蕭令先上位,有名有號的位置全占滿了,生了兒子也沒競爭力。

  唾棄完蕭令先,鄭琰想起蕭令先他妹來了:「安儀公主家送了份帖子來給你,她家駙馬慶生,邀你去呢。」說著把帖子給取了來。

  池脩之雷達全開:「我跟周原那廝又不熟!」任何覬覦自己老婆的男人,都該扔進宮裡當太監一萬年。

  接過請柬一看,認真地看,上面寫邀請了他一個人參加,池脩之非常放心地道:「不去,」對上鄭琰詢問的目光,他很堅定地嚴肅道,「近來很忙呢,還要入值宮中,哪有時間去啊?」

  「這也就罷了,路上還遇到齊王妃,她還問我,有沒有接到帖子,我想這帖子本就該給你的,她怎麼特意問我這麼一句呢?」

  「齊王無能為。」池脩之特別堅定地把請柬給彈飛,「我寫個帖子,就說不去了。」

  池脩之猜對了,齊王妃就是沒話找話說了那麼一句,因為蕭令媛在跟她二嫂聊天的時候,提到「就是些年紀相仿的人一起樂一樂」而已。

  「不去也好,公主跟駙馬不和,全京城都知道了,她這給駙馬慶生,不定是為了什麼呢。」

  ※

  蕭令媛此時正在跟周原吵架,這兩口子是真的不和。

  周原跟蕭令媛分居,頂著個他並不想要的駙馬名頭,也過得憋屈,有個想爬牆的老婆,大舅子跟老丈人還不許他休,家族內部都快要起義了──忒丟人。

  猛然間蕭令媛說要給他慶生,他第一反應就是厭煩:「又不是整生日,有什麼好慶的?」根本就不想跟蕭令媛出現在同一個場合裡。

  蕭令媛自顧自地道:「帖子已經發了,什麼都不用你管,你只要到時候到場就行了。」

  周原很是羞惱:「我說不做生日就不做生日,要做我也回家做去!」

  蕭令媛柳眉倒豎:「你動一個試試!別給臉不要!人我都請下了,你就喝你的酒,聽你的曲,想跟賤人犯賤我也不管你!」

  周原聽到「賤」字就炸毛,被老婆罵得久了,他對這個字分外敏感,冷笑道:「喲~妳還知道臉字怎麼寫?!」

  蕭令媛抬手就抽,周原也不會站著等打,抓著蕭令媛打過來的手,反手一擰把蕭令媛的胳膊,給擰到了背後壓著:「妳還是給妳自己留點臉吧,嘖,妳長臉皮了嗎?」

  蕭令媛直接喊人:「來人,把駙馬拿下!」

  門外衝進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蕭令媛出行,呼呼拉拉帶著一堆人到周原獨居的寓所來的。一看公主被駙馬給打了,蜂擁而上,蕭令媛還說:「不要打他的臉,我還留著有用。」把周原一根繩子捆成個繭狀,嘴巴裡還塞了只臭襪子,往車上一扔,綁回府裡等過生日。

  蕭令媛自己跑到大正宮裡去,對皇帝說:「駙馬生日,我想給他請些年紀想念的青年俊彥,也好給他開解開解。」

  皇帝見女兒懂事了,沒有不准的道理:「妳這樣就很好,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麼大,打打鬧鬧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對駙馬好一點,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連太子也以為這個妹妹是改邪歸正了,很含糊地道:「少年輕狂嘛,回了正道就好,好好給駙馬過個生日吧。」

  蕭令媛甜甜一笑:「那當天我就直接派人到宮裡來接人啦,有些人要輪值呢,還要跟阿爹討個人情。」

  皇帝大手一揮:「准了!」

  蕭令媛心願得償,輕快地回家了,皇帝對太子道:「這些兒女裡,讓我擔心的不少,這丫頭就是其中之一,她肯定下心來跟駙馬過日子,我的擔心又少了一分。」

  蕭令先也是欣慰的口氣:「到底是又長大了一些。」

  蕭令媛請的人還真不錯,她的兄弟堂兄弟、姐夫妹夫、還有駱霽新這樣的才子,看起來頗為齊整。到了周原生日當天,蕭令媛派了許多人到大正宮門口堵人,硬是把她名單上的人都給接到家裡去了。皇帝跟太子還在誇她:「真是長大了。」

  周原在家裡正在鬧絕食,蕭令媛冷笑著恐嚇他:「不吃飯是吧?不換衣服是吧?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扔賓客面前?」手裡的紙抖得哢哢響,清清嗓子,她開始念賓客名單,「安康駙馬、承慶郡王、衛王世子……」

  周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他能在這些人面前丟臉嗎?在連襟面前丟人,顯得自己沒本事。宗室裡面看到他這個矬樣,他不用在親戚堆裡混了。哦,還有蕭潛這樣的外州刺史,他得丟臉丟到全國去!尤其還有駱霽新這樣曾經有點對手感覺的人,他只能裝淡定,心裡的滋味呀,甭提了。

  大正宮前,知道周原與蕭令媛夫妻關係的人都大吃了一驚,紛紛懷疑:「安康公主這是要作賢良婦了嗎?」這不科學!

  池脩之很無奈,他媳婦今天穿茸毛裝呢!鄭琇從背後走了過來,拍拍妹夫的肩膀:「你去罷,不要多飲,我派人接七娘到家裡用飯,不用擔心冷落了她。你安心在安儀公主府住一夜罷。」

  池脩之勉強地點點頭:「有勞大郎了。」他也不坐安儀公主家的車,自騎了馬與郭靖、蕭深等人結伴而去。到了府前,裡面燈火輝煌,居然還有歌舞伎!

  所有人都傻了,這不科學!

  賓主坐定,蕭令媛履行著主母的義務,跟大家寒暄了幾句之後,非常大家閨秀地到後面去了,一點也不野蠻霸道,根本沒有代周原作主搞接待的意思。她的兄弟們都很欣慰:丫頭長大了。也都覺得有面子跟妹夫多聊一聊。

  周原滿心苦逼,蕭令媛那個態度,說她是來和解的,周原就是智商倒退二十年都不會相信,尼瑪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越想越悲催,面上還不能太帶出來,拼命跟大家拼酒。歌舞伎也開始陪酒,拼命灌賓客的酒,背後的樂伎們又換了一支歡快的曲子,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了。

  池脩之實在受不了了,他生活挺自律,平常不怎麼飲酒,喝酒也是喝鄭琰的高酒精度的酒喝得比較習慣的,現在再喝濁酒,即使是白茅過濾過的酒,也實在有些喝不下去。這酒度數還低,喝了一肚子水,特別難受。喝了不多會,池脩之就借機裝醉去廁所,準備回來再混一小會就去岳父家接老婆。

  他一起身,就有個綠裙侍婢一臉笑地迎了上來:「池郎欲何往?」

  池脩之文縐縐地道:「更衣。」

  「請隨婢子來。」

  池脩之跟著綠裙侍婢往裡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猛然收住了腳:「這是走到哪裡了?似是突入後宅了?」

  侍婢伸手衝左側月亮門裡一處亮著燈的三間屋子道:「那不就是了?哪裡走得深了?」

  池脩之看看這地方,像是廁所,才跟著去了。進了裡面,也是廁所,雖然比較金壁輝煌了一點,裡面燃著香,掛著輕紗曼,還有一排侍女捧著臉盆毛巾外衣。

  池脩之不及多想,放完水,繫好腰帶去洗手。一雙白嫩的手遞過一條乾淨的香巾來,池脩之手都伸出去了,碰到香巾又縮了回來──那手上有一枚碩大的寶石戒指,可不是侍女能戴得起的!

  一抬頭,蕭令媛正笑吟吟地看著他:「池郎怎麼了?可醒了幾分酒?」歪著頭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可愛。她爹和她太子哥是肯定不會支持她搶宰相的女婿的,你們不支持,我自己搞!蕭令媛自己策劃上了。

  「臣酒醉失儀了,」池脩之答上一句,「並非逃席,這就回去。」

  侍婢們放下手裡的東西魚貫而出,還把門從外面給扣上了。

  蕭令媛往池脩之身上貼:「他們那裡有什麼好酒喝?我這裡可有上好的葡萄酒,池郎可願一試?」說著就要拉著池脩之的手。越是近看越覺得這個男子生得俊俏,比周原好很多啊!嗯,個頭也高,身材更是不錯。

  池脩之往後一縮,不語。

  蕭令媛笑道:「都說你是文武雙全,膽氣過人,現在怎麼這般膽小呢?」

  池脩之一抬頭,似乎在下決心,蕭令媛眼含期望。池脩之把腰上的佩飾解了,帽子也除了,蕭令媛含笑看著他。

  就見池脩之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包到旁邊的一張大布巾裡,扛在背上,一攬下擺塞到腰間,在蕭令媛面前展現了他的文武雙全,嗖一下就破門而出。見月亮門也鎖了,助跑起跳,翻牆而遁,整個過程不超過兩分鐘,留下蕭令媛在屋裡發愣。

  池脩之半羞半怒,依著記性,跑到廳邊路上,這才慢條斯理地把佩飾重新掛上,帽子戴上,確定沒有落下任何東西在蕭令媛手裡。

  回到席上,坐他旁邊的蕭潛遞給他一條帕子:「你這去更衣,怎麼更出一頭汗來?」池脩之大口喘了兩口氣,蕭潛伸出手來為他理了理領子,小聲道:「衣服也歪了。」摸了把池脩之的脖子,「瞧這熱的。」

  池脩之對蕭潛笑笑,蕭潛也報以一笑,眼睛裡還有一點別的東西,看得池脩之挺不自在。

  蕭潛帶著點了然地道:「再坐一小會,駙馬也要醉了,咱們就走。」說著,親切地拉著池脩之的手,只管跟池脩之說話。

  池脩之被他摸得發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駙馬也醉了,我也要回去了。」

  蕭潛遺憾地放開了池脩之,捏著杯子去找周原了。

  池脩之趁機跟周原說了一聲,周原臉色非常不好地看著他:「去就去,何須問我?」

  蕭潛一把勾過周原:「正是,池郎自去,我與周郎喝一杯。」

  ※

  池脩之急匆匆、氣狠狠地往鄭家趕,再不快點就要宵禁了,被堵在路上可不是玩的。緊趕慢趕,也將在宵禁之前到了鄭家,池脩之踏進門裡,不由鬆了一口氣。

  馬迎對他很熟,上來打趣道:「池郎與七娘竟是一刻也分不得麼?」

  池脩之勉強笑笑:「我來接她。」

  家裡有一個宰相,宵禁不說形同虛設也差不多了,開張條子就能通行。

  鄭琰正被親媽、嫂子們娶笑,杜氏看到她一身的毛茸茸就捨不得放手,飯前已經摸了好幾把。吃過飯,又硬拉過來上下其手:「這是新置的?我上回給妳那件狐皮的呢?」鄭琰的嫁妝她很清楚。

  「郎君給做的,剛拿回來,我都不知道他偷偷去弄了這麼一身。」

  關氏聽了就笑:「哎呀,咱們新女婿可真會疼人呀!」

  鄭琰有點得意又有點鬱悶,還帶一點撒嬌:「什麼呀,他說這個好摸。」話一說完,才覺得不對味,怎麼聽怎麼像是河蟹用語。一捂嘴巴,看到杜氏張大了嘴巴,嫂子們也一齊捂嘴。

  誤會大了!

  「我是說衣裳,摸起來舒服。」

  越描越黑了,鄭琰索性閉嘴。

  池脩之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先去拜見岳父,當然不肯讓岳父跟大舅子們看出異樣來。總不能說他先是差點被公主給強X了,再被公主他族兄給吃了豆腐吧?

  鄭靖業沒有多餘的話囑咐,只說:「你們倆也都別回去了,在這裡住一晚吧。」

  池脩之道:「非是小婿不恭,要是我們兩個都不回去,家裡就沒人了。」

  鄭靖業皺皺眉,提筆寫了幾個字給他:「那就早些回去歇著,你酒也不少了。」

  「是。」池脩之領了路條,去解救娘子於被群嘲的水火之中。

  鄭琰的一身茸毛讓杜氏依依不捨,最後還是放了女兒隨女婿回去,殷殷叮囑:「路上走慢些。讓妳爹給開個條子。」

  ※

  回程的跑上,池脩之沒有騎馬,而是跟鄭琰一起鑽到了車裡,抱著自家娘子一身毛茸茸的不肯撒手。把臉埋到茸毛堆裡,有些癢癢的暖,池脩之緊繃的神經才抒緩了起來。

  該死的蕭潛,雖然有傳聞說他好個男色,沒想到對自己也敢動手動腳!大家都是男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察覺不出來的是二貨!何況池脩之還曾經被男人調戲過。

  與蕭潛相比,蕭令媛就更可恨了,逼得池脩之跳牆!

  這兩件事都是不能跟外人說的,至於鄭琰,池脩之有些猶豫。

  鄭琰摸著他的額頭:「有點燙呢,你喝多了麼?安儀公主家沒有醒酒湯喝?」

  池脩之一聽「安儀公主」四個字就一陣子犯噁心,蹭來蹭去地道:「別提那個賤人!」

  「哈?」

  「我逃回來的。」還是實話實說吧,「差點被她關到屋裡……」被蕭潛摸了兩把的事情就先不說了,那貨的眼睛裡也沒多認真,多半是那種「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心理,而且,那傢伙沒什麼威脅,不給他機會也就是了。

  敢搶宰相女婿的,也就只有皇帝的閨女了。

  鄭琰的眼光冷嗖嗖地:「她一向膽大。以前不跟她計較,現在她倒越發有能耐了。」

  「心裡有數不行了,我不想讓妳聽到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言。」

  鄭琰摸摸池脩之的臉:「那你要乖啊~」

  「我本來就很乖~」池脩之的聲音軟綿綿的,酒勁慢慢上來了。

  「乖了回去給你糖吃啊~」

  這一對夫妻情意綿綿,那一對夫妻天崩地裂。

  「我倒不知道了,公主的心腹侍女還擔起引人入廁的差遣來了!蕭令媛,妳當別人都是死人嗎?!」周原借著酒勁發瘋。

  蕭令媛沒能得手,本就慪了一肚子氣,周原再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哪能忍得下?

  「少犯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想著鄭七呢,我得了池郎,正好空出鄭七來,有本事你去勾搭她!咱們各弄各的!真以為我是給你做生日吶?!」

  周原氣得跳腳:「我在說妳,少扯別人!我看得上的人多了去了,哪個都比妳強!阿沅比妳漂亮、阿素比妳體貼、寶寶比妳可愛,妳這蛇蠍心腸的賤人,把她們都弄到哪裡去了?!」

  蕭令媛恨個半死,抬起手來就要抽他,被周原一把給推地上去了,蕭令媛手肘著地,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她們了!」

  兩人好精力,一直鬧到天亮,周原走人,蕭令媛哭了一回睡回籠覺。等蕭令媛一覺醒來,發現家裡多了幾個宮裡派出來的內侍。

  原來,池脩之非常好心地提醒皇帝,既然公主跟駙馬「合好如初」了,駙馬再住在外面就不像話,讓他們搬一塊吧。鄭琰又跑到東宮,「巧遇」了太子,說了同樣的話。兩宮一想,也是,派人去讓駙馬搬家。

  周原好容易逃出魔爪,怎肯再自投羅網?袖子一卷,讓這兩位看到了他身上被繩子捆出來的印子。因為是「家醜」,池脩之早退出去了,周原又把蕭令媛好一通告,用詞隱諱地指出:「她哪是為了我啊?嚇得池郎跑路的人可不是我。」

  皇帝猶不信,蕭令媛年紀還小啊,皇帝不覺得這個女兒現在就能這樣,非要叫來問一問不可。

  蕭令先小聲對皇帝道:「二十娘真能做得出來。」照他妹妹先前的緋聞來看,真能做得出來。

  皇帝最聽不得這個話,一拍桌子:「你一個男人,看不住自己娘子,那是你無能!」

  周原想起尚主以後過的日子,不由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聖人另擇賢明吧!誰也扛不住她左一個右一個的啊!」飛快地報出一串名字來。

  皇帝已經有了狂化的徵兆了,蕭令先連忙喝止了周原。

  皇帝差點沒被氣得吐血:「你、你……給我滾回去好好過日子!如果不是你先四處拈花惹草,她也不會這樣!她那裡,有我!」派人去安儀公主府裡把蕭令媛給拎了來。

  皇帝到底疼女兒,不肯讓女兒離婚,希望兩人把日子過好:「誰都不許再生歪心思!」

  蕭令媛也是豁出去了:「阿爹,他本來就是喜歡賤人,讓他喜歡去好了,想離婚就離!皇帝的女兒還愁嫁不出去嗎?」

  周原陰惻惻地道:「誰肯娶個潑婦!」

  一句話刮得皇帝和太子臉上無光,蕭令先只好說:「放肆。」別的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皇帝更是說不出話來,他不肯讓兩人離婚,一半原因也是周原所說,這閨女很難嫁出去,嫁了就是拉仇恨去的。皇帝也不想閨女鬼混下去,好歹給她個婆家才是正理。

  「誰要跟賤人過一生?四處拈花惹草,還想我對他好?」蕭令媛揚起脖子,「把池郎給我,我必一心一意過日子。」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2 07:14 PM


143、鄭琰的煩惱

  蕭令媛話音一落,全場都驚呆了。

  【窩勒個大擦,妳還真敢說!】蕭令先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君奪臣妻尚屬昏聵,何況奪人家的丈夫,更何況,妳自己還有丈夫!】蕭令先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妹妹,一直知道她彪悍,沒想到她不但彪悍,而且腦殘――妳丈夫還在旁邊看著呢!

  周原的心情是複雜的,他也希望離婚,不過這現任老婆迫不及待地想要另一個男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尤其那個傢伙還是個有婦之夫,還是娶了他想勾引的女人的人,這樣的人生贏家生來就該被拿去人道毀滅。

  糾結了一小會,還是決定把握機會:「聖人,她自己都不想過了,您就准了離婚吧。」

  皇帝終於暴怒!

  「你們離婚!」不等蕭令媛開心,皇帝又追加了懲罰,「安儀公主禁足!不許她踏出府門一步!依北宮例!」北宮,廢太子全家被關的地方,「朕不想聽到外面有任何流言!」

  死丫頭,妳作死呢吧?

  周原心中湧起一陣快意,抬頭正要說我打個報告誰批個日期什麼的,咱們快點把事給辦了,一看皇帝的臉色,也識趣地消音了。

  蕭令媛被皇帝的決定給弄懵了,她萬沒想到自己會受這樣的處罰,史上搶人家老公的公主不是沒有,絕大部分的人都如願了,史上想離婚的公主就更多了,成功率幾乎百分之百。怎麼到了她這裡,情況就變得這樣複雜了?

  她的父親有十幾個女兒,她無疑是其中最得青眼的人之一,不然也不會養成她這副脾氣了。當然,以前有苗妃在、有苗妃的兩個兒子在,她是要退讓幾步的,除此以外,皇帝也是順著她的。小姐妹幾個裡,獨她是下嫁世家子,其餘不過是勳貴子弟。現在居然要軟禁她?

  不敢置信之後,蕭令媛很快恢復了過來,撲到皇帝身前的御案上:「阿爹!在阿爹心裡親生女兒尚不如外臣之女嗎?」聲音很是淒厲。

  皇帝被震得耳朵發麻,依舊不動聲色,看著蕭令媛不知是因為驚還是因為懼,瞪得快要凸出來的眼珠子,和那張原本稱得上美豔現在卻變得猙獰的面孔,皇帝表示,他的壓力一點也不大。皇帝只不過在蕭令媛吼出更多不說出的話之前使一個眼色,懷恩帶著兩個內侍,上來就把蕭令媛給制伏了。

  皇帝的聲音像歎息:「送公主回府。」妳個熊孩子,要不是親生閨女,老子就不操這份心了,看著妳被鄭靖業給弄死算了!

  周原悄悄抬頭,正對上皇帝沒有感情的眼睛,心中一顫,就見皇帝緩緩地張開了口:「你的性情倒是不羈。」

  周原心肝亂顫,再也不羈不起來了,對上那雙眼睛才發現,皇帝以前根本就沒跟他認真過!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情緒的波動,冷冰冰的,卻又不是泛著寒意,就那麼無情地看著你,就像千萬年來不變的山脈。

  周原不是沒有腹誹過他這位岳父,給了他那樣一個老婆還不讓反駁。現在,對上這雙眼睛,他發現自己一點想法都沒有了,什麼才子風流,什麼委屈抱怨,統統飛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皇帝緩緩地道:「你跟她一起回去吧,做個伴。」

  周原也沒反應過來,直到被一起關到公主府裡,才想起來:您不是答應讓離婚的麼?怎麼又不讓走了呢?

  誰讓你丫口無遮攔素行不良,給人一個不怎麼靠譜的浪蕩印象的呢?哦,你跟公主離婚了,完了公主被關起來了,你還在外面活蹦亂跳,你說皇帝鬧心不鬧心啊?他關了自己的女兒,怎麼著也要讓女兒有點娛樂活動不是?就你了!陪著蹲大獄吧!

  皇帝把公主和駙馬一塊給關了,對外總要有個理由,尤其是對周家,好好一個才子兒子,你關他幹嘛?!

  皇帝的理由也簡單:「忤逆!」

  直白地翻譯一下:女兒女婿惹老丈人生氣了,所以要關禁閉,解禁日期不定。周家也傻眼了,這個罪名扣得,實在是微妙。

  把這一對活寶弄了下去,皇帝揉著額角,對蕭令先道:「他們兩個,什麼時候脾氣減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到時候是要和離也好,想再一起過日子也罷,都由他們罷。我是看不到這一天了。」

  蕭令先大驚:「阿爹何出此不祥之語?」

  皇帝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丫頭是生來討債的!」

  蕭令先對這個妹妹實在沒好感,並不再說蕭令媛,只是安撫著皇帝:「阿爹不要氣壞了身子。」

  「她小時候挺可愛的啊,怎麼長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還不是叫你給慣的!】蕭令先默默地吐槽著。

  蕭令媛很活潑,也有些聰明,平時總是主動往自己面前湊,皇帝上了年紀了,就愛個熱鬧,所以對蕭令媛也算是另眼相看,對她也是頗有疼寵。對於那些過於沉默的,皇帝就真沒那個心思都照顧到每個人了,兒子還好些,女兒們如果沉默了、沒什麼特長了,就是個被忽視的命。所以,皇帝的女兒們普遍強悍。

  靜了一小會兒,蕭令先仿佛忍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氛圍似地開口:「世族輕慢皇室,不肯尚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二十娘這樣公然叫囂要有婦之夫,也有些過份了。是不是要約束一下公主們的言行了?這樣結怨朝臣,也不是個辦法。哪家肯要這樣的媳婦呢?」

  「荒唐!」皇帝有力地喝斥著兒子,「我們家的女兒,難道要受人管制嗎?你不要總是有壓抑自家的想法~世家素來傲王侯,你再自己縮了,帝室尊嚴何在?有一就有二,今天叫公主老實,明天就叫親王老實,後天就要管到你的頭上了。今天行為不端要整肅,明天老老實實的他們還嫌你不夠恭順。」

  蕭令先到底接觸了些政治,弄明白了七、八分,垂首道:「兒臣明白了。」

  皇帝的語氣很悲涼:「哪怕換個人呢。」哪個父親不想要兒女好呢?如果換一個人她能好好過日子,皇帝說不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公主搶別人老公?那也要看看是誰!強悍如鄭琰,皇帝、太子都要靠她爹來穩定朝局呢,怎麼能輕易就犧牲掉?不說鄭靖業了,就拿皇帝對池脩之的認知來說,他要是樂意被搶,那才見鬼!

  這是皇帝看好的,為太子準備的未來宰相,如果兩情相悅倒還罷了,這強搶朝廷命官,又算怎麼回事?還有,這背後還有個顧益純,還有慶林長公主,這些人的感情還要不要了?別的都不說,就說鄭琰,皇帝對這丫頭的印象也是挺不錯的,這麼一熟人,皇帝也不太好意思挖她牆角。

  「嘎?」蕭令先腦筋完全轉不過來,「阿爹是說?」

  「那個蠢東西,還道自己真能稱霸天下呢!」皇帝氣憤地捶著桌子,「還要老子給她善後!池脩之不會隨隨便便管別人家的閒事,他來告訴我,公主與駙馬已經和好了,兩人該搬到一起了。那是不好意思直說,給我留面子呢!」

  蕭令先倒吸一口涼氣:「他娘子在東宮也是這樣跟我說的。」

  父子倆面面相覷,同時頭疼。人家小倆口都明白過來了,就是說,這件事情在當事人中間是完全公開了。那麼,離鄭靖業知道,還會遠嗎?

  現在齊王不安生,魏王不安生,燕王不安生,世家更不安生,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正要鄭靖業來幫忙壓一壓局面的,蕭令媛這個二百五還要打人家女婿的主意,這不是添亂麼?這會兒讓鄭靖業委屈了,他都不用刻意報復,只要稍微不那麼盡心一點,就夠讓皇帝和太子焦頭爛額,再也沒有心情去給傻丫頭撐腰搶別人老公了。

  「這樣的事情,怕也不好意思跟長輩告狀吧?」蕭令先往好的方面去想。

  「萬事不可僥倖,」皇帝繼續教學,「二十娘閉門不出,別人也不是沒腦子的,一定會去想。」

  【那放出來不行嗎?】蕭令先沒問,如果放出來,還不知道這倆活寶又會折騰出什麼事來呢。

  「罷了,好生安撫罷!鄭靖業那裡,我來。」

  蕭令先識趣地接口:「池脩之那裡,兒去厚賜,他們夫婦大概也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能不說出來,最好不要說出來。」

  ※

  鄭靖業還不知道安儀公主發生了什麼,新的詹事府需要整合,袁曼道領銜並不能讓鄭靖業放心,兩人不是一路人,袁曼道也不比蔣進賢好到哪裡去,甚至更糟糕。袁某人有好名聲,還不是世家出身,相當地具有迷惑性吶!

  正在忙碌的時候,皇帝派人來找他,說是悶了,想找個人說說話。

  皇帝的行動力是迅速的,前腳關了公主,後腳就把狡猾宰相給叫了來安撫,也不管人家聽沒聽到消息。他現在爭分奪秒,真是一刻也耽誤不得。

  鄭靖業本身不知情,然而懷恩卻一直待在皇帝身邊的,當鄭靖業問:「聖人此般宣召,實是有些怪異,你可知是為什麼?」的時候,懷恩快人快語就說了:「安儀公主與駙馬鬧離婚,吵到了聖人跟前,聖人把兩個都關到公主府裡了。心情正不好呢。」

  聽說公主和駙馬一直被關了起來,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笑容裡帶一點嘲弄,這對活寶,鬧出來的事情夠當成段子來傳頌了。不過――「就因為這個?」

  懷恩想了想,一咬牙:「駙馬生日,公主請客,相公的愛婿也應邀,結果……倉皇跑了出來。今天,就剛才,公主說要離婚,還看上池郎了。聖人惱了,把公主與駙馬一體關了起來,同北宮例。」

  鄭靖業周遭開始聚起黑色的霧氣,懷恩開始悶頭趕路。

  鄭靖業已經腦補出至少八套方案了,如果皇帝要搶他女婿怎麼辦,如果皇帝不搶怎麼辦,如果池脩之不老實怎麼辦,老實了又怎麼辦。對安儀公主是怎麼弄,周原又有什麼利用價值。自家女兒那裡要如何安慰,嗯,新女婿的人選如何確定……

  到了大正宮,懷恩努力稀釋自己的存在感,沒想到鄭靖業一開口居然是和風細雨,一點陰鬱也沒有。「聖人因何而不安?」口氣那麼地溫柔。

  皇帝客氣地讓鄭靖業坐下,哀歎:「不過是愁嘛!我這些個兒女,沒一個省心的。」

  鄭靖業笑道:「兒女都是債啊,外人看來再好,父母也是不放心的。」

  皇帝拉著鄭靖業的手:「我是愁的啊。太子還是太嫩了,看事看不透。」

  這就是皇帝的悲哀了,子不類父!尤其這個「父」本身還很強大,活得長,功績也多,越發看不上平庸的繼承人。問題是皇帝還是希望繼承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癩痢頭的孩子也是自家的好。別人家裡有好孩子了,他還得防著。

  歷史上,父子兩代聖君出現的概率之低,比鳳毛麟角這樣的祥瑞還要少。現在的皇帝是個不錯的皇帝,他的兒子就差了很多了。有的時候,雄才大略不是那麼抽象的,看看辦事、看看說話,馬上就能感覺到了。太子還是眼界不夠寬,這是皇帝憂愁的。

  鄭靖業繼續安慰著皇帝:「十七郎原是做藩王的,還沒轉過來呢。」

  「只怕我等不到他轉過來的那一天啦!」皇帝哀歎。

  「不會的,太子現在已經很有樣子了。」

  「一切都交給你們啦。」皇帝本來是想忽悠一下鄭靖業的,說到這裡,自己先感動了,老淚縱橫,「我父子總不負卿。」

  這是戲肉?鄭靖業嚴肅地道:「臣當竭盡全力盡忠陛下。」眼睛裡也飽含著淚水了。

  必須說,皇帝的態度讓皇帝、東宮、池脩之、蕭令媛都逃過一劫。要是池脩之鐵了心跟鄭琰過日子,鄭靖業一準弄死蕭令媛――一個不安份的公主,捲入齊王謀逆的事件裡,簡直太正常了!如果皇帝和東宮有小人心機,鄭靖業樂得袖手旁觀放諸王混戰,大不了最後扶個傀儡。如果池脩之跟蕭令媛勾搭上了,池脩之也就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

  一個女婿,再出彩,在這樣的大局前也不算什麼,鄭靖業要的是態度!現在皇室都能欺負到他女兒頭上了,以後會怎麼樣?鄭靖業一點也不想冒險。

  遇上搶婚神馬的,靠山很!

  ※

  池脩之與鄭琰這裡完全沒有感受到這場婚姻風暴,蕭令媛指名要池脩之的風聲傳到他們耳朵裡的時候,蕭令媛已經被判不定期徒刑了,初步估計是無期。

  消息是鄭靖業帶來的,把兩個小東西往書房一拎:「你們又惹什麼麻煩了?」

  兩人心中有鬼,鄭琰先問:「阿爹說的是哪件?」

  「妳還有很多件麼?!」鄭靖業惱了,在皇帝面前壓下的火氣都吐出來了,當然不是對鄭琰,而是對池脩之,「你,怎麼跟安儀公主接上頭的?人家說了,要離婚嫁你!」

  「咳咳咳咳。」在妻子驚疑的目光中,池脩之被口水嗆住了,咳嗽了好幾聲,對鄭琰道:「我根本沒理過她!那天的事,我全跟妳交代完了啊!我真的一步也沒留,翻牆跑了的。」

  鄭靖業虎著臉:「她找到聖人了,直說離婚,要是把你給了她,她就安生過日子。」

  池脩之冷笑道:「她樂意?我還不樂意呢?!」

  接下來,沒有鄭琰插嘴的餘地,鄭靖業把女婿好一通的盤問,覺得滿意了,才道:「你不用再擔心她了,聖人把她關起來了。」

  池脩之:聖人還是挺好用的。

  鄭琰:太子還是挺好用的。

  池脩之誠懇地道:「那我就放心了。」

  「怪不得宮裡又賜出許多東西來呢,當日歌舞很好賞的,我還尋常多請聖人看兩回補貼家用呢。」鄭琰緩和著氣氛,肚裡一琢磨,就知道這絕對是因為她有個好爹,也再次確認自身實力的重要性,同時還略帶無奈地想,當個女人還真是不容易,沒法直接掌權啊!

  鄭靖業哭笑不得:「妳消停些吧!」

  「……」鄭琰又開始神遊了,她已經在思考影響朝局的N種辦法了。

  大正宮和東宮真賜出不少東西來,單就繚綾便有百匹之多,此外更有金器玉器,珍珠寶石,對外宣稱是當日池氏夫婦招待皇帝父子看歌舞,父子倆沒買門票,現在補齊。內裡的意思,大家也都知道了――壓驚費。

  鄭琰涼涼地甩著單子:「虧得還有腦筋清楚的!」口氣非常地不善。

  池脩之識趣地不作聲,鄭琰哼唧了一會,八爪魚一樣地纏著池脩之:「我死也要把你帶到墳裡去!」

  池脩之反抱住鄭琰,心說,這話該我說才對吧?我這就一個還已經被關起來了,妳周圍至少有兩個圍著呢!「那說好了啊。」

  「當然!」鄭琰用力點頭。

  ※

  婚姻警報暫時解除,鄭琰開始忙碌了起來。

  九月快過完了,各處田莊、鋪子開始繳租,鄭琰點一點,收入還很不錯,收上的錢以萬貫計。小算盤打得劈啪響,把收支算一算,忽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依稀仿佛似乎好像大概應該……她自從穿越過來,一直就是在花錢,不,照她的生活水準,是在燒錢,而根本沒有賺過一文錢?!

  鄭琰震憾了!

  這個那個……真是給穿越的姐妹們丟臉了啊!人家都是發家致富,穿成個三代貧農奴婢丫頭也能奔完小康當巨富,她這個穿成宰相的閨女卻只是在揮霍?對社會發展、人民生活、物質文明建設,起到的只是拉動內需的作用?

  這不科學!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會坐吃山空的。

  鄭琰決定了,她要開始掙錢!她家雖然人口夠簡單了,但是收入也簡單啊!當初奢侈生活,因為背後有個奸臣爹會撈錢,現在……好像只有死工資和一些固定資產了?要說她的收入也不少了,問題是,處在她這個位置上,花費也大啊。生活水準不變,收入相對減少,不想節流,就必須開源。

  還不是弄個火鍋換皇帝兩升珍珠那樣的開源,得是長效的,不然光這開銷就支撐不下去。宮裡賜出來的東西雖好,可像金器玉器什麼的,都是有標記的,用可以自己用、傳給後代可以,賣是不行的,最好也不要拿來送人。眼看要過年了,這是她和池脩之結婚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人情來往,吃請請吃,就是一大筆錢!

  錢,她需要錢──



144、違法的財路

  如同每一個從新婚的昏頭脹腦中逐漸清醒的小媳婦一樣,鄭琰也遇到了財政上的難題。點一下她的資產,敢說她是窮人,老天爺都會看不過去劈下九天玄雷,來砍死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敗類。鄭琰的錢卻是真心不夠花的。

  鄭琰抱著腦袋哼唧了好幾聲,阿肖不得不問一下:「娘子,有心事?」

  鄭琰頗有氣勢地一拍桌子:「拿地圖來!」

  「哈?」

  「看看哪裡可以買田置土又或者可買宅院,東西兩市還有沒有空鋪子……」

  「娘子這是要做什麼?」

  鄭琰開始嚶嚶嚶:「不能總這樣坐吃山空啊,要是刨去宮中賞賜什麼的,我到年底至少得虧掉八千貫錢!大哥、二哥回來了,可上計完了就要回去,我有好幾個侄子要在年前把婚禮給辦完!我總不能不作表示吧?」

  鄭琰在娘家的時候也參與過一些家務,阿肖也旁觀過,略想了一想:「是有些多了,娘子如今不比還沒出閣的時候,差不多的東西就行了,現在可是郎君娘子的臉面呢,不能弱了氣勢,不然以後就不好過了。」

  「誰說不是呢,阿悅也要出閣了。」鄭琰托著腮,腦袋的重量壓在手掌上,臉上有點變形,聲音也有點含糊了,「哦,快過年了,皇帝貴妃那裡要進貢,東宮的份子也不能少了,十九娘、二十一娘與我平日也挺合得來,還有郎君的同僚們什麼的,真是夠了!」

  聽她這麼一說,阿肖也跟著犯想了愁:「那還真是不少。」相府裡出來的,很容易就拿以前的生活作標準來衡量,衡量完了,又振奮道,「娘子也不用太擔心了,過年了,您給別人年禮,別人也要上咱們家的門啊。再說了,娶娘子、出門子,誰這輩子會想有第二次呢?以後就花用得少了。」

  鄭琰乾脆整個人都趴在了桌子上:「哪有那麼簡單呢?」

  鄭黨黨徒們的家裡的喜事是絕對不能疏忽的,鄭琰看得分明,她的哥哥們的能耐比她爹差了一個檔次不止,必然控制不了這麼多的人,留著這些人,與其讓他們各自為政,又或者與其他人結盟,還不如趁早下手拉攏一下,至少不會對娘家造成威脅。與這些人打好關係,甚至比跟諸王公主交好更重要,鄭靖業手裡出來的人,是可以隨便忽視的嗎?人情往來那是必須的!

  最坑爹的是:「咱們家一年一共只有兩個生日要做,他們家,一大家子做生日不說,還要婚嫁生育!」TM不划算啊!

  阿肖笑道:「娘子與郎君新婚,所以人口少,咱們家,將來會人丁興旺的。」

  說得鄭琰臉上一紅,嘟囔道:「眼下卻是花錢如流水呢。」

  阿肖沉默了。

  七娘在娘家從來就沒為錢犯過愁,現在卻要縮衣節食嗎?不行!如果維持每天四菜一湯,有葷有素,每季添兩身新衣服,還有兩個丫頭給洗衣做飯這樣的小地主生活,那鄭琰的錢夠花十輩子還有剩。問題是,她能就這樣過下去嗎?

  顯然不可以。就算她肯節儉了自己,她還有許多的社交活動。在她那個圈子裡,你就得每年添新首飾,每季添新式的新,材料必須是名貴的。出行必然要浩浩蕩蕩,沒有十個隨從,也得帶上八個僮僕,不然像范大餘那樣,死得就太冤了。

  基本上每個月都要請人吃飯,伙食還不給差了,還得有歌舞。京城權貴那麼多,雙方要結交的人那麼多,平均下來,一個月得有三個過生日的,每年至少有十八家辦紅白事的,再加上年節,負擔真的挺重的。

  以上還真不全是為了自己享受,都是政治需要。混跡上層社會,必須要打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這樣在用得到的時候才能抱成團、才能方便使用,關係好了,有什麼請托人家才肯出力。「平日不用功,急時抱佛腳」是行不通的,誰都不是傻子。

  這些統統算下來,你說你說,得多少錢?

  「這秋收剛過,都有了收成,誰肯賣田賣宅呢?」阿肖努力想著常識,「又還沒到年末,沒結完帳,除非急用,也沒人肯盤讓鋪子。總要等到臘月結完了帳。」

  鄭琰看著手頭的帳本:「我也沒想著今天就要把田宅買下來,不過得預先撥出一筆錢來,有合適的就買下。過一陣子找個可靠的牙行,讓他們留情打聽著罷。」

  阿肖記下了這件事,復又請示:「宮出賜出的繚綾,照娘子吩咐,已經取了二十匹出來,可是要作新婚賀禮的?」扳著指頭一數,「娘家一共五位小郎君,一家給四匹?這也太多了!娘子要置新裝?」

  繚綾得之不易,一年的產量總共也不過千餘匹,其中半數歸了皇室,其餘的作為福利發放給命官、誥命,能流散在外的,一年不過百匹上下,真正的有價無市。級別低的人還沒有,也就是二品以上,按品級,每年有那麼一、兩匹的,鄭琰如今是二品,一年也就得兩匹,這還是沾了她被拜為女侍中額外添一份的光。

  「妳忘了,還有阿悅她們呢,還有嫂子們,老宅那邊還有兩位,我也不能吝嗇了。平日這東西稀罕也就罷了,如今宮中有賜,豈有不孝敬長輩之理?不說這個了,該花的還是得花,對了,我想再置一間鋪子,咱們自家經營。」商業、服務業的利潤比農業要高出許多!

  阿肖小心地道:「那就要可靠的人手去辦,不如取租實在省事。」

  鄭琰苦著臉,賺個錢,怎麼就這麼難呢?為什麼人家一會就是一個主意,自己想的幾個辦法,都是非常有障礙的呢?「妳說,他們都是怎麼弄的那麼多的錢?」

  阿肖識相地沉默了,娘子,妳們小倆口的起點低啊。

  到鄭靖業這個份上呢,自有許多送禮而不用回禮的,都是淨賺。池脩之不行啊,他才剛做到中書舍人,接觸的人層面高,但是本身卻還沒有那樣的能量,他得回禮。池脩之有多少家當?阿肖都替他犯愁!

  鄭琰頗為惆悵地想,如果她過不下去了,不曉得會不會被她爹給抽死啊?太TM丟臉了啊!回家問爹娘?又怕他們擔心,再做出什麼「維護」的事來,鄭琰就得先自抽了。

  對付這種情況,還有一種辦法:耍光棍。把倉庫一鎖,自家都過儉僕的生活,走禮也很儉僕,博一個不慕虛榮的好名聲。可要真那樣,原有的社交圈就得塌了,必須重新經營,真是得不償失。她爹跟她老公是個什麼名聲,鄭琰心知肚明。不到萬不得已,鄭琰是不會選擇這樣做的。

  出乎意料地,幫助鄭琰解決問題的卻是慶林長公主。

  「這些事情還用妳來操心?自己經營店鋪不容易,一個不小心還會賠錢呢。」慶林長公主一臉的驚訝,「只要妳做了官,就會有人捧著田地鋪子上門來求庇護。尤其是在京是行商,沒人護著根本不行!」一般情況下,這就是隱田隱戶的由來了。

  「我家就沒有……」

  慶林長公主歎了一聲道:「傻丫頭!那是還沒來得及呢!妳們成婚之前,能投的都投到脩之門下了。妳成婚之後一直在熙山,等妳們返京了,今天的賦稅都征完了,再找妳也沒用了。且看看吧,有腦子的年前就要奔到妳的門上去求見了。」

  鄭琰以前在相府沒有獨立出來,當然無人交涉,現在當家作主,又是二品誥命,理論上來說特權比池脩之還要大,尤其她有個宰相爹。

  「原來是這樣?那……要怎麼處置?他們的田鋪就算我們的了?這不是奪人田園麼?」

  「笨蛋,奪是不樂意,投是樂意呢。他們只要為給妳繳些田租銀錢就能免了國家賦稅,還不用服役,多划算!那些鋪子,打著妳的名頭,行事就會便利,自然要給妳分紅。妳就儘管收就是了!」

  「原來如此!就是,我要收得比國家租稅少些?」不對,這不是重點啊,重點是,這是在挖妳哥的牆角吧?為什麼妳能說得這麼自然?這是非法的吧?鄭琰震撼了。她決定先去問問她爹,這樣合適嗎?

  ※

  拿這種問題去問一個奸賊,鄭琰同學,妳太高看妳爹的下限了吧?

  鄭靖業一共問了鄭琰三個問題:「是什麼樣的人來求妳的?田在什麼地方?妳知道要收他們多少租子才算合理?」

  翻譯過來:妳收保護費的業務熟練不熟練?知不知道行規?包子餡是不是有毒?

  鄭琰下巴碎了一地。尼瑪這個國家還有希望嗎?皇帝的親妹妹挖國家牆角,首相挖牆角的水準比皇帝他妹還高!這兩個人還在教自己要怎麼挖牆角。鄭琰的世界觀,崩潰了。

  「還、還沒人求上門來呢,就是師母提了這麼一下,我先問問阿爹可不可行。國家不是,禁絕這個的麼?」越說越小聲。

  鄭靖業翹翹唇角:「國家禁絕的事情還多著呢,妳不收下這些人,難道要讓他們去投了別人?只要不『侵奪』就行了。這是國家賦稅的問題,與妳沒什麼關係。如果下面稅太重了,我自然會奏請聖人減租稅!田地就不必多說了,單是這些商鋪,如果沒個關係,他們自己都不安心呢,妳就當做個好事,讓他們花錢買心安了。商人重利,一定要擇其中品性好的才能收!」最後一句話是嚴厲的。

  鄭琰蔫頭耷腦地答應了:「那……要是我想自己開鋪子呢。」

  「沒出息的樣子!」鄭靖業狠狠地鄙視了女兒一回,「妳開鋪子?妳懂這些麼?妳把心思都撲在這個上面了,還要不要過日子了?有那個功夫,多走走看看,多與妳師母啊、太子妃啊的聊聊才是正理。我怎麼覺得妳阿娘不收拾妳,妳又沒正形了呢?」

  鄭琰落荒而逃,跑到一半又想起來,想問的還是沒問到,又跑去問杜氏「保護費要怎麼收才合理」。

  杜氏也一臉欣慰地道:「到底長大了,不過是分成而已。」說白了,拿乾股,至於能拿到多少,全看妳的本事了,如果妳能罩得住場子,商人樂得多給妳,如果罩不住,興許人家就找別人去了。

  鄭琰被傳授了一堆挖國家牆角的經驗,回家沒兩天,就有人找上門來了。比較讓她驚駭的是,有幾個商鋪還是捧著這一年的分紅來上門的,口上說得很是好聽:「先時恐打擾娘子新婚,不敢拜見。今日方求見,還望娘子恕罪。」

  商人精明,就算要繳保護費,人家也要看一看妳的能耐。像鄭琰這樣,絕對是下嫁的,得看妳結婚之後的發展,如果丈夫繼續有能力、妳還繼續得妳宰相爹的喜歡,當然要巴結,不然那就算了吧。

  鄭琰同學比較嚇人,她結婚之後跟娘家關係繼續好,前陣子又借親爹的手,正大光明地把老公送進詹事府,還被拜為女侍中,怎麼看怎麼是支績優股。這樣的人不抓緊了,那就沒天理了。

  之所以來得晚了,一是觀望,二是觀望結束想拜見的時候,發現這女人又升級了,禮物得重新準備,再準備好了,她丈夫又升級了,再添一份。添來添去,等到現在。

  鄭琰牢記鄭靖業的話,擇了三家口碑比較好的收下了。一個是姓闞的珠寶商人,一個是姓丁的絲綢商人,一個是姓陸的皮貨商人。三人仿佛約好了一樣,同樣出了兩成的乾股給鄭琰,還各有拜碼頭的禮物奉送,口徑也都一樣,快過年了,些許禮物,不成敬意──現在離過年還有兩個月呢!

  珠寶商人自是奉送珠寶,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鄭琰喜歡珍珠,真個送了一件珍珠衫,另有一整套的新式珍珠首飾,還有十二顆龍眼大小的珍珠。樣式雖不及內造,也是上等了。

  絲綢商人的孝敬裡居然有兩匹繚綾,此外綢緞絹羅裝了兩箱子。皮貨商人拿出了件狐皮襖來,一色的白,非常難得。

  鄭琰是不見他們的,商人再如何富有,且沒到讓她正式接見的份上。不是擺譜、不是裝逼,就是世情。如果她冒然見了這些人,才會叫人驚訝呢。

  鄭琰只讓阿慶傳出話去:「你們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只盼你們做生意也要公平厚道,若遇不法之徒,我自然有說法。」

  珠寶商人必要塞給阿慶一對金鐲子,阿慶因鄭琰接納了,她們也笑納了,分外提醒了一句:「天下人都知道跟著我們相公,只要實心實意的,都吃不了虧。我們娘子與相公是同樣的脾氣,幾位只要別胡來,娘子也不是小氣的人。」

  三人心中大安。

  阿慶回來稟報,又把鐲子給鄭琰看了,鄭琰笑道:「給妳的,妳就收下。妳得了好處,別忘了請她們幾個吃果子。」

  阿慶脆生生地應了下來。

  阿肖問鄭琰:「還有兩個,娘子怎麼不收呢?」

  鄭琰摸摸珍珠衫:「開酒樓的應該給京兆啊,我哪能隨時護得呢?妳去告訴他,收拾好了,不要丟我的臉,我帶他去找李京兆。至於那個米商,還是給師母吧。」

  阿湯聽了好一會,才插言道:「那──家裡呢?」這個家,說的是鄭琰娘家。

  鄭琰道:「這不還有一個做木材生意的麼?」

  通過近期瞭解,鄭琰才發現,她娘家不是一般的黑社會,有時候甚至會有意識的在同一行業裡多控制兩家商戶,來搞個平衡。她以前學的「管家」,只是合法範圍內的管家,黑暗的東西家裡人都沒讓她多接觸呢。

  已經夠黑的了,別再兇殘了──鄭靖業語。

  ※

  木材商人很激動,萬沒想到還有可能抱上鄭靖業的大腿,著急上火地準備禮物,原本送給鄭琰的不能少,奉給鄭靖業的更是要精心準備。時間又不夠,不得不暫時挪了年禮。跟在鄭琰的車後,小心在意地跟著去宰相府。

  隔著車窗請安問好,結果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娘子跳了出來,嚇得木材商人不敢抬頭又忍不住想看。小娘子的聲音也清脆:「行啦,娘子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跟著車走就是了。到了相府,可別失禮啊!」

  原來不是琅玡郡夫人!木材商人唯唯諾諾,跟在車後面不敢大意。他也是個富商,在家裡也使奴喚婢,富不與官鬥,老實為妙。

  合該他走運,鄭家正在準備婚禮,搭棚子的材料略有不足。木材商人非常機靈地表示:「小人鋪子裡正有,不知需要多少?」

  奉上禮物,成功地被相府納入門下。

  杜氏笑戳鄭琰的額頭:「妳又弄鬼!自己收著罷,小孩子家家的,過日子也不容易。」

  「哎呀,我有數呢。」鄭琰心裡可是門兒清。

  糧食算是戰略物資,也就是皇家人沾手比較合適,所以把米商推薦給慶林長公主。京兆是李幼嘉的地盤,他來收保護費是再好不過了。也算是鄭琰送了人情不是?都不用她自己出錢出力。

  不論是自己娘家還是師母家還是李幼嘉家,都得承鄭琰一個人情,鄭靖業對女兒做的事情也比較滿意,額外提醒一句:「收田地的時候仔細些,不要收得太多,聖人最近常念叨魏靜淵,大約對這些事情不是特別喜歡的,寧可少一點,也要穩一點。」

  咳咳,一張金錢利益的保護網,就這樣慢慢地織啊織……

  找上門的商人,都是富豪級的。與此相反,上門求庇佑的農人,只是小有田產而已。

  對於這些農人,鄭琰倒是可以見一見的,非常親切和藹地詢問了他們的生活情況,什一而稅,不用出其他的勞力。這是一個比較厚道的徵收標準了,富農小地主們非常開心,各有農產品孝敬。

  看著農人歡快的臉,再回想商人殷切的態度,鄭琰的心情複雜極了。不收嗎?不行,她需要錢,不收就沒錢,沒錢就沒法維持關係網,那樣真的會死人。在這所謂上層社會混得久了,鄭琰覺得自己越來越黑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2 07:54 PM


145、鄭琰的社交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越是有條件的人家,越早地攏起了火盆,門上早換了厚簾子,各式皮草也翻出來晾曬過了。待到冷風吹起,窩在屋裡靠著熏籠,和一、二親近人閒話,乃是許多吃飽了撐著的人最常做的事情。

  慶林長公主和宜和長公主就是這樣兩個吃飽了撐著的人。

  慶林長公主府,臨池水榭,門窗關得嚴嚴的,只推開兩扇小窗,看著結了薄冰的水面,夏日裡的荷花只餘枯梗,有閒情的人正可欣慰一二。

  室內四個大大的炭盆,腳下踩著腳爐,手邊放著手爐,裹著裘衣的兩位長公主可是一點也不覺得冷。這兩個女人還燙了壺澄酒,命廚下做了幾個小菜,歌舞是不稀罕看了,架子上幾隻畫眉鳥的叫聲卻是頗為悅耳。

  宜和長公主就是來尋妹妹說話的,她的姐妹本來很多,後來都死得差不多了,眼下就只剩下這一個妹妹,兩人關係還不錯,當然要沒事多嘮嘮家常了。何況她今天還有正事。

  喝兩口小酒,臉上泛上桃色,宜和長公主歎道:「日子過得可真快,一轉眼,又入冬了,再不用兩個月,又是新年了,又要老了一歲了。」

  慶林長公主的日子比結婚前愜意得多,懶懶地往隱囊上一靠,聲音也愈發慵懶:「妳這又來又去的,感慨也忒多了些。這都快要過年了,還不夠妳忙的?給大郎(皇帝)、十七郎(太子)兩處的賀表妳寫好了?」

  公主也有苦逼的心事,最苦逼的無過於一年總要交那麼幾篇作文了,最重要的就是這個新年賀詞,雖有代筆,最後謄抄最好還是自己來。又有遣詞造句,最好不要重複,抄襲神馬的,被看出來是要糟糕的。

  「那個我才不擔心呢。」宜和長公主打了個小哈欠,「不是還有長史麼?就是沒有長史,府內也有文士,再不濟,還有駙馬、還有八郎,哪用得著我自己動手了?妳家裡看著一個,不會還自己寫吧?」

  慶林長公主自是不肯示弱:「我什麼時候自己寫過?」

  「也對──」宜和長公主的口氣八卦了起來,「妳知道二十娘的事了吧?」

  慶林長公主本能地皺了皺眉頭,眼前這個是她僅存的姐姐了,不好把過分的情緒帶出來,只好輕描淡寫地道:「那丫頭,從小我就看她不是個安份的人,忤逆的事情,她還真做得出來!」

  「嗤──」宜和長公主才不會被這樣的官方說法打發呢,伸出新染的指甲,一下子戳到妹妹的額角上,「妳在我面前也裝起相來了!妳還真信了這種說法了?這事可瞞不了人,大郎再不想別人知道,來回傳的人也不少呢。咱們關起門來說,二十娘是夠煩人的,也不怪大郎生氣。妳呀,跟他們小倆口親近些,說一聲,近來警醒著點,別拿這個說事。」

  這才像話嘛!慶林長公主眉頭會展了開來,笑道:「放心吧,那兩個小東西鬼得很!」又斜眼看她姐姐,「妳來不會就是說這個的吧?這麼關心小孩子的事情?閒的吧?」

  「還不是看妳的面上?」宜和長公主嗔了妹妹一句,「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麻煩她來的。」

  「哦?她小孩子家家,有什麼能幫得上妳的?」

  宜和長公主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笑:「我們家阿靖,這不是也要辦喜事了麼?我就想,妳能不能跟小阿鄭說一說,勻我幾壇澄酒?」說著,還晃一晃手中的酒杯,小酒杯裡是清澈的酒液。

  慶林長公主並沒有一口答應,反問道:「妳打的好主意!我外甥娶妻,排場小不了,妳得要多少?妳怎麼不問妳親家要呢?」這親家說的就是鄭靖業那裡了。

  「相府幾個小郎君都要娶妻,自家還用不過來呢,我何苦給人添麻煩?」

  「那就支使人家小孩子?」慶林長公主笑謔一句。

  宜和長公主放下杯子:「就妳知道護人!」

  「妳說個數吧,她這成婚頭一年,還要指著這個做人情,手上可未必有多少存貨呢,要得太多,她拿不出來也尷尬,妳沒拿到想要的,面上也過不去。兩下都不痛快。」慶林長公主的表情也正經了起來。

  「這倒是。」宜和長公主的杯子又端了起來,沉吟了一下,也不好意思欺負小孩子,「我知道這是秘方,也不多討,那酒烈,也真喝不得太多,兩壇,我招待貴客,可行?」

  這個真不算多,慶林長公主非常爽快地道:「自然是好。阿靖與脩之也是好友,想來不會拒絕的。」

  「妳倒是財主了,妳那些租賦米糧,不是都轉賣的麼?」宜和長公主感歎一聲。

  慶林長公主前半生頗為坎坷,皇帝心疼幼妹,給的封戶也多,不過土地不可能靠近京城,錢帛可以運來,糧食就折賣掉了。慶林長公主也有田莊,糧食也不少,留了口糧和備荒的糧食,剩下的也要賣掉。

  慶林長公主語氣裡帶著一絲得意:「阿琰這小東西,前幾天過來,帶了個米商求投入我門下。我這裡,怕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個東西了。」居然還有一絲不耐煩,嘖,真是讓人手癢。

  宜和長公主不得不感歎:「會做人啊!這小小年紀的,就能事事想得周到,難怪那麼多人喜歡她。」

  「我可從來不肯因她年輕就小瞧了她,我們駙馬唯一女徒,豈會簡單了?」尤其還有一個兇殘爹啊!她這個姐姐人也不笨,只希望這一次提醒之後,千萬別把鄭琰當成菜鳥佔便宜,鄭靖業可不是死的!

  宜和長公主當然不傻,很快會意,她比慶林長公主還要爽快,中年婦女嘛,豪爽地拍拍慶林長公主的肩膀:「我何曾敢輕視了她?這小輩的人裡,我看她也是頂尖的了。唉,池郎有福啊!」

  姐妹倆又說了些體己話,宜和長公主心願達成,開始跟妹妹純八卦。慶林長公主也覺得辦了一件好事,鄭琰與宜和長公主搭上線也不是件壞事。

  老一輩的交情是老一輩的,小輩們的天下還要靠自己去打。池氏小夫妻年輕圈子小,新安侯郭家在勳貴裡也算是比較興旺的了,池脩之與郭靖勉強算是好友,再算上鄭琰這次「幫忙」,慢慢熱絡起來,對雙方都沒有壞處。

  一代一代的關係網,就是靠著這樣的事情維持下去的。關係慢慢好了,出了大事的時候,才能迅速地聯繫起一大批人,群毆也好,車輪戰也罷,弄死政敵。

  ※

  宜和長公主找上慶林長公主的第二天,新安侯家就收到了鄭琰送來的四壇新酒。

  鄭琰是親自登門的,弄得宜和長公主有點不好意思:「哎呀呀,還要妳親自跑這一趟,真是的,我這張老臉都漲光彩了。」說著,親暱地牽著鄭琰的手往屋裡走,邊走還邊打量,「我可有些日子沒見著妳了。瞧瞧妳這一臉生輝,小日子過得蜜裡調油了吧?」

  鄭琰臉上一紅:「您又取笑人了。」

  「別臉紅呀,小娘子能臉紅,一家主母可得有氣勢呢。」

  「哎~」

  說話間已經入了正堂,賓主坐下,宜和長公主又說了一堆感謝的話。

  鄭琰笑道:「聽師母說了,您也太客氣了,使個人給我招呼一聲就得了,還值您親自跑一回的呢。再說了,八郎與郎君也不是什麼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又聲明,除了宜和長公主說的兩壇酒,他們夫婦還有兩壇奉送,算是給同事新婚幫忙湊熱鬧的。

  宜和長公主心道這丫頭真會做事,卻也不以為以現在的交情,貿貿然派人去池家要酒,人家就能巴巴地送了來,真要這樣想,她就不用找她妹妹當中間人了,是以口中也很是客氣。

  鄭琰又陪宜和長公主說了一會話,鄭琰以宜和長公主是娘家親戚又是長輩,頗為尊敬。宜和長公主也喜鄭琰青春年少養眼怡人,且行事大方,言談舉止都很和宜。兩人越說越投機,宜和長公主也爽快,弄到最後幾乎有種恨不得斬雞頭酒黃酒結拜的樣子了。兩家也算建立起了初步的友誼。

  不是相府與侯府,而是池家與郭家,是鄭琰自己的人脈,是她與池脩之人際關係的拓展,而不是看在鄭靖業或者是慶林長公主面子上的交情。在角色的轉變上,鄭琰把握得相當不錯。

  宜和長公主想留鄭琰吃午飯,鄭琰笑道:「明兒我來叨擾可好?今天休沐呢,還有些事情,也須得在午前趕回家去。」

  宜和長公主瞭解地一笑:「是該回去,是該回去!」

  她理解錯了,鄭琰也不解釋,微笑出門,登車往李府而去。

  李幼嘉於今跟鄭家成了親家,聽說鄭琰登門,非常熱情地讓李莞娘親自迎接鄭琰。不用他說,李莞娘也是樂於親近鄭琰的,見到鄭琰就稱「姑母」,咳咳,這要讓于薇聽到了,必須要嘲笑的。

  李幼嘉夫婦站在堂前等候,見鄭琰進來,一齊問好──京兆尹的級別,一點也不比琅玡郡夫人兼女侍中高。

  李氏夫婦最樂見鄭琰了!李幼嘉為官多年,也常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上混,但是,說實在的,並不特別富裕。京中多權貴啊,求到京兆門下的人,真心不是特別多。鄭琰引薦了個酒樓給他家收保護費,對於正面臨嫁女娶長孫媳婦的李家來說,也是頂了大用了。這還是個長效的收益,如何不喜?

  鄭琰並不很托大,倒是先要感謝李幼嘉幫忙弄了湯小弟出來。

  李幼嘉道:「我並沒有出多大的力,當不得七娘這般謝呢。往後七娘有事,只管吩咐。不知今日?」

  鄭琰道:「卻是來看阿莞的,拿上來罷。」

  李幼嘉夫人早見著鄭琰身後一個侍婢捧著個長條匣子,此時見侍婢捧匣而出,鄭琰掀開匣子,侍婢捧到李氏夫婦面前。

  鄭琰道:「我給阿莞添妝來了。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樣式的首飾衣裳,索性就拿兩匹繚綾罷,想穿什麼。」

  李莞娘一臉的驚喜,繚綾極難得,她的嫁妝裡也就兩匹,還讓嫂子們眼饞了許久。

  李幼嘉夫人已經在推辭了:「這也太貴重了,她小孩子家,別白糟蹋了好東西,還是娘子留著用。」

  「繚綾雖然少了些,府上也不是置不起,也沒多貴重不是?不過是我的一片心意罷了。我與阿莞相識數年,很是投緣,這是給緣份的。給侄媳婦的,那可得等她過門再說。我手頭上有,自然也樂意把她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頓了一頓,很堅定地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說完,自己心裡小囧一下,這詞略熟啊!

  李幼嘉夫人還要說什麼,李幼嘉已經先發話了:「七娘夠大氣,阿莞,還不謝過七娘有賜?」

  鄭琰微微笑:「謝什麼呀?為兩匹布謝我,咱們哪用這樣了?」

  她為什麼要挑休沐日出門?工作日見不到當家人啊!見不到當家人,還談什麼政治影響?池脩之現在品級低,她再不撐著點,他們兩個小家要什麼時候才能立起來?等池脩之政治成熟,起碼得熬十五年左右呢,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

  休沐日時光有限,鄭琰還惦記著要回家給池脩之做飯,他今天跟李神策相約去東市蹓躂(什麼愛好?!),說不定還要帶李神策回來吃飯,可不能讓池脩之在別人面前失了面子。出了李家,鄭琰直奔于家。

  于家與鄭家相當熟,內外不避,濟濟一堂。姜氏連鄭琰身邊的阿慶、阿湯都熟,還打趣兩句:「妳們兩個也越來越有樣子了。」

  阿湯一曲膝:「您取笑了。」又捧繚綾以贈。

  姜氏也為孫女兒備了嫁妝,見了繚綾也說貴重:「太破費啦!」

  「錢是王八蛋,不夠了再賺唄。」鄭琰脫口而出。

  于元濟一愣,旋即大笑:「就是這樣,說得好!」

  姜氏一巴掌拍在于元濟肩上:「說什麼呢,沒見過你這樣占小孩子便宜的。」也自己也摸了兩把料子,頗為不捨地道,「七娘不要嫌舅母囉嗦啊,妳得了好東西,總得給郎君的長輩留些啊,就這樣給了我們,不大好啊。我們這裡,怎麼都好說,老人家那裡,還是要照顧些的。」

  「嗐,我有數的。」

  姜氏這才讓于薇接了匣子,同樣要留飯,鄭琰道:「我還有幾處要跑呢,這婚嫁都趕在年前了,添妝,這是我私下給的,總要早些送來。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打發郎君用了午飯,後半晌還有得忙。」

  姜氏很是打量了鄭琰一回:「累吧?還好沒見瘦,照顧好自個兒,不然妳阿娘看著也不好受。」

  鄭琰答應一聲,熟門熟路地離了于府回家。

  池脩之根本就沒回家,使人回來說,到李神策家吃飯去了。正好,鄭琰也省事,下午繼續跑唄。

  林蓉處同樣有所贈,唐乙秀不是嫁入鄭家,鄭琰也一視同仁。

  次後跑的是徐家,塗氏頗為感激,鄭琰笑道:「也沒什麼,我手上正好有,想這也能看得下去就跑了這一趟。」

  徐梁對鄭琰是一點也不敢小看的,他總有一種「跟著鄭琰混,比跟鄭琇混還有前途」的錯覺。

  徐欣卻是大大方方地接了繚綾,眼中自然有欣喜,如月華般的綾子躺在匣子時,仿佛滿滿一匣清泉水:「七娘慷慨。」

  「喜歡就好呢。」

  塗氏嗔道:「七娘別慣壞了她。」

  徐少君眼中閃過羨慕,又翻騰著複雜:繚綾雖好,以鄭琰的大方勁,如果她出嫁了,想必也會有。問題是,家裡根本沒有人提給她定親的事。先是徐烈、徐熙娶妻,再是徐欣出嫁,將將卡到她了,沒下文了。自己究竟會嫁得什麼樣呢?徐少君愁腸百結。她自是盼著有人能到父母面前提一提,奈何就是沒人開這個口,愁呢!

  即使在愁思中,徐少君也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鄭琰要走,她也跟著起身,站在徐欣身後相送。鄭琰根本沒看到她的哀愁,客客氣氣打完招呼,她就走了!

  鄭琰還有最重要的一家沒有跑呢!

  鄭安國要嫁女,鄭琰豈能不到?

  鄭安國夫婦是不會計較鄭琰什麼時候到他們家來的,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王氏就要張羅著去廚下看飯。

  鄭琰道:「阿嫂且別忙了,我還回去呢,家裡還有一個等吃的呢。」

  王氏這才收手。鄭安國便問鄭琰有何事。鄭琰道:「是為添妝阿悅來的,阿兄阿嫂也知道,我得了些繚綾。」阿慶今天捧著匣子已經捧習慣了,麻利地捧出了繚綾。

  小姑娘就沒有不喜歡這些東西的,鄭悅雖然欣喜,又帶著準新娘的羞澀。父母沒發話,她還是沒有動。

  王氏道:「郎君家中有長輩的!丫頭們的嫁妝,我再攢就是了。」

  「阿嫂放心,我有計較的,就是阿惟姐妹,我也預留了下來了。」說著,一個眼色,阿湯又捧出一件珍珠衫來,正是前兩天富商孝敬的。

  王氏坐不住了:「這可如何使得?」

  鄭琰道:「素日與我在一處的,我都有繚綾相贈。這衫子只阿悅這一件,好生收著,也不白叫我一回姑母。李京兆家日漸興旺,阿兄阿嫂入京日淺,兩地風俗也有差異,許多東西怕沒來得及準備,阿爹作一回媒,總要善始善終。事情都在我心裡呢。」

  鄭安國張口欲言,鄭琰豎起右掌一推,鄭安國吶吶不敢言了。

  鄭琰又笑對鄭文博道:「新婦我不曾見,卻是沒有這份添妝了,喜酒我卻是要來照喝的。日後熟了,自有緣分。」

  鄭文博垂手稱是。

  鄭琰展顏笑道:「你們呀,再去我阿娘那裡,她可有好準備給你們準備著呢,你們不去,她還不開心呢。」

  鄭安國實誠得痛哭流涕。早就拜過杜氏了,杜氏對鄭悅是真心好,差點當孫女兒嫁了,出手就是一座京郊小田園:「你們到京遲,田也沒置下多少,現買太倉促了,我這裡正好準備了。」神馬都想齊全了。

  鄭安國願當鄭靖業的孝子,杜氏自然也拿他們家當親人看,現在鄭琰又跑來,由不得鄭安國不感動。

  鄭琰又提供了李幼嘉家,情況若干,附贈太常王柏家逸事若干。最後對鄭文博道:「人說王太常懼內,然則家業興旺,可見不是無理之人。在這一條上你守得住了,若是新婦在旁的事情上有不妥之處,你也不要唯唯諾諾,再怎麼樣,她也是得講理的。」劈哩啪啦,說了許多。

  天都要擦黑了,鄭琰才起身離去。



146、今天就一更

  「明天又是去哪家啊?」

  「該是太僕家吧?」

  以上,是阿崔與阿湯的對話。池家人口簡單得一塌糊塗,能讓主母貼身侍婢忙得需要溝通才能確定訊息的,也就是交際事宜了。

  自十月開始,京中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場比較盛大的婚禮。結婚要擇吉日不假,但是對於常年委派在外的人來說,要參加自己家中的婚禮,就得集中在這段時間裡。能外派出去的,到郡守這一級,通常情況下得三十歲開外,刺史這一級大多數要到四十歲。當然,如果你剛好姓蕭,又剛好跟皇帝有比較親密的親戚關係,年齡不在限制條件。

  結果本朝國情,男子二十上下全結了婚了。到了三、四十歲家中再辦喜事,要麼是子女結婚、要麼是年幼的弟妹結婚,後者還好說,如果是子女結婚,哪有父母不到場的道理?除非是在任上嫁娶,可一旦與京中權貴聯姻,回京述職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舉辦婚禮的時間了。

  所以這一段時間,結婚的人特別多。

  一旦遇上結婚這種事情,女人總比男人要忙很多――哪怕不是自己結婚。如果妳有閨蜜啊、親戚啊、與自己家男性成員關係比較好的另一家結婚啊,起碼要加上「添妝」這一道手續。

  雖然鄭琰之前已經跑了幾家關係挺好的人家了,真正到了集體添妝的日子,她還是要再跑一趟,送些簪子、釵子、鐲子一類的首飾,順便跟一道來添妝的婦人們聊聊天什麼的。

  有闞姓珠寶商人在,以內部價拿到一些首飾,還是相當划算的一件事情。闞姓珠寶商人也有得賺,美人如鄭琰,肯戴著他家的首飾出去轉一圈,相當有廣告效果。更不用說她的圈子高端,接觸的人不但貴而且富,經手送出去的東西,一旦對方喜歡了,少不得打聽一下是哪家出品,客戶就又來了。

  闞姓珠寶商名叫闞霖,經營的產業並不算小,在京中珠寶商的圈子裡也算是個人物,只是很不幸,他先前依附的人蔫了,自然要尋覓新的保護傘。現在看來,新保護傘倒是挺好用的。

  計算過利潤之後,闞霖非常痛快地把鄭琰差人送過去的錢又給送了回來。與官們打交道,商人最好痛快一點,否則對方有的是痛快拿錢的辦法。

  鄭琰頗為注意不要竭澤而漁,然而闞霖卻執意不肯收,一直在說這些也不是成套的首飾,只當是給郡夫人拿來玩了。他正在投資初期,打通關節什麼的,必然要多出錢,這已經是在計畫內的事情了。再說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丟在鄭琰這裡的錢,他還能從別的客戶身上賺回來,做珠寶生意的,照呂不韋他爹的生意經來說,利潤百倍。

  推辭了幾句,鄭琰也就收下了,心裡自是免不了黑線。官商勾結神馬的,真是壓力略大啊!

  鄭琰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因為家裡糧食蔬菜什麼的,完全可以由莊園自給自足,只是奢侈品比較難弄,肯接納這三家一者是他們人品還能看,二也是因為這三樣東西她也缺,希望能夠拿到內部價。像這樣白拿,還真是有些不適應。

  這樣的想法理所當然地被她姐姐鄭瑜給嘲笑了,因為鄭德興結婚,姐妹倆都回家來參加婚禮。出嫁的女兒是嬌客,鄭家兒媳婦又多,完全不用這兩貨搭手。反正離得正,提前幾天回娘家看看,順帶聊天,實是再愜意不過的事情了。

  「妳就收了他們些東西又怎麼樣了?這才到哪兒呢?這些人,滑得油珠子似的,沒得賺,反要賠?那他也不會來找上妳了!有妳在,市令少找他們點麻煩,那可就省心不少!還有妳為他們頭疼的時候呢。」鄭瑜很理所當然地教育妹妹,「如今還好些,擱前朝,沒人撐腰,他們根本寸步難行。妳可得小心別叫他們騙了,他們一個個最好訴苦。當著妳的面,把妳誇得花兒一樣,接著就說出了什麼什麼樣的事,攛掇著妳為他們出頭,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保不齊是他在外頭爭不過人家了,支使著妳使壞呢!」

  鄭琰抹一把汗:「我就是說這麼一句,倒招來妳這麼一堆。」

  一語畢,腦門上早著了鄭瑜一下:「妳倒還有臉說呢,妳自己說說,自打妳出了門子,到我那裡有幾回?我可不得攢著一塊全說了麼?妳還好意思抱怨了來?妳個死丫頭!」不解恨,再來一下,「我會咬妳麼?妳先前倒好,還知道看看姐姐,現在更好了!門都不踩一下!」

  怎麼越說越多了?感情這怨念也是越積越厚的?

  鄭琰捂著額角:「妳說話還真是一堆一堆的啊?不但動口還動手啊妳?我新婚還不到一年呢,怎麼能四處走親戚?我就是想去看妳,也得過了這一陣子好嗎?不然不得讓妳婆家人說我們不懂禮數啊?我回娘家,爹娘兄嫂看我年輕,禮數略有不周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到妳那裡,能出一點紕漏嗎?!」越說越來勁,爪子也不捂著腦袋了,開始兩爪亂揮,「不收拾齊了,能登門嗎?」

  鄭瑜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聽著像是有道理,新媳婦什麼的,亂跑確實會引起非議,可怎麼琢磨又不是個味呢?琢磨不出來就不琢磨了,鄭瑜深諳「一力降十會」的奧義,改講道理為直接炮轟:「妳學會頂嘴了妳!」一頓亂拍。

  鄭琰嗷嗷亂叫:「妳怎麼不講理啊?」坐著挨打顯然不是她的本色,飛快地還手,兩人對著一通胡抓亂撓。

  這兩貨吵架,一般二般的人還都不敢勸,生怕變成了炮灰。還是趙氏過來喝道:「姐妹倆,好好的拌的什麼嘴?閒的妳們!」她與二人都曾有半師之誼,鄭瑜、鄭琰都乖乖住口了,一人挽著趙氏一隻胳膊,三娘長三娘短地當面互告黑狀。

  看著兩個小姑子對著吐舌擠眼,趙氏哭笑不得:「我可告訴妳們,阿娘要來了。」

  「我已經來了!」杜氏的聲音還是那麼地有力度。鄭琰、鄭瑜瞬間老實了,一齊撲了過去,一人抱著一條胳膊:「阿娘~」

  「阿姐凶我!」

  「她又頂嘴!」

  杜氏雙臂一振,甩開兩隻八爪魚:「我都聽到了!」一手一個,拎著耳朵就開訓,「妳,七娘說的難道不是道理?她上頭沒有婆婆長輩管著,怎麼做頂多外人背後說兩句『年少輕狂』,妳在婆家還有一大家子人呢?妳還有婆婆妯娌小姑子,她們說妳姐妹不知禮數,新婚就四處野,妳面上好看啊?」

  鄭瑜低頭,剛才的態度似乎真有一點問題。

  「還有妳!妳姐姐也是為妳好!親戚之間不走動,再親也要生份!往後再忙,自家人還是要多會會,聽到沒有?!」

  鄭琰低低地應了一聲:「哦。」交際忘掉親姐姐神馬的,理由再多,也會止不住心虛。

  行了,世界清靜了。鄭瑜拉鄭琰一把,鄭琰捏鄭瑜一下,兩個又貓貓狗狗地逗上了。杜氏氣得又手癢了,一人給了一個暴栗子。

  郭氏與蕭氏交換了個眼色,心道,能從一介農婦做到國夫人,可不止是倚著丈夫不忘本啊!

  郭氏、蕭氏,都出身顯貴,性情豈有不彪悍之理,不過是礙於鄭家確實彪悍,上有兩個名門嫂子,下有一個恐怖小姑子,又有慶林長公主預作提醒,這才顯得安份一點。心裡也不是沒有那麼一點小九九,其實挺想自己當家作主人的。

  眼下一看小姑子出嫁之後,沒婆婆居然忙成這樣,把這一點心又給掐熄了,現在看鄭琰忙成這樣,也都頗為慶幸,有個婆婆,還是不錯的。不能管控一府神馬的,同樣省了不少心吶!

  ※

  幸虧鄭琰不知道自己以這樣的方式,為娘家的安定團結和諧友愛做出了貢獻,不然還真是一口老血噴給她們看!幸虧,她不知道。她在反省著呢,回去真得列個日程表啊、關係譜啊什麼的,這是親姐姐,若是漏了別個人,不定人家心裡有什麼想法呢。

  這就是傳說中的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其實哪家沒有這麼一本子帳呢。哪個跟我關係好,哪個是面子上的事,哪個又是不能得罪的,根據親疏遠近,各有不同對待。

  池脩之交給過鄭琰一本帳,記述得頗為詳細,想起這本帳來鄭琰又頭疼了――池脩之的社交在鄭琰看來,那是真心淒慘,不但人數少,而且級別還低。如何處理好兩類熟人的待遇問題,是鄭琰現在比較操心的事情。

  新當家的媳婦,難吶!

  受了教訓的鄭琰回家後愈發刻苦,把精神頭兒放到了收拾家務上。功夫下在哪裡,效果就顯在哪裡,自此之後,果然再沒有什麼紕漏出現。又借著鄭瑜婆婆做生日的機會,備禮登門一回給姐姐做臉,把這一門親戚重新揀起。

  此後就是赴各種婚宴,自己娘家的各不必說,她只要到場就好了。自從有人試圖在鄭琬婚宴上搗亂未遂,鄭靖業又把京城治安給重視起來,像今年這樣的繁忙,更是不容有失。這些都不用鄭琰去擔心,她只要在女賓席上坐著,必要的時候說幾句話就好。

  唉唉,以前她可不是坐這的!嘖!

  喝喝喜酒,看看新娘子,跟周圍的女人們嘮嘮家常,就是鄭琰在婚宴上的全部工作了。如果她家是嫁女兒,她還可以帶著人拎著棍子敲敲新女婿,現在是她侄子們被岳父家的女眷們敲,這個……感覺略微妙啊!

  鄭琰的周圍除了鄭瑜,還坐著如姜氏、王氏、塗氏這些命婦們,大家年紀雖差了些,卻是一黨。不免又說起婚嫁的事情來了,塗氏低聲道:「慶國公家備的妝奩挺厚實呢。」

  姜氏亦低聲道:「嫁入宰相家,也不虧了他們家啊。」她家孫女兒于薇也是要嫁入鄭家的,不免在心裡作一番比較,既不肯讓孫女兒被人在嫁妝上比了下去,又覺得弟妹壓了長嫂,恐怕不好。

  看,就是這樣的八卦。

  鄭瑜也不免跟著八了一回:「要我說,還是侄媳婦性情好最是要緊。」

  鄭琰道:「我多見過她幾面來的,倒是個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王氏又問塗氏:「妳們家大郎的日子也快了吧?要做婆婆的人了,心情如何?」

  塗氏反問她:「妳難道又不是了?」

  兩位準婆婆再交換一下婆婆經,都是頭一回當婆婆啊,很期待兒子和兒媳婦的相處啊一類。塗氏略同情王氏,太常王柏家的女兒,真心難惹啊,妳說這以後要是鬧騰起來,豈不是家宅不寧?王氏又不是個很潑辣的性子,這要鎮不住兒媳婦可怎麼辦呢?

  王氏其實對塗氏的感覺不是太好,她自知道了徐烈的二貨表現之後,對徐家的評價就不那麼高。說起來她本來是想為鄭文博求娶徐欣來的,同是鄭家出來的,身份也相當,彼此丈夫也算熟識,多好?現在她不這樣看了。再看自家兒女婚姻有鄭靖業操心,徐家兒女婚姻都是自己作主,王氏不由同情起塗氏來了。

  王氏與鄭安國倒是有同一個觀點:相公是萬能的。

  姜氏又問王氏:「妳們家大郎的日子是定在明年初吧?」實在是婚嫁得太多,記不太清了。

  王氏分神回答:「是呢,在二月。拖著是有些心焦呢,不像她們家,」一指李幼嘉夫人,「年前就都能辦完了,年後就省心了。」

  李幼嘉夫人道:「肉爛在鍋裡,總還是肉,我倒寧可均開了,這麼些事擠到一起,顧得了頭顧不得尾呢。」

  鄭琰道:「我們小時候還說過,阿莞成婚,必要去討一杯喜酒喝,如今看來,這酒只好在自家喝了。」可不是李莞娘嫁到鄭家來了。

  說起喜酒,塗氏又與大家討論起喜宴來了,你家開了多少桌,我家開了多少桌一類。鄭琰聽得實在無趣,她一點也不想參加徐家的婚宴,徐烈那個傢伙,套用紅樓夢裡的詞,就是個「臉酸心硬」的貨,志向遠大著哩!徐欣倒是合鄭琰的脾氣,可是徐少君又讓她胃疼。

  說不得,再不喜歡,也還是要去露個臉,否則當天就能傳出鄭黨內哄一類的傳聞來了。只是不知道徐梁現在有沒有後悔,徐梁次子徐熙娶了太常少卿的女兒,足以看出他的能量也就這樣了。看鄭靖業一出馬,鄭文博娶的恰是太常正卿的嫡出女兒(想要庶的也沒有)。

  徐梁當然後悔了,鄭靖業家辦喜事,只要沒進棺材,鄭黨的黨徒悉數到場。左看右看,徐梁真心後悔了!不只是兒子的事,還有女兒,他本人是很喜歡徐欣這個女兒的,於是把徐欣定給原齊王舍人歐陽述的兒子歐陽易,如今歐陽述業已升職,可歐陽述的老闆齊王,眼看沒戲了啊!悔死了!

  鄭靖業收拾人,從來都是要讓你知道疼,呱唧一下摔到了地上,摔醒了你為止。認清現實了沒有?掂清自己的斤兩了沒有?掂清楚了老實爬起來幹活,依舊掂不清?那就只好摔死拉倒。

  ※

  鄭琰最終還是把徐家三場喜酒都給喝了一遍,席上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因她是已婚婦人,這一回就不是坐在小姑娘堆裡了,鄭琰舒了一大口氣,旁邊要真有個徐少君,她吃飯都能吃出胃病來。有的人喜歡溫柔小意,她還是覺得性格直爽的人更投脾氣。

  四下一瞅,鄭琰乾脆跑到杜氏那桌坐著了,一邊是鄭瑜、一邊是郭氏,三人說得投機。徐家三場喜酒,鄭靖業與杜氏都給了徐梁面子出席,卻並沒有留到最後,吃到一半,兩人就藉口退場了,因杜氏要走,大家起身相送。

  兩位重量級的人物離場,長子長媳等伺候著回去了,留下了幾個年輕的子女。鄭德興新娶的媳婦齊氏也被留了下來,杜氏臨上車前對三人道:「妳們領著侄兒媳婦,都有個長輩的樣子才好。」

  三人裡鄭瑜最年長,痛快應下:「侄媳婦大家閨秀,不過新婚不好意思而已,萬事出不了差錯的,阿娘就放心罷。」

  杜氏一點頭,留下孫媳婦與兩個女兒聯絡感情。

  長輩離去了,齊氏稍稍放心了一下,表情很快生動了起來。她與鄭琰是老相識,雖達不到閨蜜級別,畢竟是熟人。就是郭氏與鄭瑜,年紀比她也大不太多,構不上年紀上的威壓。

  郭氏油然而生出一股親切感來,尼瑪這侄媳婦的表情,真的好熟悉啊!當年她就是這樣過來的!開開心心地拉著齊氏的手做心理建設去了。

  郭氏想的沒錯,齊氏作為一個勳貴出身的妹子,彪悍也是刻到骨頭裡的,嫁過來頭上壓了兩重婆婆,因為壓迫感而生出反抗意識也是常理。

  看著郭氏與齊氏越聊越投機的那個勁,鄭瑜與鄭琰很識趣地放任她們去說話。鄭瑜皺眉看著妹妹,小聲問:「妳是不是又瘦了?池脩之就讓妳這樣勞累?」

  鄭琰笑道:「阿姐也知道,我們家上頭沒個老人呢。」

  鄭瑜歎了一聲:「妳這受的是什麼罪呀!」又小聲問,「沒什麼難處吧?四處交際,妳也只有一個身子,又不能掰作八個來使。」

  「多跑幾處,權當散心了。」

  「那能一樣麼?哎,咱們再坐一會就走罷,這裡坐著也沒意思,徐烈這小子……」

  「噓――」

  「妳心裡有數就行。」

  「那是,前陣子我給幾家添妝,只有舅母與阿嫂勸我不要過於破費,有好東西留一分給郎君外祖母處。」

  鄭瑜冷笑一聲:「親疏立見!」

  「妳說話也刻薄起來了。」

  「去!」

  ※

  老婆瘦了,池脩之很是心疼,他家裡事情有多忙,他是有數的。須知以前他就是個管家公,不但管自家還管外婆家,當家主母的辛苦,池脩之一清二楚,親身體驗過的嘛!

  看著鄭琰一天天忙裡忙外,池脩之不得不在某天晚上抱著老婆打商量:「不要太累了,實在推脫不得的事情就算了,若是有其他的事,我晚上回來了,咱們一塊商議著辦,啊~」

  有的時候,女人只是要男人一個態度,池脩之同學態度很好,鄭琰頗為滿意,笑道:「累了我會說的啊,咱們這是剛開頭,理順了就好了。」

  池脩之摸一把自家老婆,掉膘了,真是不划算啊,好心疼啊!再捏一捏小臉蛋,手感好像也沒以前Q了,真是痛心疾首:「多吃點,多休息啊!年前是會比平常忙些,近來事情又多,妳得空就好好歇著。」

  鄭琰大力點頭:「放心吧,我才不要虧待自己呢。」

  池脩之拍拍鄭琰的背:「妳真的瘦了,一抱就知道了,我沒跟妳說笑呢。」

  「那也是沒辦法呢。」鄭琰推他的鼻子玩,「對了,你還沒有字呢!一定不能忘了催催先生給起了,年前就把這事給辦了,你出去交際,也沒個字,拿著名字叫人混叫著,實在不妥!」

  池脩之摸摸頭:「我都叫人給叫習慣了,也是,得有個字了。」

  「明天咱們就去找先生。」

  「使得!正好,明日雖不是休沐,但是我輪休,」池脩之快活地表示了同意,「正好躲一天去。」

  「躲?躲什麼?」躲事不可不是個好現象。

  池脩之嘴巴裡像是含了什麼,聲音略古怪也略無奈:「是齊王,如今禮賢下士得不得了呢!哎,他沒找到咱們家門上來吧?」

  「這倒沒有,齊王這回吃了個大虧,阿爹又是太子太傅,他哪裡還會再來呢?他煩你了?不至於吧?你不是也入詹事府了麼?」

  「笑得太假了,看著難受,委實不想看他那張臉,妳說,人的臉怎麼能長得那麼蠢?」

  鄭琰噗地笑出聲來:「你跟李神仙學壞了!」

  池脩之很自然地道:「別說,李神仙真是個妙人呢。對了,今年過年,咱們邀李神仙來吃酒吧。」

  「單邀他一個?陪客可不好請呢。」

  「李先生正好做陪客,冬天到了,冰窖都省了,請他們再吃一次火鍋就是了。」池脩之說得一本正經。

  鄭琰再也繃不住了,撲過去逮著池脩之的臉一頓揉:「你越來越壞了。」腹黑啊!

  兩人笑鬧許久,又商議一回怎麼過年,才含笑歇下了。

  第二天,鄭琰備了四色禮物,與池脩之一道往慶林長公主府而去。慶林長公主府裡正在鎮壓造反派,誰一大清早的聽自己的小兒子說自己「老當益壯」,都不會很開心,尤其是妳還不到四十歲的時候。慶林長公主理所當然地怒了:「你都是怎麼學說話的?!」

  不是沒敲打過乳母侍婢,萬不能教壞了二郎。可乳母也傻眼,她們平常就是八卦那麼一下,沒那個文化說成語。慶林長公主只能自己小心。

  慶林長公主拎過兒子來:「你有沒有認真聽人說話啊?!東一句西一句的你!」

  「有!」兩歲半的顧寬響亮地回答。

  「真的?」

  「相思入骨!」

  窩勒個去!你……你從哪裡聽來的啊?且不說思想健康不健康的,這相思跟認真,靠得上邊麼?慶林長公主撈過次子一頓暴打。

  自從顧寬開始顯露性格,就比他那個複讀機的哥哥更讓顧氏夫婦頭疼。顧寧不過是話嘮了一點,八卦了一點,略嘰歪,顧寬簡直就是個人間兇器。跟他哥一樣,顧寬也是嘴巴讓人吐血――他亂用各種詞彙。

  鄭琰與池脩之到的時候,正好趕上第一輪鎮壓完成,慶林長公主收拾了一下心情,與顧益純一道跟小夫妻聊天,顧甯、顧寬俱在。顧寬剛被爹娘修理過,非常有骨氣地奔著師兄師姐去了。在兩人面前稍一猶豫,就撲到鄭琰懷裡了。

  鄭琰點點他的小鼻子:「阿寬這幾天都做什麼啦?」咦?小鼻尖真有彈性,還涼涼的,再按一下玩玩。

  顧寬還沒說話呢,慶林長公主就沒好氣地道:「他忙著氣我呢!」與鄭琰目光一對,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色。女人間的交易,她們倆的丈夫都不知道。

  顧寬努力把脖子再歪一點,不去看他親娘,大聲對鄭琰道:「我去看了郭表兄的新娘子了!」

  郭靖還沒結婚,顧寬之所以能見到未來的表嫂,乃是因為宜和長公主選的兒媳婦也姓蕭,是一位縣主,其父是宗室亦是一州刺史,就趕上了結婚高峰期了。慶林長公主也樂得去湊個熱鬧,看一看這遠房侄女兼未來外甥媳婦兒。

  「是嗎?新娘子好看嗎?」

  顧寬點頭點得十分痛苦,因為他在扭著脖子!

  「阿寬還見到誰了啊?」

  「還有郭表兄,還有十一郎!」

  池脩之一聽到「十一郎」,原本帶點散漫的笑容馬上收斂了起來,聽鄭琰問:「郭表兄與十一郎在一起做什麼呀?」池脩之的雷達全開。其實鄭琰只是在逗孩子玩呢。

  只聽顧寬大聲說:「郭表兄結婚,十一郎作儐相,帥得喪心病狂。」

  池脩之直接從凳子上滑到了地下,坦然地在眾的目光中爬了起來,池脩之坐坐好,一臉讚賞地對顧寬道:「喪心病狂這個詞,用得真心好!」

  顧寬一派天真,真以為師兄在誇他呢,樂呵呵地道:「師兄真是直言極諫。」

  池脩之哭笑不得。

  慶林長公主實在忍不住了,扶著額頭叫道:「人呢?帶二郎下去吧,讓我靜靜腦子!」一看躍躍欲試要發言的顧寧,「你也下去!」作孽哦,怎麼生了這兩個兒子出來?!

  兩個亂神打發了下去,顧益純終於吭聲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端端正正備了禮來,打的什麼主意?」

  慶林長公主嗔道:「別板著臉,嚇壞了孩子!」

  鄭琰道:「師母不知道,確是有事相求呢,先生,您老好歹給他個字啊,這都成親小半年了,他的名字還在外人口裡過來過去的。」

  顧益純先強調一句:「我很老麼?」才回歸正題,「字我都起好了,他沒到二十歲,怪誰?」被慶林長公主掐了一把,又改口了,「總要請個主賓吧?李神策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

  池脩之臉上的表情有驚喜有難言,更帶著感動:「先生!」

  「你那什麼聲調啊?」顧益純打了個寒顫摸了摸胳膊,「他是個有心術的人,對你亦可,不會讓你吃虧,結交一下倒也無妨。」以後徒弟是要在朝廷混的,沒有心眼可不行。

  鄭琰笑道:「先生真是疼學生啊!取的是什麼字?」

  顧益純也不拿喬,沒好氣地道:「長安!」

  「啥?」鄭琰風中淩亂了,這是汽車品牌還是大唐帝都?

  無論如何,池脩之終於有了個字。鄭琰把兩人的名字往一起放,越看越牙疼,怎麼這麼彆扭呢?

  ※

  取字,當然要有儀式,鄭琰不得不又是一番佈置安排,錢,當然花得也很痛快。儀式很鄭重,要擇卜吉日,池脩之還要齋戒。等到舉行儀式的時候,時間已經邁入了十一月,鄭黨的婚禮都舉行了若干場了。

  顧益純充當池脩之的家長已經充當得相當熟練了,他接待了李神策。李神策對顧益純各種羨慕嫉妒恨,不免犯了老毛病,口上酸了那麼一句:「駙馬的眼睛,毒啊!」

  顧益純矜持地一笑:「緣份罷了。」

  李神策被噎了個半死。

  到了舉行儀式這天,鄭靖業要給女婿做臉,招呼一聲,一家大小都過去了。他老人家一動,鄭黨還能有幾個坐得住的呢?鄭琰這些日子的社交工作也不是白做的,收到帖子的、聽到風聲的,能來的都來了。

  邀了半城的權貴來給自家老公辦冠禮,混到鄭琰這個程度,也足以笑傲江湖了。很多人到池府一看,嘿,這個不是老張嗎?喲,那個不是老李嗎?認親戚認朋友的,歡歡樂樂一大群。

  直到大傢伙看到李神策,把一臉的喜慶又都給憋了下去。坑爹啊!誰把這貨給扒拉出來禍害人間來了?!李神策一身正裝禮服,內心得意得很,池脩之這個徒弟,他算是得了人家老師默許地明著搶了半個過來。這麼一想,心裡確實美得緊,臉上也帶出笑來了。

  李神策人長得還是挺不錯的,只因臉上常年掛著讓人胃疼的輕蔑表情,即使笑起來也讓人腦補成個皮笑肉不笑。見他一笑,再見他那小刀子似的目光掃來,許多人都不由頭皮一緊。

  李神策好歹還記得他是主賓,不能自己砸場子,縱使看不上這些人「如同受了驚嚇的小白兔」似的模樣,還是硬生生地把嘲諷模式又給切了,努力用慈祥的目光去看李俊。

  李俊背上一寒,一路小跑,湊過去在李神策耳朵邊上小聲道:「你差不多一點!別把人都嚇跑了!快點撐過了去,咱們好喝酒。」

  說到酒,李神策就想起池脩之他媳婦了,不由遍體生寒,打了個哆嗦,暗罵一句「顧益純真是混蛋」,抖一抖冷出來的雞皮疙瘩,連逗弄李俊兩句都省了,作高士狀去準備出場。

  有李神策在,比鄭靖業還能鎮場子。所有人都很乖地參加儀式,很乖地繃著端著參加宴會,最後客客氣氣地告辭回家,就怕被這貨給嘲諷得無地自容了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神策才應該是鄭琰的老師,都是那種開口讓你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存在。

  這位仁兄在儀式結束了之後還不肯走,一把拽著哭喪著臉的李俊:「你不是要留下來喝酒麼?」

  李俊很鬱悶地道:「剛才喝飽了!」我就不該來湊這個熱鬧!

  李神策把他左打量右打量,口中嘖嘖有聲:「這又是怎麼了?你不是一向清貴豁達的麼?怎麼開始憂國憂民起來了?這小眉頭皺的,跟剛過門的小媳婦似的,你還有沒有一點名士風範啊!」

  「T T」果然又被嘲諷了!

  ※

  在半城權貴的見證之下,池脩之有了字,從此再稱呼他就要客氣一點,要叫他「長安」。在此之前,大家實在不好稱呼他,不是人家的長輩,當面直呼其名顯得無禮。叫他的官職呢,又顯得生份,如果稱呼一聲「池郎」,又膩歪了。現在這樣正好,所有人都表示,這樣很省事。

  池脩之第二天去上班,皇帝看著他那小模樣一陣傻樂:「怎麼這一天不見,我居然覺得你好像又長大了一些,到底是行過冠禮的人了,看著就是不一樣。」

  池脩之面無表情地道:「臣又不是豆芽,一天不見長一截。」

  皇帝腦補了一下豆芽,又看看池脩之:「你小時候有沒有過長得跟豆芽似的?」

  池脩之滿頭黑線,皇帝越來越不靠譜了:「那得是七斤豆芽。」

  皇帝噴笑出聲,邊笑邊捶桌子:「人都說夫妻在一起久了,就會生出夫妻相來,你這才成親不到一年,就跟阿琰很像了。」

  池脩之抽抽嘴角,眼角看到待在一旁隨時待命的柳敏,也默默地到了自己的崗上準備工作。

  柳敏是在集中覆核中被發現的人材,俗話說得好,是金子總會發光,朝臣們本為了為難東宮而設的考試,硬是讓柳敏這個素質過硬的人脫穎而出。皇帝為了給太子撐腰,不但把身邊的中書舍人給派到了東宮,也把東宮的柳敏拎過來兼一個中書舍人。

  柳敏早知池脩之與皇帝關係好,更知道池脩之他老婆是一個不容小視的存在,以往只道是有鄭靖業的原因在內,與池脩之相處的時間略長些,倒是感覺出來池脩之是肚裡有貨的人,至於鄭琰,他還是持保留態度,哪怕皇帝關了安儀公主,他依舊認為這裡面鄭靖業的因素更大一些。直到今天,皇帝打趣的時候還能提到鄭琰,可見這位女侍中在皇帝心目中地位也是不低的。

  思忖間,蕭令先來了。皇帝看到兒子來了,心情暢快了一些,蕭令先這些日子對齊王的態度讓皇帝挺滿意,熱情是談不大上了,卻不失溫和有禮,有這樣也就足夠了。

  蕭令先看到池脩之,也是賀他一句冠禮成功,又問:「是哪兩個字?」

  池脩之道:「先生賜字長安。」

  蕭令先感慨道:「平平安安的就好。」

  皇帝不太開心地道:「難道我給你取的字不好麼?」

  結合皇帝作詩的水準來看,他的語文水準真心不高,蕭令先只能含糊地道:「姓名阿爹所賜,豈有不好之理?」

  當朝太子蕭令先,他字美彥,賜給他這個字的爹,委實有些不靠譜。

  父子正閒談間,齊王來了!皇帝神色淡淡地道:「宣。」

  蕭令先皺了一下眉,又鬆開,溫和地笑笑:「兒先避一避?」

  皇帝鼻子一歪:「你避他?讓他進來!」

  齊王已經蓄起了短短的髭鬚,身材也略有發福顯得更魁梧,噸位的原因,走起路來頗有氣勢,拍馬屁的時候可以用「龍行虎步」來形容。進了殿裡就去皇帝拜了下去:「兒臣見過阿爹。」

  皇帝不冷不熱地令起身,齊王起身,對蕭令先點點頭,見蕭令先居然坐著不動,心中很不是滋味。不再看這個討厭的弟弟,齊王等賜座。皇帝就是不搭腔,齊王左等右等,抬眼一看,皇帝已經百無聊賴地趴到身前的御案上,支起手肘撐著個頭,正看他呢。

  齊王被看得一驚,還以為自己哪裡不好了呢,上下一檢查,沒有啊!難道就這麼站著?是不是有誰說我壞話了?還是又有人告黑狀?太子在旁邊,難道是他?果然只要自己不是太子,所有的太子就都是討人厭的傢伙!

  皇帝拖長了腔調:「你亂看什麼呢?不認識太子麼?招呼也不打一聲,自家兄弟,有禮儀在,也用費思量?」

  齊王臉上堆起笑,正要開口,又頓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皇帝。皇帝還是那麼地百無聊賴,齊王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拳頭也捏了起來。什麼叫「有禮儀在」?這是讓他認真拜太子!

  池脩之和柳敏兩個都在裝雕塑,池脩之心下暗歎,齊王是沒希望了。柳敏心中閃過欣喜,東宮很穩,聖人這是壓著齊王對太子低頭!如今諸王之中齊王最長,他俯首稱臣了,就表示太子位置至少是看起來穩固了。

  齊王嘴巴發苦,他已經可以預見,這一回拜了下去,以後還會有羞辱。眼前只是小場面,他這位聖人爹絕對會繼續壓著他在正式場合表態。他不樂意,可他能說一個「不」字嗎?

  齊王的腰像是猛然被人從中間折斷一般彎了下去:「見過太子。」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3 07:54 PM


147、皇帝的安排

  喜酒一場喝過一場,新年也越來越近了,進入臘月,鄭琰每天都在打算盤,劈哩啪啪地算著自家的收成。

  阿慶很是新奇地看著鄭琰的右手在算盤上撥來弄去,算盤珠子發出脆響,這聲音聽得……怎麼那麼煩人呢?

  鄭琰卻在興頭上,算帳算得兩眼放光。她手裡有兩本帳,一本是她的陪嫁,一本是池家的總帳,前者收益遠遠大於後者。當然,還有一本暗帳,就是投入門下的商人農戶所帶來的利潤,這本帳是隨著官位元走的,這是根據池家傳下來的家規做的──沒有官位,根本保不住這些非法所得。

  認真算一算,如果加上了非法所得,新婚夫婦的收益不但沒有賠,而且還有賺。鄭琰不得不感歎,以權謀私什麼的,真是來錢快。留下一筆擴大再生產的費用,鄭琰手上連置辦年禮年貨的錢都很充足。

  擴大再生產的費用分作兩部分,一部分置的產業放到府中名下,一部分放到她自己的名下,這也不算什麼私房錢,主要是因為她的制度內特權比池脩之要多,劃到她的名下更不容易被人找出毛病來而已。

  終於,算盤聲結束了,鄭琰提筆在寫些什麼,阿慶舒了一口氣,摸一把坐在窠子裡茶壺,唔,有點涼了,拎去續熱水。

  鄭琰放下算了半天的帳本,對阿慶道:「別用太熱的水,玻璃的東西冬天裡禁不住驟熱,會裂的。」

  阿慶答應一聲:「我看著呢。」

  玻璃這種東西出現的年代是相當之早滴~不是琉璃,就是玻璃,全透明的那一種!當然,產量不大是真的,全靠手工製作。而且由於膨脹係數的關係,玻璃不如瓷器耐用,也由於取材、工藝等原因,它不如瓷器普及,通常情況下都是錢多了燒的、有權有勢這樣的人用的。鄭琰作為上述階層的一員,當然有玻璃器用,還是按套的玻璃器。

  作為穿越大軍中的一員,鄭琰不是沒想過要做玻璃發家致富來的。然而還小的時候買棟房子就犯了時代大忌,再弄個鋪子?不但犯了「不留私財」的忌諱,還有一個官員士紳不得經商的鐵律呢。

  如果這些都不算什麼,那麼技術呢?什麼火候啊、材料比例啊、成型方法啊,等等等等,才是制約這一物品普及的關鍵。在沒有機器大工業的時候,光靠手工,玻璃這玩藝真心沒辦法普及。

  上流社會裡,對玻璃也算重視,卻不及金銀玉器,這東西,它真心沒多大的市場。除了將作底下有那麼一個製作玻璃的部門,即使在京城,私人製造販賣玻璃的店鋪也是屈指可數的。

  鄭琰這裡有玻璃器,是因為她看著喜歡,杜氏一看,得,家裡的都給妳算了,反正還會有人再送的(= =),鄭琰的嫁妝裡就有了那麼兩套玻璃器。玻璃壺裡泡上花茶,沏在玻璃茶碗裡,玻璃盤子裡放上糖玫瑰餡的小餡餅,真是一份精緻的下午茶。

  阿慶一面小心地續水,一面嘀咕:「咱們不是有水晶的嗎?幹嘛用這個?還容易壞呢。」

  鄭琰只能感歎,大戶人家的丫環都很有底氣。唉,沒錯,如果說到透明的杯子,權貴們更喜歡用水晶製品。這可真是一個讓人吐血的真相啊!

  抿了口玫瑰茶,鄭琰晃晃脖子,阿慶輕盈地走到鄭琰身後,慢慢給她揉著。

  靜謐的冬日午後,烘得暖暖的室內,一天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一年的工作都快要結束了,鄭琰舒服得想打盹,眼睛也慢慢閉上了。鞋底在青石地上磨出沙沙的聲音,鄭琰睜開眼,卻見阿崔面帶喜色地進來了。

  「娘子,牙行那裡有回話了。」

  「唔?」

  「娘子上回說的想置鋪子的事,這快到年底了,確有人想轉手鋪子了,牙行來回話,說是在東市。那裡位置是不錯的,說是一家子叫人給擠兌走的,只因得罪了人,商人不敢買,寧願便宜著賣了,也不願便宜了仇人。」阿崔快人快語,很快把事情給說完了,「三間鋪,抵五千貫錢。」

  阿慶「噗嗤」一笑:「惹上麻煩的鋪子,還要五千貫錢?想得倒美。」

  阿崔白了她一眼:「雖如此,可地方好,正在熱鬧的地兒,且是三間連在一處的大鋪呢,要是拆開了,自然不值這個錢。娘子,咱們可以讓他們繳契稅,又省下一筆錢呢。」

  鄭琰隨手翻一翻帳本,刨去明年的預算,還能盈餘出些錢來,這三間鋪子要是取租,一年也能收上幾百貫,也算划算:「壓一壓價,叫他們打八折,我就買了。」

  這一刻,鄭琰的小市民心理又回來了,什麼宰相家的氣度統統見鬼去吧,人缺了錢的時候,實在大方不起來啊!

  阿崔答應一聲,去回牙人了。

  鄭琰把帳本合上,放到匣子裡鎖上,小鑰匙往鑰匙圈上一扣,阿肖上前把鑰匙圈收好。

  阿湯又來回:「娘子,屋裡的鏡子昏了,該叫磨鏡人過來磨一磨了。空出前院東小院那裡一處,把鏡子都搬過去,讓他們磨吧。家裡磨子不少,得弄個兩三天,管飯麼?工錢怎麼給?」

  鄭琰捏著玻璃碗喝花茶,想了一想:「就那裡吧,讓丫頭們不要亂跑!工錢照一日三百錢給,飯食及閘上一樣。」

  「噯。」

  鄭琰心裡不由抱怨,銅鏡就是這條最不好,總是會昏,需要時不時地磨一磨。

  阿湯果然找了個老手來磨鏡子,家中鏡子一面一面地拿過去,磨好,再拿回來。侍女們用的鏡子比較小而且簡單,鄭琰房裡的銅鏡就很大,花紋也更繁複。磨鏡人也實在,把背面花紋也給清理了。

  鄭琰看著鏡子,非常滿意,把工錢加到了一日五百錢。這是一筆大生意,磨鏡人更加上心。三日間把鏡子都給磨好,千恩萬謝地出了池家門,有了這一注錢,也能過個寬裕年了。

  池脩之當天就發現了鏡子的變化,摟著鄭琰坐在鏡前,扮了兩個鬼臉:「這新模新樣的,真像是要到新年了呢。」

  鄭琰道:「家裡何處不新呢?你就只看到鏡子了。」

  池脩之在鄭琰臉上大大地親了一口:「我挨個看呢,看到什麼誇什麼,最最忘不了的就是娘子。」

  鄭琰衝他皺一皺鼻子,湊過臉去,池脩之很美地歪臉湊了過來,等著被親。鄭琰偷笑兩聲,含著他圓潤的耳垂,輕輕一咬,飛快地退了開去,跑到桌子邊上坐著去了。

  池脩之捂著耳朵,被老婆調戲的快樂,不足為外人道啊!偷笑著也到桌邊坐下,執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晃一晃透明杯子裡的美麗液體,池脩之滿足地道:「真好看,味道真好。」

  鄭琰不由自主地臉紅了,輕啐一聲:「油嘴滑舌。」這個詞好像也被賦予過新的涵義,鄭琰的臉更紅了。

  池脩之心情大好,放下杯子跟老婆膩歪著,膩歪到最後,鄭琰不小心扭頭,銅鏡裡一個模糊的影子,把她嚇了一大跳,拉著池脩之到遠一點的坐榻上坐下。池脩之斜眼看到了銅鏡,無聲地笑了,抱著老婆慢慢親。

  鄭琰迷迷糊糊間覺得自己好像又忘掉了什麼事情,算了,想起來再說吧。

  第二天,池脩之去上班,鄭琰繼續算帳,清點給各處過年的禮物送了沒有,年後還要辦些酒宴,風俗嘛,現在住在這裡不是跟鄰居家互贈吃食了,是要宴請呢。真是的,錢到用時方恨少,不曉得那個鋪子盤不盤得下來,是自己經常還是取租呢?經營什麼好呢?珠寶、布匹神馬的,有人做了……銅鏡……花茶好看味道好……

  鏡子!鄭琰猛然站了起來,還說要開個小店鋪但是沒有經驗、沒有合適的商品、沒有人員,總之什麼都不合適。現在這不就是送上門來了嗎?

  有玻璃了,鏡子還遠嗎?!現在可沒有玻璃鏡啊!多好的市場空間啊!鄭琰已經看到了光明的前景。這樣就需要一個玻璃作坊,能做出平板玻璃來,作坊要花錢買,手頭錢不夠呢,難道要先不盤鋪面先弄作坊?然後弄個小鋪子去賣?或者,要不要跟娘家合作呢?

  還要技術保密吧,鄭琰又坐了回去,技術啊……

  這鏡子,它要怎麼做呢?原諒鄭琰,作為一個已經穿越了十幾年,脫離原本生活環境十幾年的人,要怎麼樣才能把原本的記憶事無巨細地都帶到這個時空裡來?越來越忘掉許多事情,只帶著印象最深的那部分記憶才算科學。

  此後幾日年底封帳,鄭琰最耗神的就是努力回憶鏡子的做法,終於讓她想到了一個詞「銀」,接著想,對了,有鏡面反應什麼的,這個有用嗎?顯然沒有。

  越是現代化的作法,越是難以記憶。哪怕記下來了,也很難在古代環境下實現。比如鄭琰,終於想到了「硝酸銀」,但是抱歉,你跑遍東西兩市,也沒哪家的貨架上有貼著硝酸銀標籤的貨物出售,替代品神馬的,鄭琰又想不起來。

  鄭琰有些喪氣,算了算了,不做鏡子了,買鋪子好了。

  破屋偏逢連陰雨,對方因為價格實在太低,不!賣!了!想也知道,有氣性不肯服輸的人,怎麼會任人宰割?本來就讓利了,八折這個價,實在接受不了。

  鄭琰兩頭落空,悶悶不樂地把把玻璃茶具一收,眼不見為乾淨。一件一件的玻璃器,洗乾淨,用柔軟的布料包裹起來,放到定制的匣子裡。鄭琰親自動手,順便哀悼自己的創立計畫無法實現。

  她家裡多有金銀器,玻璃盞靠著個銀盤子,顯出倒影來,讓鄭琰一怔。

  最後終於想起一種原始的方法來:用水銀!用水銀把錫箔給黏到玻璃背面!當然有缺點,據點就是銀有毒,而且……鄭琰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黏。

  不過終於想出辦法來了,其他的,看工匠吧!一定不能小看了土著的智慧呢。只是到年底了,分不出神來單做這件事情。鄭琰把做鏡子給寫到了來年的計畫表裡。

  ※

  來年有了事情做,鄭琰也有了奔頭,從年底到年初都精神奕奕的。

  年前到顧益純那裡玩,卻被這位老師當頭收拾了一頓。顧益純現在很閒,閒得在家裡收拾兒子,直到他接到了學生的帖子。打開一看,顧益純就怒了。

  鄭琰一般上門是不送帖子的,想來就來。這不到年尾了嗎?帳也算完了,人也閒下來了,心血來潮寫張帖子遞了過去。帖子被顧益純看到了,當場就拍了桌子:「她都在做什麼?!」

  慶林長公主不明所以:「這又怎麼了?也沒寫錯啊。」格式對,內容也對,遣詞造句標準得讓被顧寬折磨得「尋死覓活」的慶林長公主感動得想哭。

  「妳看看她這一手狗爬一樣的字!」顧益純很是生氣,「辛辛苦苦練了這麼些年,這才多點功夫,就全忘到腦袋後了!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十天不練,內行看得出,一月不練,外行都能看得出來了。」

  慶林長公主一根指頭把顧益純推開:「我還道是什麼事呢,她也忙呢。」

  顧益純是個很純粹的人,眼看師弟黑化、徒弟黑化,實不想讓女徒也庸俗化了,跟老婆吵架是不可能吵贏的,他攢足了勁,等到鄭琰登門就提著耳朵一套吼:「妳有點追求好不好?」

  「啊?」鄭琰還在狀況外,「我又怎麼了?我什麼也沒幹啊!」

  說的就是妳什麼都沒幹!顧益純火力全開:「縱使已經成婚,該做的功課還是不能忘,居家過日子是離不開整日裡柴米油鹽的,妳好歹是個讀書人吶,不要淪落到與村婦一樣呢。這樣對妳也不好,對家裡也不很好……」

  鄭琰眨眨眼,聽了一刻鐘,才弄明白,原來自己的書法退步了,老師很生氣。

  鄭琰驚出一身汗來,多少黃臉婆本來也是自由戀愛情投意合,但是忘了保持自身文化修養,最後被嫌棄?不但被老公嫌棄,要是不幸生了塊叉燒,還要被熊孩子鄙視,真的是夠了!

  做女人,真難!

  一個在教訓,一個在反省,兩個人都忘了,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慶林長公主。你妹的顧益純!這是在說我庸俗了嗎?你這是在嫌棄我柴米油鹽嗎?沒嫁給你之前,老娘也是風花雪月地招呼小姑娘開沙龍的時髦人士啊!慶林長公主挽袖。

  「阿爹和阿娘同室操戈了。」鄭琰做完檢討離開慶林長公主府,隨著顧寬一聲尖叫,慶林長公主終於展現了一下蕭家公主應該有的特徵:虐老公。

  一般家暴,孩子抱著爹的腰,大喊:「別打我娘。」到了顧家,顧益純不好意思跟老婆開練,顧甯抱著慶林長公主的腰,大喊:「別打我爹。」還派人去把他師兄師姐給叫了來勸架。

  慶林長公主這個行兇者居然哭了:「嗚嗚,這麼辛苦維持著一個家,是為了誰啊?」

  鄭琰給她遞了塊帕子:「先生是在說我呢,讓我別鬆懈,是為我好來著,可沒有嫌棄師母的意思啊。先生能看得出來因為家事忙碌所以書法退步,那就是明白師母管家的辛苦嘛,您這是感動的落淚了麼?」

  慶林長公主破涕為笑:「就妳會逗樂。」咳,其實是……她把顧益純攆得差點爬房頂上去,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了。

  顧益純哀歎:「我又不是說她。」

  池脩之嚴肅地道:「是我的不對,總是阿琰去忙,該更關心家事才是。」

  「如此說來,我還是去賠個禮吧。」

  一對老夫老妻,鬧完彆扭,又手拉手去收拾兒子了。

  小倆口一路無語,回到家裡,池脩之還是沉默,沉默得鄭琰很奇怪:「你怎麼了?」

  池脩之百感交集:「這些日子,辛苦妳了。」言罷,深深一揖。

  鄭琰跳了開去:「你這又是怎麼了?」

  「家事辛苦啊!」池脩之中肯地道,「我又不是沒管過家務。」下決心以後下班回家多幫老婆分擔一些事情,讓老婆白天可以看看書、彈彈琴、練練字。

  鄭琰笑道:「原來是說這個,以後見莊頭啊什麼的,你不說我也要你去辦呢。」

  有小倆口作調解,顧氏夫婦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一番小彆扭,權當小情趣,新年的時候又歡歡喜喜地跑到大正宮裡領宴去了。

  大正宮張燈結綵,也是一派新年氣象。雖然是有太子妃沒錯,到底與一般人家沒有老夫人讓少夫人不同,命婦這裡,苗妃作為貴妃,總領庶務。鄭琰坐得靠前,分明看到苗妃臉上的線條冷硬了許多,笑也還是笑,說也還是說,只是眼神再也沒那般活潑了。

  女人們上壽敬酒,皇帝也安然受之。不知道是不是有音樂背景的關係,鄭琰總覺得皇帝說話的聲音有點顫,在這樣的大場合,皇帝理所當然要放慢語速,一字一字地傳得清楚,但是……也慢得有些過份了。故意放慢與無法說得快,鄭琰還是分得清的。

  皇帝老了!鄭琰抬起頭,看到皇帝飲酒的動作也很慢,杯中的酒甚至有些許酒了出來,液體在空中墜落,千百枝蠟燭的光芒之下,酒液折射出晶亮的光彩。鄭琰心裡沒來由地一酸,低下了頭去,隨著命婦又退回了女賓專場。

  儀式走完,女人們活躍了起來,七大姑八大姨地八卦了起來。鄭琰旁邊坐著的是永安郡主,這位郡主最近挺清閒,徐瑩的脾氣有收斂,做女侍中的人日子也好過。

  永安郡主神秘地湊到鄭琰耳邊:「看到了沒有?聖人方才手抖了。」

  不是自己一個人看到了啊,鄭琰胸口悶悶的:「郡主看到的?」

  「聽說,最近聖人睡得淺,卻又總是犯睏……」妳們家那位沒啥內部情報嗎?

  「冬天了,人總是會想打盹的,白天睡得多了,晚上自然也睡不好,覺淺,容易醒。」鄭琰不知道是在忽悠永安郡主,還是在安慰自己。

  永安郡主沒有探聽到消息,撇撇嘴,換了一個話題:「聽說太子妃要為太子再添個孺人?」

  鄭琰疑惑地看著永安郡主:「我沒聽說呀!不是已經有了三個孺人了麼?」堅決不說已經攛掇著徐瑩給太子又弄了兩個孺人出來。只要太子敢睡,徐瑩就敢讓她做孺人。

  「那些個不是也沒響動麼?」

  鄭琰黯然:「這才結婚沒兩年,為了子嗣就死磕上了。」

  「那是太子啊!」

  「是啊!」

  「女人啊,什麼都不打緊,能生兒子最打緊。」永安郡主果斷地下了結論。

  鄭琰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轉而想到了皇帝,應該還能再撐些時日吧?

  ※

  但願朕還能再撐些日子!

  男人是瞬間變老的,仿佛是一夜之間,皇帝就能夠明顯感覺到健康滑坡的狀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朝上雖然暫時穩住了,皇帝依然不放心,齊王不安份、魏王也不安份、燕王還不安分。最坑爹的是,太子結婚一年多了,太子妃還沒個消息,能在死前看到孫子降世嗎?皇帝都不能保證。

  蕭令先的情況與皇帝還不一樣,皇帝那時候已經做了許多年的太子,要根基有根基,要個人素質有個人素質,蕭令先是迫不得已的選擇,根基又淺,班底又不牢靠,個人素質還挺差強人意。再沒個兒子來站住腳,情勢真是很危險。

  皇帝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鄭靖業系的輔佐上,所以他一手培養著池脩之,另一手也在思量有用的制衡之人,比如柳敏,此時看起來還稚嫩,但是有潛力。

  皇帝的目光又一轉,看到了諸王之首的齊王,齊王周遭滿是壓抑的氣息,看來打擊得還不夠啊,得讓他徹底老實了。新年賀表,齊王必須親自上給太子!

  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齊王不得不老實再老實,親爹的意向這麼明顯,第二天正旦,他就率諸弟為太子「上壽」,皇帝的目光這才變得柔和了起來。

  皇帝最近一直在跟人談話,跟兒子們談,跟大臣們談。

  對兒子們無不殷殷叮囑:「要好好輔佐太子,不要胡來。我將死,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們兄弟。親生父親做皇帝與兄弟做皇帝是不一樣的,帝位只有一個,兒子卻有很多,不是我不心疼你們,這是為了防止你們日後有不測啊!天下,是蕭家的天下,如果你們兄弟不合,就有小人會趁虛而入,自家不合外人欺。」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又迫之以勢、壓之以威,只是希望兒子們能夠老實,不要跟新君對著幹。從來造反的藩王就沒有幾個能夠成功的,無他,皇帝掌握著全國的資源呢,只要不腦殘,至少他的兄弟們是幹不過他的。

  對兒子是真心實意的,對朝臣就不一定的。

  對鄭靖業還算是比較實在的,就是拜託鄭靖業照顧他兒子。對蔣進賢這樣的,皇帝哭得老淚縱橫:「與卿相識數十載,身後事,卿多留意。」他哭,蔣進賢也跟他對著哭,兩個老貨哭完了,各自一抹淚,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去。當時不是不感動,感動完了,沒兩三天,都冷靜了下來,又恢復了常態。

  鄭琰也被人找去談話,苗妃已久不宣召人入宮了,鄭琰接到通知的時候不免驚訝了一下:「知道是什麼事麼?」

  來的小宦官自然是不知道的,誠實地搖了搖頭:「小人們並不知道,貴妃只是有些焦急。」

  鄭琰心中疑惑,還是收拾了去進宮。

  昭仁殿的待遇還是沒變,卻更肅殺了。鄭琰拾階緩步,小宦官小碎步跟在旁邊。

  屋裡很暖和,苗妃裝扮得並不奢華,頗有一種洗盡鉛華的味道。鄭琰勾起一抹笑:「貴妃安好?」

  苗妃伸出手掌指向身邊的坐位,鄭琰微微躬一下身,提起裙子走了過去。

  賓主坐定,涼秋上了茶來,鄭琰輕道一聲謝便再也不說話,她近來與苗妃就是這麼個相處模式。

  苗妃耐性不如鄭琰,未開口先歎氣,又想了一下詞,才說:「妳上次說,聖人也該為二十三郎、二十四郎定親了,消息確切麼?」

  鄭琰放下手中茶盞:「算算年紀,是了。」

  苗妃抿抿嘴:「可是……聖人直到現在,也沒有什麼話傳給我。」

  「貴妃沒有求見聖人嗎?」

  苗妃語氣平平:「我與他,要怎麼見面?又怎麼開口呢?」

  鄭琰半張著嘴,樣子有點呆,苗妃平靜地看著她,看得鄭琰馬上把嘴巴給閉了起來。想了一下,問苗妃:「貴妃怎麼這樣著急?」

  苗妃眼睛裡流出傷感來,咬牙道:「聖人,近來睡得越來越多,飯量也減了……」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鄭琰低下頭,輕聲道:「貴妃放心,這事,不管怎麼辦,總要給貴妃一個說法。」

  苗妃默默無語。

  鄭琰稍坐了一會便告辭了,整個昭仁殿,實在是太壓抑了!

  出了昭仁殿,鄭琰並沒有去找皇帝,她去找她爹了。

  鄭靖業很驚悚,他家那個兇殘的閨女有什麼事,這麼著急要來找他?小一點的事情她自己都能辦了!出什麼大事了嗎?

  心裡很著急,鄭靖業面上還是維持著平靜:「妳到宮裡來了?去看太子妃了?」

  「不是,是昭仁殿有事。」

  鄭靖業挑挑眉,對於苗妃挺不滿,這個女人就是好瞎折騰!

  「貴妃言道,二十三郎年紀漸長,是不是該娶王妃了?」

  「她不自己跟聖人說!」更不滿了,敢戳著我閨女當炮灰。

  「我尋思著,不如阿爹請太子上表為二十三郎納妃,如何?也顯得東宮重情誼。」

  這事如果是由鄭靖業提出的,皇帝、太子都會對鄭靖業再加一分好感,同時,鄭琰也是完成了苗妃所托,一舉兩得。

  鄭靖業很快想明白其中關節,點頭道:「也好。這些天妳多去東宮盯著點,不要讓太子妃再生事。」

  「啊?太子妃現在挺好的,穩重多了。難道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鄭琰很疑惑。

  鄭靖業左右看看,小聲對女兒道:「東宮依舊無嗣,聖人和太子都有些著急,過了正月,就要為太子擇采淑女。」

  「他們也太急了點!」

  「那是東宮啊!」鄭靖業拍拍鄭琰的肩膀,「妳心裡有數就好。」

  鄭琰無語地理理裙子,對鄭靖業一福,鬱悶地回家了。信息量,略大,她得先打聽好了情報再去見徐瑩。一個比較好的消息來源,就是慶林長公主了。

  慶林長公主倒是知道一些內情:「聖人倒是問過我一些,妳想啊,我認識的都是什麼人呢?巴巴地擠著給人作妾?哪怕是太子,也有人不願意的。再說了,這一個個的小脾氣,能比太子妃好到哪裡去?就是太子妃,當年在家裡也是說賢良淑德,入了東宮,還不是塊爆炭?論起來還是世家女溫順,我認識的又不多。」

  「那聖人是個什麼說法呢?」

  「自然是要個柔順的,不然兩塊爆炭弄到一塊,東宮還不得炸了鍋?怎麼?太子妃跟妳抱怨了?」

  「哪兒啊,我還不明就裡呢,是永安郡主年宴上問我知不知道,我就納悶了,我常跟太子妃見面,也沒見她提起啊。」

  「大約是不好意思,永安郡主也未必就是聽太子妃說的,聖人大概是問過永安郡主有什麼合適的人吧。」

  「那倒差不多了。」自己結婚時間短,還沒到這種七大姑八大姨的保媒境界。

  ※

  得到了差不多的情報,鄭琰又踩著點到東宮上班去了。

  見了徐瑩,鄭琰大吃一驚,怎麼覺得徐瑩這個臉色這個氣場,越來越眼熟呢?

  徐瑩對鄭琰淺淺一笑:「來了?」

  「是啊。」鄭琰心道,果然消息是真的嗎?徐九這樣不嗔不怒的樣子,真心不適應啊,「我聽到個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妳要是說東宮要採擇淑女,那就是真的。」徐瑩一臉的無所謂。

  鄭琰倒吸一口涼氣:「妳──」

  「我怎麼了?」徐瑩有點古怪地笑問,「我該鬧嗎?我生不生氣有區別嗎?」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行,這樣才算正常。

  「他既無心,我便休!」徐瑩一字一頓地道,眼睛乾乾的,「我不能被休棄回家,妳明白嗎?我的祖母會受不了,我的父母會被人指點。換個人,我真能和離。」

  鄭琰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不要說這樣的話,我問過師母,聖人想給太子找性情溫和的女人,妳,想法子拿捏住吧。」

  「妳為我擔的什麼心呢?我如今,倒是一身輕鬆了,我倒要看看,他們父子,還能如何!性情溫和?妳道聖人眼裡他的後宮性情就不溫和了?她們看著倒是溫和了,她們的兒子一個個可是暴烈得緊,切~我就看著她們對著咬,權當看鬥雞了。」

  徐瑩說得像是輕鬆,鄭琰心頭更沉重了,終於逃也似地出了東宮。她不想回家,家裡現在就她一個人,還是回娘家吧,窩到阿娘跟前,仿佛又回到了過去,什麼都不用想。

  才出東宮的門,又被苗妃派來的人截了去。

  苗妃是專程致謝的,太子上表,提醒皇帝:二十三郎年紀既長,應議婚事。皇帝對於太子關心幼弟非常開心,又想起二十四郎來,一併給兩個小兒子議定了親事。二十三郎的妻子定的是成國公的侄女,也就是鄭瑜老公的堂妹吳氏。二十四郎雖然年幼,皇帝也給他定了一門娃娃親,定的是徐瑩的表妹,也是宗室郡主之女。

  看到苗妃,鄭琰才恍然大悟,剛才徐瑩的表情,真的很像如今的苗妃。也許會有不捨,實在已經對那個男人不抱什麼希望了。

  這樣也好,起碼不會舉止失措。鄭琰完成了這一樁事,自覺心頭一鬆,自己的帳本上從此不欠苗妃些什麼了,如果苗妃還覺得自己欺騙了她的感情,沒有幫忙她兒子當皇帝什麼的,那也只能隨她去了。

  終於有一件讓人開心一點的事情了,鄭琰還是決定回娘家一趟。

  杜氏見到女兒很開心,口中雖說著:「嫁出去的女兒還總往家裡跑,真不像話,」手上已經把鄭琰給摟到懷裡了,「真瘦了,當心身子骨啊!」

  鄭琰無奈:「怎麼人人都這樣說啊?郎君也說,師母也說,連阿娘也說起來了。」

  「這麼些個人說,足證是真的,妳給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聽到沒有?」

  「知道啦~」被關心包圍著的感覺,真好!鄭琰抱著杜氏的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阿娘,咱們家有玻璃作坊嗎?」

  「妳怎麼想起這個來了?打小就喜歡玻璃的東西,那東西又不頂貴重,又容易壞,妳還念念不忘?喜歡剔透的東西,尋水晶的不好麼?」

  「不是,我突然想做些玻璃的東西來,水晶不好雕琢,好阿娘~縱咱們家沒有,誰家有呢?我出錢,買一個,就當是給我解悶了,好不好?」

  杜氏看她實在可憐,終不忍拒絕:「我這裡倒是有一個,妳打小喜歡這個東西,識貨的人又少,索性弄了過來,如今全給了妳罷。」

  「我給錢。」

  「又胡說八道!跟親娘算起帳來了!」

  「我這不都嫁了麼?家裡還一大家子人呢,還有阿姐呢。」

  「少討打!我有數呢。」廢話,乖巧的孩子招人疼不是?鄭琰對家裡也頗有貢獻,哪怕嫁了出去,年前還弄了個木材商人給家裡添收入。一個玻璃作坊,杜氏還給得起。

  鄭琰在帳本上不免又記下一筆:欠家中一個玻璃作坊。備註:做出鏡子之後,給娘家相應補償。

  有了專業人士,做東西就是快,至少人家知道怎麼做玻璃,鄭琰根本不知道玻璃的配方。鄭琰也不與作坊裡的人過多接觸,她只要確定這些人的身契都捏在自己手裡就可以了。作坊對於鄭琰要製作平板玻璃非常不解,但是依然努力研發去了。這位娘子不計成本,必要做出平板的來,她有錢造,他們就賣力氣唄。

  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只要有需要,只要肯去想!沒兩個月,作坊裡就造出了平板玻璃,只是不夠很大塊,大的也只有成人兩個巴掌大。鄭琰已經很開心了,要是憑她自己,根本連玻璃渣子都弄不出來。

  看著玻璃,鄭琰改了心意:「多造些出來。」她要給窗戶安玻璃!

  有了女主人發話,這女人還有資金,那就開爐造吧。二月裡,鄭琰把家裡後花園臨水的一處三間小館的窗戶上都給換上了玻璃,明亮得很!鄭琰廣發帖子,邀了娘家人一齊過來喝酒賞景,賞池邊新出的綠柳。

  一群女人兩眼放光:「這樣好!到了冬天,不用開窗子就能賞雪景了,屋裡還透亮。」

  池脩之陪著老丈人、大舅子、內侄們喝酒,心裡也美得很,那啥,能幹是吧?已經到我家裡來了。

  杜氏嗔道:「妳終於鼓弄出來一件正經事了。」

  鄭琰道:「這樣的玻璃我還存了幾十塊呢,只要您看著好,等會讓他們給家裡送過去裝上。窗後加一簾子,晚上拉上,外頭也看不到裡面。」

  杜氏自然笑納。

  一大家子說說笑笑,鄭琬道:「妳從此可要把這屋子裡收拾好了,傳到聖人耳朵裡,怕又來鬧著來看了。」

  鄭靖業道:「聖人近來可忙著呢,且沒功夫。」忙著給兒子選小老婆呢。

  鄭靖業對這件事情並不怎麼看重,擇了淑女又如何?選了不一定能納,納了不一定能生,能生還不一定是生兒子。再說了,鄭黨內部目前還沒有合適人選,太子妃還年輕,又不是不能生。抓住了太子,比經營一個還沒有影的「有可能的未來繼承人」要強得多。鄭靖業心裡,因為鄭琰的關係,對徐瑩還是比較看好的。

  直到皇帝突然打下一個雷來:「擇采侍郎徐梁女為太子孺人。」

  徐梁就剩一個庶女了啊!



148、各自生思量

  這年頭沒有什麼選秀這一說。皇家娶媳婦,跟民間也差不多,都是打聽啊,推薦啊,相看來什麼的,有成的也有不成的。誰家女孩也都金貴,也不跟牲口似的排著隊地讓你去揀,那啥,你想娶人家還不想嫁呢,尤其是世家,可是很自傲的。除非宮中招雜役,有病的體弱的醜到爆的不要。

  如果是太子擇妃,皇帝必然要跟宰相什麼的商議那麼一下下,可是給太子娶小老婆,這個就不用了。皇帝是跟鄭靖業玩花槍呢,如果是給太子納良娣,多少要跟宰相打個招呼,區區一孺人,就不用了,對吧?

  皇帝略心虛。

  對於皇帝這樣的選擇,蕭令先是很不理解,怎麼徐梁的女兒很溫柔賢慧麼?別開玩笑了!蕭令先對徐梁的印象並不很好,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神馬的,在蕭令先當上太子之前,是蒙鄭靖業有意無意照顧的人,他身邊還有秦越這個隱形鐵杆鄭黨在。想想徐烈的舉動吧,在秦越這樣知恩圖報的人眼中,那會是個什麼評價?

  為此,蕭令先隱諱地向皇帝表示:「兒聽說,徐家家教似不如意呢。」

  我就知道會這樣!皇帝哀歎,幸虧自己提早預料到了啊,如果真把事情交給兒子去做,不定會出什麼差錯!

  「你是不是要說,徐烈欲另立門戶之事?」太子都知道的事情,皇帝如何能不知呢?懷恩又不是個死的。

  「徐梁只怕也有離心之意呢。」蕭令先咕噥了一句。

  「就是要這份若即若離!」皇帝果斷地道,「眼下有鄭靖業撐著,鄭靖業之後呢?你想過沒有?」

  前朝後宮,雖然不至於誇張到說是「一體」,多少還是會有些聯繫的。皇帝這麼做,其實是為了分流鄭氏勢力。鄭靖業未必就算是結黨,但是他身邊確實圍繞了不少人。徐梁是鄭靖業臂膀不假,肯定也有交好的人,他的女兒跟了蕭令先,必須跟蕭令先親近一些。

  皇帝看得分明,鄭靖業的兒子們不如乃父,鄭靖業去後,鄭靖業的門生故吏們,不可能像鄭靖業在的時候那樣整齊劃一。

  鄭琇能保有鄭安國等人,池脩之也能接收部分勢力,其他的人可能就另有一個核心了,皇帝希望徐梁能夠充當這第三核心。鄭琇、池脩之的忠誠他能保證,這兩個人在他身邊時間久,彼此也有感情的,第三個就不知道會不會開歷史倒車了。

  鄭靖業之後,池脩之、柳敏,是宰相之材。再有兩徐外家,互相制衡,但是關係又不錯,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再配上減了勢力的世家,構成一個穩固的政權,便於太子統治。有了這樣的制衡,則世家翻不起風浪,朝臣也不會一家獨大,這樣的政治佈局,是皇帝精心為自己兒子準備的。

  皇帝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跟自己比,那是比不上的,半路出家,還學得不太好。換一個有迫力的主兒,皇帝乾脆就什麼也不管了,至少不會想辦法拆一拆鄭靖業的政治遺產。

  蕭令先大驚:「阿爹這樣,豈不令人寒心?鄭相斷不會有負有阿爹的。」

  「這是保全!否則去一世家又來一世家,終究不免君臣離心!為君之道,對臣下好,不是什麼都給他,而是明白什麼是不能給的!與其到尾大不掉,不得不斷尾求生,不如一開始就處置得當,免得他騎虎難下。你明白嗎?」

  蕭令先還是有點想不通,皇帝歎道:「我最近總夢到魏靜淵,是我負了他,把他推得太往前了,抬得太高了,結果呢?眾矢之的!他沒有退路了。但是……國家需要他那樣做,我默許了。所以,良!心!難!安!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你明白嗎?!」

  停下來喘口氣,望著蕭令先沒有移動的頭頂,皇帝續道:「鄭靖業或許一時心氣難平,不過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他不會有什麼怨言的。徐梁這個人呢,能力也有,最識時務,他倒是能拎得清的。我為什麼只讓他的女兒為孺人?那是個庶女,而且,我給你留了退路。一旦徐梁不可靠,你就拋了他!這也不算什麼嘛!他本來就是個反復小人。事情是我做下的,你就當成是你不樂意的。我已經死了,讓他們找我算帳好了。」無賴,真的很無賴。

  蕭令先呆掉了,他真玩不轉這許多算計:「這、這也太、太……」

  「你聽我說,」皇帝打斷了蕭令先的結巴話,「世家,還得拆。放心,鄭靖業身子骨好得很,用不著你現在就這樣著急上火,眼下事情我來扛。但是,以後的事你要扛得起來,做天子,就要有擔當!聽到沒有?!」

  「是。」蕭令先的聲音哽咽著。

  「鄭靖業至少還能做十年了,他比我小十歲,我又不是讓你在他生前對他如何!十年,他還能壓住世家十年,十年之後你也該成形了,琇、琦之輩不及乃父多矣,原也未必能保首相之位。你善待鄭靖業的後人就是,若心中不安,可使鄭琇位列宰相之末,他倒能持重。記住一條:裁抑世家!這是根本,不能讓他們複燃。鄭靖業夠能耐吧?一旦身故,子孫若不肖,則難復有盛況,世家則不然啊,他們已經存在幾百年了,一朝不慎,社稷不保!不能做了世家的傀儡,你明白嗎?」

  「是!」這一聲就響亮得多了。

  「我已有負魏靜淵,不能再負鄭靖業,你要善待他、善待他的家人。」

  「是。」這話答得非常真心實意。

  「你能善待你的兄弟們,這很好。他們裡面有腦筋不清楚的,這我知道,如果他們有什麼圖謀,留他們一條命在,你日後也就有臉來見我了。」

  「阿爹!」

  「不要做小兒女態!這都是國事!」

  「是。」

  皇帝滿心的疲憊,他也不想這樣利用人,哪怕在他心裡徐梁教子無方,徐烈忘恩負義,徐氏父子可以做小人,皇帝一點也不想做小人。魏靜淵的下場能讓他惦記這麼久,足證皇帝的良心還剩下相當大的一部分。但是,誰叫老天沒給他一個完美的繼承人呢?為了社稷為了國家更是為了蕭家,他就得這麼做。

  徐梁的庶女即使入東宮,徐梁現在也會非常乖,很聽鄭靖業的話,這就足夠了。只要鄭靖業為十七郎壓制世家十年,十七郎就是頭豬,也該學會怎麼處理政務了。鄭靖業去後,世家勢力受到削弱,就不能讓大臣過於膨脹,要分流。

  徐梁即使還有曾經鄭家僮僕的歷史,如果算上有個身在後宮的女兒,也算能夠獨立了,這才是皇帝選了徐梁女兒的原因。據說,那個丫頭挺乖順,小心翼翼的,這樣就好嘛,不會亂政又能給徐梁變一身份。

  「太子妃年輕氣盛,但是心地不壞,不要與她一般見識,你對她好,她自然對你好。女人嘛,哄一哄,那才是你的結髮妻子!不要為了庶妾與妻子爭吵,那是你糊塗!」皇帝不放心地又叮囑起兒子來,想到哪說到哪,「能幹的娘子不敗家。你得要個能撐得住場面的妻子,庶妾是為討你一樂的,怎麼柔順都行,但是正妻必須堅毅起來!尤其是國母!一旦有所不測,一個能幹的皇后,她比宰相都頂用!」

  妹子彪悍的年代,皇后、太后對政局非常重要,尤其是在遇上什麼變故的時候。一旦皇帝不能視政,而起儲位之爭,最有資格發言的,是皇后,是太后!皇后終究是皇帝的老婆,她還是要為夫家著想的。皇帝覺得,這話不說,兒子也應該能夠明白。

  徐瑩最近表現得特別不錯,也走上正軌了,蕭令先一痛快地點頭:「以前我們兩個都年輕,以後不會胡鬧了。」

  「對襄城侯多倚重一點,他不但是你岳父,還是你姑父。」還是表叔哩!

  「是。」

  皇帝想一想,已經掰開了揉碎了講了那麼多,今天大概沒什麼要說的了:「你去吧,我瞇一陣子。」

  蕭令先扶著皇帝去內殿臥榻躺下,小心地掖一掖被角,才輕輕走了出去。他得回東宮消化消化,信息量太大,他HOLD不住。

  ※

  鄭靖業的心情不太好,本來挺開心的,他最擔心的小女兒越來越能幹了,用鄭靖業的眼光來看,一塊鑲窗戶上的玻璃,定價五十貫都有人肯買,換了他就這麼幹。閨女生活不用愁了,他心裡也舒服。鄭琰也夠大方,直接弄了五十塊回娘家去,顧益純處也少不了。東西不在多少,總是一份心意。

  自己的書房窗戶鑲了玻璃,坐在裡面讀書不開窗子也很明亮,鄭靖業心情也明亮了起來。

  明亮的書房裡,他就聽到了這麼個壞消息。

  他瞭解皇帝,這是頭老狐狸,很有眼光的!一眼就拎出了徐梁來,可見徐梁真是鄭黨一塊短板。即使原來不是,皇帝玩了這麼一手,也是了。就這樣,他還不能說什麼,這宰相當得,真是憋屈!

  皇帝猜對了,鄭靖業真的不能有怨言,他得看得更長遠一點。但是,任誰在活著的時候,就有人打他財產的主意,還直接給標上了個遺產的戳子,都不會痛快的!

  背著手踱著步子,鄭靖業冷冷地哼了一聲,聖人,這步棋您走錯了啊!知道太子妃是什麼脾氣不?你以為太子妃會跟你後宮那些女人似的「和氣地鎮壓」?徐少君要是有什麼出格的地方,或者有盛寵了,她能卷袖子抽死徐少君你信不信?任你千嬌百媚得聖心,一朝身死,再追究責任也於事無補了。

  切~

  終究是不太痛快了,鄭靖業決定,繼續栽培李幼嘉,讓他做吏部侍郎,把人事工作慢慢熟悉了再說。至於京兆諸事麼……林季興的兒子、林蓉的爹、鄭德平的岳父大人林清可以勝任。徐梁啊,加他個侍中,麻痹一下皇帝嘛!嘖,相信會有人反對的。鄭靖業不缺黨徒,當然也不缺政敵。

  鄭靖業停住了腳步,勾起了一抹笑。不要小瞧女人啊!曲起指頭敲了敲玻璃,小廝聽到響動,麻利地出現在門口:「相公吩咐。」

  「七娘還在家裡麼?」

  「是,七娘與夫人在一起,看著鑲玻璃呢。」

  「唔,告訴夫人,留七娘在家裡用過午飯再回去。」反正今天池脩之在大正宮裡值班。

  「是。」

  杜氏正在兒媳婦、孫媳婦的圍繞下,看著鄭琰帶來的人鑲玻璃。因為玻璃產量不算大,能分到的就少些,窗戶只有下半截鑲玻璃,上半部分還是糊著窗紙。

  鄭琰看了一會兒道:「還是產得少了些,都弄上了才亮堂呢。」

  杜氏道:「門上就不要弄了,光亮亮的,怪心慌的。」

  郭氏好奇地透過已經鑲好的一扇窗子往外看,口中嘖嘖有聲:「這麼一來,還真是好呢。冬天的時候坐在屋子裡賞雪,也不用開窗戶了,暖和,不易著涼。還是咱們七娘有辦法。」

  于薇、林蓉、李莞娘三個都是鄭黨青年女幹部,素來與鄭家熟,雖是新嫁娘,比齊氏、方氏還少了幾分拘束,也好奇地張望。

  于薇笑道:「不但是冬天,就是夏天下雨的時候也好呢,不怕濕了窗紗。」

  李莞娘亦是快人快語:「這樣在屋裡做什麼都敞亮呢!」

  七娘腦殘粉兩枚,讓她們不捧偶像,那是不可能的!

  一語提醒了鄭琰,到熙山弄個玻璃屋才爽呢!雙掌一拍:「我又想起些好東西來了!」

  趙氏道:「妳又琢磨什麼新點子出來了?一樣的東西,到了妳的手裡,總能弄出不一樣的來,咱們羨慕也是羨慕不來的,不過啊,有什麼新鮮的,可得想著我們呢。」

  「放心,忘不了!」一座玻璃屋子孝敬爹娘,她還出得起。

  杜氏也得意得緊,口上還要說:「你悠著點,才當家過日子,又潑潑灑灑的了。」

  她做事不好留尾巴,鄭琰派人送信過來說要帶人給裝玻璃,杜氏就把那玻璃作坊給過了明路了。對鄭靖業說:「那丫頭說要玻璃作坊,居然還拿了錢來,我就把契紙拿去過了戶了。」

  杜氏的私房不少,還沒人敢查帳,她說閨女拿錢買了娘家的鋪子,那就是拿了去。就算是她從私房裡出錢買自己的東西,再轉給女兒又怎麼樣?給了就是給了!東西在女兒那裡能發揮更大的作用,那就給她唄。反正,杜氏七個孩子裡,對鄭琰最是心疼,總覺得這女兒年紀小累得不像樣,更要多給些東西。她不能不偏心小女兒啊!

  然而家還是要給兒子們的,對兒子兒媳就要有個交待,杜氏正好趁此機會把事情交待了。省得以後磨牙,再傷了兄妹間的感情。杜氏從私房裡拿出五千貫來歸了公,玻璃就徹底成了鄭琰的產業了。

  鄭琰對杜氏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玻璃作坊是占了親娘的便宜的,上前抱著杜氏的胳膊來回搖:「我的好阿娘,就別拿這個說我了嘛~」

  于薇想起鄭琰那句「錢是王八蛋,花了再賺」不由悶笑,對上李莞娘疑惑的目光,衝她吐了半截舌頭。李莞娘還了于薇一個白眼,林蓉伸手一人給了一下,三人才站好。齊氏看著三個弟妹這樣活潑,也皺一皺鼻子。幾個人小動作不斷,杜氏全看在眼裡。

  孫媳婦裡面最矜持的是方氏,大小也是個世家出身,又是一片陌生的環境裡,心下好奇,也努力繃著,只是不斷拿眼睛去斜。杜氏便常把方氏弄到跟前來說話,為的就是緩解一下她的壓力。

  杜氏對鄭琰道:「有事也不要全盡著娘家,外祖母那裡呢?怎麼弄的?」

  「哪能忘了那裡呢?少了我的,也不能少了她們的啊?」鄭琰輕快地道,「就是外祖母不喜歡太明亮,這倒跟阿娘有點像了,您是不喜歡在門上鑲,她老人家哪裡也不想見到。連人帶玻璃我都帶上門了,老夫人不要,我就又弄回來。」

  池外婆不肯要,池舅媽也就不好意思說要,二十塊玻璃統統拿了回來,鄭琰又把自家正房的窗戶換了底下一圈。

  蕭氏在侄媳婦面前不太好意思放縱,心道,自己房裡也分了兩塊玻璃,等會回去慢慢玩。兩塊玻璃有什麼好玩的呢?不過是貴婦人們閒的罷了。

  鄭靖業派的人過來傳了話,杜氏對鄭琰道:「正是,女婿今天也不在家,妳吃了飯、歇個晌再回去。」

  「噯~」

  鄭琰的午飯是與父母一起吃的,兄嫂們、年長的侄子們結婚的各有去處,雖然如李莞娘等比較想跟鄭琰一起聊天什麼的,架不住鄭家吃飯是分開來的,只好等下午茶話會。鄭家不是沒有一大家子一起吃飯的時候,今天這樣特意安排,是因為鄭靖業有話要跟女兒說。

  邊吃邊聊,鄭靖業先問些生活瑣事,順帶提了一下玻璃:「這樣的玻璃見得少,不要賣得便宜了。五十貫一塊都有人買,妳也別太大方了。」

  「知道,我賣一百貫一塊,已經有人訂了。」

  鄭靖業一口酒從鼻子裡噴了出來,丫頭,妳比妳老子還手黑啊?杜氏一筷子豆腐掉到了衣服上,這丫頭,撈錢也撈得太凶了吧?真那麼缺錢來跟我說啊,我有私房給妳。

  鄭琰無所謂地喝著湯,你們是不知道鑲窗戶用的玻璃,剛在歐洲出現的時候是個什麼價格吧?「會做玻璃的人本來就少,不趁著現在多掙一些,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原料其實挺便宜的,就是燒制的時候費火,一旦利潤上來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人摸索出了平板玻璃的制法,到時候玻璃也就不值錢了。畢竟鄭琰的平板玻璃,也是在前人的基礎上略作改進而製成的,裡面根本沒有什麼革命性的工藝。不要小瞧人民群眾的智慧,山寨的力量是無窮的。

  侍女奉上手巾,鄭靖業打著噴嚏擦鼻子:「妳悠著點!」

  「這才到哪呢?」鄭琰放下湯碗,「我還有更好的東西沒弄出來呢?」

  知道玻璃鏡子不?威尼斯國王送給法國美第奇王后值十五萬金法郎的結婚禮物,也不過是塊玻璃鏡子而已啊!怎麼著一塊大鏡子我也得賣它一萬貫!撥拉一下小算盤,光靠這些,她絕對能成百萬富豪!奢侈品神馬的,暴利啊!

  鄭靖業「痛苦」地別過頭去,有這麼個閨女真是太爽了!瞄一眼鄭琰也在喝湯,鄭靖業壞心地拋下炸彈:「聖人為太子擇采徐梁的女兒作東宮孺人。」

  「噗──」鄭琰也鼻子噴湯了,頓時沒了什麼胃口,本來她就不待見徐少君,聽到這個消息更鬱悶了。什麼百萬富豪的美夢統統扔到了一邊,擦擦鼻子擦擦嘴巴,鄭琰嚴肅地問鄭靖業:「消息屬實?」

  鄭靖業點頭:「當然。只是先透風,還未下定。」

  「要攔麼?」鄭琰皺眉道,「徐四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也不是說她做過什麼壞事,反正就是處不來罷。哪怕她是個好人,有那樣一個哥哥,對咱們也未必是件好事。」

  「這是聖人的意思,聖人也沒跟我透過信,大約是另有打算罷。」

  「?!」鄭琰的神經馬上繃緊了。

  「提醒太子妃一下,請她多留留神罷,這個畢竟不同於東宮侍婢。」

  「要命的不是徐四,而是徐梁吧?」鄭琰直指重點,「徐梁女入東宮,就會有人觀望,不管是把徐四算到咱們家名下了,還是覺得徐梁要另起門戶了,對咱們都不利。襄城侯家比徐氏好相處得多了。」

  勳貴和朝臣是兩個圈子,徐梁卻與鄭氏在同一個圈子裡。

  「我還沒死呢。」鄭靖業淡淡一句,把什麼都頂了回去。

  鄭琰啞然。

  「不說這麼多了,妳要記著,徐氏一旦有變,如果我分身無暇,妳想辦法。架子不能散,叛徒不能要。」

  雖然比較看好女婿,想讓池女婿接班,問題是池女婿的政治生涯還太年輕,資歷不夠,得熬,一時難以勝任高官。總不能一直在中書舍人的位置上待著,從來沒有從中書舍人一躍而為相的。必須離開中樞下放鍛煉,這樣大正宮與鄭氏的關係可能出現空檔。

  還好,他有鄭琰這個女兒,因為是女人,所以資歷神馬的完全不受男人升職的限制,現在已經是正二品了。男女有別,卻不妨礙她有影響力,行走宮人對她來說非常熟練。無法直接干預朝局,下陰手這種事情,這丫頭在行得很。

  鄭琰心頭一沉:「是。要不要我去看看徐四?」

  「去吧,別說太多。」

  ※

  徐家一點喜悅的氣氛都木有!

  除了當事人徐少君和少部分僕役,整個徐府都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

  作為嫡母,對於女兒去侍奉東宮,還是個沒有兒子的東宮,自家地位還不算低,去了就有名份有品級,塗氏心裡確實有些發酸。她的親生女兒徐欣不過嫁了個目今八品的丈夫,庶女徐少君一下子就比嫡姐品級要高了。

  徐烈非常憤怒,就差破口大罵了:皇帝這是抽的什麼風?!這就成了山寨外戚了?!目前大家對外戚還沒那麼鄙視,甚至略有羨慕,但是是指的正經外戚,大老婆的娘家。

  外戚,如果是大老婆家,那是對家教的認可,如果是小老婆家,真是恥辱啊!當然,世家不在此列,他們已經不需要靠這個來證明家風了。

  但是,徐家需要!徐烈需要!作為一個有傲氣的年輕人,對於宰相尚且不那麼恭敬,何況是庶妹呢?一想到即使自己努力了,有什麼前程,還是要被人說是因為沾了裙帶關係的光,徐烈就已經慪了個半死。只是不知道父親是作何打算,他才暫時沒有爆炸。

  徐梁愁得頭髮都白了,這事根本沒辦法解釋,解釋就是掩飾。坑爹的是他真沒這個想法。徐梁上表給皇帝,稱自己的女兒「蒲柳之姿,不堪奉承」,請皇帝另擇淑女。皇帝當天就給他打了個回票,還下了個正式的檔,就是你閨女了。

  徐梁推脫不得,把徐少君給拎過來嚴肅地訓了一頓:「我本不如人父,妳更不如人女,既奉東宮,當小心謹慎,恪守禮法,不可因父兄在朝為官而生驕心。」擺明了不會給徐少君撐腰。

  徐梁此舉令徐少君著實難解,為什麼自己的父親為什麼一點安慰也不肯給她,含淚道:「女兒自知諸事不如阿姐,奈何造化弄人,阿爹不放心我,何不堅辭?」你衝我發什麼脾氣啊?我根本沒想過這樣好吧?

  徐少君比較滿意的狀況是能夠嫁一個上進的丈夫,然後妻憑夫貴。當然,如果能夠丈夫比姐夫更出色,自然更好。她自覺一直屈居人下,但是除了是庶出之外,自己也不比別人差到哪裡,總不會卑下一輩子。如今天上掉下個大餡餅來,嫡母不開心也是正常,可親爹……我還是你親生的嗎?

  明顯徐少君比徐欣更具潛力,為什麼還會被這樣敲打?

  徐少君一點也想不通。

  徐梁冷臉道:「妳以為我不想嗎?這是迫不得已!妳以為東宮是那麼好進的嗎?妳以為太子妃是好相與的嗎?用心侍奉!」

  閨女給太子,真不如給個比較能幹一點的年輕人做正室。就算獨立,徐梁也不會出這樣的昏招!在徐梁的印象裡,徐少君一直是嬌弱的,柔弱,可憐,徐梁還真不敢把底都交給她,不由惆悵萬分──死丫頭不頂事啊,要是三娘就好了,起碼敢做敢當。現在只要求徐少君老實再老實,管好她自己就行了。也不指望她能有什麼配合了。

  鄭琰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到的徐家,徐梁非常歡迎鄭琰的出現,他想探一探口風。想來在這個當口,鄭琰登門只能是為了一件事情──徐少君。

  果然,鄭琰來了就說是為徐少君添妝的,給的不是繚綾,只是尋常的錦緞而已。徐少君小碎步過來接了,低頭小聲稱謝。

  鄭琰道:「我原是備了另一份子的,只是一想四娘要入東宮,還是這樣妥當些。宮中何等人用何樣物,皆有定式,超了就是逾制。繚綾本就少見,太子孺人也有終生不得一見的,給了她,反倒招眼。」

  徐梁試探地問:「事出突然,我也不知所措,不知相公那裡可有什麼消息?」

  鄭琰道:「阿爹也是才聽說呢。」

  徐梁心裡一拍大腿,皇帝坑我!

  塗氏好歹還記起自己是嫡母,盡責地問一句:「聽說太子妃近來好相處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四娘好脾性,恐受氣呢。」

  她本來就一副受氣相好嗎?「太子妃好不好相處,也全在各人了。只要四娘依禮而行,太子妃還是不錯的,如今東宮裡的幾個孺人也過得挺好。」

  塗氏不再多言,徐梁有心再問,也說不出別的來。鄭琰笑看了一圈,歎道:「一塊這麼多人裡,倒是四娘最有造化了。」

  徐少君悶頭不語,對於鄭琰的差別對待,她眼下還做不了什麼。

  塗氏不能讓場面冷了下來,沒話找話地再問一聲:「以後四娘在東宮,還要多承夫人照看。不知……行走東宮可有什麼忌諱?」

  「這我倒沒聽說什麼,也許是他們沒跟我說,畢竟內外有別。不過……入宮的時候陪送的東西別太打眼了,如今都盯著東宮呢,太張揚了可不好。」

  徐少君心中一陣委屈。徐梁卻連聲稱是,這會正緊張著,齊王被壓下去了,其他人可還看著呢。

  鄭琰看看沒別的事,起身道:「我就不打攪你們了,四娘的禮儀還是要學的。過兩天她們一道添妝,我再來。」

  徐少君一肚子的委屈無處訴,又不是她想進東宮的!

  委屈還在後面呢!到了相約來添妝的時候,她又被李莞娘不輕不重地給刺激了一下。這些人一直都是在一起玩的,小娘子們互相比較喜歡痛快一點的人,李莞娘比鄭琰還不待見徐少君。

  徐少君謙虛一句:「不曾想能有今日,」又歎,「實非我所願啊!」

  妳就找抽吧!李莞娘可不管徐少君是不是真心話,順口接道:「也是,聽著品級不低,畢竟還是個妾,要侍候人。」

  庶出是徐少君一塊心病,李莞娘這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連受了這麼些天的委屈,終於忍不住反口道:「比不得阿李,正室娘子,自有婢妾環繞侍候。」

  李莞娘可不管是不是太子孺人,是又怎麼樣了?還不是個小老婆?瞪眼就要開火,徐欣聽著有氣,李莞娘怎麼就跟她妹妹不對付了呢?她先站了起來,鄭琰很快地道:「今天是幹什麼來的?這可不是給妳們聊天的!四娘還有禮儀要學呢,又來打岔!」總是大喜的日子,這樣刺激人真不太好。

  李莞娘一嘟嘴,坐下了。齊氏一拉李莞娘,到一邊坐下,林蓉從婢女手中拿過匣子遞給徐少君,算是把這一場給賀了過去。

  添妝畢,就是入東宮。李莞娘說得也沒錯,就是個妾,也沒什麼大儀式,也沒什麼華麗的嫁妝,低調、低調再低調。

  徐少君就這樣委委屈屈地入了東宮,坐在車上,用力地握緊了拳頭,她就不信,她會比別人差,她總要令所有的人刮目相看。趨奉又怎麼樣?太子妃難伺候又如何?太子妃不可能握著她的未來,只要侍奉好太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總有一天,徐氏門楣要由我來光大。小瞧過我的人,都要後悔。我會證明,我比別人強!

  當天晚上,徐少君又受到了打擊。孺人入宮,東宮不可能為她徹底張燈結綵,只是佈置了一處小院子而已。級別的關係,分給孺人的屋子不太大,比起她在家裡的小院子還要略小些,陳設只是在花紋上有所講究,也沒有比家中貴重多少。

  坐在室內,天色漸暗,徐少君的心忐忑不安,什麼雄心壯志先扔一邊,她畢竟只是個剛及笄的少女,即使有些小聰明,在面臨這樣的人生大事的時候還是會不安。終於,太子來了。徐少君小心地打量著太子,不很俊俏,至少五官端正,打上個太子的光環,當然也有些看頭。

  蕭令先對徐梁的印象並不好,連帶的對徐少君印象也不好,想到這女人背後還有皇帝的一連串計畫,心中更覺乏味。本想過來應個卯,但是被小少女小鹿一般無辜又可憐的眼睛一看,他又有一些不忍。

  看她盈盈而拜,嬌糯的聲音帶一點顫抖:「臣妾見過殿下。」

  蕭令先的心臟有點癢,又有點麻,伸手扶起了徐少君,掌中的嬌軀也輕顫著,蕭令先眼神變得柔軟了起來。

  攬著徐少君坐下,蕭令先感覺到她的呼吸不平了起來,身體似乎也有些顫抖。兩人還未及答話,外面一陣囂鬧。蕭令先皺眉,正要發問,卻聽到一把驚喜的嗓子叫道:「殿下大喜!孫孺人有孕!」

  太子現在最缺的就是孩子,這是太子的第一個孩子,由不得太子不關心,正好,徐少君被他扔到一邊獨守空房。徐少君愣在當場,目送蕭令先欣喜若狂的背景離去。

  望著蠟燭搖曳的火苗,徐少君黑化了起來:你們一個一個,我全記住了!

  蕭令先驚喜完,安置完,才想起來還有一個徐少君,帶著尷尬回來的時候,正看到一個倚門而望的纖弱身影……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3 08:10 PM


149、皇帝領便當

  孫孺人不是策劃好了故意跟徐少君作對的,她只是太擔心自己的肚子了。

  孫孺人本是良家子,平民百姓的孩子,誰家權貴把女兒送到宮裡「服役」呢?能被太子看中,她憑的也是運氣。她雖有娘家,但這個娘家實在沒辦法為她在宮中做後盾,所可倚者,唯有腹中骨肉而已。

  孫孺人對懷有身孕一事早有所感,女人的身體,自己總比別人清楚,只是有所猜測,卻不敢隨便聲張。在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妃的威名之後,她對自己的肚子比對太子還小心!

  東宮納孺人,本不是什麼大事,徐少君覺得委屈,沒一個堂堂正正的婚禮,孫孺人還挺羨慕徐少君,至少妳是光明正大進來了,我才得一個封賜啊!

  孕婦本來就比別人身體弱些,孫孺人確是有孕,一是要擔心太子妃可能會對自己不利,二是對徐少君是從外面抬進來,而自己只是從裡面提拔上來的感慨,次後又想到幾個孺人裡徐少君出身是最高的,又恐自己被擠到邊角旮旯裡去。左思右想,她覺得不舒服了。

  不行啊!自己沒什麼,萬一這肚子裡那一個有問題呢?孫孺人自己先緊張了起來,結果就是攪了徐少君的新婚夜。

  殊不知,徐瑩是懶得理她們這些侍妾的,相反,她還叮囑好了,這些人不能在自己的手上出什麼岔子。孫孺人告病,徐瑩讓駐東宮的御醫先去診一回脈,回來報說是有喜。孫孺人還在心中惴惴,怕礙了徐瑩的眼,徐瑩已經挺高興地讓人去報告太子了。

  蕭令先到得也及時,見徐瑩也在,還笑著向他恭喜,他心裡也挺美。放到皇家,庶長子這種生物簡直太常見了,真沒有什麼「必須先生出嫡長子」這樣的庭訓。蕭令先政治水準依然不高,但是政治敏感度還是在逐漸提升,在這個時刻,甭管嫡子庶子了,只要是兒子,都是好事。

  喜滋滋地給孫孺人許多東西,徐瑩道:「你又開心得發昏了,她有著身子,可有忌諱呢!明兒叫懂事的人挑些適合她用的罷。」

  蕭令先連連稱是:「還是妳想得周到。」

  明明是孫孺人的大事,她除了謝恩,別的什麼話也沒辦法說。

  還是徐瑩,掐了蕭令先一把:「今天是新孺人的好日子,你也別在這裡待得太久了,不要讓小娘子受了委屈。」

  蕭令先被她又給推了出去。

  孫孺人確認了懷孕的消息,雖然自己是個妾,不好張揚,那也是自己的大喜事。正如徐少君憧憬著新婚,孫嬬人也憧憬做娘,哪個女人沒想過自己懷孕之後被丈夫呵護呢?太子倒好,來看了一眼,他又去陪徐少君去了。孫孺人沒徐少君那樣大的氣性,只是覺得有一絲委屈罷了。

  徐瑩冷冷地看了蕭令先的背影一眼,轉身在孫孺人的屋子裡坐下了,動動嘴巴指揮:「如今夜裡還涼呢,換條厚實的新錦被來。以後孫孺人的飲食也要小心些,再加厚份例罷。」

  孫孺人下意識地抱著肚子謝恩。徐瑩嘴角一絲冷笑,口中說得正義無比:「今天是徐孺人的好日子,殿下偏又到妳這裡亂了一通,明天見到徐孺人,妳跟她解釋解釋罷,往後還要一道過日子呢,弄得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孫孺人心頭一驚,怯怯地看了徐瑩一眼,額上沁出汗水來:這真是結怨啊!

  徐瑩拍拍裙擺:「妳早些歇著罷,但有不適,一定要儘快報給我,這不是妳一個人的事,殿下和我,也盼著這個孩子呢。」

  孫孺人又是一陣緊張,再看徐瑩已經被眾多宮婢給擁簇著回去了。

  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亂搞,還TM是合法的!徐瑩就算再不拿蕭令先當回事,她心裡也會惱,現在更好了,孩子都搞出來了!徐瑩開心死了,開心得想讓蕭令先去死上一死。唉,這也就是想想罷了,「恨死他了」與「下定決心搞死他」之間,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宮婢小心地過來服侍著明顯不可能高興的太子妃卸妝、解髮、換上寢衣,一切都是在無聲中完成的。只在最後輕聲提醒徐瑩:「娘子,別著涼了。」

  徐瑩爬上床,披著個被子,抱膝發呆。

  鄭琰在確知徐少君將入東宮的時候就過來了,這位與她同齡的女侍中,友情提供了徐少君的詳細情報:「徐梁庶女,生母不詳,也是家裡嬌生慣養著長大的,性情看似柔弱,妳可別把她給惹哭了。」

  自己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她愛笑愛哭都隨她去了,我只當看戲了。」

  鄭琰當時的笑容有些詭異:「只怕太子容不得妳看戲啊,不哄得她笑了,就是妳欺負人了。」

  這種神情,這種語氣,徐瑩非常地不舒服:「還要我供著她不成?」

  徐瑩歪著頭,努力回憶鄭琰說的一字一句:「別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用點心吧,有心算無心,不用心的那個人,會吃虧的。妳快些生出個兒子來是正經。他那個人,見妳『賢慧』了,必是開心的,也不會不搭理妳,是吧?」、「妳只是『還沒生』又不是死了,說什麼生不出來了?」

  深吸一口氣,徐瑩認真分析著鄭琰的話,這應該不是敷衍,這是鄭氏對徐少君也不太滿意?這樣也不錯呵。

  有心算無心啊,還真是的呢。

  兒子……

  這一晚徐瑩到很晚才睡著。

  次日,徐瑩與徐少君有了充裕的見面時間。彼時孫孺人、尚孺人、蔡孺人幾個孺人亦在,她們是前輩,到得更早,問安得賜座,尚孺人帶著幾分羨慕又有點酸酸地向孫孺人道賀。孫孺人昨天也沒睡好,一時擔心孩子,一時擔心徐少君生氣。

  等徐少君到了,先拜徐瑩,徐瑩含笑賜座,又問徐少君:「昨日可還順利?」

  徐少君垂頭作羞澀狀,心裡一片鬱悶,尼瑪蕭令先是「完事提上褲子就走人」啊!新婚呢,他還遵守著國家規定:在宮裡,除了大老婆,沒人能跟老公一起睡個整夜覺!

  照顧她新婚,所以昨天蕭令先到她那裡的,這要不是新婚,她就是天黑一乘步輦抬過去,被睡完了再半夜抬回來的命!這種羞辱讓徐少君抓緊了裙角。

  偏偏孫孺人還要道個歉:「昨日實在是打擾到徐孺人了,還望恕罪。」她出身不如徐少君自然帶了三分怯意。

  徐少君有些勉強地笑笑:「阿姐身子要緊,別是我擾到了阿姐才好。」

  孫孺人更擔心了,連帶著尚孺人、蔡孺人看徐少君的眼神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徐瑩了勾唇角:「到春天了,人都覺得懶了呢~」

  ※

  東宮裡會發生什麼事情鄭琰大概能猜出個一、二、三來,女人爭寵唄。說真格的,現在的女人還是挺厚道的,手段沒那麼陰毒,也沒聽說過什麼三天兩頭各種下藥。當然,告黑狀吹枕頭風神的肯定少不了。

  鄭琰現在比較關心的,是自家的侄子媳婦的個性問題,她現在財源廣進,一塊玻璃賣上一百貫還有人幾十、上百地訂,真是讓人感歎這京城人就是有錢!錢財不愁了,她開始愁人。

  想起李莞娘嗆徐少君她就犯愁,徐少君是那麼好惹的嗎?差一點道行的,都不知不覺被她引著走了,李莞娘偏偏還不覺得,這丫頭如今是鄭家媳婦,可不能再這樣亂得罪人了。從徐家回來的車上,鄭琰就說了李莞娘一回。

  不意李莞娘根本不覺得得罪了徐少君有什麼不妥:「唉呀,姑母也太高看徐四了,就她?孺人而已。就算太子登基了,她能有什麼前程還是難說呢。」就算有前程了,李莞娘也不怕。這時的妹子,敢跟妃子叫板的多得是。

  鄭琰不得不多跑兩趟娘家,做一做侄媳婦們的工作。

  泡上一壺茶,上幾碟美味的糕餅,幾個侄媳婦一起圍坐著。室外仍有一點冷,室內關上門,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真是愜意極了。

  因鄭安國家兒女婚事是在今年,她們幾個也少不了去為鄭悅添一回妝。于薇戳戳李莞娘:「到時候咱們都去阿悅那裡喝喜酒,妳是跟我們一道呢,還是回娘家喝去?」

  李莞娘有點暈,對啊!鄭靖業是按嫁孫女的態度對鄭悅的,可鄭悅嫁的是她侄子啊!她又是鄭家的孫媳婦,這關係亂的,這不坑爹嗎?

  林蓉看著李莞娘的蚊香眼,不禁為她解圍:「妳就別逗她了,這樣的大事,哪有不回娘家的道理?說起來,咱們這些一處玩的人,也都一個一個地出嫁了。」

  齊氏與方氏與另外三人沒那麼熟,有些插不進話的感覺。鄭琰自是不會讓她們感到生疏,笑問她們:「阿悅與我們家非同一般,視作骨肉亦不為過,妳們可準備好了?」

  齊氏更乾脆些:「郎君已經與我說過了她家裡與咱們家的淵源,自然要用心準備的。」

  方氏也點頭:「我們亦然。」

  林蓉笑道:「阿悅人亦好,縱沒有這層關係,也該多看顧些的。」

  李莞娘大力贊同:「正是正是!比徐家那兩個,好上千百倍!」

  嘿,她居然自己提出來了。

  鄭琰嗔道:「妳還好意思說呢,縱不喜徐四,也別在給她添妝的時候說那樣的話。女子哪個願意為人妾了?」

  李莞娘小聲抗議:「姑母也不是很待見她麼。」

  「待見不待見的是一回事,她的心沉,妳這樣平白得罪一個人,又算怎麼一回事呢?好好的日子去刺了她兩句,被記恨可怎麼是好?妳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李莞娘委屈地道:「我就是看她不順眼嘛!裝的可憐相!」一開始討厭,是因為徐少君總巴著鄭琰,後來越品越不是味,越是單細胞的人,對於人、事、物,總有一種近乎野獸的直覺,「她有什麼好可憐的?」

  鄭琰長吁了一口氣:「她曾暗示我,憂心婚嫁之事,我並未應承,以致有今日,不知她是不是如願呢。如果不是,倒是……」尼瑪!我這是坑了自己全家啊!要是跟徐梁說一聲,早把徐少君給嫁了,哪還輪得到皇帝拿這事玩手段?!

  方氏小聲道:「阿李所言是有不妥之處,如果徐四娘真因此銜恨,錯卻不在阿李。不同的人遇到同樣的事情,結果也是不一樣的。如果徐四真是那樣的人,也是她自身不正,與我等何干?若其心不正,對她再好,又有何用?若是正直之人,縱處逆進,也當自珍自愛。」

  她是正經世家女,雖是小世家,亦是自律得很。這事放到任何一個世家出身的人來看,從理論上說,都要說出她這樣的觀點來的。每一個人都要為她自己負責,誰都沒有那個義務去承擔別人的人生。

  鄭琰怔住,李莞娘卻大起知己之感:「阿嫂說的是!」見鄭琰沒反對,很開心地說起徐少君的細節來,什麼巴結鄭琰啊,裝可憐啊,劈哩啪啦說了一通。

  方氏在娘家也是個聰慧的女孩子,這要是不好,方家人也不敢把她遠嫁了來。此時認真聽著,對李莞娘細細地分析道:「能不開罪於她還是不開罪的好,照阿李這樣說來,這是一個心細如塵的人,什麼事她都放在心上。這樣的人,心胸不會寬廣,為人不會大度。又自覺不順遂,是以有恩未必會記得,有仇卻誓不肯忘。一朝得志,越是親近的人就越要倒楣。」

  齊氏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呢,我心中似有所覺,只是不及阿方說得這樣明白。」

  于薇豪氣地一拍桌子:「就算她記恨又怎麼樣?咱們還缺仇人麼?」

  鄭琰絕倒,捶桌而笑:「正是正是,是我拘泥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關於徐少君的話題,也就告一段落了。

  鄭琰還是記得鄭靖業的告誡,又往東宮跑了幾回,有時候能見到徐少君,有時候見不到。徐瑩還是穩坐釣魚台,只是眼睛越來越冷,倒是蕭令先,這貨還沉浸在妻賢妾美的夢裡醒不過來!

  這倒是很多男人都有的毛病,總覺得他是天下第一,他的女人就得圍著他轉,就得和睦相處同心協力伺候他──蠢透了!

  鄭琰曾私下問過徐瑩:「徐孺人而今如何?」

  徐瑩涼涼地道:「她且翻不起風浪來。」蕭令先就算是沒有因為徐梁而遷怒到徐少君,他現在也不能圍著徐少君的裙子轉啊,「聖人對太子盯得緊,又是習政務又是見大臣的,哪容得他有時候泡在女人堆裡呢?」

  徐瑩的笑容很諷刺,她給蕭令先又選了兩個柔媚多情的宮婢來──蕭令先的品味也就是那個樣子了──蕭令先前朝也忙,後院也忙,手忙腳亂了一通之後,居然是膩在太子妃這裡的時候更多。

  蕭令先這貨,就是犯賤!徐瑩果斷地下了結論,這樣的男人讓她噁心,但是,鄭琰說得沒錯,她得要個兒子。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倒,不然關愛她的父母家人要何以自處?她只能撐著!

  ※

  蕭令先宿於太子妃處,卻是有皇帝的功勞在裡面的。

  皇帝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中心目的還是他蕭家能夠坐穩江山,他的太子能夠順利登基治理天下。徐少君只是一小步棋,現在從自方面的感觸來講,這棋分明是走敗了,可憐皇帝還不知道。他算計的可是一個大衰神,跟鄭靖業作對的人,鮮有好下場,陰謀失敗神馬的算是幸運的了。

  既然中心目的是坐穩江山,豈能沒有嫡子?皇帝擇徐梁女為太子孺人,可不是為了她好生養,本來還要再選其他人的,後來一聽說太子後院有人懷孕了,就暫時把這事給放下了。一個母親後台硬的庶長子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皇帝更明白了。所以,皇帝不斷暗示太子:「多與太子妃相處相處。」

  蕭令先得令,也覺得徐瑩最近表現很好,他很開心地往徐瑩那裡湊,努力耕耘,只是直到三月還是沒有收穫。他也沒有氣餒,反正已經有了保底的了。越發用心在政事上面,處理一般的事務已經有模有樣了。

  太子對他閨女好,襄城侯也投桃報李,襄城侯系對太子的命令執行得也夠痛快,花花轎子眾人抬,又有鄭靖業不去為難,一時之間蕭令先的政治生活過得很順利。

  有心為難他的人如蔣進賢等,此時也不得暫時偃旗息鼓。老皇帝可不是吃素的,惹火了他,砍頭都是輕的,三族一起倒楣都有可能。等吧,咱們有的是耐性,聖人幾十年積威不能動,新君呢?嘖,皇帝真是下了一步臭棋,這是生生讓鄭靖業起了芥蒂,一旦鄭靖業不保他了,這後果喲~

  皇帝心知肚明,卻讓他妹妹慶林長公主當傳聲筒給鄭靖業:「早知道會立十七郎,我該把阿琰留給十七郎的。如今把徐梁的女兒給他,也是聊勝於無了。」

  慶林長公主當場把他給拍了回來:「呸!這樣的話以後少說,阿琰已經是脩之的了,傳出去像什麼話呢?」到底心疼自家老哥哥,她還是委婉地把意思給帶到了。

  鄭靖業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不識相,只是讓慶林長公主不要再拿鄭琰來說事,至於徐梁的事情,他表示他要跟皇帝親自談一談。

  皇帝略忐忑。

  不是一做了皇帝就能讓地球圍著你轉了的,皇帝的無奈比其他人還要深很多。就拿眼前來說吧,他兒子本事不夠,他得提前為兒子想到了。但是!如果鄭靖業不肯配合,他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幹掉鄭靖業?開什麼玩笑啊?鄭靖業完蛋了,誰為十七郎頂著世家的壓力?光憑襄城侯那難度未免有點大,雙方拉鋸,會壞了正事。襄城侯一個頂不住,十七郎的君位能不能保住還是一個大問題,到時候天家骨肉相殘,江山姓不姓蕭還不一定。

  皇帝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對鄭靖業說,或者想,如果撕破了臉,就把徐梁給犧牲掉好了,反正徐梁對鄭靖業也不夠虔誠。最苦逼的是,他不能跟十七郎這個熊孩子說鄭靖業的壞話,這熊孩子沒那麼深的城府,跟鄭靖業作對是找死。

  讓皇帝想不到的是,鄭靖業說出了皇帝想好的台詞:「臣深荷聖恩,無以為報,本以君臣相得,聖人奈何猶豫?聖人曾歎子不類父,臣家中又何嘗不是呢?一旦臣身死,他們還能繼續做宰相嗎?為臣當知進退,臣豈是無知之輩?有善始,臣亦求能有善終呢。近來閉門家中坐,亦思退路,只在此多事之秋,不敢以一己之私心而害公事而已。」

  皇帝淚流滿面。他對鄭靖業的評價不如對魏靜淵高,很難說是不是因為對後者的愧疚更濃厚一點。聽鄭靖業如是說,皇帝對鄭靖業的愧疚也濃厚了起來。

  鄭靖業說得太明白了,他沒辦法更進一步,要求有個好結果。太實在了!

  投桃報李,皇帝在遺詔裡指定鄭靖業為「塚宰」,位列輔政大臣之首。

  鄭靖業則趁機提出了加徐梁為侍中的提議。不出意外地,遭到了蔣進賢的反對。蔣進賢還以為這是鄭靖業的壞主意呢,徐梁的女兒入了東宮,蔣進賢一直覺得這是鄭靖業在使壞,尼瑪現在又推了徐梁,這是讓徐梁當接班人嗎?堅決不允許!

  蔣派堅決反對:「向者徐梁因非法事而罷刺史,聖人寬慈,以其辛勞特賜侍郎,是法外施仁,徐梁已屬僥倖。其人於侍郎任上並無政績可言,平庸已極,如何得再加侍中?」

  皇帝也覺得不能太急進了,會傷了鄭靖業的感情,他按下了鄭靖業的建議,心中又給蔣進賢添上了一筆。「卿言甚是。」

  鄭靖業再接再厲,接出讓李幼嘉任吏部侍郎,林清出任京兆尹。「李幼嘉治下,人民安居樂業,可不算平庸了吧?林清在太府,勤勤懇懇,未嘗有失,是持重之臣,可當得京兆了吧?」

  蔣進賢識趣地不再反對了,見好就收吧。惹毛了鄭靖業,不知道這個壞人會反撲成什麼樣子。

  鄭靖業輕輕鬆鬆地達成了自己的目標,還和顏悅色地安慰起徐梁來了:「不要失了信心。」

  徐梁一點也不敢接這個話:「是我無能。」

  鄭靖業誠懇地道:「這不怪你,這朝上,又有幾個是乾淨的,他蔣進賢乾淨嗎?你呀!就是想太多,于元濟比我還年長,大郎、二郎皆平實,我已不寄厚望了。安國比大郎還憨,更是不行!長安是不錯,但是太年幼!你要學會擔得起擔子,不要畏縮!」

  徐梁滿眼地不可置信,鄭靖業冷靜地道:「朝臣不易做,心思要靈!不然只好做袁曼道了,咱們誰都做不起!以後的事情你要多擔待吶!」

  最理解鄭靖業的顧益純曾經說過,如果鄭靖業想哄誰,那就能哄得妥妥的。

  鄭靖業點名點得很有學問,說的是他的兒子、他的女婿、他的「親戚」,還有當半子養的書僮們!最親近的人,也確實都不那麼出彩。徐梁一比較,他確是鄭靖業最親近的人,最近乖得一塌糊塗,他也確信自己比這些人更加合適。

  鄭靖業要是一個可以用常理來推斷的人,早在官場傾軋中被咬死了,他掙不下這麼大的家業。鄭靖業看中的是李幼嘉!李幼嘉是指哪打哪,徐梁是別有心思。選誰,一目了然。而且,鄭靖業知道,他閨女跟李幼嘉已經搭上線了!

  徐梁信了,安心回家了他,老老實實只等著鄭靖業給他交班,這會太主動了,說不定鄭靖業就改主意了。徐梁教育徐烈時說的是對的,他玩不過鄭靖業。鄭靖業作過任何要讓他接班的許諾了嗎?沒有,一點也沒有!

  ※

  別說鄭靖業了,一般大臣,連鄭靖業那個十六歲生日還沒過的閨女都玩不過!

  皇帝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夢到魏靜淵,大家可以理解為是他的心願未了,也可以理解為一個良心未泯的政客對於故人的愧疚。夢了好長一段時間,下了許多決心,一直沒行動就是因為政事不穩,眼看東宮漸穩,與鄭靖業又達成了諒解。皇帝便舊事重提。

  他想恢復魏靜淵的名譽,想召回魏靜淵的後人加以撫恤。

  可這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也是宗室們很不願意看到的。誰一提魏靜淵不是咬牙切齒,覺得身上的傷口疼?

  皇帝覺得非常坑爹的是,他剛說:「朕近來又夢到魏靜淵了,他畢竟對國家有功的。朕覺得他神色悽楚,想召回他的後人,如何?」

  蔣進賢還沒反對呢,顧崇就跳了出來:「聖人怎麼又拿夢境說事了呢?」

  皇帝上回要追封蕭令先的生母的時候,就是鄭靖業給他圓了個「托夢」,被無情打回。現在再拿夢境說事,不客氣地說,比上一回還要嚴重得多得多!魏靜淵是公敵啊!多TM招人恨啊!

  沈晉出列道:「魏靜淵,叛逆謀國之人,豈可赦!」

  傅含章不等沈晉話音落下,亦出列道:「魏靜淵之子北逃,臣親眼所見,只恨未能手刃此賊!」

  都不用蔣進賢說什麼,皇帝他只能啞口無言。能讓首相被處死,家人流放、沒官的罪名,扳著指頭數也只有那麼一條:謀反。

  魏靜淵的罪名是被誣陷的:裡通外國,跟狄人勾勾搭搭。皇帝曾經北伐過,據說,魏靜淵就是那個時候被狄人給買通了,然後拿貪污的罪名,弄死了世家林氏的一位很有前途、很有能力,又立有功勞的將軍,致使最後戰役沒有收到完全的效果──此人是林季興的二哥林仲平。林仲平真是個好人,他是為了他大哥林伯飛頂罪的。事後一查,林仲平真是被冤枉的──壞事是林伯飛幹的嘛!

  可世家非要咬著林仲平的事情,那就是魏靜淵有問題!

  魏靜淵有四子,最小的兒子也坑爹,他跑了!逃跑嘛,哪裡有路往哪裡跑,他往北跑了,更坐實了魏靜淵通敵。世家都知道,通敵的事情是假的,可他們需要這樣一個結果。

  這種事情,就算是鄭靖業,也不好隨便亂掰。

  皇帝只得怏怏而退。

  然後,他病了,病得很重,好像要歸天的樣子,病得太子、太子妃近前侍疾。鄭琰很不幸,她得盯著太子妃,就讓她遇上了這麼檔子事。這也是皇帝安排好了的,太子妃年輕,一旦有什麼事情要處置,命宜和長公主、慶林長公主、三位女侍中必須至少有一個在一旁輔佐。

  這樣的時刻,鄭琰不得不跟著徐瑩一路到了大正宮,臨走前還要提醒徐瑩:「東宮諸人各安其位,不得隨意走動。」

  到了大正宮,才發現宰相們都在。皇帝哼唧著念叨著魏靜淵的名字,蔣進賢死活不肯答應,還瞪著鄭靖業,大有「你要答應了我跟你拼命」的架式,韋知勉乾脆裝壁花。

  蕭令先再著急也沒用,宰相不肯合作,這命令就推行不下去,這年代的大臣,他們比較牛,這年代的皇帝,面子不太像面子。

  等到最後,蕭令先不得不說:「阿爹也累了,宰相且先退下罷,此事容後再議。」

  蔣進賢非常不給面子地道:「無論何時議,臣都是那句話,不可!」

  皇帝兩眼一翻,裝死,蕭令先大急:「阿爹!卿且退下!」他趕人了。

  蔣進賢退到了外室,依舊不肯走,皇帝像是要彌留,作為宰相,他必須守著聽遺詔,堅決不給壞人以可乘之機,打地鋪也要留在皇帝床前了。

  蔣進賢一退出去,皇帝就睜開了眼,怒道:「魏靜淵真是個壞人嗎?!」這事大夥兒心知肚明。

  皇帝氣得直咳嗽,還要罵。蕭令先與徐瑩都勸不住他,鄭靖業輕聲道:「事緩則圓。」

  皇帝沒好氣地道:「我沒時間了!」邊說邊咳。

  蕭令先一咬牙,衝了出去,對蔣進賢就是一禮:「卿真不能通融麼?」

  蔣進賢比他還光棍,老頭子跪下了:「臣心唯公。」

  老子上台頭一件事就是讓你捲舖蓋滾蛋!蕭令先紅著眼睛回來了。

  皇帝一通大咳,蕭令先真哭了:「阿爹!」

  不行,太亂了,鄭琰小聲問皇帝:「要是他們答應了,您能安心養病不?」雖然皇帝算計了她們家,鄭琰還是不忍心皇帝這樣難過,看他這樣堅持,有再多的不滿也放下了。鄭琰鼻子有點發酸,皇帝對她,是真的很不錯的。況且,魏靜淵真是個對國家有貢獻的人。

  皇帝止住了咳嗽:「有辦法?」

  「試試,不管我對蔣相公說了什麼,您聽了都不許生氣。」

  「行!」

  鄭琰抹抹眼睛,出去了。

  留在外面盯著蔣進賢的柳敏,就看到一個極美的女子走了出來,面相尚嫩,步子卻穩,娉娉嫋嫋地直奔蔣進賢去了,然後……她很沒形象地蹲了過來,跟蔣進賢湊一塊打招呼:「叔父還好麼?」

  蔣進賢面沉如水:「汝今為郡夫人,行走宮中,當注意舉止。」

  鄭琰笑道:「當著人家兒子的面,欺負一個臥病在床的老人,相公舉止,自覺得體麼?」伸著懶腰她又站起來了。

  蔣進賢不說話,冷處理。

  鄭琰唇角噙著一抹笑,壓低了聲音,附在蔣進賢耳邊道:「現在您應了,剩下的事有商有量,您不答應呢,那就只好讓旁人去辦了。縱使家父顧慮著宰相的體統不承旨,這世上有的是願意承奉上意的人。朝中勳貴不少,可沒爵的人更多,他們沒有切膚之痛,卻有聖人要討好。莫失了先機啊~權當是君臣一場,了了聖人一樁心事──這要是真把人逼急了,在遺詔上加兩行字,您覺得費力氣麼?赦流人而已,總有一種大赦能召回人,您說呢?」

  這貨跟她爹一個樣子,通常放狠話的時候,表情柔和得一塌糊塗,威脅人跟勸人似的。

  蔣進賢死活不肯說話,眼睛已經瞪向鄭琰了:這種餿主意只有你們父女想得出來!尼瑪哪個皇帝的遺詔會給個逆臣平反啊?!他想過千百種對策,沒一種是針對遺詔的。遺詔不該寫點正經事嗎?!比較皇位給誰,誰輔政……

  鄭琰故意大聲歎道:「太子看著呢,您真就這樣不體恤人家一片孝子之心?太子之禮,何人受得起?您既受了人家的禮,就得體諒人家啊。」

  說完她就進了內室。

  不多時,蔣進賢就叩門請見了,鄭琰拉著徐瑩躲到屏風後面。

  皇帝咳來咳去,蔣進賢滿心膩歪,一想到「遺詔上加兩行字」他又得捏著鼻子認了。活皇帝的詔書他能給打回,死皇帝的詔書要退給誰?還不如鄭琰說的「應了,剩下的事有商有量」。

  等皇帝咳完了,蔣進賢道:「聖人寬仁,記著魏靜淵的好,欲赦其後,臣無話可說。只是魏靜淵一案,前有定論,結果斷不能改,聖人可詔念其持國之辛勞,許其後人收葬先人。」

  皇帝見大家同意了召回魏靜淵後人、允許給魏靜淵立墳立碑,他又能下床能上朝了!

  蔣進賢心裡直罵鄭琰是隻小狐狸,比她爹還壞!

  最壞的是皇帝啊,他叮囑太子:「一步一步來,過兩年一定要為魏靜淵平反!」

  蕭令先對魏靜淵頗有好感,他也不願意拒絕老父的要求,一口答應了下來。他還感激鄭琰來著,鄭琰威脅蔣進賢的話他沒聽到,只聽到鄭琰讓蔣進賢體諒他這個孝子哩。

  ※

  今年由於皇帝身體「有恙」,夏天的時候大家就沒有準備往熙山搬,用皇帝的話說就是:「死也要死在大正宮裡。」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大正宮比熙山政治地位更高,更方便蕭令先來接手。

  但是,誰都不以為皇帝會死,這一點蔣進賢的感觸尤深。鄭琰也不覺得皇帝就會掛了,她甚至有些懷疑,皇帝是不是裝病的,欺騙了她的感情,勾起她的同情心去威脅了蔣進賢。

  這麼想著,鄭琰心裡就非常不痛快!把皇帝扔一邊,她又去造她的玻璃鏡子去了。隨著賣平板玻璃的錢源源不斷地湧來,鄭琰底氣也越來越足,手下工匠的技藝水準也越來越高,已經能很好地弄出一尺見方的平板玻璃了,只是再往上,技術就有難度了。鄭琰也不著急,這樣她已經很滿意了。

  用錫箔和水銀做鏡子的工藝她還記得,但是水銀是會揮發的,而且有毒,非常不保險。試驗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更由於之前根本沒有做過的原因,報廢了不少試驗品。鄭琰也不是為了錢不顧工匠死活的人,不肯強令人家不眠不休地跟水銀打交道。

  這樣,三月十四,鄭靖業生日,還是沒有能夠造出鏡子來,這讓想拿鏡子做壽禮的鄭琰非常失望。倒是皇帝,賜了許多珍寶給鄭靖業,另親筆寫了個壽字賜下。

  在鄭琰生日之前,玻璃鏡子終於面世了。根據湯小弟的建議,還在鍍層外面再上塗一層漆,防止鍍層脫落。鄭琰很開心地附贈湯小弟一處小鋪面,權作給湯小弟的獎勵。

  於是,在琅玡郡夫人生日當天,賓客們有幸見到了照得人纖毫畢現的鏡子,不少人都被嚇了一跳,自然也引起了愛美人士的青睞。

  鄭琰這個黑心的傢伙,一塊一尺見方的鏡子,她真的敢賣三萬貫!一萬貫一塊的,那是六寸見方的!從五月賣到七月,賣出了兩百多面鏡子出去。直弄得鄭靖業都目瞪口呆直說神奇,她的哥哥們乾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方形的鏡子加上雕花鏡框,鄭琰豪氣地往娘家又送禮去了。杜氏當然是得大鏡子,嫂子們、包括在外的大嫂二嫂,型號減一等,侄媳婦又減一等。鄭瑜那裡也有,還另附兩面小鏡子讓她送禮。

  她還喜歡玩花樣,玻璃比較容易切割,切成圓形的,就是小圓鏡子。給小塊鏡子鑲上框,加上柄,做得小小的,拿在手裡就是靶鏡。池外婆這回居然還是拒絕了鏡子,因為她覺得照得太清楚了會心慌!鄭琰私下塞給池舅媽一個小靶鏡,池舅媽倒是收下了。

  京中鏡子生意火爆,誰家女子不想要呢?妹紙脾氣大啊,都不帶拐彎抹角的,有錢的自己買,錢少的直接管老公要、管爹媽要。更有甚者,有些人家急著完婚,如果遇上皇帝駕崩了,婚事就得推遲不是,級別越高,孝期越長。級別越高,越有錢啊!買吧!有些人還不止買一面鏡子,京城權貴雲集,那是真有錢。

  鄭琰美得臉放紅光,再不為錢發愁。又勻出一批製作精美(主要是框子精美)的小鏡子來,準備當禮物發送。徑三寸的小圓鏡子,報價也要上千貫,鄭琰就這麼送出去了。

  這一日,鄭琰正邀了顧彝來家裡玩,取出新鏡子來,請顧彝給鏡框的紋樣提意見。大正宮裡鐘聲一聲接一聲地傳來,鄭琰猛地站了起來,這是……喪鐘!

  皇帝死了!

  手中的鏡子掉到了地上,碎了。



150、令先初為帝

  皇帝死了?!即使早就知道他已走向衰弱,前一陣子還大病一場,鄭琰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大家都覺得皇帝行將「山陵崩」,可一旦聽到他真的「崩」了,還是覺得像是被晴天霹靂給劈了。

  鄭琰以為自己對皇帝充其量只有一好感而已,皇帝臨終前的許多安排讓鄭氏很鬧心,也讓鄭琰對這位老皇帝隱隱生出一絲敵意來,然而此時她卻是真的迷茫了。那個會高歌大笑,會無賴放刁,寫得一手爛詩還要接著寫,沒事跟她賭賭錢的老皇帝,他真的死了?

  一旁的顧彝也是手足無措,相信在這一刻,整個京城的人們都呆掉了。

  鄭琰很快回過神來,對顧彝道:「我與妳都要入宮舉哀,妳速歸家換素服!阿慶,把我那件月白的披風拿來給阿寶擋一擋。阿寶,妳的首飾趕緊卸下來!」

  顧彝神思略有恍惚,被鄭琰一說,匆匆道:「姑母妝台借我一用。」

  鄭琰與她小跑到妝台前,阿慶上來給顧彝卸裝,又找了個空匣子將顧彝的首飾。

  鄭琰已經一連串的命令發下去了:「家中樂伎不得再演習,五彩紋飾統統撤下來,夜間換上白蠟燭,家下人等不得肆意走動,出府須有腰牌,葉遠呢?叫他親自盯著男僕。遣人去幾個莊子上,那裡的陳設也統統換過!把我和郎君的素服都找出來!」

  說完,自己也在另一妝台前坐下,阿湯飛快地上來給鄭琰卸首飾,阿肖去找衣服。

  這些人都很年輕,從來沒有經過什麼皇帝的喪事,心中都很緊張。這其中鄭琰的緊張並不是針對「死了皇帝」,而是思考以後的政局,可以想見,未來不會很太平。阿慶、阿湯都是熟手,因心慌,也不小心扯斷了顧彝和鄭琰的幾根頭髮,這個時候,大家也都沒心情計較這些了。

  顧彝飛快地換好裝,福一福身,不多說客套話,出門回婆家去了。她與鄭琰身上都有誥命,夠資格入宮了。

  鄭琰出門前見了葉遠:「這幾日我與郎君有得忙了,家中門戶全交與你了。」

  葉遠責無旁貸。

  鄭琰帶著門藉匆匆登車:「去大正宮。」

  馬嘶輪響,鄭琰一跺車廂的底板:「慌什麼!穩穩地走!」

  鄭琰現居的府邸,還是池脩之平外出回歸的時候皇帝所賜,不算特別大,位置倒是還不錯,離大正宮挺近。從府中往大正宮去的路上,就見沿途門戶緊閉,金吾衛、京兆尹都已經派員出動。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很快就閃進坊區裡面。

  鄭琰乘的是標配的車,沿途倒沒有士卒攔截搜查,倒是在路上遇到了許多同路的人,且多是乘車的誥命婦人。夠資格第一時間入宮哭靈的,都是些中高級官吏,這些人本來就已經在大正宮的辦公區裡上班了。

  鄭琰到了大正宮門口,見宮門大開並不禁出入,裡面已經有了哭聲。御林軍去紅纓,腰間、頭上已纏白布,情知一切井然有序,想來她爹現在舉措得宜。

  驗過門藉,鄭琰被客客氣氣地放行。她的後面還有許多等著驗門藉的貴婦,鄭琰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太子妃在哪裡?宜和長公主在不在?」

  她是當朝顯貴,縱使在國喪期間也是有人奉承。一個高個子的御林道:「下官職責是守衛宮門,並不知內裡情形,論理,太子妃在靈前。」言罷,又低聲道,「池郎傳訊,見夫人,請速至靈前往奉太子妃。」

  對哦,她是兒媳婦。

  鄭琰匆匆一點頭:「有勞。」暗中把此人相貌記個大概。

  皇帝最近都不在後宮,他在大正宮正殿,起居亦在正殿內設的臥室裡。百官看到她有些奇怪,有不少人是不認識鄭琰的,只見一個素服麗人奔了過來。

  因不認識,當下就有御史出來阻攔:「此是議政之地,爾一婦人,不得擅入。」

  有不認識她的,自然就有認識她的,李幼嘉已為吏部侍郎,此時正在殿前,急道:「此是琅玡郡夫人,先帝親拜的女侍中,來侍奉太子妃,爾等勿攔!」

  鄭琰見到他,一顆心才稍稍平復:「我自進去,外面還請您照看。」

  李幼嘉沉痛地點了點頭。

  大正宮正殿的大門是開著的,然而從門外是看不到內室情形的,內侍們認得鄭琰,小聲地往內稟報,須臾便有言令鄭琰入內。

  內室的光線不是特別好,昏暗中,鄭琰看到太子、太子妃、鄭靖業、蔣進賢、韋知勉、池脩之、柳敏、宜和長公主都已經到了,此外齊王、魏王、燕王亦在,人人臉上掛淚、目中含悲。

  鄭琰克制著自己,不要往臥榻上看,她的手在抖。急急一行禮,退到徐瑩身邊,與旁邊的宜和長公主兩手相握,室內鴉雀無聲。

  今天在宮裡陪徐瑩的是宜和長公主。徐瑩雖然是太子妃,哦,馬上就是皇后了。然而苗妃等人卻不同於尋常人家的姬妾,她們有正式的職稱,正經八百的庶母,算得上長輩。須得有人能在道義上,幫助徐瑩頂住來自這些長輩的壓力,要麼是輩份上能與諸妃相當的,要麼就得是國家工作人員。皇帝樣樣為他的兒子兒媳考慮周到,老早就安排必須有人陪著徐瑩。

  很快,晉王、吳王、周王等等在京諸王齊集大正宮,百官早就到齊了。而被皇帝指定來陪伴徐瑩的幾人也到齊了,皆是小聲啜泣。

  鄭靖業向蕭令先一揖禮:「殿下,宜宣遺詔,早定大統,以安人心。」

  蕭令先哽咽地道:「准。」

  遺詔由懷恩捧出宣讀,內容很簡單:皇太子靈前即位,諸王、百官各安身份,輔佐新君。鄭靖業、衛王、蔣進賢、韋知勉為輔臣,四人以鄭靖業為首。除蕭家親屬按照親疏遠近服喪之外,天下百姓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當哭臨者只在早晚哭一回,百官之中與皇帝沒有親戚關係的,七日而釋服。不禁天下百姓婚嫁、祭祀、慶典。後宮諸妃有子女的,出宮隨子女居住,無子女的,集中到偏宮裡去。

  詔令一出,眾人皆放聲大哭。

  懷恩哽咽道:「聖人另有遺命處置身後事。」

  剛才的遺詔乃是給全國人民一個交待,現在是皇帝自己的一些囑咐了。

  皇帝的遺囑很繁瑣,開宗明義頭一條:吾去後,天下歸於十七郎,諸人榮辱,決於新君。

  然後才說,他身後還有一些東西,白放著也是浪費,只酌取數件做陪葬,其他的都分散給諸人了吧。

  首先是太子,皇帝留給了他一套便服作念想。諸王各有金錢,皇帝特別給廣平郡王多留了一份,稱是給他日後撫養弟妹等資。諸公主亦得金錢若干。皇帝對慶林長公主格外優容,說她前半生坎坷,身為哥哥「吾心痛之」,留下兩所莊園給她。衛王喜歡雅物,皇帝把自己收藏的字畫給了他,曹王老實,就給錢。宜和長公主得了皇帝的幾套金器。皇帝亦好武,還有些馬匹、武器一類,分贈郭靖、顧甯、顧寬、蕭深。

  又有,後宮諸妃,各有首飾數件,分了香料、綢緞。皇帝額外提到了苗妃,說她兒子還小,撫養兒子是父親的責任,皇帝去得早,不得見兒子成人,特意多留了一份撫養費,也是「使兒勿忘父」。又說,他本來以為苗妃會無子,早先為她準備了莊園別宮好寬裕地度過後半生,現在她有兒子了,東西依舊給她。

  皇帝的舅舅家,人口越來越多,皇帝亦有金錢相贈。

  他與魏靜淵君臣一場,居然不能善始善終,他很痛心,如今魏氏後人歸來,他給留了安家費,還有魏靜淵修墳的錢。雖然魏靜淵現在不能陪葬帝陵,但是皇帝希望把魏靜淵的遺稿帶進棺材裡。

  鄭琰也被皇帝在遺詔中點名,稱其為「小友」,留給她全副賭具,除此之外,皇帝把所有的文具都留給了她。鄭琰愣在當場,眼淚撲撲往下掉,都沒有聽到下面皇帝再次強調,說她「聰敏豁達有才幹」,讓她繼續做女侍中,不要埋沒。

  懷恩服侍他多年了,不能沒了下場,給一處田產過日子。

  這就是史稱的「分金之詔」。

  這份遺詔足以讓朝臣吐血!魏靜淵又出現了!真是陰魂不散!與此相比,鄭琰也被點名就比較能讓朝臣接受了。朝臣們甚至認為,這是皇帝在拉攏鄭靖業,好讓他在感動之餘為新君效命。

  ※

  鄭靖業擦擦眼淚,對蕭令先道:「請太子早繼大統,以安人心!」

  眾臣不管樂意不樂意,都跟著請蕭令先早早即位。蕭令先沒有推讓的道理,但是口中還要說些謙詞:「吾以渺身忝居大位,誠惶誠恐,萬望諸位戮力同心,毋負我父子所托。」

  眾人三拜,山呼萬歲。接著就是處理後事,鄭靖業為山陵使,全權負責一應事宜。

  能闖進大正宮的誥命其實並不多,畢竟男女有別──有特殊任務的除外。

  被老皇帝的遺贈感動得一塌糊塗之後,鄭琰慢慢回過神來,她現在得繃住,這個時候萬事都要小心。鄭琰小聲問徐瑩:「後宮妃子們現在何處?」

  徐瑩小聲道:「在殿后呢,諸王都在,她們怎麼好出現?」

  「誥命們呢?」

  「安排在後面哭靈。」

  「前面自有大臣處置,內外命婦事,妳有什麼想法麼?」

  「她們現在還居在宮中,且住幾日罷,過了這一陣再移宮。」

  「宮婢、內官之事?」

  「稍等再說。」

  「好。」

  這時候,前面已經分派停當了。

  鄭靖業是政壇老手了,對於皇帝駕崩之後的事情,早就打過不知道多少回的腹稿,蕭令先卻是隻菜鳥,眼下覺得可靠的就是鄭靖業了,他的老師秦越當然也可以,但是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都差鄭靖業一截。蕭令先便把事務「悉付靖業」,自己帶著兄弟侄子們哭靈。

  鄭靖業飛快地請示:「臣請召趙王、秦王返京奔喪,京兆、金吾衛維持京城秩序,傳令天下聖人歸天,太子即位。有司營先帝大喪。另,傳諭九邊,毋開邊釁,傳諭諸藩屬,入京弔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文武百官轉一級。」

  「可。」

  「請冊太子妃為皇后,以履塚婦之職,統內外命婦。」

  「可。」

  「請議先帝之諡號、廟號,請尊奉陛下生母。」

  「可。」

  「請晉皇后父為公,母為國夫人。」

  「可。」

  「諸王、妃、公主、駙馬等宮中哭臨,為便宜計,請撥兩處宮室為退步……」

  「可。」

  一條一條地命令頒了下去,一切都按著程式在走。皇帝聽完了鄭靖業的請示,覺得比自己想得周到細緻得多,全部依允。

  ※

  人一死,就想起他的好來了。何況作為一個皇帝,他對鄭家真的很好,尤其是鄭琰。不管外面情勢如何,皇帝對她真的沒得說!在鄭琰面前,皇帝從來不擺架子,就是一熟人家的老伯,跟她吵架、教她賭錢、蹭她的飯吃、偶爾還耍個無賴……不行,又想哭了。

  雖然皇帝遺囑裡的點名,讓鄭琰承受了很多奇怪的目光,鄭琰還是咬牙挺住了,協助徐瑩把內外命婦的事情辦好。

  內命婦那裡主要是兩個長公主坐鎮,先帝遺囑裡有安排,大家情緒還算穩定。有兒女的趕緊打包行李,沒兒女的也打包行李,喪期一過就搬家。沒兒女的比較慘一點,從此就是判了無期徒刑了。有兒女的在傷感之後就哈皮了,以前是關在宮裡,現在出去當太妃了,能四處逛了。

  然而在有子女的人裡,還有一個非常難過的人──苗妃。

  因為是庶母,苗妃等宮妃要避忌諸王,皇帝的遺囑她沒能在第一時間聽到,是聽的事後傳達。

  外官在殿前,諸王在殿內,就只聽到殿后傳來一聲淒厲的長嚎。鄭琰原在傷感掉淚的,被這一聲嚇得一個激淩,與慶林長公主交換了一個眼色:是苗妃。能在這個時候發出這一聲的,一定是苗妃,只有她敢!

  慶林長公主,哦,現在是大長公主了,對徐瑩輕聲道:「我去看看。」

  慶林大長公主還沒回來,後面又有淒厲的聲音傳來:「騙子──你帶我走了吧──啊──」

  尖銳的女聲,連前殿都聽得清楚,蕭令先再在前面聽鄭靖業的安排呢,聽了這一聲,第一反應就是苗妃。皺眉對張平使了個眼色,張平匆匆過去查看。

  後面的聲音低了下去,不一會,慶林大長公主回來了。

  「是貴妃。」

  徐瑩輕聲問:「沒鬧什麼吧?」

  「哭得太慘!」

  「多派幾個人去看看,不要鬧得太過份。」徐瑩鎮定地佈置,「派人看好吳王和周王,如果貴妃鬧得太凶了,把周王給她領過去!」

  沒了丈夫的女人,兒子最重要,二十四郎的出現,讓苗妃終於定了心神。

  於是重新排定哭靈的位次,外命婦自是無緣得進大正宮,另有一處。宮妃、公主、王妃等在內殿后靈堂,徐瑩理所當然的打頭。鄭琰伴在她身側跟著哭,慶林長公主見她哭得太慘,給她換了塊手絹,鄭琰抽著鼻子:「臨死還要感動人一把神馬的,最討厭了!」

  還真是……捨不得!

  苗妃離她們最近,喃喃地道:「哪怕給我一句話呢?誰稀罕這些臭錢!我只要給我一句話啊……嗚嗚……」

  慶林大長公主也不想再斥責苗妃什麼了,鄭琰輕聲道:「到死都想著給你個大份的呢,還用再多說什麼了嗎?」

  苗妃嚎啕大哭,只是哭得沒那麼淒厲了。

  皇帝有遺命,不許一天到晚一直哭,哭一回,眾人都抽抽答答地停了,只剩下啜泣之聲。

  喪禮一直在繼續,眾人有心交談,也沒那個條件,直到晚間。關係親密的人很自然地湊到一處密謀些什麼,男人堆裡討論的無非是局勢如何,待國喪過後又要發動什麼。女人們就八卦得多了。

  苗妃的母親傅氏入宮,與苗妃討論著出宮之後的生活問題。

  淑妃則與蔣進賢的妻子妻氏、魏王妃、晉王妃,女兒樂昌公主、廣安公主一起,商量著出宮後到哪裡住。照常理,淑妃當然要與她所出的長子魏王一起住,葉氏道:「我回去便讓他們重新整修房舍。」

  樂昌公主不同意:「妳們的孝心大家都知道的,只是……九郎家裡有些亂,阿娘過去了還能整肅一下。」

  晉王妃嘴巴發苦:「是我無能。」

  樂昌公主道:「我不是說的妳,妳就是太好脾氣了,由著九郎作反,可要跟他鬧吧,又跟咱們新皇后似的了,太鬧騰了。阿娘過去了,好歹能壓一壓九郎,讓他著調點!」

  廣安公主道:「正是這個意思。事情還沒完呢,不能讓九郎再胡鬧了。」

  晉王家小六娘的事情,魏王從頭到尾都是個受害者!淑妃系的人不止一次腦補過:如果沒有晉王家血脈之事,新君是不是已經是魏王了呢?

  大家還沒死心,還是想博一博,這樣的想法從來都不少見,也幾乎每次新舊交替,都有人想付諸實施。哪怕前面已經有無數先輩死在沙灘上,後來者仍舊無怨無悔地一頭紮了上去。無他,誘惑太大!

  要拼搏,就要杜絕豬隊友!晉王這個管不住自己二兩君的傢伙,就是個豬隊友!

  晉王妃心中不是滋味,但也希望婆婆也過來,誰喜歡丈夫花心呢?含羞道:「那我回去收拾屋子去。不知阿娘這裡的侍婢,是要帶出去麼?」

  廣安公主道:「出去不比宮中,正在喪中,講不得排場,阿娘還是留兩個懂事無怨的,留在宮裡罷,都帶出去了,倒顯得小氣了。」

  淑妃歎道:「正該如此。」

  同樣的對話也發生在承嘉殿。沈婕妤面帶愁容,一臉悲苦地看著姐姐收拾東西:「從在家裡開始,作了幾十年的伴,如今倒要各奔東西了。」

  沈賢妃道:「妳這說的什麼傻話呢?咱們想想辦法,妳總也能出來的。」

  沈婕妤苦笑道:「我出去能到哪裡去呢?」

  榮安公主道:「難道我不是您的女兒?阿娘往六郎處,您看我那裡,您可樂意去?」

  沈婕妤眼中閃過驚喜的閃,又黯了下去:「只怕新君不允。」

  榮安公主冷笑道:「這可不一定,他新即位,正要做臉呢。本來如果宮裡還能如常行走,您留在宮裡也行,大不了我常來看您,陪您說說話、解解悶。現在要把人關到一處,哪能讓您受這個罪呢?您又不是未曾生養過,只是可憐我那妹妹……」

  三人哭作一團,燕王妃在旁一邊抹淚一邊相勸。

  榮安公主先止淚道:「眼下還不是哭的時候,十七郎還嫩著呢,以後咱們走著瞧!」

  沈賢妃道:「小聲些!」

  「我心裡的數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哼,鄭七何德何能而名在遺詔?還不是為了做給鄭靖業看?等著吧,老臣與新君,十七郎怎麼會不想用自己人呢?到時候,鄭靖業不保他,還要咬他,正是我們的機會了。」

  ※

  被他們討論的鄭琰也在與徐瑩討論問題,所謂「彼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彼以眾人待我,我以眾人報之」,先帝對鄭琰很好,鄭琰自然要投桃報李。徐瑩與鄭琰談得來,鄭琰也不想她添煩惱。

  宜和大長公主年高,慶林大長公主還有幼子,兩人倦極歸家。徐瑩哭了一天,精力也有所不濟,還是強打著精神問她的心腹內官王順:「今日東宮可有異常?」

  王順看一眼鄭琰,見徐瑩和鄭琰都無動於衷,小聲道:「幾位孺人都是依禮哀哭,宮人大多安份,只是逮著一個趁亂偷竊的,已經交掖庭令處置了。」

  鄭琰看了一眼徐瑩:「後宮原是貴妃在掌管,娘子想過要怎麼接手麼?這可不是幾本名冊幾把鑰匙能制得了的事情。」

  徐瑩道:「先謹守門戶吧,等太妃們移宮了再說。」

  「就是要在她們移宮前把章程定下來才好。」

  「妳不會說無用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後宮裡的宮婢,多是先帝時擇采入宮,老者已生白髮,令人心中不忍,不如放之。東宮人口少,眼下這些伺候的人也夠用的了,待孝期過了,再擇采入宮。再有,不如形成制度,宮婢多少歲入宮服役,至多少歲可以出宮,也好給她們一個盼頭,免得在宮裡生事。」

  徐瑩眼睛一亮,又沉靜地道:「此事要稟太……聖人才好,我還須斟酌細節。」

  鄭琰聽到「聖人」二字,不由一愣,旋即想起,這個名字如今只好用來稱蕭令先了,她熟悉的那個人已經是先帝了。

  「與細節無關,」鄭琰沒精打采地道,「是要有個好理由。」

  「體恤下情難道還不夠?」

  「宮怨干天和。」鄭琰無聊地丟下了一句話。

  徐瑩摸了摸額角,心思轉了好幾圈,對鄭琰道:「妳新得了紙筆,寫封奏書如何?」

  鄭琰道:「恩出自上。」

  徐瑩搖頭:「奪人功勞,我沒那麼小氣。」

  鄭琰笑道:「新君要立威德,皇后更需要啊!」

  「這等樣事,我說的話,他可未必會聽呢!」徐瑩重重地哼了一聲,「我也想明白了,左右不過是婢子,總比從外面聘進來的好!」

  鄭琰耳朵一動:「怎麼?有人生事?」她這個有人,自然是意有所指,指的就是徐少君。

  徐瑩道:「現在還沒有,可妳看先帝的後宮,還看不明白麼?」

  鄭琰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指,輕聲道:「聖人生母,也不是外面聘的。」

  徐瑩愕然。

  「外面聘的,妳好歹知道他是個什麼樣,裡面的人,妳哪有精力把上千號人都一一瞭解了?」

  「這倒是,妳還是寫奏書吧。」

  「成。」

  鄭琰利索地寫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報告,當場就遞給了徐瑩,徐瑩打開一看,不由呆住了。

  鄭七,妳太無恥了,居然找得到這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鄭琰在奏摺中寫道:「……先帝妃妾離宮,豈可無人侍奉?為昭陛下賢孝仁愛,可令太妃侍婢隨同出宮……自魏公變法,宮女皆良家女,是為陛下服役而入宮,豈有久拘不嫁之理?百姓服徭役尚有限期,何獨宮女無期?紅顏入宮,白首仍不得出,使人骨肉分離,非仁君所為也……天久不雨,乃陰陽失調,後宮多女子,宮怨不斷,陰氣累重,請釋宮人。又,大正宮侍婢千餘人,翠微宮亦有此數,若女子入宮立期限,或五年、或十年,到期即開釋出宮,使婚配,以增育人口。則服役者喜,而其家人亦無骨肉分離之憂,亦使陛下之仁德廣為傳誦,何樂而不為?」

  徐瑩親自把鄭琰的奏本送到了蕭令先的手裡,彼此四位顧命大臣都在,還在商議著接下來喪事怎麼辦呢。蕭令先被打擾了,略有不爽,但聽說是鄭琰的奏本,哪怕是為了給鄭靖業的面子,他也得接了。

  鄭靖業道:「她又要搞什麼名堂了?」

  蕭令先打開之後大吃一驚,驚疑地看著鄭靖業:這老頭一直在我跟前還沒走啊,他什麼時候跑出去寫的奏本?!這筆跡分明就是鄭老頭的!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明顯了,引得四人不得不問他出了什麼事。蕭令先一目十行掃完奏本,無語地傳了下去。

  蔣進賢看完就無語了,用眼神鄙視鄭靖業:鄭靖業,你拿你閨女的名義寫奏摺管後宮的事情,還明目張膽自己寫,你以為大家不認識你的字啊?你太沒下限了!宮婢都放走了,是斷了太妃們在宮裡的線啊!唔,不對,還有內官……尼瑪下一步是不是要清理內官了啊?這絕戶計使的!

  蔣進賢道:「如此,宮中就缺人手了,一時之間,不好再徵發民力。」

  徐瑩道:「東宮的人先不遣,搬過去就是了。反正本來這些人也夠用了,大喪期間,一切從儉,孝期過後再補充也來得及。」

  鄭靖業也看到了這其中的微妙,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蔣進賢再罵鄭家父女可惡,一下子把諸王在宮裡的手砍掉了一半,上書的鄭琰、決斷的蕭令先、執行的徐瑩,還統統都成了好人了。蔣進賢口上說:「聖人寬仁。」肚裡罵娘。

  韋知勉和衛王繼續當壁花。

  自己閨女搞出來的事情,鄭靖業不得不再留下來為蕭令先解釋一下:「先帝諸妃在宮中經營日久。」

  蕭令先也沒笨到家,很快領悟:「這樣很好!」猶豫地看著鄭靖業。

  鄭靖業挑眉道:「聖人?」

  「這是你寫的麼?」

  「丫頭從小習書,是與我寫的字有些像,她的行書還像思玄呢。」

  蕭令先拍拍胸口鬆了口氣,剛才嚇了他一跳呢:「那就照這個來吧,擬個條例出來。」

  消息傳出來就炸了鍋,淑妃、賢妃都是想留人在宮裡,也好打聽一下情況什麼的。這下可好,宮婢完全不能用了,內官倒是有,又怕鄭氏有後招。

  榮安公主氣得渾身發抖:「這是保著太子……哦,現在該說是帝后二人了。鄭七從來不簡單,這小丫頭!我以前還是小瞧了她!宮婢們都打發出來了,我們就難以聽到宮內的消息,這一手,實在是高!真不愧是鄭靖業的閨女!咱們阿爹,對十七郎真是好!遺詔裡還以為新君弄一個忠心耿耿的女侍中!」

  在這件事情上被人贏了一局,無論是淑妃系還是賢妃系都是不開心的。人一旦不開心了,把別人弄得更不開心一點,自己的心情就會變好。他們決定找皇帝一點麻煩,壓一壓他的氣焰。

  ※

  蕭令先還不知道有人在「陰謀」針對他,他這時候正在志得意滿!

  一切都很順利,蕭令先想,這個國家現在是他的了,雖然也有阻力,但是他有可靠的宰相、正確的方針,他佔據正統,他能走下去。

  蕭令先信心滿滿。

  最初也確如蕭令先所想,沒什麼人在皇帝喪期內惹事。在這種需要維穩的事情鬧事,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別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除了造反、忤逆這樣的十惡重罪不赦,其他的統統回家團聚去了。敢在這個時候鬧事,卻與大赦相反,那是要罪加三等的!

  蕭令先比較擔心的反而是政事,皇帝指定的四位輔政大臣,衛王基本就是個擺設了,韋知勉也不肯出頭,蕭令先又討厭蔣進賢,他肯問就是鄭靖業。

  讓鄭靖業哭笑不得的是,新君問他的第一句話是:「老師,我們要做什麼?」

  「陛下何出此言?」鄭靖業不得不重新研究一下蕭令先的腦袋構造,你都當皇帝了還不知道要幹什麼?

  蕭令先羞澀地道:「三年無改於父道,我雖愚鈍,亦知此理。則一切按部就班,我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陛下想做什麼呢?」

  「自然是完成先帝未竟之事業!」蕭令先也不含糊,「抑世家,重士人,擇賢臣,威四夷,正倫常,而後天下定。」

  「陛下不如先從眼下做起,先帝辭世、新君登基,這個時候是最容易出事端的。陛下初登大寶,百官未知聖意,恐人心不穩。再者,先帝尚未安葬,諡號未定,每每爭諡號最是艱難。陛下要開個好頭,下面才能順利。」

  蕭令先對鄭靖業很信任,他要做的事情也需要鄭靖業的支援:「老師說的是。」

  蕭令先的皇帝生涯是以給人加官晉爵開始的。他為加重鄭靖業的份量便於穩定朝局,以鄭靖業「先帝老臣、輔佐有功」為理由,封鄭靖業為新平侯。──這是老皇帝教過的,市恩於老臣。

  在魏靜淵之前,做宰相的都會被封國公,魏靜淵改革,刪了這條政策,他自己都沒要封爵。蕭令先趁著自己新即位的東風,給了鄭靖業一個侯爵,在這當口,誰都說不出什麼來。如果說反對鄭靖業,那就是贊同魏靜淵,世家就是自打耳光。不反對,只能贊同。鄭黨更是只是一力支持。

  從來活人比死人更容易搞定,除鄭靖業外,蕭令先加得最順手的是自家人:太子妃為皇后,公主為長公主,長公主晉升成大長公主,先帝遺妃有子者隨其子封號稱太妃,無子者依原品級稱號首碼「先帝」二字。

  接下來死人就比較難搞了,先帝壓抑世家不假,但是他的人緣不錯,鄭靖業心中有膈應,還是覺得這個皇帝已經算好的了,大力為他爭取。又有不屬鄭黨亦非世家的中間派,對皇帝的印象亦好,也希望能給皇帝以美諡。世家雖對皇帝挺不滿意,內部也有人覺得皇帝算厚道人。

  幾番作用之下,皇帝被諡為景帝,廟號顯宗。每個皇帝都會有諡號,除非他被廢了,又或者亡國了,這種情況下,有沒有諡號全看別人的心情。但是廟號卻不是每個皇帝都能有的,這是要看皇帝的能力的,幹得好的才有,大家覺得你幹得不好,對不起,拜拜了您吶!

  先帝能得顯宗之廟號,也是因為他御極四十載,文治武功皆有建樹所致。

  這些沒有什麼,至於先帝的原配夏皇后,妻隨夫榮,也沒有什麼異議。新君登基之後第一次被大臣們抽,卻是在他生母的追奉問題上。

  世家在蕭令先生母追諡的問題上死死地咬著,不肯讓蕭令先追諡生母為皇后。蕭令先情知這樣不行,退而求其次,我追諡為太后總行了吧?

  還不行!

  追也只能追諡為先帝德妃。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3 08:11 PM


151、無知真幸福

  蕭令先真是個神奇的存在,他上朝的時候拿出一本把本名給塗掉的奏本,當朝讀了出來,寫的是請尊奉蕭令先的生母為后。

  根本不用思考,朝上就炸開了鍋,不管是哪一派的,愣是沒一個人肯公開表示贊同!蔣進賢死死咬著先帝在世的時候關於追封的定論,一點也不肯鬆口。

  蔣進賢問:「父與母,孰先?」蕭令先只能答:「父」。蔣進賢就告訴他,是你爹定的你娘追諡為昭儀,不讓她當皇后的。現在你當了皇帝,想提高一下生母的待遇,咱們理解,所以讓她做德妃。沒追諡皇后是你爹最後定下的,你要孝順,就不要推翻他的結論!

  蕭令先也學會策略了,先退一步,追諡皇太后。

  顧崇這個討人嫌的傢伙跳了出來:「從來皇太后無追諡之理。」皇太后都是活人當的,沒有死人!現有的例子,先帝的生母李太后,活著的時候做了太后,死了的諡號還是德妃。顧崇管著國子監,整天別的事不幹,專研究這些個東西。

  蕭令先把希翼的眼神放到了鄭靖業、池脩之、秦越、柳敏等人的身上,這四個人被他看得一震,沒一個肯為他說話的。

  秦越是想反對來的,考慮到皇帝初登基,地位也不穩,如果當老師的當朝反對,只會讓蕭令先的處境雪上加霜,能忍著不開口就算好的了,根本不會幫忙說話。柳敏機警,深知此事不可能成功,也是一言不發。池脩之更是臉沉得能擠出水來。

  鄭靖業不得不說:「今日議不出結果來,還是先散朝吧。」

  蕭令先目的沒有達成,臉色難看已極。把顧命大臣和他老師都給留了下來,試圖說服他們,尋求支持。

  早幹什麼去了?!

  蔣進賢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見蕭令先堅持己見,他利索地拂袖而去:我是顧命大臣,有種你不顧你爹的遺命殺了我啊!

  腫麼可能?蕭令先恨得不行,還是老實不敢強逼。蔣進賢得意地走了,臨走還看了鄭靖業一眼,小樣兒,掉坑裡了吧?韋知勉四下一看,跟著蔣進賢走了。

  衛王乾脆咳得驚天動地,蕭深無法,扛著他爹回家看病了。

  三人一走,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了。

  秦越哀歎兩聲:「此事聖人謬矣!」

  鄭靖業冷著臉問皇帝:「這封奏疏臣聞所未聞,聖人從何而來?」

  官員很多,天下各種文件也很多,一個人看,累也累死了,就得先經過篩選,一般二般的人,他的奏摺不可能直遞御前。鄭靖業問皇帝程序問題。

  蕭令先自知理虧,死活不肯說來源。

  鄭靖業道:「聖人覺得自己的學問,比那些皓首窮經的世家更高嗎?聖人對禮法比那些在禮法裡泡大的人更熟悉嗎?驟然出言,臣等措手不及,根本就是無言以對!」

  蕭令先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鄭靖業道:「聖人不是說過,三年無改於父道的嗎?」

  「那是孝,眼下,亦是孝。」蕭令先強辯一句。

  這樣的話怎麼可能打得動老狐狸們?

  秦越冷不丁地問道:「臣當日教義安郡王讀過的書,義安郡王已經還給臣了嗎?如今眼前坐的是聖人,所以把所有的道理都忘了嗎?」

  蕭令先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

  鄭靖業道:「聖人知道後果嗎?新君登基,本就是威難服眾!為什麼三年無改於父道?不止是孝,更是謹慎,一著落錯,滿盤皆輸!」愁死了,怎麼弄了這麼個熊孩子?!

  蕭令先在這件事情上的狂妄,是被先帝給「慣」出來的。想先帝能一破「陋習」尊奉生母為太后,蕭令先便以為自己也能成功。而且,先帝臨朝四十載,對世家的破壞比得上一次改朝換代的大屠殺的清洗作用了,到了先帝晚年更是力排眾議,立了個非嫡非長生母也不尊貴的蕭令先做太子。這讓蕭令先覺得,跟世家扛上了沒什麼大問題。

  他學的是他爹的那一招漫要天價,坐地還錢。他還是有一點頭腦的。與先帝並列不行是吧?先皇太后,過兩年再提諡為皇后的事情。反正他的目標是要打擊世家,把世家打壓得不吱聲了,沒人在禮法上挑他的刺了,他就可以從容把生母也諡成皇后。

  孩子,誰告訴你跟世家不對付的人就會無視禮法、縱容你把婢妾與正妻同列了?襄城侯――哦,現在是杞國公了――的眼神能殺人了你知道嗎?

  蕭令先完全沒想到他會遇到這樣大的阻力!世家不答應不說,還一口一個「婢妾」,連鄭靖業和秦越也不幫他。

  秦越臉都氣歪了,鄭靖業只問了蕭令先一句話:「聖人只要給臣一個能夠說得通的道理,臣就為陛下去爭!」

  「孝!」

  「今天朝上已經被駁過了。」鄭靖業面無表情地看著蕭令先。

  「一定有辦法的!」蕭令先眼睛都紅了,上台之後第一件發自內心想辦的事情,就這樣慘澹收場,蕭令先不想接受這樣的現實。

  秦越忍不住道:「聖人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追諡上面嗎?國家大事不管了嗎?四夷藩屬弔唁的使臣就要到了,趙王、秦王也要赴京了,讓他們看到這樣的情形,體統何在?」

  鄭靖業接著說:「還有您的兄弟,也需要安撫!又有邊州諸軍,御林親衛,事關國家安寧。」

  蕭令先受到了打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用心國政就行!」當老師的秦越冷冷地頂了回來,他比當宰相的鄭靖業還敬業。或者說,更失望,更憤怒。

  ※

  鄭靖業與秦越並肩出了大正宮,一出宮門鄭靖業臉就綠了:「這都是怎麼教出來的?你沒講過宗法禮儀麼?」

  秦越像含了塊黃連:「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都是怎麼了?」

  鄭靖業緩了臉色:「也不獨你一人,誰都沒想到啊!」

  秦越是死活不理解:「明明是個溫和端方的人,素來喜歡規矩的。」

  新君的性格裡有寬和包容的那一面,這才為先帝選中立為太子。但是,這個寬和包容並不是對所有人都有效的。對他的手足同胞,再討厭,他還有個底線――不能殺。對他爹的妃子們,再討厭,也還有一個底線――不能辱。對於自己親近的大臣們,那就是比較交心。

  從這一點上來看,他稱得上是一個好人了。

  同時,他對世家很感冒,這也很正常,皇室都有這麼一個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拼命想辦法把女兒給嫁進世家、給兒子娶世家女,一方面又對世家比皇室還牛氣表示憤慨,難為他們沒得精神分裂!

  先帝的遺志,他也是有堅決執行的意願的,把世家壓抑到一個水平線下,既用其能,又不使其過份膨脹,達到一個平衡,配以非世家出身的大臣,共同為國家出力。同時,善待宗室,宗室有能為者亦能為國效力,共同打造一個美滿和諧、幸福向上的大帝國。

  唉唉,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沒人搭理他!

  他的老師是秦越,一個挺典型的文人,講究個寬和慈和、遵守規矩,蕭令先原本學得也是不錯的,當一賢王是夠了的。蕭令先以前多好啊,恪守本份,一點也不跋扈,認準了盡忠,皇帝說啥就幹啥,太子是說啥就是啥,老師說什麼就聽什麼。

  秦越千算萬算,忘記了一條:一旦登基,蕭令先的身份就來了一個華麗麗的大轉身,由臣而君!

  蕭令先以前是十七郎,太子、未來的皇帝是他大哥,他將來是要做「皇帝」的人。陰差陽錯讓他了太子,現在還做了皇帝。

  要知道,皇弟與皇帝,讀音一樣,個中含義卻是天壤之別!

  做皇弟,他守著規矩,是自律,是對自己的要求,當然沒問題。

  做皇帝,他守著規矩,是要求,是對別人的要求,問題就來了。

  你想做賢王,想自律,想當苦行僧,想對皇帝言聽計從,都依你,你還是道德楷模。你丫做了皇帝,想讓別人自律,讓別人對你俯首貼耳,你做夢!

  ※

  白天朝上這麼一鬧,大家都知道了,不可避免要開一開各種小會。

  淑妃系、賢妃系笑得前俯後合,尼瑪鄭靖業啞口無言了吧?該,叫你不跟咱們合作。然後就是謀劃,如何與鄭黨接觸一下。

  所謂「見微知著」,在他們眼中,一個這樣荒唐的皇帝是扶不起來了的,鄭靖業如果聰明,最好轉一個投資對象,淑妃系、賢妃系是競爭對手,鄭黨勢力不小,值得拉攏。

  當然,這些人說話十分有技巧,非常含蓄,什麼「聖人失德」,什麼需「顧命之臣斧正」。斧正是這麼用的嗎?!想拿斧子砍蕭令先的頭吧?

  還有就是,如果蕭令先只是一時頭腦發熱,就要爭取讓他繼續熱下去,大腦持續高溫,燒成個白癡!白癡是不能當皇帝的,到時候如果皇帝「無道」,大家就有足夠的理由起而反之。

  鄭黨也在開會,用語比他們直白多了!

  地點:鄭府。

  與會者:鄭靖業、鄭琰、池脩之、李幼嘉、唐淵、于元濟、鄭安國、林季興、鄭德平、鄭琛、鄭琬、鄭德興。

  沒有人問鄭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鄭氏血親一點也不懷疑,那份請散先帝舊宮人出宮的奏疏是出自鄭琰之手。鄭安國從來不對鄭靖業的任何處置表示懷疑,其餘人從鄭琰的行事中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些什麼。

  白天的事情都知道了,不用複述了。一群人也都算是見過大世面的,卻被這樣瘋狂的皇帝給驚住了。

  「他瘋了麼?」鄭琰不得不失態一回,「這才剛登基,他以為他是誰?」

  池脩之沉痛地點頭道:「他是初登大寶,失了分寸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現在還沒來得及撤換大臣,但是這個趨勢也很明顯了,池脩之與鄭琰都是改朝換代的受益者,分別為帝后所倚重,先帝喪期,兩人各有事情要做,尤其忙碌。

  夫妻二人相知甚深,碰頭都少,各幹各的卻是相互呼應。鄭琰在宮裡幫著徐瑩清理後宮,提示徐瑩安撫東宮幾個孺人,許諾一切安頓下來,給她們重新評定職稱。又要擬定新的宮婢擇采、開釋條例,兼梳理內廷宦官。此外還要整理外命婦的資料,對整個命婦系統作一個有效的評估。

  池脩之是先帝遺臣,放在身邊培養數載,對全國政務系統相當熟悉,在鄭靖業營建山陵期間,他是皇帝的主要諮詢對象。說起來柳敏比他的派系更加明顯,更是原東宮系,但是柳敏做中書舍人的時間尚短,不如池脩之老練。

  蕭令先不好意思地向池脩之保證:「池郎之才,豈可久著青衫?勉之,不負卿。」幫我把手頭事情理順了,騰出手來就給你升官。

  本來一切都好的,現在卻是不得不碰個頭開個會了。

  聽了小倆口的對話,眾人一陣沉默。這些人聚集起來的原因,就是這兩個人說的:皇帝抽風了!

  鄭靖業回味起蕭令先的天真來,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蕭令先居然認為鄭靖業能夠成功。鄭靖業把大家找來不是看他們發呆的:「我奏曰,此先帝未能成功之事,臣何德何能?若先垂詢於我,至少還有轉圜的餘地,現在……我也只好請聖人明日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了。聖人,其意怏怏呢。」

  于元濟在外也是頗有大將風範,在這樣的聚會上,大約是因為覺得有人可以依靠,萬事不必繃著,他充當著比較沉不住氣的角色:「居然這樣就發難了,也不與顧命大臣商量一下,真是魯莽!兩軍對陣,豈有不謀劃之理?!這還生氣呢!」

  今天世家的目光往鄭黨身上鏢,于元濟很是挨了兩下子,心中十分不爽。

  從于元濟的態度上,就能看出大家對蕭令先的看法了:乳臭未乾,沒啥閃光點值得尊敬。如果是四十年前,于元濟還不覺得這事太過份,四十年後的今天,于元濟這種粗人都知道,這事絕不可行,可笑皇帝居然不知道。

  李幼嘉沉聲道:「金吾慎言,哪裡來的兩軍?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鄭靖業由著他們討論。

  鄭德興忍不住道:「這一回卻是太……呃,聖人不占理。」

  池脩之冷冷地道:「他要占著理,我何至於如坐針氈?!」

  池脩之精緻俊俏的面孔冷得像塊冰,廷辯的時候蕭令先被人反駁,那熱烈的小眼神啊,拼命地往池脩之的臉上掃,掃得池脩之想抽他!

  你想做神馬?提示我曾經為先帝擬旨要追封你媽做皇后啊?那是策略,策略你懂嗎?從頭到尾,我們就沒打算這事能成,為的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大家各退一步讓你做太子,懂嗎?你倒好,給你根棒槌你倒當了針了!居然想追諡妃妾為后!誰給你的膽子?!

  當初那封詔書,在池脩之看來,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最後目的也達到的,但是,依然是恥辱!是的,恥辱,政治生涯的污點。

  池脩之不在乎玩政治手耍,對於名份大義的堅持並不比誰少。為了朝局,他不得不幫老皇帝湊這一手,那是為了大局。現在如果幫了蕭令先,那是要壞掉風氣的!池脩之自覺還沒那麼無恥,用道德換富貴。

  鄭琬左看右看,提出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現在要怎麼辦?又不能不管!新君初登大位,尊諡先帝等等皆依舊制,想追諡生母,實則是登基之後真正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如果我們袖手旁觀,他會怎麼想?」說完還小心地看了鄭靖業一眼,鄭靖業剛才說他拒絕了皇帝的要求。

  林季興慢吞吞地道:「由他去想!我們要怎麼管?」

  他最近心裡不痛快,再討厭吧,林家也是他的本家血親,雖然有錯,但是他哥確實是被魏靜淵給搞死的,新舊兩代皇帝都有要給魏靜淵平反的勢頭,林季興蔫蔫的。再說了,小皇帝提的建議它根本沒有任何法律、禮儀、倫理上的依據。

  林季興世家出身,很多觀念還是根深蒂固地印在腦子裡的,就差給蕭令先身上打上一個「反社會」的標籤了。

  「這是要亂宗法!」唐淵氣呼呼地道,可以想見,如果讓蕭令先成功了,這世上便再無尊卑可言,「婢妾可為后,後宮亂矣!」他已經氣得沒辦法說一大篇道理了,但是在座的都知道背後的含義。

  只要撕開了一個口子,就TM後宮大混戰了有木有?!妻妾之位可易,下面就會嫡庶混淆。別說皇后現在沒兒子,就算有,各種女人也會為了各種私心,培養自己的兒子去爭,去鬥!大臣們要被迫站隊,朝堂大混戰開始,然後涉及全國官場。到時候大家就都沒活路了。

  鄭琰的十指都留了一點指甲,敲在扶手上,有不同於指尖敲擊的聲音,男人們住了嘴。鄭琰慢慢地道:「梁橫。」

  李幼嘉皺眉:「這是趨虎吞狼,把梁橫推到今上面前,是給了他機會,無異於飲鳩解渴。」梁橫的全套主張,那就是把大家的脖子給掛上吊繩上去。

  「梁橫是虎?」鄭琰的口氣裡滿是鄙夷,「我只怕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他是東宮的人,曾數次遊說今上,可惜以前太子自己都作不了主,現在麼……無事便罷,一旦有事,就算今上不想起他,他也會想鑽營的。今上這個忙,我們沒法幫!可不能讓梁橫鑽了這個空子去!在困難的時候幫過你的人,即使不能成事,也值得感念一輩子。」

  于元濟殺氣騰騰地道:「弄死他!」

  池脩之沉沉地道:「梁橫是死是活,無關大局。只要聖人心意不變,去一梁橫,又會來一梁豎,投機的人總是有的。現在難的是,在今上面前如何表現。不理他,是把他推向梁橫這樣的小人,管他……」

  唐淵冷靜地道:「根本辯不贏!連詭辯都沒有辦法!」他是大理寺,在理論修養上或許不如禮部、名士,但是在鑽法律空子這一點上,他實在是比其他人都強些,說完,還徵求意見似的看了一眼池脩之。

  池脩之苦笑道:「正是此理。完全沒有禮法依據!」

  法律也有上位法與下法位的區別,最大的律條無過於宗法,尼瑪哪家宗法也不能說小老婆跟大老婆是一樣的,哪怕你兒子有出息了。除非皇帝強硬,可那也不行,這不是皇帝該辦的事,大臣們必須阻止。

  李幼嘉咬咬牙:「不能畏事!更不能畏君!今日朝上,我等沒有力諫聖人,已是不好了。明日必要直言極諫才行!相公也沒答應聖人,不是麼?」

  此時君臣之間的關係還沒有那麼階級分明,皇帝不對,被大臣抽的時候多著了。

  池脩之認真地點了點頭:「說的是!」

  鄭琰看到池脩之被弄進皇家禮法的事情裡就心中不忍,先帝在的時候那道追封的詔令,讓他受到朝野一致責難,現在還沒緩過氣來,蕭令先又要拿他當槍使!是可忍,孰不可忍!怒氣噴薄而出:「舉朝都在觀望,是在看咱們出醜呢!」

  鄭氏奸黨,被個豬隊友給坑慘了!

  「就事論事,我不知道有什麼道理能夠追諡婢妾為后!此事若成,遺害無窮!大正宮裡該冷靜一下了!」鄭琰直視著鄭靖業的目光,「阿爹是顧命大臣,先帝之意是要今上成材,不是慣著他。長此以往,我擔心,梁橫的那些歪理邪說,就要成真了!屆時悔之晚矣!」

  所有人都驚悚了,林季興強笑道:「娘子危言悚聽了。」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此事不得不防。」鄭琰很堅定,「不能縱容,這件事一定不能讓他辦成了。」君權必須得到限制,「聖人不高興就不高興好了!英明如先帝,不也對魏靜淵抱憾終生麼?我們現在難道不應該往前看嗎?不然阿爹叫我們來是為了什麼?沒事在一起說聖人很幼稚?」雖然鄭琰覺得,有機會的話,還是要達成先帝的遺願。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鄭琰的身上,于、林、李、唐諸人像是頭一次認識鄭琰,鄭德興的心理陰影非常嚴重,已經順溜地問:「姑姑的意思是?」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朝中多鑽營之輩,如今聖人之志受阻,難保不會向外發展。他事猶可,事涉生母,怎能無隙?一朝天子一朝臣呢,現在,我等在他的眼裡,只怕比蔣進賢好不到哪裡去了!如果只是聖人,碰碰壁,知道世事艱難,也就罷了。奈何世上從來不缺小人,梁橫等輩正等著這個機會好效忠呢!雖然未必敢就跳出來,私下進言可不會少了,怎能不詆毀忠良、離間君臣?待今上羽翼豐滿,要如何看待我們?要嘛讓聖人儘快明白大家的忠心,要嘛就要讓他明白,不能忽視臣意。」不能忽悠得他腦殘了,就要打得他體殘了,總之要解除他對大家的威脅。

  「諸位聽過一個故事嗎?皇帝做了一雙象牙筷子,賢臣便說,要亡國了。用象牙筷子的人,難道還會用普通的碗吃飯嗎?他會想做玉碗,用了玉碗牙箸,還會想吃普通的飯食嗎?還會想用普通的桌子嗎?還會想住簡陋的屋子嗎?人的欲望,是會不斷膨脹的,帝王尤甚,因為能夠約束他們的東西是最少的!現在,絕不能讓步。」

  鄭琰完全沒意識到,她正式參與了奸黨聚會,還出謀劃策,還想著法子對會現任皇帝,完全滿足加入奸黨的條件、成為奸黨黨員了。

  李幼嘉皺眉道:「聖人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這話說得好勉強,「他會明白的,不用我等,難道要用世家麼?至於梁橫,黃口小兒,乳臭未乾。」

  「聖人年方十八,諸君芳齡幾何?」

  我擦!妳也太直接了!李幼嘉直接用敬畏的眼光看著鄭琰,切中肯綮!是的,現在蕭令先得依靠他們,以後呢?他們終有老去的一天,子孫後代還要在蕭令先的手上討生活。

  狠狠地數落了一通,鄭琰反倒平靜了下來。

  池脩之剛才的話提醒了她,蕭令先就像是一個剛剛過了高考進了大學的學生,以為不用再用功讀書了,甩開了小辮子開玩!現在一路紅燈,被當得淒慘,他又不甘心了起來,非要找老師改分數!不給改的話,有可能就在年終的學生給老師評分活動中給差評!

  開你妹的玩笑去吧!

  這種學生,如果能夠成熟了,真正懂得道理了,或許會後悔。老師的運氣好了,學生在評分之前醒悟,老師還能逃過一劫。如果運氣不好,吃他一輩子差評。更有一種學生,明知道當時老師是對的,可他就是死記著當時自己的慘狀,還是給差評。你說坑爹不坑爹?

  鄭琰希望鄭黨趕緊決斷,抽不醒蕭令先,就要趕緊想對策換老闆了!

  你妹!太特麼坑爹了,這新老闆才上崗幾天啊?大家就看到了要被解雇的將來!

  鄭安國一直沉默,此時方道:「屆時我等子侄也該長成了。」說著,眼睛卻是看向池脩之的。這些小輩裡,池脩之絕對是最好的一個,只是可惜鄭琰,如果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鄭琰沒有答話,林季興已經苦笑出聲了:「那也要看聖人是怎麼想的才行!世家素不喜我等,若聖人有了俯首貼耳的選擇……」

  眾人心頭一沉,是的,最大的問題是人材斷層,鄭靖業等人不一定能活到像池脩之這樣年齡的人在中樞有一爭之力!

  池脩之道:「若真有那麼一天,最該著急的也不是我們,屆時,世家不會善罷甘休的。」

  林季興自嘲地道:「看來我飄泊幾十載,最終還是要回家!」

  池脩之的藥方大家都明白了,就是跟世家合作,抑制君權,防止皇帝抽風!林季興老先生是逃家的不良老年,跟世家合作神馬的,也就代表著他得跟家庭至少不那麼橫眉豎眼,見面不搭理。這個,略坑爹。

  鄭靖業很滿意女兒女婿的表現,作總結陳詞:「有備無患吧。對了,記住,不可作世家附庸,真要把持不住,到時候,可比今上無忌還要慘吶!」

  眾人一凜,皇帝只是抽人,世家不但抽你,還會鄙視你,還連帶著全社會一起鄙視你,看看烈士魏靜淵吧!

  鄭琰心中另有一本帳,蕭令先絕對不討她歡心,但是,弄死他對鄭氏更不利,只好留著。對鄭氏最為有利的,反倒是徐瑩最好現在有了身孕,一舉得男!蕭令先要守孝三年,至少有三年不會冒出一堆庶子來!杞國公家沒有治國之才,與鄭氏關係還不錯,世家與諸王有聯繫,徐瑩也不會放心把朝廷給這些人把持!

  收拾蕭令先她是毫無壓力的,問題是,這是國事不是兒戲!不是一拍腦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要怎麼收拾?弄死是最好的,但是,對不起先帝啊!讓他自動禪讓?蕭令先自己一定是不肯的。強迫?誰來主持這件事情?皇室裡沒有長輩有這個資格!

  鄭琰絕對不希望自己擔上一個廢立的名聲,以臣廢君,從來沒有好結果!收拾完之後呢?殘局又要如何去解?而且……那是先帝的兒子啊!先帝那樣殷殷期盼的。鄭琰心裡很猶豫。

  如果屋子裡的這些男人知道了她的想法,不知道會不會尖叫出聲?

  鄭琰自嘲地笑了,反正,她還有些時間,不是嗎?

  鄭靖業正好對鄭琰道:「多侍奉皇后,勿令皇后行差踏錯!妳的那個章程,也要儘早擬定,早些把後宮裡亂七八糟的人都放走。內官那裡也要仔細核查。」

  鄭琰低頭道:「我省得,已有草稿了。」

  眾人大悟!雖然剛才說得直白,但是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宣諸於口的,比如,大家對這個皇帝已經相當不看好了,如果只是眼前這個程度,還能勉強維持,如果蕭令先繼續腦殘下去,他們不得不另想辦法。再比如,皇后生子之後如何如何神馬的。

  蕭令先的兄弟們已不在考慮之列了,「兄終弟及」是「父死子繼」不能維繫之後不得已的選擇,這就是宗法!鄭黨,在一定程度上還是保留了一點底線的。

  大家有志一同地忘了徐梁同學,鄭安國心說,你背主忘恩,思想有多想你給我滾多遠!

  林季興懷疑,如果是徐梁之女生了皇子,扶上位,會不會又是一個蕭令先?

  李幼嘉對鄭靖業忠心,對徐梁相當感冒,尼瑪這要是扶徐梁外孫子了,還有我什麼事啊?朝上不就是徐梁說了算了麼?

  于元濟更不喜歡徐梁,你想,徐梁還是鄭靖業僕人的時候,鄭靖業的兒子們就管于元濟叫舅舅了,現在……對吧?還有一個遇誰都客氣的鄭安國作對比,于元濟越來看徐梁越不順眼。

  不過,提還是要提上一句的,鄭德平這裝啞巴的冷不丁來了一聲:「徐梁知道大家在這裡嗎?」

  鄭靖業看了他一眼:「有我。」他老人家只是提醒徐梁,以後是外戚了,要謹言慎行,別在這個當口亂跑。

  ※

  正在大正宮裡召見梁橫的蕭令先根本就不知道,他上職一個禮拜,就已經被大臣們盼望著下崗了!所不同的只在於,鄭黨傾向於皇子,而世家傾向於皇兄。他根本想不到,他對於生母追諡的堅持,會給他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鄭黨與世家兩處開會,最大的默契還有一條:君權不能擴大!鄭黨是討論出來的,在世家那裡,這一條根本就是早已刻到骨頭裡默認了的。

  蕭令先不知道!

  他還在聽著梁橫慷慨激昂!

  梁橫終於又尋到了一次機會,他是東宮舊屬,但卻混得不如意。當初他是看不上柳敏的,覺得他假模假式,結果人家柳敏做了先帝的中書舍人了,他卻差點下崗!新君登基,東宮舊人無不擢升,人家是「超擢」,他就是「循序漸進」,遇上這種情況,有報負的好青年快要痛苦死了有木有?!

  梁橫不甘心,好歹他也是東宮舊屬,想辦法見上皇帝一面,雖然難,還是辦到了。

  讓梁橫很驚訝的是,蕭令先最初是不想見他的!蕭令先正心煩呢,又記起當初老皇帝的囑咐,把梁橫給晾在了一邊。梁橫還不死心,再三努力,蕭令先終於被他感動了。

  梁橫那套理論蕭令先是熟悉的,再次聽到,心中五味雜陳:「大臣不允,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梁橫道:「那就找肯聽話的大臣!君為臣綱,不變之理。」努力再遊說,梁橫敏銳地發現,蕭令先與生母的感情很深,以此作切入點,梁橫打動了蕭令先。

  但是,蕭令先還是記得老皇帝的話,梁橫的眼光淺,器小。【我就用他這一回,用他來辦成這一回!阿爹,您生前也是想追封阿娘的,您沒辦成的事,我一件一件辦,從這一件開始!讓他幫我辦成了這件事,我就給他一地自處,絕不重用誤國。】

  「卿試細言之。」

  梁橫來了幹勁,向蕭令先宣傳他的施政綱領,蕭令先道:「卿還是先說說眼前之事吧。」

  梁橫道:「眼下,聖人只好先追諡太后為德妃了,而後養精蓄銳廣置羽翼,群臣不能反對之時,一舉而定!一步一步來,先帝時進封李太后,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先進封太妃,至先帝勢成,乃進太后。」

  蕭令先無力地道:「太久。」

  梁橫一咬牙:「至多三年,足矣!」

  蕭令先挑眉道:「你覺得可以?」

  梁橫堅定地道:「足矣!」

  「你有口辯,能為我說服鄭相嗎?」看,腦熱如蕭令先也知道誰比較靠譜。

  梁橫歎道:「鄭相老矣,銳氣已失。且鄭相為顧命大臣,總是想著穩一點的,他自己,大概也想善始善終吧。」他的目標遠大,是想做首相的人,當然要給鄭靖業下個舌頭。

  蕭令先黯然:「也罷,就等一等。」他原本對鄭靖業是生了那麼一絲不滿的,經梁橫一說,反倒覺得鄭靖業也不容易,又想起鄭靖業給他找老師、為他擇僚屬、幫他度難關的好處來了。

  如果梁橫知道了,一定會吐血了!所以說,無知是幸福的。

  追諡風波最後以諡蕭令先生母為德妃而告結。天子一后四妃,皇后最尊自不必說,四妃品級雖同,仍有個排行,乃是德、貴、淑、賢。從這一點上說,世家並沒有為難蕭令先,但是生母無法諡為后,蕭令先相當不滿意!

  看著蕭令先那個矬樣,不少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嘖!

  蕭令先讓步了,那麼,他想提拔梁橫這件事情,就需要大臣們也讓一個步。低級的官吏任命,由於事情不大,皇帝是可以走後門提拔的,先帝就經常幹這種事,比如池脩之的中書舍人,因為品級不高,就是老皇帝直接給弄上來的。蕭令先的條子開下來,李幼嘉吸了一口涼氣,驚疑地看了看鄭靖業,這居然讓七娘說中了!

  「答不答應呢?」李幼嘉拿不定主意了,跑去問鄭靖業。

  鄭靖業一笑:「允他又如何?」還要用他來對付世家呢!不讓這條瘋狗啃世家幾口,把世家啃得不良於行了,他怎麼從中漁利?皇帝可還看著呢,現在還不能跟皇帝翻臉啊!如果皇帝肯老實了,鄭靖業也沒那麼喪心病狂地沒事陰謀廢立不是?

  李幼嘉一咬牙,也行!答應了!

  這兩位都沒想到,梁橫這條瘋狗,是啃了世家好大一口,鄭氏也被他弄得頭疼,然而還累及百姓,最後把蕭令先給拖累死了。



152、週六第一更

  歷史研究者們凡事總喜歡來個「追溯」,如果非要追溯一下的話,蕭令先堅持追諡生母為后不成,轉而啟用梁橫,大概就是鄭黨對於蕭令先不滿的開端了。而世家對於蕭令先的不滿要更早,早到他被立為太子就開始了,這個事實在當時已經是盡人皆知了。

  而鄭黨的怨念則隱藏得極深,鄭黨的會議大家保密,外面表現得一如既往,誰都看不出來,竟把這件事情給瞞得死死的,外人只道他們對皇帝不顧禮法的行為不贊同。

  鐵杆忠粉核心人物們,自是知道他們的談話有多麼的重要。再說了,他們誰有說過要謀廢立的話嗎?沒有,一點也沒有。此時的鄭黨,從鄭靖業往下,想的是:怎麼讓蕭令先老實一點,走上正軌。廢立真的很麻煩!

  搞倒一個皇帝,哪怕是一個帝位不那麼穩的皇帝,還是有不少困難的,往往史書上的幾十個字,背後就是無數人多少年的謀劃、交易。不止是名義難尋,主持廢立的人難尋,最難的一項,莫過於全身而退,而不是為別人火中取栗。

  哪怕是鄭琰,她想的也不是馬上廢立。她鄙視蕭令先,但是對老皇帝還是有感情的,皇帝要能繼承先帝的遺業,是先帝的血脈,這樣選擇面就很窄很窄。蕭令先能夠及早清醒,那是再好不過了。

  再者,老皇帝經營多年,會不會給這個不靠譜的兒子一點其他的安排?這誰都說不好。朝野也未必沒有忠君之士,不可能光由著一群大臣把持著。除了最顯眼的鄭黨與世家,還有不少中立的勢力呢。比如袁曼道。

  與此同時,先帝的喪禮還在進行。朝臣們已經脫了喪服,皇家還在服喪,四夷、秦趙二王等才陸續抵達京師。山陵也在忙碌,各種禮儀都在進行中。諸王、公主,都在掐著時間,等皇帝一入土,就動工收拾房子接生母出來住。朝野上下居然進入了一個大家都在埋頭苦幹、暫時沒有動手的詭異的平靜期。

  哪怕是詭異的平靜,暴風雨前的寧靜,那也是難得的清閒啊!至少,搗亂的人少了,你能有時間和空間從容佈置。

  對於鄭琰來說,這樣很好,時入八月,她就要開始準備家裡冬天用的炭了。此時冬天燒的都是木炭,越是上等的木炭越是沒有煙氣,不污染室內空氣。此時已有石碳,但是內含硫磺,燃燒起來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的,石碳(就是煤啦)一般在煉鋼之類的事情上作燃料用。鄭琰的玻璃作坊,用的就是這種燃料。

  此外又有擴大自家產業等等諸多事宜,鄭琰上書請釋宮婢的事情,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好評,哪怕是計畫被打亂了的人,也不得不說這是一項「仁政」,這種「明明吃了虧,還要誇坑了你的人」的感受,著實讓人吐血。

  而民間,尤其是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對此舉更是表示出了熱烈歡迎――宮婢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從京畿中采選的。

  因著這一件事,鄭琰的政治影響力頗為增加,心思靈活的人很多都樂於同這位新貴打好關係。商人無疑是心思最靈活的人群裡的一員,同時,也有許多不太得志,又想在官場有所進益的人,也投帖自薦。

  其時風俗若此,又沒個科舉,除非你名氣夠大,否則就只好用這種方法了。而且,這裡是京城,哪怕你在外郡有很好的名聲,在京城,也只是隻蝦米。

  鄭琰忙得不可開交,闞霖等三位最早奔過來的商人,頗為得意自己的眼光,更是小心巴結,節禮不斷。

  最讓商人鬱悶的是,這位夫人自己太會掙錢了,幾個月的時光,掙夠了別人家幾輩子才能掙到的錢,能幹得讓人想死!這樣一個人,你得多送多少珍奇禮物,才能讓她看得上眼啊?!只好更加小心伺候著。

  對於後來的商人,鄭琰也只是酌收數人,其餘人等,或薦於娘家、或薦於顧家、或薦於鄭黨其他人家、也有是給姐姐鄭瑜的,又或者薦給好友安康公主、瑞豐公主。

  鄭琰深知關係網的重要,一來她根基尚淺,護不了這麼多人,二來這也是借花獻佛,與同黨保持良好關係。如此大家都能得益,何樂而不為呢?人最怕就是一時手賤,非要拿自己拿不了的東西。

  安康長公主(十九娘)、瑞豐長公主(二十一娘)二人,對於鄭琰名在遺詔是比較理解的,一是看鄭靖業的面子,二來見鄭琰行事,足證她們的爹確實很有眼光。她們得了錢,鄭琰得的是東西,也確實讓她們很上豔羨。皇帝用的文具,有差的嗎?

  安康長公主嘖嘖有聲:「妳真好命,最後的幾塊寶墨了,竟到了妳的手裡!」

  她說的乃是鄭琰得的老皇帝的遺物裡的墨鋌,是前朝制墨大師所作,品質尤其好,隱隱有暗金色,據說誤入溝中數月不壞。

  鄭琰笑道:「那是,傳家寶啊!」

  不能人家說什麼好妳就送什麼,那樣真不是維繫友誼之道,倒像是頭肥羊,平白降低了自己的位置,人家還會瞧不起妳,鄭琰深諳此道。妳要想跟人「平輩論交」拿感情說事,就不能光拿錢砸人。所以她給兩位公主提供一些商人作為長期提款機,卻不一定是有什麼新鮮東西就送給她們。

  瑞豐長公主要來擰鄭琰的胳膊:「得了便宜妳還賣乖呢,妳現在還缺好東西嗎?妳的錢都從錢庫裡往外淌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小混蛋,我三塊鏡子妳要了我多少錢去?」

  三人都在慶林大長公主家裡串門子呢,正在父喪期間,最好老實一點。僅剩的娛樂活動,就是到自家親戚家裡聊天了,這個親戚也要有選擇,少往那些不老實的人家裡跑!

  鄭琰嘲笑她:「這點錢妳還出不起麼?我要東送西送的,倒顯得瞧妳們不起了。再說了,我可比不得妳們,整個家要我來養呢,買屋置地,哪樣不要錢了?」

  她們的生活是靠大量的金錢維持的,水準還不能低了,兩人想起鄭琰陪嫁雖多,奈何丈夫這支潛力股還不到發力的時候,倒也理解。

  瑞豐長公主道:「妳也別太累了,妳們才年輕,正該鮮衣怒馬遊京師,不然到老了準後悔。」

  安康公主皺眉道:「別的倒好說,只別讓御史抓住了機會彈劾妳!妳那個玻璃的稅,竟是要怎麼繳?天下好物,宮中莫不和買,縱不和買,也難免有人要妳的配方。妳雖有誥命,卻不能自己去經營的,掛在奴僕名下,難免被人算計了。十七郎……唉!」腦子有點糊塗好嗎?什麼時候都缺不了拍馬屁的小人好嗎?

  慶林大長公主一直含笑聽她們說話,此時也道:「阿琰,十九娘說的是,妳可要小心。」

  要是在經營商業之前想不到這個,那就不是鄭琰了。

  「我何曾有什麼鋪子賣玻璃了?」鄭琰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那是我的家內坊。」

  三位公主一頓,同時暗罵一句:狡猾!

  所謂「家內坊」,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曾經的門閥們,經營著面積廣大的莊園,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之下,一個莊園就是一個大的生產單元,裡面一切生活必須應有盡有,不但有農業,還有手工業、畜牧業,這些就像是你一個小家庭,女人織了幾匹布,自家用可以,拿來交換或者賣也可以,頂多繳上幾個交易稅。根本不算是什麼正規的商業行為。

  鄭琰更絕,她連正經掛牌的鋪子都沒弄,只在東市弄了一間小屋子,湯小弟去坐個鎮,也不是天天去,每逢初一、十五,誰想要東西了,去下訂單。言明這是家內坊的多餘出產,均出來的!這就跟自家的私房菜譜似的,你要是不要臉,可以來要一要試試!

  其實宮中也是這樣的,大正宮有自己附屬的作坊,製造宮中所需的一應物品,有的供使用,有的供賞賜,這就是「內造」物品的由來。

  「哎呀,不說這個了,妳們家裡準備好了屋子迎太妃了麼?」兩位公主的母親沒到妃位,所謂太妃,也只是口頭上的尊稱而已。

  安康長公主道:「我們已經尋人畫過圖紙了,式樣皆不大如意呢。」

  鄭琰道:「將作的人呢?沒有問過?」

  瑞豐長公主道:「各家都在準備呢,哪有那麼多的好手等著我們去使?」

  慶林長公主笑指鄭琰:「那妳們去求她,將作的米源承鄭相公好大一個人情。」

  鄭琰道:「又拿我取笑了。」倒也痛快地應下去幫忙問一問,「將作那裡總不會把所有人手都借出去的,若能勻得出來,那是最好的。」

  慶林長公主對兩個侄女道:「那正好,我琢磨著過來的時候,我就能跟妳們母親串門子了。」

  兩個長公主也喜動顏色,表示感謝。

  鄭琰戲言:「到時候別人不管,我可是要去暖屋的,妳們好酒好肉伺候好我就是了!」

  瑞豐長公主笑著要來撕她的嘴,眾人笑作一團。

  ※

  歡樂時光容易過,不多會,三人就都告辭回家了,三人都結婚了,家中各有事忙。

  鄭琰坐上車,方才的笑影漸漸隱去。阿慶跪坐在車裡,直著身子給她按肩膀:「七娘累了?」

  「是啊~」鄭琰歎氣,不是人民幣,就不能指望自己什麼都不做就有人喜歡。哪怕是人民幣,美元大人也希望你過得不好呢。

  阿慶與阿崔對望一眼,鄭琰這些日子過得越發忙了,看起來是沒有什麼大事要傷神,地位有了、錢也有了,可是要應酬的事情,竟比以前多了十倍似的,兩人看在眼裡,也不由為她擔心。

  七娘一向有主意沒錯,畢竟才十六歲,這等忙法,真讓人憂心她的健康問題。然而鄭琰一件一件的事情做下來,旁觀的她們也覺得,做了這些事情是有好處的,二女心中都很矛盾,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車子駛回家中,葉遠又來回報家中燒炭的情況:「前些日子自家燒的那一批木炭已經好了,咱們家燒炭到底不如外頭賣燒炭的老把式好,只算是個中等,上等的銀霜炭還是要買。」

  對這個新夫人,葉遠也是服氣,尼瑪怎麼這麼能撈錢?雖然還擔心池脩之,也知道鄭琰掙的錢都是嫁妝本,卻也覺得省心。換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新娘子過來,池家,才真要讓人歎氣了呢。

  「買就買。」鄭琰估算了一下數量,「今年不知道天冷不冷,足買上五千斤來。」

  葉遠很吃驚:「娘子,咱們家用不了這麼多的。」

  鄭琰笑道:「我有用呢!」自己和池修之的,還有池外婆家的,另外再多屯一些。

  新帝登基,照蕭令先那個樣子,必要簡拔寒微之士的,這些人裡不一定人人家裡都能燒得起好炭。不能一時把蕭令先踹走,就要在朝中打好關係不是?作作樣子,賣個好也是應該的。

  反正她有錢!葉遠領命而去。

  鄭琰又詢問了一通家事,過問了一下伙食:「這些也差不多了。天有些乾,多煮些綠豆湯來,晚上給郎君喝。」

  池脩之很忙,對上一個二百五皇帝,那是真心上火。蕭令先也不算壞人,就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他像是一個在象牙塔裡長大的大學生,一直被「天之驕子」的光環籠罩著,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銳氣十足,非常之想當然爾。幻想著一畢業就能大殺四方,從政呢就是為官當領導,經商呢,就得是百萬富翁。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看看不是世襲,而是真正靠自己努力拼上去的國家領導人都是什麼年歲好嗎?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撞了南牆疼醒了也就好了,多少職場新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問題是旁邊還有一個給他加溫的梁橫!池脩之明白,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紅果果地攻擊梁橫,那樣只能讓皇帝自發地偏激,他只能忍!

  表面上看來,出乎大家意料地,蕭令先在追諡風波之後沉默了下來。但是,池脩之知道,蕭令先的野望一點也沒有丟掉,他還記掛著這件事呢。

  在蕭令先心裡,池脩之也算是個站在他這一邊的好人,鄭靖業確如梁橫所說銳氣漸失,那麼,像池脩之這樣在先帝身邊待了許久對政務很熟悉的年輕人,就很值得他去培養、去交心。

  坑爹啊!你們能感受得到被蕭令先拉著喋喋不休,聽他的激進言論的池脩之,那顆悲涼的心嗎?!

  池脩之上火,腦門上居然開始冒出了兩顆痘痘!

  鄭琰得想法子從各方面給他降火。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3 08:13 PM


153、週六第二更

  入了秋的天,晝夜溫差漸大,池脩之與鄭琰的夾被換了下來,本來只關了紗窗的雙層窗子,現在把玻璃窗也給關了。

  如今倒是鄭琰晚上還略忙,池脩之倒是閒了──白天跟蕭令先在一起,已經全忙完了,他現在的任務,就是往蕭令先的腦袋裡,多塞一點作為皇帝的政治常識。池脩之沒做過皇帝,但是看過先帝是怎麼做皇帝的,兩相對比,他也只有搖頭歎氣。

  中秋月圓,要做月餅了,鄭琰算完了所需停下筆來,看看池脩之。

  池脩之輕輕一笑:「忙完了?」說完看了看單子,見考慮得頗為周到,放在一邊也再多不說什麼了。抱怨蕭令先的話,已經說過兩三回了,再說,真沒意思了。

  夫妻二人略有沉默地梳洗,手拉手地歇下。自先帝駕崩,小夫妻兩個都累壞了。迷迷糊糊地,鄭琰覺得池脩之翻了個身,交握的手沒有鬆開,另一隻手輕輕地描繪著自己臉上的輪廓,慵懶地睜開眼,張口嘴住那隻手指。

  池脩之識趣地沒有抽回來,看著小妻子那懶貓一樣的姿態,心底一片柔軟。探入檀口的半截手指輕輕地逗弄香舌,臉上一片笑意。鄭琰臉上的表情有點迷糊有點呆,池脩之終於忍不住笑了開來。

  鄭琰哼哼兩聲,不肯被逗,歪過臉去,掙扎著爬坐起來,含糊地道:「你幹嘛?」

  池脩之坐起,擁著鄭琰道:「妳很累啊。」

  知道累就不要把人家弄起來啊,大哥!鄭琰哭喪著臉看著池脩之:「你要不累出去跑八圈!」

  池脩之大笑出聲:「妳喲~」

  鄭琰窩在他懷裡,小聲道:「你怎麼了?是想通了什麼,還是逗我很開心吶?終於會笑了!我還以為我已經成了黃臉婆不招你待見了呢,天天笑得好勉強。」

  「喲~看出來啦?妳見了我,也笑得很累啊!」

  鄭琰咕噥道:「我又不是死的。」歪著臉斜睨池脩之,「別什麼事都放在心上,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池脩之放開鄭琰的肩膀,雙手一伸,逮著她的臉一通揉:「怎麼什麼事到妳那兒就不算個事了呢?」

  鄭琰暴走,扯著池脩之的耳朵一頓亂拽:「誰說的?我是重視了啊,又不是非得哭得梨花帶雨的才算重視了好嗎?你已經夠累的了,我還給你添亂啊?你喜歡那樣的?!」說到最後聲色俱厲。

  池脩之討饒地豎起雙手:「饒命!不敢,從來沒有!」

  男人力氣本比女人大,三下五除二鎮壓了作反的老婆,狠狠地親了一頓,兩人相擁著,平復了喘息。

  池脩之的聲音帶著點沙嗓,也透上了慵懶,下巴放到鄭琰頭頂上:「我早就發誓,要讓妳平安喜樂,一直都笑得開開心心的,哪怕妳是宰相愛女,我也不覺得自己會讓妳過得比在娘家差。只是,我現在卻要累妳奔波。」

  「這是什麼話呀?這個家我也有份啊!現在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家了,我不做點什麼,怎麼好意思坐享其成?現在再說這個,可真讓我害怕,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我知妳,妳知我。」池脩之的聲音在暗夜裡很平緩,「不過是今天遇到了些事情,有些感慨罷了,很多事情,跟當初想的都不太一樣。」

  鄭琰靜靜坐著,她在等池脩之說話,兩人相知甚深,池脩之不會這樣無緣無故地半夜發幽思,當然也不會故意吊著鄭琰的胃口,非要等她來問。很快,池脩之就解釋道:「咱們這位聖人,又開始籌畫了,他計畫著,明年春天讓我去鴻臚寺。」

  「鴻臚寺?還有空缺麼?我不記得有空缺了啊!他要拿下誰來安置你?你如今的位置,由誰來頂?」鄭琰很奇怪地問道,「你現在品秩雖不高,但位置機要,爵位也不算低了。如果他不是要貶你,至少是正卿或是少卿才行。」

  按照慣例,從中央往地方上放,品級都會增加,地方往中央進,品級則會減少。同在中央,皇帝身邊的比在其他部門的又算更核心,規律一同前者。池脩之的位置算得上是核心了,放到其他部門裡,至少要升上那麼幾級。

  池脩之語帶嘲弄地道:「鴻臚寺卿,真是個好位置呢。」

  如果鄭琰現在在喝茶,一定會一口噴池脩之個滿臉花!「鴻臚寺卿不是陳慶成麼?聖人要拿他怎麼辦?再說了,鴻臚寺雖是個清水衙門,那也是九卿之一!你才不過二十,就放到這樣的位置上,給你以後留的餘地就不多了!多少宗室子弟都沒這個待遇,這是要幹什麼呢?他究竟想做什麼?你以後的路可就難走了!」

  池脩之冷冷地道:「所以我說,許多事情與當初想的都不一樣。當初,還沒遇到先生沒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過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我有抱負,自然也不願意平庸一生。當時我就想,鄭相公以考試擢選人材,只要我有本事,我一定能出仕相府,入朝為官。二十歲我就去考試,磨練砥礪做到三十歲可外出為郡守,四十歲裡大約能做到刺史,這點本事,我還是有自信的。五十歲可返京入中樞,屆時做到九卿也就差不多了。如果運氣好,或許能做到六部尚書,進而封麻拜相。」

  鄭琰心裡一劃拉,差不多,這份計畫雖然略有些大膽,但是對於池脩之的出身來說,也算差不多了。哪怕他不是顧益純的學生、鄭靖業的女婿,京兆池氏的嫡系傳人,他有這樣的計畫不足為奇。

  比起其他人來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有這樣尚算符合實際的計畫,那是相當有本事的。憑這份計畫還不是滿腦子的熱血YY,什麼三十歲就當宰相執掌天下二十年一類,足證他至少是個腦筋清醒的人,完全計畫是有希望的。

  「現在倒好,這位好聖人讓我提前三十年完成心願,我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池脩之滿心憤怒!他媳婦說得沒錯,二十歲的九卿!多少人一輩子都走不到的位置,他的政治道路還剩多少?

  朝中大臣會同意嗎?不管是為他好的人,還是看他不順眼的,必是無人贊同!到時候一反對,這朝中相罵也是無好話的,還不知道要把他給埋汰成什麼樣子。結果事沒辦成,他又挨了一頓群嘲,這不是作死麼?

  他至少計畫活到五十歲,這是一個當時大家比較能接受的平均壽命,剩下的三十年讓他怎麼過?

  「朝中諸公是不會同意的。」鄭琰冷靜地道,「哪怕成了,對你的以後也不好。」

  「是,到時候一反對,不知道要說出什麼話來了。所以,」池脩之嚴肅地握著鄭琰的雙肩,沉沉地看進她的眼底,「今年年末,最遲明年年初,我想,自請出京,尋一外郡。」

  鄭琰一頓,旋即笑了起來:「這樣最好!不在外頭混過,日後也不好說道的。」

  池脩之鬆了一口氣。

  枕頭風好辦事,不特女人如此,男人亦然。

  「只是,」咬咬牙,「妳……是跟著我走,還是留在京中……這……」有利有弊吧。

  「我自是與你一道的。」鄭琰很快地接口,「這件事情,還是要與阿爹說一說,單憑你一個人,我怕這位聖人不讓你走,要真鬧翻了也不好。」

  池脩之笑笑:「自是要麻煩岳父大人的。可是,妳是女侍中,皇后那裡,妳須離不得。」

  「眼下正是離京的好時候呢,再怎麼說,三年孝期他們得守完!前朝也好,後宮也罷,斷沒有現在就大動的道理。」

  先出京,把資歷給撈足了再說!到時候想回來,內有親爹,一切好說。要是現在守著京城,三年之後再出京,遠離了政治鬥爭的漩渦,麻煩可就大了。到了鄭氏這一步,反而是不能久離中樞的。

  池脩之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們明日去求見岳父吧,這樣大的事情,沒有岳父首肯,辦起來也不順利,不讓老人家事先知道,也不尊敬。」

  「好。」

  ※

  且不說小夫妻兩個商議已定,明日回娘家去討主意。大正宮裡,一位熱血的青年君王,正在比劃著在屏風上寫名字。他也寫紅黑兩種名字,池脩之進了紅名單,自然有人進黑名單,進黑名單的頭一號乃是蔣進賢。

  蕭令先有一樣好處,護短,自家人,再看不慣,他也不會做得過份。那樣看不慣蕭令媛,先帝的遺產他也分過去一份讓妹妹過日子,雖然還沒把她給放出來。他的哥哥們多少有些看他不起,他也沒有動手,倒把事情給怪到了蔣進賢等人的頭上,認為他們「離間天家骨肉」。

  蔣進賢還是世家,還為難他,反對追諡的時候,就他跳得最兇殘!不記恨你記恨誰?!只因蔣進賢還是顧命大臣,不但暫時收拾不得,以後也不能明誅。蕭令先琢磨著,還是讓蔣進賢退休吧!退位讓賢!空出位子來給後進新銳。

  看著屏風上池脩之、柳敏等人的名字,蕭令先很是開心。

  蕭令先他從鄭靖業的「銳氣已失」中警醒,覺得自己需要儘早著手培養自己的人。在他看來,池脩之是鄭靖業的女婿,人又年輕有才華,正是有幹勁的時候,有鄭靖業之長而無鄭靖業之短,恨不得他能早點獨單一面,輔佐自己治平天下。

  想法很好,就是太急躁了。

  但是蕭令先卻不是這麼認為的,他還覺得自己動手晚了呢,認為自己計畫的三年之後再動手,已經很給面子了!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一隻蚯蚓在路上走,走得太累,看到一隻烏龜在爬,烏龜背上背著隻蝸牛,招呼蚯蚓搭順風車。蚯蚓爬上了烏龜的背,蝸牛說:「抓緊點,這隻烏龜很快噠!」

  人聽了肯定發笑,烏龜跑得哪裡快了?但是在蝸牛與蚯蚓眼裡,烏龜爬得確實夠快了!

  蕭令先認為慢的,大臣認為快了!這就是矛盾所在。更何況有些大臣根本就不想讓他爬!

  蕭令先很著急,三年後大動,這三年就要打好基礎,比如,先在各要害部門安插自己認為合適的人。即使蕭令先政治上面比較呆,也知道突然空降不能令人信服。

  他的計畫是,先把他看好的人,比如池脩之,放到一個品級不低,但是看起來不要害的部門去幹兩年,這樣比較不刺激別人的神經。三年一到,再調到要害部門。這樣,本來品級有了,要調,只能往更好的地方調,也算是個轉折。

  這麼想來,蕭令先也算是周到了!

  要知道他是個年輕人,滿腔雄心壯志吶!

  此時的蕭令先,看中的人還真是不錯的,一個池脩之,一個柳敏,倒都是先帝也看中的人呢!只是,心太急。至於先帝所說水準不夠的梁橫,蕭令先也沒打算大用他,只是想著,用他把自己的媽給追諡成皇后之後,就不讓他在中樞裡待著。這個人,有小聰明,給一郡之地,似乎也能治理得不錯呢!

  ※

  唉唉唉,年輕人,腦袋太熱是不行的,是需要澆冷水的。

  就在蕭令先計畫著,一定要如何如何處理蔣進賢,再把「自己人」給推上去的時候,蔣進賢正在無愧於他的名字地寫奏摺「進賢」。

  世家是要給蕭令先個教訓的,這個教訓當然不是追諡事件。追諡事件是蕭令先自己搞出來的,不算數。世家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次日早朝,一直以來除了反對蕭令先追諡生母為后之外就一言不發,非暴力不合作的蔣進賢蔣相公,居然主動奏本了!

  蕭令先好奇個半死,心中卻也非常地警惕:「卿有本,奏來就是。」

  蔣進賢道:「前者宰相葉廣學因母喪丁憂,今葉廣學孝期已滿,當召回朝來為國效力了。臣為宰相,又忝居顧命之臣,當為國舉賢。葉廣學為相多年,政事諳熟,素無錯處,正該為君分憂!」

  葉廣學的孝期早滿了,該召回來了!這一點也沒錯!可是他回來了又能怎麼安置呢?只有繼續做宰相啊做宰相!

  蕭令先皺眉道:「宰相本無定員,召亦可,不召亦可。」

  蔣進賢撩袍一跪:「聖人!葉廣學賢於臣,若非丁憂,必在顧命之列。他不來,臣也無顏立足朝中了。」

  接著世家的許多人都出列,一一跪倒:「臣等也無顏立足朝中了啊!」

  如果鄭黨全走了,世家都不用四處搜羅,自家抽個簽都能抽出一些人來頂替,雖然不傑出,至少能把架子撐起來。如果世家全走了,鄭黨絕對找不出這麼些人來幹活!

  這就是積累!

  不要說高手在民間,民間有高手,不錯。高手說的是品質比較好,但是數量呢?!其時連活字印刷都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社會沒這個需要!說明識字的人少!這是一個沒有科舉的年代,雖然讀書能改變命運,但是希望渺茫,多少草根裡才能掙扎出一個鄭靖業來?

  人才難得!

  早在世家當政的時候,朝局比這還亂,大家換崗跟換椅子似的,朝廷也沒出毛病,為什麼?就是因為大家都能幹,起碼有常識!

  見此情形,鄭靖業也只得躬身道:「請聖人召回葉廣學。」

  蕭令先根本無力拒絕!蔣進賢樂得讓葉廣學回來幫忙,葉廣學是魏王岳父!賢妃系也不在意,你們弄了皇帝,為我火中取栗。

  於是,朝中一片同意之聲,蕭令先乾瞪眼也只能同意了。本想弄走蔣進賢,結果蔣進賢沒走,尼瑪又來了個葉廣學!坑爹不坑爹啊?!



154、蕭令先被抽

  朝臣們如此整齊劃一的行動,沒來由讓蕭令先覺得毛骨悚然。

  世家也就罷了,在蕭令先的印象裡,世家確有明理之輩,然而頑固的更多。他也要拿人家開刀的,人家對他放箭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嗎?蕭令先生氣、鬱悶,好歹能夠理解。

  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鄭靖業居然妥協了?

  有沒有搞錯?!我沒辦法拒絕的時候,你就該頂上啊,不然要首相是做什麼的?蕭令先再把眼風往下一掃,希望能夠來一個「直言極諫」的忠臣阻止一下。這回更好,連他老師秦越都沒有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左右一看,連已經被升職了的梁橫都沒有跳出來的欲望,蕭令先苦逼得無以復加!

  蕭令先沉著臉把他兩位老師給留了下來,他的中書舍人們自然也是在的。幾人沉默地坐了一會,蕭令先最先沉不住氣地語帶指責道:「剛才丞相為什麼不反對葉廣學重返朝廷呢?」

  鄭靖業心中也很無奈啊,難道他希望葉廣學回來嗎?躬一躬身,鄭靖業含蓄地道:「葉廣學資歷夠、人望夠,在相位也沒出過什麼大差錯,他是為母守喪而避位的,德行也夠。更兼他本就是宰相,沒理由讓他不回來。若能攔,臣早就攔了。所以,臣做的,也就是不主動去提他而已。」更重要的是你靠不住啊。

  蕭令先心頭泛起一股躁意:「難道就這樣算了?」

  池脩之對他挺感冒的,裝死。

  柳敏權衡再三,也不說話,心裡其實挺苦逼,當初怎麼就不長眼地入了東宮了呢?雖然自己也算得賞識了,但是比起那個甜似蜜的梁橫,柳敏又不確定了。他瞧不起梁橫,那也算是個人才麼?可他的好聖人,看梁橫的小眼神,真是越來越熱愛啊!柳敏泛起了深深的危機感!

  但是!他不能靠「媚上」來進位。餘光瞄了一下冷著一張臉的池脩之,這一位什麼都好,就因為替先帝起草了一次詔書,到現在還洗不白,前鑒不遠,柳敏不想犯二。雖說富貴險中求,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好青年,柳敏卻比梁橫多了一樣東西──智商,他決定閉嘴。

  梁橫左看右看,非常想說話。蕭令先看到了他的神情,鼓勵地問:「梁卿有什麼話要說?」

  梁橫心中略有得意,小聲清清嗓子,未語臉上先泛一點笑,這一點笑容落在蕭令先以外的人的眼中,真是猥瑣透了!

  梁橫深知自己資歷不夠,刻意放低身段,畢竟生嫩,還是透著指點江山的豪氣:「這等人最是慣會裝模作樣了,明著看,自然是一點毛病也沒有,還得讓人贊一聲好。背地裡不知道還有些什麼汙糟勾當呢!鄭相與葉廣學相識多年,難道不知道他一點違法的事情?不如丞相回去求刺其短,揭出來就能讓他灰溜溜地走人!不但是葉廣學,蔣進賢也是這樣啊!鄭相一定能辦得到的,對吧?」

  鄭靖業:「……」

  他突然不想跟這個二貨生氣了,尼瑪能二成這樣也不容易啊!你能想像嗎?一個小科長,TM「指示」國務院總理拍黑磚!你二到家了!老子像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配灰嗎?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你……鄭靖業完全想不出形容詞來罵梁橫了。

  蕭令先這二貨居然還一拍身前矮案:「妙!」

  秦越大怒,指著梁橫質問蕭令先:「聖人,此等侫佞緣何得侍君側?他有才華嗎?他有德行嗎?他有功勞嗎?他有品級嗎?區區一舍人,居然當著聖人與臣等的面,對當朝首相指手劃腳!讓當朝首相陰求另一宰相之短!這等鬼魊伎倆,也能拿出來說嗎?為人當正直!便是聖人,也要尊重大臣的,葉廣學若不賢,自有國法辦之,自有御史彈之,奈何掘人陰私!這樣的跳樑小丑,居然也配談國政嗎?」看向蕭令先的眼裡透出濃濃的失望。

  蕭令先只是一時氣憤,被秦越一說,已經知道自己辦得不對了,略帶心虛地看看鄭靖業。鄭靖業面無表情,眼神卻挺冷。

  鄭靖業與梁橫,傻子都知道要選擇哪一個!蕭令先果斷地斥責了梁橫:「這不是你該說的話!」越權了越權了,還小瞧了首相,這個梁橫,太急躁了啊!

  梁橫心中不太服氣的,鄭靖業畢竟老了,未來該是年輕人的天下,為了大政方針得以推行,私下使點小手段又算得了什麼?也就是秦老夫人這個迂腐的人,才拿正義說事,政治上的事,有乾淨的麼?當然,一時忘形什麼的,梁橫心中有數,卻不太樂意承認自己的錯誤。

  這頂多算「失誤」!梁橫這樣告訴自己。低下頭,聲若蚊蚋:「是下官激動了。」

  如果鄭靖業知道蕭令先心中所想,一定會對他比個中指,就你這德行還敢說別人急躁?

  蕭令先見梁橫道完道,順口就求問鄭靖業下面要如何辦才好。

  鄭靖業心中略感失望,念在他還是個年輕的皇帝,耐著性子道:「唯今之計,聖人必須耐得下性子,要先做出一些實績來,先立功業再行權。先帝晚年很多政令也是世家所不喜的,可他們必須得接受,為什麼呢?因為威望!先帝積威數十年,所以才能夠行非常之法。聖人初登大寶,自以為能與先帝晚年相比嗎?」

  蕭令先誠實地搖了搖頭:「自是不能。」

  還行,還有救,鄭靖業接著道:「今日自蔣進賢而下,多人請辭,聖人為什麼不許呢?為什麼不與他們相抗到底呢?」

  蕭令先磕磕絆絆地道:「這、這、這樣不是明君所為,一下子、一下子黜了這麼多人,這、這也太、太難看了。」他還要面子啊!

  鄭靖業搖頭:「不是這樣啊!聖人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敢請辭?因為他們知道,一旦他們離去,朝廷根本選不出這麼多人來辦事!聖人,得用世家。臣也不喜歡那些自命清高之輩,然而,世家畢竟有人才!世家數百年的積累,聖人得依靠他們。」

  蕭令先果斷地道:「難道不能簡拔新人?」

  鄭靖業道:「如果能找到這麼些人,臣今天就不會順著蔣進賢的話往下說啦!」如今朝中形勢,看著像是鄭靖業占優,事實上也占優,但是,鄭黨已經在擔心人材儲備的問題了!「姑用之,試削之。再者,世家也是陛下臣,當一視同仁才好。現在要用得到他們為國效力,那就要試著與他們妥協,有時候不得不分些好處給他們,甚至是分得多一點。」

  蕭令先的表情痛苦得像是被人一拳打在了胃上,他一點也不想跟世家分享榮耀,或者說,不想讓世家占大頭他占小頭!不行,絕對不行!他猶不死心地問:「難道一個可用的青年俊彥也沒有?」

  鄭靖業面上皺眉,心上已經樂開了,嘖,這小子挺好忽悠的嘛。誠懇地道:「怎麼會一個也沒有呢?但是,年輕啊!年輕是好,有幹勁,可年輕也有年輕的壞處,沒資歷,沒人望,驟然提拔了,沒人服氣,會政令不行反而壞事。聖人若想要年輕人呢,臣回去稍加整理,明日奏於聖人。」歐耶!在蕭令先這裡安排自己人,可比在先帝那會容易得多了!

  秦越暗道蕭令先是個呆貨,哪有皇帝是放開了讓宰相列名單薦人的啊喂!但是,鄭靖業比蕭令先靠譜很多!他不是個絕對正直的呆子,他懂得權變。如果政事都由鄭靖業把持,至少現在不會亂,鄭靖業也老了,秦越居然難得地是信任鄭靖業人品的人,認為這樣做,還是利大於弊的,也不再作提醒了。

  鄭靖業還有工作要忙,很快離開了。留下秦越給蕭令先繼續洗腦,作為一個鄭靖業粉,秦越理所當然地認為鄭靖業說的是對的。再有,他也有自己的判斷,秦越判斷,鄭靖業說的是正確的,世家,不可能被消滅,至少,不是蕭令先這樣的呆貨,帶著梁橫這樣的二貨,能在短時間內幹掉的!

  於是,秦越惡狠狠地趕走了梁橫,苦口婆心地給學生擺事實講道理:「單就蔣氏來說,聖人知道蔣進賢五服之內有多少男丁嗎?他們束髮讀詩書,生於官宦之家,對朝政並不陌生。普通百姓家能識字就不錯了。」

  沒被趕走的柳敏拼命地吸收著知識,這些老先生們或許身上有這樣那樣他看不過去的缺點,但是就經驗上來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柳敏所不能及的。

  沒落世家子池脩之同學,用自身的經歷告訴蕭令先,世家比皇室更受人尊敬那是有原因的。他小時候過的是什麼苦逼日子,蕭令先絕對想像不到!

  蕭令先的眼神越來越誠懇,秦越的語氣也越來越緩和,一天的授課進入了和諧期。終於,秦越收起了講義,蕭令先意猶未盡:「原來如此,可惜還要再忍。」

  秦越差點趴在了桌子上,嚴肅地道:「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所不能成!」

  蕭令先鄭重地點了點頭。秦老先生抹一把虛汗,告退了,尼瑪教這麼個熊孩子真是費勁啊!當初他不是這樣的啊,怎麼放到先帝手裡一年,就成這個德性了呢?秦越不由懷疑起先帝的教學水準來了。

  ※

  前朝鬧哄哄的時候,鄭琰正在後宮裡忙碌碌。

  這一天不論對鄭黨來說,還是對鄭琰來說,都過得不算太愉快。鄭黨是通盤不愉快,鄭琰是開頭不愉快。她進宮是來尋徐瑩商討事情的,表面上看,主要是關於釋放宮女,實際上,卻是想著提高女權的。已經放下了第一顆棋子,現在該放第二顆了。

  鄭琰信心滿滿,極力想促成自己的計畫。池脩之想放到外郡,鄭琰也不想讓他離京太遠。一個過於年輕的郡守,還頗有裙帶嫌疑,放到哪裡、幹得再認真,也會有人嚼舌頭,那就光明正大地裙帶好了!鄭琰的主意,就是尋一個在京畿附近的大郡,背後有人撐腰,吆喝一聲家長就能趕來助拳,多好!

  這個地點鄭琰都選好了,當初鄭琇、鄭琦兩個外放為郡守的時候,那兩個郡就很不錯嘛。一來兩位兄長已經經營過若干年了,對當地情況也算了解,有個輔導老師;二來當初這是自家爹給親兒子選的地方,能壞麼?

  雖然宮女的來源是全國各地的人民,畢竟京畿的最多,最途最近,方便嘛!鄭琰在這附近推行「仁政」,她的名聲就好,很大程度上可以幫到池脩之爭取民心。所以,出宮的宮婢與外放,那是連在一起的兩件事情,今天鄭琰是來推進它的!

  懷著這樣的心情,鄭琰踏進了東宮。由於諸王公主那裡的房子剛剛在蓋,太妃們尚未搬出,除了蕭令先住在大正宮前殿內設的臥室之外,他的家眷都還在東宮裡貓著,鄭琰要見徐瑩,自然要到東宮。

  東宮裡遇到了徐少君,她還眼含期望地看著妳,鄭琰的好心情瞬間飛走了大半。打狗還要看主人,徐少君好歹也是蕭令先的小老婆,鄭琰不得不打聲招呼:「孺人別來無恙?」

  徐少君臉上有些慌亂地道:「一切都好,七娘一向可好?」

  這種受驚的兔子樣……鄭琰忍著胃痛,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麼,不然會忍不住走掉:「已經入秋了,不要在外面久待啊!」

  徐少君輕飄飄地笑著,眉攏輕愁:「我這樣的,原也……唉!」她是有事要求鄭琰的,雖然對鄭琰有些各種不滿與羨慕嫉妒恨,但她現在還是得求著鄭琰。新君的後宮還沒定品級,蕭令先把這事交給徐瑩去辦了,徐瑩她聽鄭琰的。

  一共四個孺人,本身品級就不夠高,三個還是宮婢提上來的,蕭令先忙於朝政,不重視是理所當然的。徐少君自覺出身最高,但是孫孺人有孕,她也有些吃不準,很想請鄭琰在徐瑩那裡說點話。

  在徐少君的判斷裡,鄭琰是一個與她的父親鄭靖業不一樣的人,前半生太順遂了,所以沒那麼陰毒,有些嬌蠻任性,但是心思不會太轉彎(T T廢太子死得好慘);同樣的,又因出身比較高,也有傲氣,看事比較寬大,還有點朝中大臣的氣派,就是那種自以正義凜然,萬事不放心上,只想要名聲政績的那種(T T你知道她撈了多少錢嗎?)。

  這種人好求,放低姿態,擺出難處,她一時高興,就答應了。

  徐少君本想說得婉轉一點的,奈何一想到鄭琰這個呆子幾次聽不懂她的暗示就頭疼,再說,這求封號的事情,要怎麼說得婉轉?萬一她理解錯了呢?

  徐少君不得不單刀直入,上來與鄭琰並肩走:「七娘是去與娘子議事麼?宮人們都說七娘仁德呢。」先小拍一記。

  「這是聖人與娘子的仁德。」

  看吧,她果然是這樣回答的。妳以為妳是朝廷大臣們,這樣假正經!徐少君心中不滿,想到還有事要她去辦,只好放柔了聲音:「聽說……娘子在與七娘商議後宮品級的事?我……不知、會是個什麼情形呢?旁人我也不好問,只好請七娘多費心了。」

  鄭琰詫異地看了徐少君一眼,她什麼時候這麼直接啦?口中卻道:「最終還是要聖人首肯的。妳父兄皆為朝臣,自與旁人不同。只是孫孺人有孕,聖人又在守孝,她的孩子不拘男女都是頭生子,她的位份或許比另兩個再高一些。妳也不用著急,這三年一過,必要充實後宮的,屆時……妳許能隨著再晉一級。聖人年輕,一時不好大封後宮呢,機會總是有的。」

  洩漏點小資訊唄,寧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寧願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女人。不喜歡她是一回事,明擺著留下話柄又是另外一回事。何況,外人看來徐少君是鄭黨子女,鄭琰多少要回護她一下,那啥,鄭琰也不想把自己塑造成個什麼「人間正義」。

  徐少君聽在耳中,略不是滋味,孫孺人神馬的,是她現在的仇人!可人家懷了孩子啊,她自己卻是沒消息的。

  這不,鄭琰問了:「妳呢?可有好消息?若有,早些告訴我,不然可就晚了。」

  徐少君萬分委屈,非常不甘:「還沒有!」月信已至,怎麼可能有哇!

  鄭琰也只能惋惜地說:「也沒什麼,旁人不也沒有麼?」

  「一切就拜託七娘了。」真是可喜可賀,徐少君終於學會了比較直接地跟鄭琰說話。

  鄭琰道:「我省得。」

  徐少君鬆了一口氣,至少鄭琰說話是算數的。

  兩人一道去見徐瑩,徐瑩正忙,看到鄭琰打聲招呼:「來啦?」把徐少君給撇到了一邊。

  徐瑩脾氣直了一點,又不是個傻子,徐少君還是搶她老公的人,再伏低作小,徐瑩也警惕她!孫孺人生孩子,沒什麼大問題,如果徐少君有了兒子,保不齊朝中就有誰要倒戈了。娘家,對女人很重要。

  「來了。」鄭琰也答得隨意,聽得徐少君對這兩個女人一陣嫉妒,為什麼有的人就能活得這麼痛快?!

  徐少君對徐瑩盈盈而拜:「見過娘子。」

  徐瑩淡淡地道:「坐吧。」

  徐少君再拜而坐,也不敢坐實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鄭琰心中一陣歎氣,就這樣子,讓蕭令先見了,說不定會懷疑徐瑩欺負人啊!

  徐瑩看一眼鄭琰,再看一眼徐少君,心知肚明,這兩個是見過面了。今天本來就是要商議後宮品級的事情的,徐少君見鄭琰,為的怕就是這個事吧?

  當下也不含糊,徑問鄭琰:「聖人已催我把後宮的品級給定下來了,妳可有什麼看法?」說著還瞟了徐少君一眼,徐少君一個哆嗦。

  鄭琰無所謂地道:「聖人後宮,也就那麼四個人,有什麼難的?尚孺人、蔡孺人無功無妊,自然要低些。孫孺人雖也是民女,卻誕育有功,須高些。徐孺人乃大臣女,自不同她們。到底是個什麼品級,讓聖人看著辦唄。日後宮裡保不齊還要進新人,眼下是不宜大封的,否則後進淑女恐無處安置。」

  最後一句話,把兩個姓徐的女人給刺激得不輕,徐瑩直白地瞪了鄭琰一眼:「妳話真多!」但是想到母親對她說的,鄭七心思靈動,對她也比較親近,在這些事情上多聽聽她的主意總是好的,甚至比別人處置得更加周全。也就沒有過多反對,甚至想問一問品級問題。

  徐少君想到現在自己尚無盛寵,也無子嗣,三年後又要來年輕美貌家世好的淑女,不由幽怨地看了鄭琰一眼。

  不大會,其他三個孺人也來了,徐瑩口氣略硬地對孫孺人道:「妳是有身子的人,我不是說了麼,妳以安胎為要,不必總到我這裡來的。」

  孫孺人哪裡肯呢?大家都是聽說今天可能要定級,誰不關心?不但關係自己以後,還關係到肚子裡的孩子呢!

  徐瑩卻要專吊著她們三個,只與鄭琰說放宮婢的事情。鄭琰心道,正好,正色道:「正有一事,是要娘子與聖人說去的。」

  徐瑩因問何事。

  鄭琰道:「放出去的宮婢得多大年紀了?可不一定能嫁個好人家,許多人只能做個填房,又或者為人婢妾,這可不是聖人與娘子的本意。更有甚者,若在遠州,前幾年還有流民之亂,父母家人都不在了,讓她們出去,豈不難過?索性好人做到底,不拘何人,只要是放出宮的宮婢,都可以自立為女戶如何?女人也未必不能幹呢!招個贅婿,自己當家作主,總好過任人揉搓。」

  徐瑩道:「這個只怕難辦呢,從來只有無夫無女才好立女戶的,又有,女子婚姻不由自主。」說到這裡心酸了一下,「家中若有父兄,只怕也是難辦。」

  鄭琰冷笑道:「自魏靜淵以來,宮婢取自良家子,是按半丁算輸役的,女子為家裡奉獻這許多,難不成還要把骨頭裡最後一點油花給榨乾淨了不成?不如這樣,願意自立門戶的,從之,想回家的,也只好聽憑了。」

  徐瑩道:「這樣妥當。」

  鄭琰眼風掃過四個,見四個都是興趣缺缺,但是小動作倒是緊張,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世上有機會接觸到最高權力的女子,雖然不太多可也不算少,但是你知道為什麼有的人就是妖姬陷害忠良,有的人就成為賢后自成本紀,有的人登基為帝執掌天下造福萬民,有的人垂簾聽政禍國殃民嗎?那是玩弄權術與放眼天下的區別!

  這不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能夠掩飾的個人素質的差異。

  兩人又商議了好一會,到底沒說到定個什麼級別,鄭琰才不肯結怨後宮呢,徐瑩就是故意吊著她們,直到蕭令先被秦越收拾完過來。

  梁橫又溜了回來,他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池脩之與柳敏就是不離開!他數次目視蕭令先,蕭令先還在苦思鄭靖業說的話,想了許久,終於認為鄭靖業說得是有道理的。然後想起太妃還沒離宮,拖著步子去找老婆,商議一下讓她們趕緊走,也給世家添個堵什麼的。

  四個孺人都很驚喜,不自覺地瞄瞄自己的衣飾,力爭小動作地把服飾整整好,姿態也在微調。徐瑩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聖人怎麼過來了?大正宮裡的正事忙完了?」

  鄭琰微一福身。四位孺人倒是鶯啼婉囀地叩見。

  蕭令先道:「今天人倒整齊,阿琰也來了?」對這個師妹,他印象倒是頗有好轉,口氣也親暱了不少。

  鄭琰笑道:「娘子有事,我不過來聽一聽,添點亂。」

  徐瑩道:「沒有妳,我才亂呢。」

  兩人互相恭維,蕭令先聽著也舒服,和和氣氣的多好!

  徐瑩見四個孺人那欲迎還拒的小眼神,沒來由一陣噁心,對蕭令先道:「我們正說事呢,先前事情多,她們的事還沒定,總不好讓她們還做孺人不是?」

  四個孺人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表現得太明顯,蕭令先明顯對這事不太上心,這四個人裡有三個是婢妾出身,他本就沒想給多高的益。至於徐少君,她比較慘,先受父親的拖累,後來先帝死了,蕭令先沒功夫跟她作深入交流「發現她的好」,也把她丟一邊了先。

  所以蕭令先說:「妳看著辦吧。」

  四人心中一涼。

  徐瑩嗔道:「到底是聖人的後宮,怎麼能看著辦呢?要我說,尚孺人、蔡孺人為采女,孫孺人有孕,為寶林。徐孺人為才人吧。以後有功再升,如何?不然動靜大了,朝上又要爭吵。」徐少君的定級沒說原因,但是大家都知道話外音,妳就是拼爹的,除了妳爹,妳沒啥長處。

  蕭令先原是想同意的,聽了最後一句話,不滿地道:「外臣何豫後宮事?」

  徐瑩有點著急,鄭琰不緊不慢地道:「天子無私事。」

  蕭令先眉毛都要豎起來了,鄭琰道:「朝中一定會有人這麼說的,為了反對,興許還要把後宮再拎出來念叨一回。」

  蕭令先啞然,他是吃夠朝臣翻舊帳、地圖炮、誅連的口頭了,不得不點頭:「也好。」以後有功再升唄。

  孫孺人稍有委屈,她懷了蕭令先頭一個兒子,只比另兩個孺人高那麼一點。還不如一個無寵無子只有爹的徐孺人!怎麼著也要平級吧?

  徐少君才委屈呢!采女正八品,寶林正六品,才人正五品。聽起來她最高,問題是,這才正五品啊!她爹好歹是侍郎,比另三個高了十八級好嗎?呃,其實沒十八級,大約只有十五級左右。

  徐瑩很自然地道:「妳們還不謝過聖人?」

  四人打起精神打起嗓子來謝恩,蕭令先一擺手:「妳們去吧,我有事與娘子說。」

  四人只得退下,鄭琰也要走,徐少君心裡打著小主意,想請鄭琰留一步說話。沒料到蕭令先是想問太妃離宮的事情的,事涉宮婢,蕭令先也想問問鄭琰,又把人給留下來了。

  清場完畢,徐瑩先報告了太妃們要帶走的人數:「她們都是有俸祿的,這些錢由誰來出呢?」

  蕭令先對自家人真是挺大方的:「太妃的俸祿朝廷都出得起了,何惜這幾個宮婢的幾升米?」

  徐瑩又說了鄭琰方才說的女戶的問題,又幫鄭琰說話:「從宮裡出來的人,本就代表著皇家體面呢,要跟被人作踐了,皇室威嚴何在?再者,咱們又不強迫,自願唄。」

  蕭令先本想說,女人拋頭露面、不聽父兄教誨成何體統。但是一聽鄭琰的理由也對,徐瑩說的也很有道理,索性點頭:「可。事情是阿琰一手操辦的,還是阿琰具本吧。」

  鄭琰笑著答應了。一個社會,越是文明,性別壓迫越是少。當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當女人能夠光明正大做戶主的時候,女權必須得以伸張。

  留下帝后二人聯絡感情,鄭琰識趣地告退了。在她看來,徐瑩遠比蕭令先靠譜得多,所以不時給徐瑩出點餿主意,她是樂意至極。徐瑩也挺曉事,基本上道理都能說通。比如說,把孺人們的品級給拉開,讓她們互掐神馬的。再比如說,趁著蕭令先守孝,哪個女人都不能XXOO,作為皇后,名正言順地拿正經事跟蕭令先聯絡感情,讓蕭令先習慣於皇后的存在。

  鄭琰歡樂地回家了,準備著晚上去坑她爹一把。

  ※

  池脩之今天回家挺正點的,鄭琰已經準備好了他的便服:「擦把臉,換上吧,我已經使人送信回家了,阿娘準備好了上好的鍋子等我們去吃呢。」

  池脩之板著的臉鬆了下來,鬱鬱地道:「今天朝上,蔣進賢當眾奏請葉廣學返朝。聖人原不想答應的,」接過毛巾擦臉,聲音有些模糊,「架不住蔣進賢說葉廣學不回來,他要辭相。底下一群跟著請辭的,聖人無奈,又答應了。退了朝就犯了擰,岳父、太師勸了許久,這才回轉顏色。」

  「他今天到東宮的時候臉色還行。」

  「就算不行,又能如何?縱然是天子,也不能事事都由著性子來的。」

  「對了。」鄭琰拎過池脩之的官服,交給阿慶掛好,「你想好出鎮地方要到哪裡了麼?」

  「恐怕,不由我挑揀呢。」

  鄭琰接到新衣,要給池脩之穿,池脩之自己接了來伸袖子,他習慣生活自理。

  鄭琰坐在一旁看他穿衣服:「臨近京畿如何?以前大郎、二郎都在京畿左近為郡守的,那裡他們熟。」

  池脩之有點為難地道:「哪裡都是一樣的。」他心裡有傲氣,不太想踩著大舅子的腳印什麼的,倒想自己幹出一番事業來。吃別人嚼過的東西,沒味道。

  鄭琰道:「不能是京畿麼?不是大郎二郎所鎮之郡呢?」

  這倒不是不能商量,池脩之笑道:「哪裡就由我們定了?京畿也好,遠郡也罷,都是一樣做的。」臭美地照了照鏡子,「京畿也不錯,離得近呢,離京太遠了,不太好。除非是北地邊郡。」他又想起八部狄的事情來了。

  鄭琰開始疑惑,很快明白了,對老公吧,你不能把什麼事都弄好了,非要他按著這個來不可,對兒子都不帶這麼幹的。「也是,到時候聖人放不放你都難說呢。」

  池脩之伸手把鄭琰頭上的簪子給正一正,左右看看:「好了,去聽聽岳父怎麼說吧。」鄭老先生的想法最重要。

  鄭老先生一點也不想女兒離得遠了!老子還能活幾年啊?照這樣下去,非得給這聖人氣得折壽十年不可!但是吧,好男兒志在四方,避一避蕭令先這吃了腦殘片的人也好,陳慶成的位子,是那麼好頂替的嗎?鄭琰能想到的,鄭靖業自然也能想到。

  「你還不是我女婿的時候,我就對思玄說過,想讓你外放歷練一下的,不知民間疾苦是做不好中樞大臣的!大郎、二郎他們,我無一不是如此做的。只是你尚年輕,走得太遠了,我怕回來不易。一個離聖人一百里的地方,與一個離聖人一千里的地方,是不一樣的。為什麼人人想返京?離聖人近!你是去磨練的,可不是去享福的,大郎二郎能做的,你更能做得到,倒不必非要去他們待過的地方。」說著責怪地看了鄭琰一眼。

  鄭琰回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她已經知道錯了好嗎?

  鄭靖業也不說女兒,只是對池脩之殷切叮囑:「父母總護著的孩子,長不大!今年新君登基,郡守刺史循例都要返京的考核,正好,我給你安排一地,離京不遠,卻要你自己開拓。有了難處吃了虧,也不要哭!」

  池脩之大喜,對這位岳父大人更是喜歡:「求之不得!」

  「好啦,吃飯去吧!」

  池脩之拉過鄭琰的手,拇指在白皙柔滑的手背上輕輕摩挲,安慰著妻子。

  鄭靖業看著一個臭小子拉著自己的閨女,在自己面前秀恩愛,真TMD刺眼!冷哼兩聲:「還不快走!妳娘都等急了!」

  ※

  池脩之前途已定,對於蕭令先近來的咬牙切齒要發憤圖強,也不覺得那麼刺眼了。開開心心地上朝,腦門上的痘痘也消得差不多了。

  蕭令先就苦逼了,葉廣學回來了。宣麻拜相,他又在大正宮裡能坐著跟皇帝談判了。

  葉廣學也不含糊,一回來就抽了蕭令先一巴掌,當然這一巴掌是先抽在梁橫臉上了,接著波及蕭令先。原因始於蕭令先要冊封後宮,冊封後宮要下詔書啊,詔書由中書舍人起草,這一回事情不算太大,蕭令先又要培養一下樑橫,就讓他寫。

  這一寫,寫出毛病來了。

  公文一點也不好寫!官樣文章的技術含量,比你想像得要高得多。你懂什麼是政治黑話解讀表嗎?什麼叫「懸崖勒馬」,「勿謂言之不預也」又要在什麼時候用?

  什麼?你不懂?不懂你還混個毛線啊?!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3 08: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2 08:52 PM 編輯

155、鄭相的安排

  葉廣學回來了,風光體面地被請了回來。回來的第一天就向蕭令先表示,他要好!好!幹!活!

  然後他就卷起了他那寬大的袖子,露出了他老胳膊和老拳頭。蔣進賢把葉廣學弄來,是為了玩的嗎?葉廣學回朝廷當宰相,是為了賺養老金混日子的嗎?一個能在先帝那種壓抑世家的皇帝手上,當了若干年宰相的世家子,他會是個簡單的人嗎?

  顯然不是!

  哪怕他是因為蠢而當上宰相的,至少他知道什麼時候蠢得恰到好處,而且一蠢就是幾十年。蠢得熬死了先帝,蠢到女兒當了王妃。

  沒錯,葉廣學回來就是找事來的!他本來對蕭令先就不是那麼滿意,有什麼能夠比得上自家女婿當皇帝合適呢?尤其他閨女葉氏還是個聰明睿智的女人,還生了兒子。

  憑良心說,魏王在做藩王的時候就有私心不假,但是個人素質是真的比蕭令先要好,還有葉氏,不是葉廣學他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真的比那個不知所謂的潑婦太子妃,哦,現在是皇后了,要好上多少倍!哪怕魏王和葉氏不是葉廣學的女婿女兒,他摸著良心也要說一句,魏王夫婦確實比帝后更合適那至尊的位置。

  自從這位新君上台,就樂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條一條的「亂命」頒下,真是要氣死天下腦筋清醒的人。葉廣學憤怒了!照這個情形下去,誰能保證蕭令先不會再一時頭腦發熱要搞死兄弟,然後搞死丞相呢?國君可以是一個銳意進取的年輕人,但不能是一個瘋子!

  廢立之事,對任何一個臣下來說,都是一件挑戰心理底線的事情,哪怕是世家,也需要一點一點地來辦,通過一件一件的事情,說服天下,也是說服自己的心:這個皇帝一直在辦錯事,他不合格,他得下課!

  先有蔣進賢硬頂著追諡的事情,現在葉廣學回來了,接著挑刺。不能讓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那樣很容易給人以錯覺:不是皇帝不夠好,只是某個權臣不忠心。

  葉廣學離開中樞好幾年,正要借這個機會重新立威。梁橫這個倒楣催的居然自己送上門來!

  葉廣學拎著一份詔書在咆哮:「後宮,婢妾耳!豈能用『崇粢盛之禮』?則置皇后於何地?」

  蕭令先本就不拿這幾個小老婆當回事,所以這詔書他就掃了一眼,根本就沒有仔細看!後宮裡的事情嘛,有什麼大不了的!結果就真的出了岔子!

  前面說了,公文真不是你想寫就能寫的,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字句,什麼樣的情況寫什麼話,那都是有約定俗成的。什麼?你說「不就是一句話麼?」哪怕是一句話,在最初用的時候,必有背後含義,真要追究出來,絕對不是一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粢盛者,祭祀之穀也!這就跟給小老婆在宗祠裡豎牌位似的,那是明晃晃的打臉啊!梁橫這個業務不熟練的菜鳥,他揀著好詞就往上頭堆,更要命的是,他媽就是個小老婆,他又是小老婆權益的鼓吹者,自是不認為這其中有什麼不妥。

  這下連蕭令先都不站在他那一邊了,蕭令先崇奉母親,乃是要把他親媽給弄成正統,不讓他媽當小老婆。本心裡,是拿他媽當大老婆待的!梁橫呢,知道他媽是小老婆,他仇視大老婆。這不,分歧就來了!

  蕭令先勉強算是個又紅又專的好孩子,秦越的三觀非常正,他又被先帝教育過,只要別提他親媽的事,他的價值取向跟大眾還是一樣的。但是,梁橫是他的人!即使辦了錯事,他也不能由著梁橫被處罰了,然後讓葉廣學登鼻子上臉!蕭令先看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他對鄭靖業又使起了眼色。

  鄭靖業的臉都扭曲了好嗎?!他就不說他那個已經萌生去意的女婿了,哪怕是柳敏,都比梁橫靠譜好嗎?當日眾臣一起考較詹事府官員的時候,梁橫是個勉強及格,人家柳敏是滿分之外再加分!就這樣,你寧可用梁橫也不用柳敏?

  鄭靖業敏銳地感覺到,事情有些大條的。他當初是怎麼通過輿論等手段,把前太子給弄下台的?一件一件的小事,慢慢積累,讓大家評評理,看吧,那個人他又犯二了!他在時時刻刻犯著錯,他在年年月月犯著二,他每件事情上都蠢,他等人接物極其呆!他識人相當瘸眼!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在這個時空裡,沒有這樣一個成語,但是鄭靖業的心裡湧出的,正是這種感覺。有許多人在給這個皇帝挖坑,皇帝自己還閉著眼睛往裡跳呢!鄭靖業也不太喜歡蕭令先,卻不得在此時讓他再中槍。

  鄭靖業不得不出來把梁橫給壓一壓:「梁橫初為中書舍人,文詞匱乏,書禮不通,是他一人之過。為大臣者說話當有憑有據,何必大肆牽連?要有大臣體!葉相當就事論事,勿言其他,否則繁文縟節,實誤朝政。」

  葉廣學道:「他是在擬詔!這只是冊封區區後宮,試問此若是遺詔,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必要重責梁橫。

  蕭令先還要用到梁橫呢,當然要回護,鄭靖業已經說了:「奪官。」

  蕭令先想反對,鄭靖業連使眼色,他只能按捺住了。

  可葉廣學還是不肯甘休,因為這份詔書是冊徐少君的,如果徐少君只是個民女也就罷了,可她爹是鄭黨骨幹侍郎徐梁,還是先帝親自點名讓她入宮的。

  這個問題就很嚴重,原本腹誹徐瑩腹誹得最兇殘的葉廣學,搖身一變,成了皇后的維護者:「若冊一宮婢,只當戲言。徐氏,侍郎之女,其父之位乃尊,人心向貪,不可縱容!梁橫之舉,得無人暗諷乎?必請聖人明斷,以正視聽!抑或此是聖人授意?」

  這竟是暗指徐梁一家有謀求皇后寶座的意思了,蕭令先此時根本顧不得梁橫了,他對他老婆現在的表現挺滿意,一點也不想換媳婦。還有,他正經八百的老丈人還待在朝上呢!尼瑪我根本沒授過什麼意啊!

  徐梁站都站不住了,出列一跪:「臣萬萬不敢作此想的!」不知是著急還是什麼,他流出了委屈的淚水。感覺到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真是什麼意思的都有。懷疑、嘲諷、同情、敵視……苦逼死了!

  蕭令先此時不禁同情起他來了,他倒不太相信梁橫這個人會被徐梁收買,收買也不會在這樣的詔書上寫這樣的字,這擺明是在坑爹不是在幫忙。

  「卿之心,我自知之。事關國體,不得不明令公示。」蕭令先安慰徐梁一句,然後宣了決定,梁橫必須罷官扔回家。

  徐梁沒什麼處罰,倒是徐少君,本來是才人的,被迫被降成了個采女。尼瑪五品變八品!本來就覺得不夠高好嗎?現在突然發現,還有更大的委屈在等著她!

  就這樣,葉廣學等人還不肯干休,必要讓蕭令先保證,這次用錯了人,下次晉升神馬的,要跟大臣們商議。暗指,你這皇帝看人眼瘸,不能親賢臣遠小人,你得鍛煉。這是要讓蕭令先做檢討!

  蕭令先能做嗎?!

  鄭靖業再次維護蕭令先:「吃一塹長一智,難道葉相是生而知之者,一輩子都不犯錯的嗎?聖人便稍有疏忽,也是大臣沒有注意勸諫,豈能歸責君上?」他不得不代蕭令先頂一下雷。

  葉廣學反唇相譏:「難道啟用梁橫是鄭相同意的嗎?鄭相領吏部,難道不該考查他嗎?」

  蕭令先怒道:「葉相回朝三日,先斥我中書舍人,後責我侍郎,再欲歸罪我首相,下面是不是要讓朕退位讓賢於你?!」

  這話說得很重,葉廣學氣喘吁吁猶自不平,卻不敢再次相逼了。

  蕭令先道:「梁橫,東宮舊人,循例提拔而已,至今不滿一年,縱要考察,也不及寫評語呢!葉相好口舌,你為宰相,入朝已三日,日後朝中有不賢,我是不是也要歸罪你這個丞相?!」

  鄭靖業心中詫異,這個皇帝,什麼時候腦子這麼好使了?

  蕭令先這人吧,本來就不算太傻的,驟然得志,才會屢出昏招。此時受到了壓力,多少腦子清醒了一點。

  ※

  一場遷辯就這麼過了,看起來又恢復了平靜。葉廣學得了個直言極諫的諍臣之名,被一堆人擁簇著,像一個凱旋的將軍,出了大正宮。

  鄭靖業真是要感謝他八輩子祖宗,真心的!如果不是葉廣學這麼一鬧,他既找不到一個好藉口趕走梁橫,還要費腦子找一個與蕭令先拉近關係的方法。現在一下子全都有了,梁橫滾了,鄭靖業因為與蕭令先一起被嘲諷,又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蕭令先捶著胸口:「荒謬!恥辱!他們怎麼敢?!」

  梁橫伏跪於地,心中的恨意是在場的人裡最濃的!他已經是中書舍人了,再混個兩年,以皇帝對他的好感,很快升個四、五品,做個威風一點的官完全不成問題!到時候他親媽的誥命也有了,他也能衣錦還鄉去在嫡母嫡兄那裡秀一秀。現在一切都泡湯了!饒是梁橫,也不得不流下了痛苦的男兒淚。

  鄭靖業卻不打算放過他:「你的書是怎麼讀的?怎麼會用錯句子?!」

  蕭令先也怒道:「你一向不是做事最小心的嗎?」尼瑪什麼細節你都要仔細一下,還自稱有本事,今天怎麼出了這麼個大岔子了,連累著我丟人啊?老子差點要當眾做檢討!

  梁橫淚流滿面:「臣固有錯,不敢自辯,可葉相,若為聖人臉面著想,就不該拿到朝上來當場羞辱聖人啊!」

  蕭令先一想,也對啊:「這個葉廣學!就不該讓他回來!」

  鄭靖業道:「若能攔,早就攔住了,往後聖人行事,還是要小心的。至於你,」鄭靖業的聲音變得很冷酷,「這是你自己手誤,還是有人指使?!」垂下眼睛看著跪在地上的梁橫。

  蕭令先也疑惑地看著梁橫。

  梁橫一口咬定:「就是臣……手誤了!」

  鄭靖業正好狠卷他一頓:「我說手誤是給你留點臉面,你居然也說手誤,詔令也是可以隨便手誤的嗎?!你一手誤不要緊,你今天差點沒命你知不知道?!你平日裡說話不是也頭頭是道嗎?你的書都是怎麼讀的?弄得大家都要為你扛著。」

  蕭令先跟鄭靖業商量:「他雖可惡,卻不能由著葉廣學作踐了去,不然他們又要更得意了!中書舍人是必要罷的,卻要給他另安一官職為好。」

  鄭靖業道:「他這鬆懈的樣子,以後能不出錯嗎?」冷冷地對著梁橫道,「不管把你放到哪裡,你的頂頭上司都可能是世家出身,哪怕頂頭上司不是,隔一層的也是!你再行差踏錯試試!」

  梁橫此時是一定不想被罷官的,賭咒發誓,絕對不會再出錯了。

  鄭靖業對蕭令先道:「他要去哪裡,我還要細細想想,總得萬無一失才好。」

  說完也不看梁橫,只斥梁橫出去。

  梁橫沒奈何,心中對鄭靖業也有不滿,但是此時最恨的是葉廣學,其次是助拳的世家,他還要靠鄭靖業庇護,乖乖地退了出去。

  蕭令先對鄭靖業道:「此事辛苦老師了。」

  鄭靖業歎道:「聖人怎麼就看上他了呢?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回是讓整個詹事府跟著受牽連,這一回更好,葉廣學就差逼聖人下罪己詔了!長此以往,怎生是好?」

  蕭令先被鄭靖業一副憂國憂民相感動得一塌糊塗,天真地向鄭靖業解釋:「先帝也對我說過,梁橫當不得大用,我只取中他的衝勁,要當前鋒使一使,並不想大用的。」

  鄭靖業顏色稍緩:「讓他先到太府下面做一掌固吧。」打發去看倉庫了。

  蕭令先無可不可,現在他對梁橫沒啥信心了,只是覺得先帝說得對,梁橫確實有不足之處。他現在最憤怒的是一件事情:「蔣進賢和葉廣學什麼時候同流合污了?!他們以前不是爭得挺厲害的麼?」以前他雖是個閒王,也知道蔣進賢和葉廣學互相爭著出風頭。

  小朋友,他們相爭是為了什麼呀?是為了在魏王那裡掙功勞!

  鄭靖業揉揉額角:「聖人現在要關心的是下個月刺史、郡守入京,屆時可細心考察,求共治之臣。還有,以後用人要謹慎,至少不能用這麼魯莽的人了。世家並不簡單,望聖人能靜下心來。」

  世家從來都不蠢,只是在先帝的刻意打壓之下,又先後出了張智、魏靜淵、鄭靖業這樣逆天的衰神,有些年頭沒摸到中樞的脈了,手生,當然會失誤。現在對付一個蕭令先,還真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

  如果蕭令先乖乖聽鄭靖業的話,那他基本上不會遇到什麼困難,鄭靖業是誰呀?他得多老謀深算吶!可蕭令先偏偏一如所有的叛逆期少年一樣,非想要鬧個自立自強。這不自己找抽麼?還順帶連累了隊友。

  世家會內鬥,絕對的!歷史太長了,保不齊在幾百年前哪一家跟哪一家為著什麼事就有糾紛,然後記上個幾百年,沒辦法,大家都有傳承嘛,不但傳承了血脈與文化,還會傳承恩仇。但是!他們同樣有著蛛網一樣的關係,還有著共同的利益。

  老皇帝治下,世家那也是沒辦法。

  換了蕭令先,他那小嫩爪子,HOLD不住呀!

  現在擺明瞭,兩代帝王都不待見世家,世家再TM內鬥,會全都死翹翹的。什麼?你說也有短視的人?拜託!

  士庶的分界,比你想像中的更大!

  他們或許沒有理性的認識到局勢,但是,自降生以來浸潤到生活各個方面、薰染到骨頭裡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會讓他們即使在有分歧的時候,面對同樣的危險,選擇去做同樣的事情。

  這,就是世家!

  或者可以用一句成語來解釋這種現象: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們可能會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接納某些非世家的人,但是,你別得意,以為自己就如何如何了,他們可不會圍著你轉!

  ※

  這個皇帝還是不行啊!鄭靖業決定,拋開皇帝幹自己的,沒有了梁橫這個混蛋小子,他正好整理出一份『青年俊彥』的名單來遞給皇帝。

  蕭令先正等著這個呢,粗粗一看,好有二、三十個,鄭靖業給的資料也算齊全,蕭令先非常開心:「丞相真社稷臣也!」

  鄭靖業微微一笑,我是社稷臣,可不是你的臣啊!

  當然,如秦越這等帝師,又或者池脩之、柳敏這樣的真俊彥也要『為國薦才』,蕭令先覺得自己的人手也是夠用的嘛。已經開始腦補,三年之後,這些人裡會有很多可以提上中層,然後開始慢慢改革了。

  對於他的這種樂觀主義的態度,大家不作表態。只是眾人心裡依舊沒底,大家到底要何去何從啊?世家有自己支撐的藩王,鄭黨呢?

  鄭靖業從來沒考慮過徐梁他閨女的事情,徐梁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奔了過來。鄭靖業沒好氣地道:「那個梁橫,真不是你做的?」

  徐梁一臉苦逼地道:「恩相,我雖粗笨,也沒這麼傻呀!」

  「你呀!起來吧!讓你娘子去看看采女!這都什麼事啊?!」

  徐梁心說,我也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事到如今,也只有叩頭謝恩了。

  塗氏奉命去安慰徐少君,不是親生母親的關心,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已:「這件事妳是受了牽連,並不怪妳的,切不可生心怨念。等事情過了,咱們再想辦法,只要妳阿爹還在朝上,妳終會升上去的。」

  徐少君對家中十分不滿,此時也只好忍了,哽咽著答應了。

  塗氏頭疼不已:「妳不要總是哭!在宮裡這是犯忌諱的。」又說了一大通教訓的話,聽得徐少君心中煩悶。

  塗氏又與她略說兩句,再無話可說了,哀聲歎氣地回了家。好歹也是她養大的庶女,比親閨女過得好了吧,她泛酸,庶女過得太差了吧,她也犯堵。

  自此徐氏一門縱心中鬱悶,也要夾起尾巴做人。

  徐少君在宮中勤勉勵志,她很快發現了一個情況:其他三個孺人根本不識字!整個宮裡,除開皇后,文化水準最高的女人就是她了!蕭令先需要一朵解語花!拜魏靜淵所賜,犯官之女不入掖庭,有文化有教養的女人都扔到外面了。服役宮女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文化水準低。

  徐少君暗暗準備著。

  另一方面,鄭黨的小會再次召開了。「培養自己人」被正式提上了日程,蕭令先一定不會滿足於上次上繳的名單,這一回,鄭黨要深挖掘出一些人來才好!

  米源的小兒子米翰、李幼嘉的孫子李獬等人皆榜上有名。其時推薦人,就是推薦熟人啊,不熟的你推薦個毛線?!故而蕭令先接到名單一點也不驚訝,問明瞭情況,又留下了不少。同時,他又提拔自己的一干大舅子,讓他們參與御林守衛。

  讓蕭令先想不到的是,葉廣學也推薦人才了!

  理由是蕭令先根本無法反駁的。葉廣學是丞相,他要開府,以前當丞相時他是有一套班子的,那一套班子都納入公務員編制了,後來他丁憂,相府解散。這些在編人員是不可能退回來的,人家又沒犯錯,所以這些人都升的升、調的調,融入到其他部門裡了。葉廣學回歸,他得用人,於是又拉了一相府的班底來。

  不用說,世家占了很大的比例!也就是說,葉廣學他,是有兩套班底的人!

  蔣進賢對於自己引入葉廣學這一手深感得意,世家再鬥內,那也是內部矛盾,總比便宜了別人強!

  蕭令先忍氣吞聲地准了葉廣學所請,鄭靖業也大開方便之門,只不過鄭靖業手裡有兩份名單,那是葉廣學的兩套班底,他盯著呢。

  ※

  轉眼進入了九月,各地秋收完成,刺史、郡守陸續入京了。鄭琰的兩個哥哥自然也回來了,鄭家又是一陣團聚。

  鄭琰這個人,有什麼好東西,對自家人是毫不吝嗇的,哪怕是不太喜歡的池舅媽,她也不會故意去刻薄了人家。哥哥嫂子們也沾光不少,兩個嫂子回來看到她就覺得歡喜。

  女眷們拉著手,摸著臉,笑謔著。鄭琰就著重問兩位嫂子跟著哥哥在任上的見聞,怎麼處理人際關係啦,怎麼不動聲色地幫忙啦。方氏、關氏也是知無不言,鄭靖業已與杜氏說過讓女婿離京的事,杜氏也不攔著鄭琰,就讓她們姑嫂去聯絡感情。

  方氏這次回來,見兒子們都成家立業,侄女兼兒媳婦也比較能夠融入家庭了,欣喜萬分。心道,只要再生個大胖孫子,就什麼都不用愁了呢!關氏所想也是差不多。

  女人們一片和睦。

  男人這裡就有些不太好了,鄭琇、鄭琇已經蓄起了髭鬚,修剪得很整齊,久居一方高位,也養成了一股沉毅的氣度。

  聽說妹夫要外出,鄭琇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去歷練歷練,有個資歷也是好的,只是時候似不太對呢。」

  鄭靖業不發話,等他接著說。鄭琇也不在親爹面前擺譜,很誠實地道:「這幾年收成可不太好。地方官考評,最大的就是各種租賦是不是收得齊,治下百姓生活如何,再次是刑獄。這些年,各地雖都勉強能完成上計,卻是一年不如一年的。以往能餘三分力的,此時已經沒有餘力了,若年景再不好,實在不好說。」

  鄭琛補充道:「其實流民為亂的那一年開始,年景就不大好了。各地又有兼併之舉,兒等所治已算清明。朝中又有阿爹照應,底下還不敢做得過份。這一年一年的,不是這裡旱就是那裡澇。真不是好時候!勉強支應而已,池郎不如等年景好了再出去。」

  池脩之道:「我怕等不得!聖人急功近利,這一次不讓我做九卿,還有下一次不定又有什麼新想法了,不如早走!雖然艱難了些,正是可以顯身手的地方。只要不是天不養人,些許小災,也不足為患的。再者,朝中恐有變,多知道些下面的情形也是有好處的。岳父居京師近二十年了,兩位兄長也做了多年刺史,民情究竟如何,誰也說不好了。得有個人親自去看看。」

  鄭琇深沉地道:「阿爹,聖人究竟如何?」

  鄭靖業很驚訝,這個古板的兒子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你想知道什麼?」

  鄭琇道:「聖人的荒唐事,傳得四處都是呢,這個聖人,能做明君嗎?他若不是明君,我鄭氏何去何從?」

  鄭靖業沉下臉來:「這不是你現在該問的!你只管把有災情的事情如實稟報。」

  鄭琇眼中透著悲涼:「阿爹!」這個皇帝不靠譜,可要好好勸諫才行!

  他能對皇帝有著不好的評價,鄭靖業已經很知足了,曾幾何時他的呆兒子也學會懷疑皇帝了,這很好,真的很好!但是,鄭靖業心裡的盤算不能跟鄭琇說,這個兒子骨子裡還有耿直因數在的,真不知道像了誰!不過,如果鄭靖業對蕭令先有什麼不滿,進而默許了一些事情發生,相信他們父子不會反目了。

  池脩之外出的事情也就這麼定了。

  鄭靖業認真觀察了這些刺史、郡守們,飛快地判斷著,有理有據地黜了六、七個,這個比例不算高。接著,他又把某些郡守、刺史給調了調位置,不令久治一地,形成固定勢力。

  借著這個由頭,他給池脩之選了一郡,離京畿不遠,快馬一日可至,土地也算肥沃,眼下秋收已過。來年春天再赴任也不遲,反正郡內還有副官可權作代理。

  現在為難的是,要如何說服蕭令先?蕭令先一點也不想池脩之外出,梁橫退後,他身邊也就池脩之和柳敏比較合用,柳敏業務不如池脩之熟練,他不想放人。

  在鄭靖業與蕭令先商議的時候,蕭令先跟鄭靖業攤牌:「池脩之我是要大用的,他出去了,我怎麼辦?」

  鄭靖業道:「他還年輕,正是要吃苦的時候,怎麼能一直待在京中安逸享受?必要知道民間疾苦才算好。」

  蕭令先道:「開春我是要讓他去做鴻臚的,你把他弄走了,我去找誰來?」選陳慶成開刀,是柿子揀軟的捏,陳氏是廢太子一黨的,原本就被踩得慘,與各家多少有些恩怨,肯為他出頭的人並不多。

  鄭靖業道:「池脩之是臣女婿,為物議計,也要壓他一壓。年輕人,太順遂了可不好。這也是為聖人磨練人材。」

  兩人爭執許久,並沒有取得統一意見。蕭令先最後道:「這事就這樣吧,宰相不必這樣謹慎小心的。」

  鄭靖業忽悠人,尤其是在政事上忽悠,從來沒有敗過陣,這一回居然在蕭令先那裡被打了回票,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萬般無奈之下,池脩之只得自己出馬。

  蕭令先很不開心:「我說讓你做鴻臚的時候,你不是也沒有反對嗎?現在又過來說什麼呢?是太傅讓你來請命的嗎?」

  池脩之看著蕭令先的眼睛,誠懇地道:「聖人賞識臣,是臣的榮幸。但是,臣不能以為有聖人的賞識就可以自己不努力了啊!陛下要用臣,臣就得拿出本事來讓朝野看一看,讓他們無話可說,方能顯陛下識人之明。如今臣資歷尚淺,如何做得九卿?臣幼時便想位列朝堂之上,治平天下,但是,不是現在啊!九卿,臣是想做的,也不是現在!一個不能服眾的九卿,是做不好事的,臣請陛下給臣三年時間,三年後,陛下若還記得臣,屆時一紙詔書,臣必返京效力。屆時不論讓臣居於何處,臣念及自己也曾為親民官,總有說話的底氣的。」

  蕭令先對「三年」很敏感。他自己也有一個三年計畫,聽池脩之這一說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梁橫文字差勁,柳敏還是不熟,你這一去,難道要再隨便找個什麼人,來替朕寫詔書嗎?」

  池脩之道:「天下人才多矣!必有賢於臣者,聖人廣求而慎察,必得其人。再者,臣又不是現在就要走,柳敏才捷幹練,已經很有樣子了。臣再幫幾個月的手,他必能獨當一面的。再不行,讓丞相薦人來,不就行了?」

  蕭令先拿定了主意,答得倒是痛快:「那就依你!不過,你可不能離得遠了!」

  池脩之笑道:「自是,臣家在京中,也不是很捨得呢。」

  「那你還要出去。」

  「聖人有大志要完成,必須有扎實功夫,臣這也算是為聖人看看天下黎民是怎麼生活的。我們所知的世情,都是別人告訴的,聖人至今,見到過真正的農夫嗎?臣只在那一回奉先帝之命出京的時候,見過那麼一點,也未及詳察。」

  「如此,我與太傅商議,為你擇一善地。」其實心中已經許了鄭靖業為池脩之擇的地方了。

  池脩之再拜而謝,心裡輕鬆多了!回去就跟他岳父打了小報告:「繼任之人,岳父多操心。柳敏不是庸人,等閒人恐受其所制。」

  鄭靖業捋鬚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從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了!過幾日閒了下來,我讓他們調鄢郡的文卷給你,你要仔細研讀。」

  「是。」池脩之起身肅立,「謝岳父大人。」

  ※

  鄭靖業得了池脩之的小報告,沒費多大功夫,就給蕭令先想到了一個很好的中書舍人。保證知禮知法、有情有義,最妙的是世家不會反對。

  次日,鄭靖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又去「遊說」蕭令先,讓他同意把池脩之給外放。

  蕭令先故意為難:「我實是離不得池郎的。」

  鄭靖業道:「他有才華,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擇他為婿了,只是說到離不得,是不是……誇張了些?」

  蕭令先還是不肯,鄭靖業再三要求,兩人都在演戲,最後還是鄭靖業技高一籌,蕭令先繃不住了:「放他走也行,得到明年,他現在得先頂一陣子。太傅要給我再薦一個合用的人來,讓池郎帶一帶他,能接手了,我就放池郎走。如何?」

  鄭靖業痛快地答應了:「就這樣。」

  「這可要個謹慎的人,文采也要好,相貌最好也要出眾一些的……」蕭令先提了一大堆的條件。

  鄭靖業越聽眉頭越鬆,令蕭令先納悶不已,怎麼這樣的苛刻的條件越提越多,鄭靖業反倒像是一點也不愁了呢?「太師有人選了?」

  「正是,」鄭靖業含笑道,「恰有一人!」

  「哦?是誰?」

  「聖人要是沒提那麼多要求,臣一時倒想不到他,聖人這是幫臣剔除了不好的,剩下了好的呢!」

  「究竟是誰?」

  「蔣卓!」

  「他?!」蕭令先驚叫出聲,「他是蔣進賢同族!」非常討厭!帶個蔣字都讓蕭令先討厭。

  鄭靖業正色道:「蔣卓樣樣合式,最重要的是──沒人會挑剔他!」

  「我不信他,太傅再薦一人,不必年輕、不拘相貌、不……」

  「那就會有人反對,要求與蔣卓一較高下,到時候,又要不好看了。」鄭靖業就差直說,你再反對,又要被打臉了哈!

  蕭令先嚥了嚥唾沫,還是嚥不下這口氣:「這也太便宜他了!我還是不信他,詔令悉出其手,恐有矯詔之禍,我坐臥不寧。」

  「不加璽印的詔書,是沒用的。」鄭靖業冷靜地道,「聖人要是不放心他,只管擇一可靠之人掌管璽印就是了。」

  蕭令先很是犯愁。現在的掌璽官是先帝留下來的,一臉的冷酷嚴峻,說實話,蕭令先有點怵他。蕭令先一點也不肯定這個人會像聽先帝的話那樣聽自己的,萬一自己再遇到追諡等事的時候,他死活不肯幫忙蓋章怎麼辦?換了最好:「如此,則何人可用?!」

  「聖人信得過誰?」

  「我信太傅!」

  「聖人!」你還傲嬌上了!找抽啊?

  「掌璽之臣其位不尊,杞國公諸子不宜啊,秦太師之子亦過其品。須一年輕忠心,又剛出仕之人,方不算委屈。」提要求提要求,最好鄭靖業嫌煩了不推薦蔣卓了。

  鄭靖業道:「如此,臣孫鄭德良如何?」這才是鄭靖業的最終目的!

  詔書,不管誰寫的,最重要的就是大印!

  「善!」與先帝遺臣的老資格相比,鄭德良就不一樣了,這小子要犯擰,蕭令先還可以跟他爺爺告狀。多美好的人生啊!

  次日,首相鄭靖業以中書舍人梁橫遭謫為由,另薦蔣卓代梁橫為中書舍人。蔣進賢看鄭靖業的眼神,仿佛鄭靖業瞬間變成了個女人!



156、鄭琰做好事

  當鄭靖業明明白白地提出要讓蔣卓做中書舍人的時候,朝上是一片寂靜的。

  六品小官的任命,本不用在朝上單獨拿出來說事的,只需行文而已。因為中書舍人位置重要,才有必要提上一提。如果是首相提出的,又跟皇帝溝通好了,除非遇到明顯的阻力,不然這道任命就算是定下來了。

  蔣進賢的大腦瘋狂地運轉著,鄭靖業肯定不懷好意的,他想幹什麼呢?讓蔣卓去到聖人身邊,然後誣陷蔣卓,把蔣家很出眾很有潛力的未來之星給幹掉?又或者是把蔣卓給弄過去,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安到蔣卓的頭上借刀殺人?難道是要讓蔣卓被皇帝討厭,然後被貶得一文不值?這個倒不怕,這小皇帝能幹多少年還是個未知呢……

  可是中書舍人四個字實在是太誘人了,皇帝的機要秘書,就算是受到了排斥,也能接觸很多內容吧?就在他猶豫的時候,皇帝已經很哈皮地答應了!

  鄭靖業是個好人嗎?

  這一道智力測試題。

  一般智商不太高的人會說「尊的素好淫!」,智商高的答應正好與此相反,如果你超脫了凡人的境界,就會回答「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他是個好人?就連他親閨女都不承認好嗎?由此可見,鄭琰的智商是高於人民群眾平均水準的。她會告訴你,不管鄭靖業是好人壞人,都是她爹,她只能以此為出發點做一些事。

  蔣進賢雖然玩政治沒有鄭靖業爪黑,被鄭靖業坑過許多次,智商還是在水平線上很多的,所以,鄭靖業在他心裡絕對不是個好人!所以,鄭靖業提出的建議,一定有陰謀!除非鄭靖業腦子進水了!

  要反對嗎?好像已經沒有必要了!鄭靖業又被蔣進賢給腹誹了:這隻老狐狸真TMD狡猾啊!弄了這麼一個令人難以割捨的職位出來,哪怕覺得他不懷好意想反對,也要猶豫一下,在你怔忡的功夫,他就已經蓋棺定論了。

  蔣卓就這樣從國子監進了大正宮,絕對是高升,還一點也不污辱人!

  嗯,世家的頹勢,真的有一半是他們自己裝逼造成的,某些要害部門,他們嫌不夠「清貴」於是不去,你不去,事情還要有人做,這就給人以可乘之機。中書舍人卻不在此列,為皇帝掌文翰,再清貴不過了!

  葉廣學、沈晉、顧崇等人也都呆住了,比蔣進賢進入狀態還晚點,眾人一陣不安,蕭令先坐在御座上,都能隱約聽到這些人因為轉動身體(使眼色求解釋),移動腳步(不安),而帶動衣服、靴底發出的細微聲響了。

  唇角一勾,蕭令先突然覺得這樣讓大臣們猜不透,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為君者,確是要高深莫測一點的。

  「諸卿若無本章,便散朝罷!」蕭令先沉著地開口,等會他還要見入京的刺史、郡守們呢。

  眾臣各懷心思地躬送皇帝離開,一點也不拖泥帶水,他們還等著皇帝走了好打聽呢!

  鄭靖業不是沒有薦過世家的人,但那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比如他就薦過好基友的侄孫,還薦過一些有幕後交易的人。這一回情況很不對,難道蔣、鄭妥協了?不少人把目光放到了蔣進賢的身上。

  蔣進賢與鄭靖業站得近,蕭令先一走,他就飛快地踱到鄭靖業身邊:「相公真是關愛後輩啊!」

  到底是在政壇裡摸爬滾打多少年的人,蔣進賢很快恢復了情緒,已經開始利用鄭靖業這看似友好的舉動,試圖給燕王系施加心理壓力了。也不忘了試探一下鄭靖業的本意,蔣進賢自己知道,他跟鄭靖業沒啥交集。

  鄭靖業一點也不怕人偷聽地道:「聖人尚年輕,我等已垂垂老矣,當為國儲材啊!都是年輕人,相處起來總比與老頭子愉快嘛!這樣勸諫的話聖人更能聽得進去,也不至於被粗陋之人汙了聖聽。」

  豎起耳朵接收的人裡,有一部分已經覺得自己知道了真相:不就是為了消除梁橫這樣沒有常識的傢伙帶來的惡劣影響嗎?梁橫確實是粗陋沒錯啊!看來鄭靖業這是要做一回忠誠的托孤老臣,下力氣把聖人給掰回來做一回聖君了。嘖,說的也是,要讓聖人懂禮法,還是要讓他多親近親近世家子嘛!不過,鄭氏跟世家可不是那麼對付的啊,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喲~

  蔣進賢是一個字也不信,他已經有了經驗了,甭管鄭靖業嘴上說的有多好聽,他的目的一定是反著來的!這是蔣進賢被坑無數次之後的血淚教訓!去你個羊駝駝的,以前都是老子坑別人,自從遇到你,就被你活埋無數次,要不是老子家大業大有人挖,早被埋死了!

  「安民不正是帝師嗎?」蔣進賢笑職業且標準,忍著噁心去誇政敵,「學識經驗更勝蔣卓百倍。」要是皇帝再犯個啥二(以目前經驗來看,這是一定的!),是不是就要賴到蔣卓頭上了?你太損了吧?

  鄭靖業的笑容看起來就誠懇得多了:「相公說笑了,一國之君,可不是一個臣子能夠教出來的啊!你我都是任重而道遠。當使聖人處君子之中,久經薰染才是。」

  蔣進賢作起敬狀:「相公高義,為國操勞,某亦不敢懈怠。」

  兩個老傢伙口上打著太極,說著各種官樣文章,冷不防被剛調到大正宮的小內監給聽到了,心中就感動了:尼瑪這兩個宰相真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人啊!

  啊呸!

  你們注意到他們倆的眉來眼去了嗎?鄭靖業笑完之後,對上蔣進賢明擺著懷疑的目光,沉肅了面容,緩緩眨一下眼,重而緩地點了一下頭,仿佛脖子上的腦袋有千斤重。

  你分析過他們說的話了嗎?一個說,該培養下一代了,不能讓梁橫那樣的再胡鬧了。另一個說,你薦了我這邊的人,我也薦一個你那邊的人吧。

  這才是重點啊親!

  這TM明明就是在同流合污、搞政治妥協呢,連旁聽的都明白了,這是要聯手限制皇帝。也對啊,再忠心的人也經不起這樣折騰的老闆!何況鄭靖業還不是個愚忠的人。

  第二天,蔣進賢投桃報李地把鄭文博薦給了蕭令先也去做中書舍人,這樣一來四個中書舍人的名額就全滿了,別人再想插進來,就只好等這四個人讓位。怎麼可能隨便讓?!蔣進賢有些得意地想,沈晉這下是插不進手了!

  至於另一個正在試穿新官服的孩子鄭德良,居然被大家給忘掉了!掌璽印聽起來挺重要的,事實上在大多數情況下,是被朝臣們所忽視的,這個位置,說得難聽一點,也就是個倉庫保管員,只不過他管的東西比較貴重而已。

  ※

  鄭靖業達成目的,回家團聚去了。

  池之那裡傳來的消息是:「聖人已經答應了。」

  鄭靖業非常不捨幼女離京,然而杜氏在這件事情上看得比他清楚:「他們新婚,又還沒個孩子,再信得過女婿,也不能讓兩人分開了。我也捨不得,再捨不得也得放手啊!」

  鄭靖業只好讓女兒女婿在這幾個月多過來吃個飯什麼的,正好長子次子夫婦都過來了,一家團聚嘛!

  杜氏很忙,忙著給女兒收拾行李,面上還不能透出來,池之外放是暗箱操作,如果事先露了出來,讓御史給咬上一口,可不是什麼好事。杜氏要準備的東西也簡單,除了生活用品,最想給鄭琰打包的就是大夫,還是婦科大夫。

  這個死丫頭,這結婚一年多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怎麼這麼不爭氣呢?就知道玩去了!還有,有經常的老婦人也要準備幾個,在任上懷孕了得人照顧呢!哎呀,還是不放心,要不要把阿成給派過去呢?杜氏忙得團團轉。

  正在著急上火的當口上,鄭琰又犯了個二,讓杜氏把一腔怒氣又轉到了她的頭上,很是大罵了她一回。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鄭琰受徐瑩這託,主持釋放宮女的事務,已經擬好了條例就等實施了。宮女出宮,須等太妃們移宮之後再辦,否則太妃還住在宮裡呢,除了貼身使的人,其他全走了,偌大的後宮空蕩蕩的,這不是欺負人嗎?

  太妃移宮還得等先帝喪禮完了,兒女們家裡裝修好了才能動,這一套工程沒幾個月是辦下來的。鄭琰只好等。

  等待的過程中,不免把條例給拿出來細琢磨。她自身是並沒有辦過民政的,開始寫得挺得意,自己越看越覺得好像需要修改。她周圍能問的人也多,老公啊、丈夫啊、哥哥啊什麼的,都是好參謀。

  先問池之,池之瞪大了眼睛:「何必多此一舉呢?自然是有親族照顧最好的,」最後才問一句,「聖人答應了?」

  「他沒有一口應了,就說,女人還是不要單立戶的好,我就奇怪了,為什麼不能呢?」

  池之倒是習慣了女人們頂門立戶,但是在他的心裡,這種情況還是男人的無能。於是向鄭琰解釋了一大通,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女人有本事可以施展,卻不必非得鬧獨立,那樣太辛苦。

  鄭琰不好與他爭辯,趁回家的時候問她爹。鄭靖業連說:「荒唐!」

  鄭琰挺不服氣的:「女人也未必就不能……」

  「笨蛋!看來真該讓妳們出去見識見識什麼叫民間疾苦!宮女放歸單立戶?要靠什麼生活?老了誰來養?再有,有父兄的,難道家家都不恤骨肉?宮女出宮,只要顏色不十分壞,年紀不很大,都不愁歸宿的。招贅?虧妳想得出來!妳知不知道當贅婿的都是什麼樣的男人?有骨氣的男人誰肯?沒骨氣的要來做什麼?」

  「所以說自願麼!」

  鄭靖業氣得一戳鄭琰的腦門:「多此一舉!妳又發狂了!哪用妳這樣細細地列出來呢?放她們歸家!有家的自然是要歸家的,無家的不用妳說,她們也只能立女戶!這上千人,妳能一一顧得到麼?為政毋簡!不能膠柱鼓瑟!」

  後面的話鄭琰沒聽進去,她還是覺得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只是「靠什麼生活」確實挺愁人的。

  給每個出宮的人備一份養老金?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低級官員都沒有退休金呢。分田地?到哪裡找這些土地來?!雖然男女都有繼承權,女性的繼承權總是弱於男性的,根本不平等,未必夠用的。從事手工業和商業?封建小農經濟,不發達!

  鄭琰自己做的是奢侈品,她見過的大商人無不是官商,小手藝人,手藝再好,如湯小弟這樣的上趕著想當奴婢呢。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話一點沒錯,鄭琰原想著什麼女權運動就是從這一原理出發的,只是沒想到,限制她的野望的,也是這一原理。

  老公和親爹這裡說不通,鄭琰忽而想起,她娘好像有一段時間是支撐娘家的,那她又是怎麼過來的呢?不知道能不能有啟發?

  沒錯!杜氏是女戶出身,她沒爹、沒兄弟、沒族人,帶著老媽自立門戶,不女戶都不行,日子過得真心苦。一聽閨女說起這女戶,登時火冒三丈:「妳懂個屁!妳知道女戶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麼?」

  鄭琰心說,中國人民勤勞勇敢,廣大婦女同胞能頂半邊天,男人進城打工了,家裡什麼不是女人在幹啊?全都幹得完好嗎?要是遇上個不良老公,全家都靠老婆養啊!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男人管,不挺自在的麼?」

  問題大了去了,且不談立戶的問題,單說生活吧:「寡婦門前是非多,寡婦好歹還可能有親戚九族,女戶是什麼都沒有了,才立的女戶,光是光棍、混混騷擾,那就夠受的了!這不是坑人嗎?」真想淚流滿面,鄭家對不起池女婿,給了她這樣一個老婆!

  「妳知道一個丁女能耕多少田嗎?」杜氏開始憶苦思甜,「拼了命去幹,也比丁男少三成!這還得是能幹的丁女!所以丁女限田就比丁男要少!」

  「哈?真的假的?!」

  杜氏陰測惻惻地道:「妳以為那麼容易啊?種田首要養耕牛,打草餵食不用說,遇上疫病就全完了!沒耕牛就要租借,農忙裡到哪裡弄去?弄不到就只好自己拉犁!怎麼拉?做小買賣既沒本錢,拋頭露面的也辛酸,指不定就被調戲了去……」

  杜氏說了許多,鄭琰徹底被罵醒了,她都沒想到耕地要用牛T T,真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啊!懂了,完全懂了。這個時代的生產力不足以支持女性解放運動!

  鄭琰光記得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了,這一套理論如果讓她拿來玩政治,很簡單,什麼花錢收買內侍宮婢啦(已經在做),把慶林長公主等人綁在自己的利益戰車上啦(成效卓著)。如果上升到整個社會變革的層面上,她現在,毫不客氣地說,她就是個蝦米!

  女權是那麼好申張的嗎?這是個社會問題好嗎?不可能單靠行政命令解決的!

  必須提高勞動效率,解放生產力!

  一行金光閃閃的大字閃現在腦海裡。

  尼瑪?!鄭琰略頭暈,這個題目是不是太大了一點?!現階段不是她能完成的,鄭琰死心了,乖乖照鄭靖業的要求去修改了。是的,讓宮女立了女戶,就等於是把金絲雀放生,死的是大部分,頑強生存的只是少數。

  鄭琰沉默了,她差點當了王莽。

  回去就改了條陳,她現在挺慶幸的,她家人都很明智。還有,太妃們都還沒出宮。為表感謝,鄭琰特意去看了一回苗妃,問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苗妃與鄭氏其實是有些生疏有些芥蒂的,然而為了二十四郎,不得不求一求鄭琰:「二十四郎也大了,我想給他換個穩重些的師傅。」

  「我只能幫您捎個話。」

  「妳費心。」苗妃吐出三個字,看看鄭琰顏色鮮嫩,不由有些發怔。

  鄭琰好奇地看著她,苗妃強笑道:「我要走啦,二十三郎本想我過去的。做娘的哪有不跟兒子住在一起的呢?我還是住到二十四郎那裡罷,也好照看他。」

  「此後行動,倒是自由了些。」

  「大概吧。」以前常纏著先帝出宮玩,總不能如願,如今可以了,卻一點也不想動了。

  鄭琰又詢問了苗妃出宮的日期,苗妃道:「過冬前搬罷。我與她們不一樣,有新皇后在,昭仁殿哪裡還能住得安穩呢?她們兒女府上還要修葺新居,二十四郎年幼尚未娶妻,宅子又新,府中不拘哪裡,我總住得。」

  「柴炭可備好了?」

  「縱使出了宮,我還是太妃,我的兒子還是親王,這些是少不了的。」

  鄭琰一笑,心中卻記下了,打聽一打聽,萬一苗妃缺了用的,送一點給她應應急。宮中和府中生活,是不一樣的。

  從昭仁殿出來,鄭琰就去向徐瑩報告了苗妃離宮的日期:「照這樣,頭一批放出去的宮人就得準備了。」袖子裡拿出了修改方案,「這是改過的方案。聖人初登大寶,不宜生事,還是簡單些好。」

  徐瑩不疑有它,她就更不懂什麼國計民生了,宮鬥還是被迫成長起來的呢。

  到了蕭令先那裡,見鄭琰刪掉了宮女只要願意就可立女戶的條款,只存「有家者歸家,無家者酌情安置,父兄親族俱無,乃立女戶」,一挑眉,他認同了。作為一個男人,他更喜歡現在這一條。

  拿著這個條陳,讓正式的宰相看了一看。鄭靖業抹一把汗,死丫頭終於沒惹禍,蔣進賢不喜鄭琰,卻不能不賣這個面子,況且鄭琰因此一事名聲大震,他實不欲在此時生事,也投了贊成票。他們一態,剩下的兩人也都同意了。

  於是鄭琰起草,鄭靖業同意,池之代為撰稿,鄭德良蓋上大印……

  這鄭家店開的!

  ※

  辦妥了一件事情,雖然沒有取得預期的成果,但是增長了見識,鄭琰心裡還是頗為滿足的。

  九月末,苗妃遷居,鄭琰去給她暖屋。見府中略有忙亂,倒也沒有出大差錯,想來苗妃也是個伶俐人,開頭手忙腳亂也是有的,二十四郎又是親王,有一套班子代為動作,以後當能上正軌。

  鄭琰贈苗妃的乃是一套以前得過的金杯金壺,是先帝御賜之物,那啥,她家裡就數這東西多了。

  苗妃看著這東西,心情頗為複雜,上面打著的年號還是先帝的,指尖觸著那幾個鏨上去的字,心裡好像都有了寄託一樣,待鄭琰的態度也更和緩了些。

  鄭琰微微一笑,尋蕭令嫻與蕭令妍說話去了。

  蕭令嫻道:「將作那裡給我的圖還真是精細呢,阿娘必會開心的。阿琰費心了。」

  鄭琰道:「欸,我又沒出什麼力,不過是搭了一回嘴。」

  蕭令妍道:「這一句話可值八品。」鄭靖業把米源的兒子弄了個八品的官,兩姐妹理所當然認為這是報酬。

  鄭琰也不解釋,只與她們說些八卦,什麼魏王家、晉王家都裝修房子了,不知道淑妃要跟哪個住一類。

  蕭令嫻忽然揚一揚下巴:「看五娘,她也修葺屋室了,難不成燕王太妃還能去她那裡住?沒的添亂!」把老子看中的一個匠人給弄過去蓋房子,害老子缺人手,只好找鄭七討人情。切~

  八卦間,宮中傳來賞賜,卻是蕭令先與徐瑩為庶母遷居添陳設。

  這個時候就是要刷刷存在感嘛!鄭琰腹誹。

  苗妃的人緣並不好,來的多半是些礙不過情面的諸王公主一類,朝臣什麼的,就沒來什麼人。坐了一會兒,大家也就散了。

  鄭琰與兩位長公主住在相反的反向,在門口分手,一往左、一往右,各帶一隊人馬慢悠悠離開了。哪裡的城區都有限速,此時雖無測速器,不用你說七十碼,跑得太快了撞到人也不好。

  時間還早,鄭琰想去看看池外婆與池舅媽,瞅一眼她們過冬的東西準備得怎麼樣了,便吩咐:「去外家。」

  車子拐了個彎,車輪再次轉動了起來。

  鄭琰閉目養神,尋思著明年與池之離京之後,家中交給葉遠看個門還是能夠辦得到的。她陪嫁的屋子自有僕役看護,想來宰相女兒的私產,還沒幾個人敢染指。

  新置的鋪子倒不用費心,她只坐收利息,不去經營。莊田有莊主照看,都是老手了。唔,新田莊真心難買,多的是零碎買的,她有些看不上,忽然明白為什麼權貴們好奪人田園了,買的不趁手,手中正好有權,乾脆去搶一搶= =!

  要擔心的只是玻璃作坊,自己不在京中坐鎮,被人竊取了秘方要怎麼辦?交給娘家保管嗎?又有點財務不清了。玻璃鏡子的銷量不小,市場還很大,被山寨了怎麼辦?等等等等。

  正想著呢,車忽然就停了。鄭琰睜開眼,不等她發話,陪侍在旁的阿崔就探頭出去問:「怎麼了?」駕車的何六是個老把式了,不應該犯低級錯誤。

  外面何六的聲氣道:「一個小娘子衝了出來,擋在路中央。」

  接著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倉皇而急促:「貴人救命!」

  四下已經聚起了一些好事之徒和圍觀群眾,京城百姓酷愛八卦。

  鄭琰不得不示意阿崔開口詢問:「爾有何事,可訴於京兆,若是外地入京,則案歸有司,奈何攔夫人車架?!」有沒有眼力見兒啊?

  「妾萬不得已,請夫人恕罪!」說話的聲音很年輕,帶著哭腔,「不知夫人是誰!定能見到聖人娘子的!求夫人可憐可憐我的孩子吧?」

  鄭琰大奇:「把她帶上來,什麼孩子不孩子的,要是治病,給她些銀錢。要是有別的事情,不要讓她亂說才是。」

  發善心是一回事,萬一這人是什麼人弄來陷害的,又或者是有什麼陰私之事,還是不要宣揚得人人都知道為好。不是她小心,是他爹辦過小人事,那手段,跟這也差不多了。

  阿崔機警地帶著兩個粗壯侍婢去把外面的女人給架了過來,女人一看這陣勢先驚了,掙扎著高聲道:「承慶郡王要殺我腹中骨肉!這是他的親骨肉啊!夫人!」

  阿崔連忙拉著她道:「大嫂子不要心急,慢慢說,妳這樣說得不明不白的,旁人聽了去又有什麼用呢?」

  「就是要讓大家知道,不然我們娘倆就沒活路了!」

  我勒個大擦!怎麼讓我遇上了這樣的狗血劇?鄭琰想吐血,小心揭開窗簾一角,看到一個小腹微凸的青年婦人,年約二十上下,雖不十分美倒也有五分顏色,一身衣裙也算整齊,頭髮略有淩亂。

  「把她帶過來,讓看戲的都戲了吧!」鄭琰知道,有了圍觀群眾,這事就不能按下去了。

  孕婦被帶到了鄭琰的車轅前,鄭琰冷冷地道:「妳選得好時機啊!我是不管也不行了!」

  阿崔聲音亦冷:「妳知道我們夫人是誰嗎?」

  孕婦又跪了下去:「妾固不知,只是今日吳王太妃移宮,過往必是貴人,妾也是沒法子了,總不能讓孩子去死!夫人救我這一回,妾永世不忘,日夜為夫人焚香禱拜,祝夫人公侯萬代!」

  倒是會說話呢。

  「長話短說,如實說,否則別怪我把妳扔到宗正寺去!」

  「妾錢氏,承慶郡王家侍婢,不敢有非份之想。不合讓郡王臨幸,有了骨肉,郡王厭惡這孩子會在孝期出生,知道了必要除之。王妃不忍,僅囚妾,妾恐生變,故而、故而……」

  「這是郡王的骨肉嗎?」

  「自然是!」孕婦的聲音大得都裂了。

  「幾個月了?!」鄭琰冷靜地問。

  「四、四個月。」

  「那就不是孝期宣淫了?!」鄭琰問得很大聲。

  孕婦也大聲道:「不是!可郡王……」

  「夠了!給她輛車,隨我去宗正那裡!」

  鄭琰快要氣死了,眾目睽睽之下,她被人攔了,就不能讓什麼不好的傳聞跟她扯上關係。眼下最妥貼的辦法,莫過於把人送到宗正那裡,有什麼事,你們蕭家人自己掰扯!

  這個承慶郡王她是知道的,先帝第十八子,蕭令先他弟,名叫蕭令恭,娶妻沈氏,是個文弱得有些神經質的少年。

  性別的局限,鄭琰沒辦法與諸王多接觸,她對諸王並不太熟,反倒是與皇帝接觸得更多些。之所以知道蕭令恭,乃是因為他是個大孝子!先帝喪儀,他哭昏了過去,尼瑪當時連苗妃都沒哭昏過去呢!只有江陰大長公主昏倒,這貨就做了第二個。御醫診斷,就是傷心過度。那御醫鄭琰認得,事後問過,確實就是傷心得昏倒了。

  蕭令先認為這個弟弟非常孝順,曾多次誇獎,要不是事情多,被抽得臉都腫了,護頭護臉都忙不過來,早把這兄弟弄成親王了。

  眼下出了醜聞,還讓自己遇上了。

  我究竟得要多倒楣?!

  鄭琰還不能放鬆,萬一這是個坑呢?如今朝上可不太平啊!怎麼誰都不攔,就攔上自己的車了呢?鄭琰生了疑心。

  錢氏忐忑不安,她說的還真是實情,腹黑小白花又不是什麼隨處可見的品種,哪有那麼巧就被遇上了呢?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彪悍的指數是會翻著番地上漲的,何況錢氏本也不算個太懦弱的人。

  蕭令恭這貨,做皇子的時候,比蕭令先還透明,可不知怎麼的,他對他親爹比蕭令先還要孺慕。哭昏都是小事,哭喪哭得昏頭脹腦地沒功夫顧及後院的事,回來還病了一陣子,病得一直沒上朝,蕭令先心疼弟弟,放假讓他養病。這天他病好了,正好遇上錢氏有身孕的事情被稟了上來。

  蕭令恭裂了!尼瑪我怎麼不知道?!

  錢氏就是個侍婢,蕭令恭「幸」她,純屬意外,誰都沒放到心上去。遇上先帝大行,誰還關注一個侍婢呢?結果這侍婢就是命好,有了身孕了。大家也沒當回事,都忙呢!王妃沈氏只關照不讓她做粗活,別的也不用管了。其時待侍婢,都是這樣的。

  蕭令恭之前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一想到這個孩子會在孝期裡出生的,哪怕明知道不是孝期裡懷上的,蕭令恭就不能忍受!不能讓他生出來!

  沈氏到底是個明白人,沒跟他一塊犯抽,讓錢氏到一處僻靜的院子裡待著,別礙了蕭令恭的眼,等孩子生下來了報個戶口,不冷不熱地養著唄。

  蕭令恭不肯幹,虧得有沈氏攔著,沈氏覺得吧,這畢竟是蕭令恭的孩子,弄掉個孩子,實在是有損陰德,讓錢氏躲著別出來。

  錢氏嚇個半死,不用提醒也不要自己小心的。躲了兩天,正遇到苗妃移宮,蕭令恭夫婦要出門道賀,府內管理鬆懈,錢氏拿出積蓄買通了後門的看門人,偽稱要出去逃命。

  出來就撞上了鄭琰。

  錢氏忍不住一直看鄭琰,鄭琰道:「妳要說得屬實,自當無礙。我是外命婦,管不得皇家事,只是妳這一鬧郡王面上要不好看!妳想過以後要怎麼辦麼?」

  錢氏吶吶地道:「今日不鬧,還能有以後麼?」

  鄭琰啞然。

  宗正今天沒去周王府,正準備下班呢,冷不丁聽到前面衙役飛奔來報:「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堵門口了!指名讓您出去說話呢!」

  宗正大怒:「何人如此大膽?!」

  「是琅琊郡夫人,還帶著個大著肚子的小娘子,讓您出來一起面聖呢!」

  「!!!」宗正心說,我沒包養過外室啊?正一正衣冠,「我去看看。」

  等出來一看,尼瑪!還不如是自己養外室被打上門來呢!

  鄭琰就在圍觀群眾的目光上揪著宗正一起入宮了:「郡王那裡,也使人告訴一聲吧。」

  妳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我真倒楣,遇上這等破事!

  ※

  鄭琰進宮,肯定是先帶錢氏見徐瑩,宗正卻是先報蕭令先。大正宮,蕭令先本在苦讀來的,一聽說了這件事,書也扔了,臉也綠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宗正苦著臉道:「臣也不知啊!是琅琊郡夫人路上被人攔了車,事涉宗室,就找臣來了。」

  不一時,徐瑩與鄭琰也帶著錢氏過來了,錢氏又訴了一回經過。鄭琰道:「此事須怪不得郡王,這女子也是無辜,孩子更無辜呢。聖人一片慈心,必會有個妥善安排的。也必得妥善安排,當街攔車這樣的事情,看到的人可多呢。」

  承慶郡王夫婦剛從周王府回家,就接了個噩耗,蕭令恭怒道:「我早說了!」

  沈氏道:「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入宮自辯!」你早老實點就沒這個事了!心裡也埋怨錢氏不懂事,給府中添麻煩。

  蕭令恭入宮,直挺挺在地蕭瑟的秋風中跪在大正宮的台階前,自稱有罪,一點也不肯認這個「孽子」。

  沈氏入內,自是不能說不要庶子,轉而求帝后幫忙:「郎君只是一時氣惱,眼下卻是不能不管自家骨肉的,只是我們府裡是住不下她了,尋一安靜處住下,待生下來養個兩三歲再抱過來吧。」

  行,不用問了,這是蕭令恭的兒子,不然這兩位肯定先問錢氏一個攀誣之罪。

  蕭令先一口答應了下來:「就這樣。」知道十八弟不是孝中宣淫,他的態度就好了很多,還覺得十八弟過於自律了。作為一個好伯父,他當然不能讓侄子沒出世就死掉。

  徐瑩道:「放到哪裡養?」

  是啊,親生父親想要他死,別人要怎麼小心回護?這孕婦放到宮中明顯不妥,別的地方呢?

  蕭令先撓了撓頭:「不拘哪處別業莊園,派兩個內侍,兩個宮婢,照顧去罷。」

  讓蕭令恭夫婦回府,孩子的事情不用他們操心了。沈氏甩出個大包袱,雖不太高興,也算能接受。蕭令恭是十分不樂意!以至於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狠狠地記恨上了鄭琰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

  鄭琰一直盯到沒她什麼事了才告退,蕭令先很和氣地道:「這事妳受累了。」

  鄭琰道:「不過是遇上了,好歹是條命呢。」

  徐瑩見沒旁的事了,她還要準備搬到昭仁殿,帶著人一起退了出來,錢氏小心地跟著踱出了大正殿,此時方才覺得後怕,雙腿一軟,小內侍眼明手快地給扶住了。

  徐瑩與鄭琰一起回頭,鄭琰道:「她也可憐。」

  徐瑩冷笑道:「十八郎當真沒種!」

  「她日後生活,衣食要怎麼弄,妳可得安排了呢,總不能缺衣少食的。」

  徐瑩漫應一聲:「這還用說?」

  鄭琰挑挑眉,摸摸袖裡還有一小口袋金錢,索性好人做到底,扔給了錢氏。

  徐瑩奇道:「妳給她什麼?」

  「一點小東西。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權作個想念,也算不枉見過一面了。」

  徐瑩也不再問,只說:「妳總這樣對誰都要顧三分。」

  「那可不一定,我得回家了。」

  「去吧,這回別再遇個什麼事再回來請見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3 08:16 PM


157、鄢郡不好守

  據說,大孝子承慶郡王又病了!知道內情的捂著嘴巴偷笑,叫你小子作!

  蕭令恭想的其實並不錯,他這孩子來的時機未免有些太不對,很容易讓人往不好的方面聯想,如今木已成舟,被錢氏給鬧了出來,倒是去了他的幾分嫌疑,不過是平白丟了一回臉,難免要得一個「不慈」的考評來。更有一些心思十八轉的人,以己度人,據此以為蕭令恭是個腹黑,對他添了些提防。

  不管別人如何看,此時的蕭令恭,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具什麼威脅性──除了錢氏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徐瑩與蕭令先就錢氏的去向進行了一番討論,孕婦和嬰兒都是比較嬌貴易碎的物種,交到了他們手裡,最好不要出什麼意外。最後定了一處京郊一處皇家莊園,指派了內侍等去。

  在這方面蕭令先比徐瑩更有經驗一點,親自出面恐嚇了內侍宮女:「這是皇家血脈,容不得人作賤!好生伺候著,每月一稟!衣食不可少了,敢拿什麼冷飯剩菜邊角餘料的衣裳給他,我活剮了你們!」

  ──由此看來,蕭令先同學小時候很吃過一些苦頭。

  蕭令先的話給徐瑩以頗深感觸,她本以為這是個二貨,沒想到居然還知道一點人間疾苦。嘖!要是正事上還有這股精明勁,該有多好?!

  等內侍宮婢賭咒發誓會照顧好錢氏,蕭令先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嘴。

  徐瑩笑道:「聖人倒是什麼都知道。」

  蕭令先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底下的門道多著呢,別看妳是天潢貴胄,落到小人手裡,是一點招數也沒有的。」

  徐瑩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十八郎可真夠心狠的。」

  蕭令先歎道:「他不過是太執拗罷了。」

  「聖人還是勸勸他吧,這到底是他的兒子,如今不喜,以後可要怎麼過?父子失和可不是件好事。護得了這孩子一時,可護不了一世。若是個女孩子還好,收養宮中無妨,若是個男孩子,咱們收養了,可比在宮外長大的又有一種不同。」

  蕭令先很樂天地道:「還有幾個月呢,生下來再說,哪有父親不喜歡兒子的呢?」

  徐瑩懶得再操這份心,提一提就罷了,鄭琰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難道徐瑩就想了嗎?不過是「不得不」三個字而已。

  「周王太妃已離宮,魏王太妃行期也將近了,宮女放出的事情已經開始了。我們放了一回人才覺著,宮裡人手不大夠用,最遲來年春天就要再采選宮女入宮服役。聖人是個什麼章程?」

  蕭令先道:「妳是皇后,這事妳作主罷。有什麼疑問,也可召問阿琰嘛,她倒是會有些好主意的。」鄭琰又成了他心中會辦事的人了。

  徐瑩自己也是打的這個主意,不為別的,就因為鄭琰她爹她老公都是嫻於政事的,鄭琰似乎還有一些這方面的天份,哪怕沒有,她也有真正的專家可以請教。當今天下還有比鄭靖業更懂政務的人嗎?而且,她也想借此與鄭氏、池脩之等人打好關係。就算蕭令先不提鄭琰,她也會提的。

  「明日就讓她再寫條陳好了。」

  被帝后二人安排了新任務的鄭琰正在家裡跟池脩之抱怨呢:「十八郎好沒擔當!好狠的心!親生骨肉都能不要,就為了一個虛名。」

  池脩之認真地說:「今天這事,妳本不當管的。他們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有什麼門道,貿然插手,別把自己給折進去了。」

  鄭琰長歎一聲:「嗷~我也不想管啊!錢氏半道上衝了出來,也太巧了!本來我是想去看看外祖母的,已經變道了,這還能遇上。我都起了疑心了。最要命的還是路上有一路的人,我跑都跑不掉!堵著宗正的門口,我都不敢挪步,眾目睽睽地把宗正給叫出來交接了人,一道去的大正宮。」

  池脩之對鄭琰的「好運」也很無語,一臉同情地道:「難為妳了。」

  「算啦,也沒什麼,這要是實情沒什麼陰謀,也是救人一命的好事呢。十八郎真是的,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

  「妳道人人都像岳父那樣好麼?別說是這樣與孝義沾邊的大事了,更有一些人只因為子女生日不好便不舉的。」

  「那你呢?也有亂七八糟的忌諱麼?」

  池脩之一時沒反應過來,爾後開始犯傻,臉上的表情先是迷茫繼而頓悟,最後驚喜地道:「妳有了?!」

  這下改鄭琰迷茫了:「有什麼了?」

  池脩之還以為老婆懷孕了,然後有各種擔憂。兩人鬧了個烏龍,雞對鴨講了半天,才弄明白,都有些不好意思。

  鄭琰對於這麼早生孩子是不贊成的,杜氏時不時提一提,她也權當是念經。池脩之正在新婚,雖是獨子,目前對這事還沒有迫切需求,倒也沒有很失望。

  兩人又說了一回離京的事情:「雖是來年春天,該收拾的也都要收拾上了,不知道那裡住得怎麼樣,要不要帶家俱過去?」這是鄭琰。

  「我倒不太在意這個,」池脩之思忖著道,「當地總是會有家俱的,若是合意了,就不用這樣折騰了,家裡還要住人呢,咱們又不是不回來了。若不合意,在當地重新照喜歡的樣子打造也不很費事。倒是這一出去,需要些人手,最好是精通庶務的。」

  「這個才不用擔心呢!當地難道沒有人才?況且,不是我說,如今世家強盛,多少有錢有土的財主家等著一個不鄙視他們的郡守來辟任保薦呢。」

  「總要有幾個自己人才好。」

  「看看熟人裡有什麼子侄,年輕人,出仕不用太高的官兒,倒也合適。只要不是眼大心空的主兒就行。」

  池脩之心裡閃過一些人,然後點頭:「就是這樣。」

  鄭琰又向他交代了一些家事的準備情況:「外祖母與舅母是不尚俗務的,咱們家裡的田產,我一半拜託師母,一拜交給阿娘照看了。不過是取租而已,並不費多少事。玻璃作坊,我打算明年春天就給關了,帶著匠人一道去鄢郡,看看情形再說。」

  池脩之聽完,想一想,正是此理:「這樣很好。留葉遠看家,葉文隨咱們去罷。」

  「家裡是得留個老人照看著。咱們走之前,還要與熟人告個別。」

  嘰嘰喳喳商量了好一會兒才歇下。

  ※

  第二天,鄭琰就接了徐瑩的通知去東宮。

  東宮裡,徐瑩的正殿,空氣中飄浮著躁動的味道,有些擺設已經收了起來,像是在打包。唔,苗妃已經搬出去了,徐瑩這個新科皇后沒有道理還在東宮住著,她得趕緊到昭仁殿去舉行典禮。已經領到上崗證的她,尚不及舉行慶典──沒有封后大典在東宮舉行的道理。

  這慶典還有鄭琰的事呢,她得全副披掛了,陪著徐瑩參加,皇后的寶冊由蕭令先派遣的使者頒下遞出,再由鄭琰接著收好,交給徐瑩過目,然後放到專門的地方存放。這才是整個儀式最核心的地方。

  徐瑩對鄭琰道:「到時候妳可要精神些喲。」

  鄭琰道:「以蔣相夫人、永安郡主的資歷,怎麼會輪得到我呢?」

  「聖人與我,都意屬於妳。辦得好了,我可有賞。」言罷,帶著笑,故意昂起了頭。

  鄭琰理所當然地鄙視了她一把:「封后大典,與者皆有賞。」想忽悠姐,沒門!

  徐瑩神秘地道:「那這樣,妳再幫我辦一件事,一準有妳的好處,如何?」

  鄭琰耳朵動了一動:「什麼事?」

  「寫個條陳吧,最遲開春就要再挑宮女了,事情是妳開的頭,下面還是妳接手。」

  兩個女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徐瑩自有盤算,讓她窩在後宮裡盯著蕭令先的小老婆,她也不是很服氣的,蕭令先那個人,是真心不靠譜,她得從多方面對蕭令先施加影響,讓前朝也正視她這個皇后的存在。

  鄭琰呢,也想借此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她不但是鄭靖業的女兒,還是池脩之的妻子,池家正在草創階段,她也得努力。

  這個條陳鄭琰早就準備好了。宮中采選宮女,本來就有一些條條框框,以前的條例是魏靜淵親自制定的,已經是比較完美的了。比如,如果是家中沒有成年男丁的人家,就不從這家挑女孩子入宮服役,多少給民間留些頂用的勞動力。鄭琰要做的,只是細節上的修改,比如,各州郡的人員比例等。

  修改好了條例,拿去給鄭靖業看。鄭靖業忽然歎了氣:「魏靜淵是個奇才呀!」

  鄭琰心說,這不廢話嗎?不是奇才他能把自己給填坑裡去?

  「魏王太妃搬到晉王那裡去了?」

  「是啊,後日去給她暖屋子。」

  「放歸宮人也要開始了?」

  「嗯,十七和徐九都在興頭上,尤其是十七,大概是覺得在男人身上折了面子,要拿女人來作臉。他比徐九還上心呢!」鄭琰開啟了吐槽模式。

  鄭靖業沒有糾正女兒的用詞問題,只是殷殷叮囑:「你們這一去,少則三年、多則五年,要記得多與中宮統統信,讓脩之也多與聖人通信。光有我記著你們可不行。」

  「是。」

  這份條例遞得很快,也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蕭令先當場就笑納了:「不愧是宰相女,亦有宰相材呀!」

  徐瑩笑道:「如此大才,聖人可忍心叫她屈居二品之位?就是朝上諸公,有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有這樣的見識,做出這樣的事來呢!再者,你與我都想要阿琰為使,可蔣進賢之妻卻是國夫人,也是女侍中,就這樣繞了開來,又要有人饒舌了。」明晃晃地給鄭琰討官討爵。

  鄭琰自然要推辭的:「混著唄,想楚夫人在我這麼大的時候,品級也沒我高的。如今要我升了,未來二十年都是這個樣子了,人生就沒個奔頭了。」

  徐瑩恨鐵不成鋼地道:「人都想往上走,就妳萬事不上心。」

  蕭令先本就想提拔年輕人,池脩之這樣的都要直提到九卿,何況鄭琰這只是升那麼一級?徐瑩真是摸著他的脈了,拿蔣進賢的妻子一比,蕭令先哪怕本不同意的也會有三分意動。

  「人主當賞罰分明!妳立有大功,如何不能賞呢?」蕭令先以鄭琰首倡「義舉」(就是宮女選拔、退休制度)為名,把她給提成了韓國夫人。國夫人,正一品,天下間達到這個品級的女人屈指可數。

  此時除了帝后,人皆有品,沒有「超品」一說。也就是說,從此鄭琰在品級上能橫掃天下了,也就見了蕭令先和徐瑩用意思意思行一禮,見了其他人,膝蓋都不帶打彎的。

  可是鄭琰真想哭,叫個什麼不好,叫「韓國夫人」!她閉上眼睛一想就想起武皇的傻逼外甥女,再想就想起整容國來了!姐這輩子是純天然的美女!

  女人升職根本不像男人那樣講究,前朝也沒什麼人會唱鄭靖業他閨女的反調──除非全家都活得不耐煩了。大家都很淡定,老婆比老公品級高神馬的,很正常,很正常。

  鄭琰的誥命是柳敏給寫的,接到委任狀一看,鄭琰就認出這不是池脩之的筆跡來了,細看行文,並無不妥,也得嘆服柳敏這狀態進入得快。

  伴隨著這道任命而來的,是一系列的花錢行為。衣服、髮釵、車馬……統統要重新整修一下,添這個添那個,還有人來道賀,鄭琰更忙了。

  百忙之中,最重要的是行頭。她得把自己收拾得端莊整齊了,然後在徐瑩的冊封大典上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呢!

  入冬,蕭令先以鄭靖業為正使、韋知勉為副使,持節冊徐瑩為后,徐瑩這裡以鄭琰為正使,永安郡主為副使相迎。

  儀式結束,內外命婦賀皇后,帝后還要一起乘車奔到宮門前的門樓子上「與民同樂」。鄭琰個苦逼的得穿著大禮服,頂著一腦袋的首飾全程陪同!到儀式結束,眾人還家,鄭琰覺自己的脖子已經僵了。

  回來就嚷著:「先把這一身披掛給我卸了!」

  阿慶喜滋滋地道:「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鄭琰道:「妳還當是好事呢!多少人那眼睛都快把我給吃了!」可不是,太讓人羨慕嫉妒恨了有木有?

  阿肖也上來幫忙,口中道:「娘子也就是這樣說說,可沒見妳怎麼怕呢。」

  「那是,誰怕誰啊?怕就有用了麼?」婢女們交換了個眼色,偷笑不已。

  ※

  新官上任三把火,徐瑩已經在燒火了,這回正式舉行了典禮,幹勁更足了。

  三日一過,她又把鄭琰給叫到宮裡來,正式以皇后的身份,在昭仁殿裡主持了第一批宮女放歸儀式。按照鄭琰的建議,每年宮女放歸在秋冬,由入京述職的刺史負責把退役宮女接回原籍,再依次發還家中。

  特意選這個時間點,也是鄭琰經過深思熟慮的:為了放歸宮女再單獨興讓從驛路返回什麼不划算。而且宮女返鄉,又不官員衣錦榮歸,路上難免會吃些苦頭,讓刺史們帶回去,多少有些照應。再者,到了秋冬,她們還能混一身冬裝,比夏裝實在。

  昭仁殿前忽忽拉拉站了兩三百號人,念到名字的上前領一份不多的路費,叩頭謝恩。在鄭琰的條陳中,宮女們隨身衣物、首飾皆可帶走,能說明來源的貴重物品(主要來源是賞賜)也可帶走。

  徐瑩對這份工作非常滿意,盤算著賢妃等過兩天離宮,還要再辦這樣一次,已經有些期待了。

  此時卻生出一個小插曲來,一個宮婢撲倒於地,淚流滿面地道:「奴婢家中已無親人,孤女無依,請娘子開恩,留奴婢在宮裡吧。奴婢什麼活計都能做得。」早有內侍過來喝止。

  徐瑩與蕭令先都挺懷疑宮婢裡可能有太妃們的奸細,當然是不肯留的,又恐誤傷好人,便說:「妳不能立女戶嗎?」

  娘娘,妳跟鄭七犯了同一個錯誤,妳以為平民人家的女兒跟妳們一樣,自己有大把大把的鈔票僕役啊?妳們沒了男人,是單身貴族,她們沒有男人,那是單身勞工啊!

  宮婢哭得更慘,鄭琰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孤女生存不易呢。若家中有些恆產還好,她這樣,指不定要忍饑受寒。」

  徐瑩眼珠子一轉:「既如此……妳就去給先帝守陵吧。」

  宮婢忘了哭,眨眨眼,看著徐瑩,徐瑩和氣地道:「妳是侍奉過先帝的人,本已辛勞過了。聖人言而有信,不多加一日之役於爾等,我給妳一安身立命之處,也不必再服役。」這事就這麼定了!

  哪怕是鄭琰,也不得不說,這樣的處理還真是不錯呢。只是,這宮婢生得不壞,去給先帝守陵,還真有點可惜啊!要是生在個能過得去的家庭,也能嫁個體貼的丈夫,安穩一生吧。

  餘下的人裡,大多是領錢回家,也有兩三個見此宮婢求情得留,亦請留下。徐瑩也痛快地答應了,一道打發去守陵。

  接下來,賢妃等一一搬離,徐瑩又把剩下的宮都給放了出去。徐少君等人也從東宮遷到了掖庭居住,她們的位份不夠高,只好集中住在掖庭,尚無資格在後宮住宅區裡有自己的一處宮殿。

  若大的後宮除了原東宮的一些宮女,就只剩些內侍了,宮女人手嚴重不足。徐瑩不得不通知蕭令先一聲,先在京城附近徵發適齡女子入宮服役。這件事情上,鄭琰就不會管得太多了,畢竟事涉後宮。

  當然,她也不是全無作為的,徐瑩要給她做臉,時時宣她入宮,擇采宮女的最後把關,她也是全程參與的。

  一群十三到十五歲的少女站在昭仁殿前的青磚地上,逃不掉服役的家庭,條件總不是那麼好,大冬天的,準宮女們穿什麼的都有,雖然這大概是她們最好的衣服了,宮裡的人還是看不上眼。

  徐瑩與鄭琰連同徐少君等人都坐在殿內,待選的宮女一排一排地進去。

  這不是秀女大挑,還有撂牌子什麼的,基本上是地上官按著服役名冊點人,再有內侍省去挑。到了徐瑩跟前的,基本都差不多了。她們要做的就是把特別不喜歡的排除掉,剩下的有看中的挑作自己的宮婢,其餘的就統統交給內侍省去分配。這些宮婢都要由內侍省的人加以訓練。

  鄭琰留意看著,徐瑩選人也挺有技巧,那種嘴角帶著挑逗意味的笑的,肯定被弄走,眼睛太亮的也不要。她又很有分寸,也留幾個稍漂亮的。已經過了一次篩子的人,至少是五官端正的,徐瑩也沒有特別留下長得不好看的。蕭令先身邊已經有四個有名份的小妾了,以後還會有更多,犯不著攔著他!都是宮婢出身的才更好呢!

  徐瑩挑剔完了,對徐少君等道:「妳們也要補些人手的,剛才有沒有看中的?」

  四人都說:「我們並沒有什麼好挑剔的,聖人和娘子看著給就行了。」

  徐瑩也不強求。

  略坐一會兒,孫氏忽然有些不妥,鄭琰心裡咯噔了一下,算算日子,孫氏快要生了!鄭琰對徐瑩道:「孫寶林不宜久坐,還是回去歇息為好。」邊說邊認真地看著徐瑩的眼睛。

  徐瑩不明就裡,但是看孫氏捧著肚子,額上出汗,暗叫一聲不好,不能讓她在昭仁殿出事:「宣御醫來!」

  孫氏連說不必:「臣妾回去躺躺就好。」

  爭執間,她的肚子又不疼了,不用別人說,匆匆告退。沒多會兒,她身邊的小宮婢就滿頭汗地跑了過來:「娘子,寶林回去之後肚子又疼了!一陣一陣地!」

  徐瑩果斷派人去找了御醫,結論就是,孫氏是真的要生了。自徐瑩以下,徐少君、尚氏、蔡氏的臉色都非常精彩,鄭琰道:「娘子還是去看一看吧,畢竟是聖人頭一個孩子。」

  徐瑩如夢初醒:「是要去。」

  徐少君小聲道:「臣妾也去。」

  尚氏、蔡氏都說要去,徐瑩道:「妳們都住在一處,不去看也要回掖庭!回去以後都給我到自己的住處老實待著!生育本就忙,不要添亂去了!」一面派人通知蕭令先。

  鄭琰順勢告辭,徐瑩也沒有心情留她,留鄭七下來看她賢慧地幫老公照看小老婆生孩子?徐瑩心裡一陣陣難受。

  ※

  次日一早,鄭琰收到消息,孫寶林在當天晚上生下一女,是為蕭令先長女。估計蕭令先不會太高興,但是徐瑩,一定會比較高興的。

  因為孫寶林生了女兒,徐瑩對她的笑容就真摯了許多。

  孫寶林自己挺失望的,如果是個兒子,那就是皇長子,不說有什麼野心吧,起碼以後是個王,自己就是王太妃。要是生個閨女……孫寶林一個哆嗦,不說別的了,雖然也有公主能接母親出宮團聚的,但是,閨女姓蕭啊!一旦女人沾上這個姓氏,那就是個讓人想把她塞回肚子裡的存在!

  尚氏還道喜來:「還是娘子疼妳,那天那樣亂,竟是親自坐鎮的,還不讓我們添亂呢。」

  蔡氏道:「是呢是呢,寶林終身有依,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們啊!」

  尚氏忽然笑道:「那一位可是酸得很呢!」伸手一指徐少君住所的方向。

  蔡氏也跟著笑了起來。

  徐少君與孫氏不太對付,是從她入宮頭一天就結下的梁子,表面上看不出來,在細節裡就帶了出來。別看徐少君也來道賀,也送賀禮,實是不如尚氏蔡氏與孫氏來的親密。這三個人,出身差不多,平日裡免不了互相酸上一酸,但是蕭令先現在不能入掖庭,倒讓三人身上的酸味去了大半。與徐少君的表現一對比,誰比較有意見,一望便知了。

  孫氏歎道:「她與我們,是不同的。」

  尚氏、蔡氏一時失語,過了一陣子,尚氏道:「也沒什麼了不起!」

  是的,後宮的女人要是沒了鬥志,那就混吃等死吧。有鬥志的人,出身再卑微,也不是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的。像苗妃,出身比淑妃差了八百個數量級,最後等級還要高出淑妃一頭來。

  孫氏拍著女兒不語,心裡著實擔心徐少君記恨她。

  尚氏與蔡氏對望一眼,不遺餘力地陳述著徐少君的威脅確實很大。她倆開始覺得有徐少君在,對已經懷孕了的孫氏是個衝擊,發酸的兩人樂見其成。只是近來在徐瑩那裡,偶遇著蕭令先,徐少君的談吐更讓蕭令先喜歡,這兩人就坐不住了。

  極盡挑拔之能事。

  孫氏智商也不太高,更兼心中有事,居然也聽進大半,自此愈發提防徐少君。

  這個時候,徐少君正在屋裡讀書呢,上一回蕭令先偶然說了一個句子,她有印象,但是記不起全文來。回來正在惡補功課,爭取把全書都給看了、背了,好與蕭令先有更多的共同語言。

  徐瑩也不含糊,正與她的生母郡主商量對策。鄭琰再機靈,在親密與可信上,比起郡主還是要差上一截的。

  這位郡主因為是皇后的生母,被封作莒國夫人,確實挺擔心孫寶林生個長子,等聽說生了個小公主,莒國夫人比孫寶林的媽還高興呢!

  「這樣最好了,這二年,誰都得不著。妳趁這時候,要與聖人多處處,待出了孝,最好懷上個小太子。」

  徐瑩心說,徐少君怕也打的這個主意呢,看她那個黏乎勁!又不想讓母親擔心,只問莒國夫人:「徐梁在朝中有何動向?」

  莒國夫人道:「他如今倒老實,梁橫還真是個福星!」口氣裡滿是幸災樂禍。

  徐瑩低聲道:「若徐少君再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阿爹阿娘給我在外面盯住了徐梁,尋著他的錯處來!」

  莒國夫人道:「他是鄭靖業的人,不太好辦。」

  徐瑩道:「我看鄭七是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女人的。」

  莒國夫人好奇道:「這又要怎麼說?」

  「怪冷淡的。」

  莒國夫人道:「我的傻孩子!她們是親是疏,豈是一眼可知的?妳還是小心著點好!」

  徐瑩也疑惑了起來:難道自己看錯了?

  鄭琰再次到昭仁殿裡來的時候,言談之間似乎證實了莒國夫人的猜測。

  兩人說起蕭令先給徐瑩的五哥升官,鄭琰忽然笑道:「娘子冊封之典已過,明年又是改元,何不眾樂樂?」

  徐瑩好奇地問道:「怎麼個眾樂樂?」

  鄭琰道:「孫寶林誕育有功,難道不該升一升?徐四上次只是受了連累,難道不可憐?妳要不可憐她,等聖人可憐了,可就不好看了。這事,還是妳提出來為好。再說,聖人守孝三年,這三年,宮裡就這幾個人,還個個卑微,三年一過,不知要補充多少淑女進來了。」

  徐瑩好奇的表情被空白表情刷屏:「我知道了。」

  她最終還是跟蕭令先提了那麼一提,蕭令先也是一句:「知道了,妳看給個什麼品級合適?」

  徐瑩拿出了她的方案,徐少君與孫寶林皆為才人,尚、蔡二人皆做寶林。蕭令先也挑不出毛病來,首肯了。

  徐瑩不免對鄭琰有了一絲懷疑。

  ※

  鄭琰從最近比較少的入宮次數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徐少君身上明晃晃的鄭黨標籤掛著,智商正常的人都會懷疑那麼一下。就這樣吧,懷疑就懷疑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鄭琰現在要做的,是趁著有限的時候,把一應事務安排妥當,這個倒不難。有權有勢就是好!不怕人敢趁機佔便宜什麼的。她爹還在,她家勢力還在,誰敢趁她不在動她的東西,那真是「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而且,她保證會收利息。

  最難的不是物質上的處理,而是人際關係的處理。所謂「人走茶涼」,雖然不至於這麼淒涼,但是人不能經常見面,很多情誼就可能會淡下來。在走之前,總要多見一見,聯絡一下感情,走了之後繼續保持聯繫什麼的。

  自己娘家是必不可少的,慶林長公主那裡,鄭瑜處,李幼嘉家、于元濟家、鄭安國家,甚至徐梁那裡都去了一次。

  念及要出遠門,又揀了個出太陽的日子,跑到先帝陵前去說了一會話。回來的路上想起懷恩來了,復去看了他一趟。

  懷恩剛過五十,在這個年代算是高齡了,蕭令先登基,因先帝遺詔給了他退休金,他也不好再留在宮中,索性識趣地出宮讓侄子奉養,當個老太爺。

  鄭琰以「老翁」稱之,見他過得雖然儉樸,倒也悠然,就好養些鳥來逗著玩兒。

  聽說鄭琰要出京,懷恩瞇著眼睛道:「一路小心,侍侯先帝的時候,曾聽先帝說過,地方上的世家比京裡更頑固,不過……妳可提醒池郎,以庶抗士。」

  鄭琰笑道:「謝老翁提點。」

  現在,她正在自家設宴招待李神策和李俊。

  池脩之要外放的消息早有風聲透了出來,李俊羨慕地道:「能出去看看不同的風景也不錯。」

  李神策當他說醉話,很殷切地對池脩之道:「這是個好機會!有幹材有政績,日後為相才會少責難。」

  李俊被嚇得打了個嗝兒:「鄢郡為上郡,不過從四品,你現在就說宰相,太早了點吧?」

  池脩之心說,你哪裡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快,就TM成九卿了!

  李神策繼續當李俊說醉話:「幹得好了,回來就能轉做正四品,」看了一眼鄭琰,「做從三品也不是不可能。以後可大展雄材了!若是在你外放這幾年狄人有變,就太可惜了!」

  鄭琰對少數民族的「邊患」還是比較感興趣的:「怎麼說?」

  李俊不幹了,嚷嚷道:「你們盡說些俗事!好好的賞賞雪景喝喝酒多好!」

  他們正在池家水榭上坐著,關上玻璃窗,賞雪景非常地爽!人都是有惰性的,想當初,李俊是能夠在四面漏風的亭子裡這麼幹的,現在暖和屋子裡待著也能賞雪,就不想出去了。可不出去,這三個人實在嘮叨,李神策一定是故意的!他故意把自己按屋裡,然後說這些自己不喜歡聽的話,這是報復!

  李神策,張開五指罩在李俊披頭散髮的頂心上,手腕一用力,讓李俊的臉對著桌子:「吃!」

  李俊鬱悶地低下了頭,一頓狂扒菜。

  李神策帶著淡淡的笑意開口:「今年正旦賀使已到了,聖人改元登基頭一年麼,這其中可有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嘖!那氣度!要是我沒猜錯,該是狄部貴人喬裝來打探虛實的。只怕其志不小!」

  鄭琰「哦」了一聲,這樣的段子不要太多啊:「敢來就是有準備,不如將計就計,免得打草驚蛇。」

  李神策矜持地點頭:「已經在做了。可笑陳慶成還不知道。」他就是喜歡這種感覺!自己啥都知道,傻逼的上司還在很傻很天真地說狄使裡有一個傢伙特別特別不懂禮貌,十分桀驁!

  有李神策出手,至少可以放大半的心,池氏夫婦有志一同地開始吃飯。

  李俊伸出手來,誰筷子往哪道菜上伸,他就把盤子給搶過來。李神策看不下去了:「吃吃,撐傻了你!」

  李俊冷笑道:「少來!你飯量從來比我大,當了這麼多年的飯桶也沒變笨!」

  鄭琰的手在桌子下面掐著池脩之的大腿,強忍著笑意,池脩之被老婆一掐,笑意被掐沒了。

  李神策忿道:「我吃的飯化作錦繡,多多益善。你吃的……」

  鄭琰連忙道:「剛才還嫌人家煩,這會兒師叔自己倒念叨上了。」

  李俊一撇嘴:「你們說的這些都沒有用!現在又用不上!」也不用別人問,他先顯擺上了,「妳知道鄢郡最難弄的人是誰嗎?」

  鄭琰反問道:「難道你知道?」

  「那是,那可是大有來頭的人啊!放到三十年前,妳那個奸詐的爹都得跟他們施禮的!鄢郡風水不壞,但是一直出不了賢人,直到四十年前,鄢郡祁氏出了個能人祁高,一路做到了太府正卿,正經八百的九卿之一,位在正三品上,一做就是十幾年。後以原品休致,自從他們夫婦回了家,鄢郡郡守就倒了大黴了,上任得先拜這位祖宗。世家門人有非法事,往他們家一跑,郡守也搜不得。要命的是,他娘子也跟他一般長壽,不但郡守,郡守娘子也興不起風浪來。」

  李神策笑得直捶桌:「他好日子到頭了!」

  可不是!池郡守他老婆,是個正一品!

  ※

  傳說中的親入虎穴探敵情的藩國王子,鄭琰暫時無緣得見,倒是類似祁氏這樣的情報搜集了不少。

  正旦,改元,蕭令先的年號取得頗為大氣,叫做應天。

  應天元年初,池脩之出任鄢郡守,同行的有他的老婆鄭琰,還有一大堆的行李。

  池脩之除了隨身物品還帶了若干待鍛煉份子,其中就包括鄭琰她侄子鄭德儉(鄭琦第三子),御史朱寰的兒子朱震等人。

  鄭琰帶的就更多了,衣服首飾八大車,鋪蓋兩車、鍋碗瓢盆一堆(金玉器)、樂器若干、全套歌舞伎、文房四寶一車、藥材一大箱、酒四十壇、侍婢五十、馬十匹……

  且不提小夫妻倆自己的行李,鄭氏給閨女備了倆醫生、兩大車吃食、兩個裁縫、四個繡娘、四個年老對婦人生活有經驗的婦人。

  鄭琰是一品夫人,蕭令先給足了面子,撥了支兩百人的衛隊給她,排場比池脩之還大。本來他是不太想讓妻子比丈夫氣派的,不幸得知鄢郡有個「祁難搞」,他是想讓池脩之有一番作為的,最後還是把壓住祁難搞氣焰的事交給鄭琰了。他相信他師妹能辦得到的。

  送別的隊伍很長,帝后都遣使來,鄭家上下一齊出動,鄭黨也到了不少。池脩之的同事們圍作一團,有故意表現的,也有真心惜別的。

  鄭琰的好友們也都到了,安康長公主與瑞豐長公主更是親臨。彼此灑淚,鄭琰以兩方寶墨相贈兩公主。

  安康長公主道:「我們剛接了阿娘出來,妳又要遠行。到了那裡,常來信,有什麼要我們做的,不要客氣。」

  瑞豐公主道:「我們自會多向聖人、娘子提起妳們的,不用多久,妳們就能回來了。」

  鄭琰想笑,一咧嘴還是落淚了:「妳們也多珍重,不多久,我必回來。若有什麼不方便的事,師母那裡,又或者我母親那裡,妳們儘管去。」

  娘家人平時能說的話也都說了,此時不過「珍重」二字而已。

  還是鄭靖業發話了:「啟程罷,不要錯過了宿頭!」

  隊伍緩緩啟行。

  快馬一日的路程,他們拖泥帶水走了五天!隊伍實在是太累贅了!

  終於,到了鄢郡,衙門是空的!只有幾個半老不老的門吏倚門打盹兒



158、一力降十會

  鄢郡是個不錯的地方,有山有水,但是山不高也不陡,水不深也不急。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平原,只要風調雨順,一定豐產豐收。如果風不調雨不順,也能基本保持溫飽。並且,就有文字可考的歷史記錄來看,本地風調雨順的時間占了絕大多數。

  基本上,農業社會所有京城地選址的時候,都會優先選擇把京城放在這樣的地方附近,為的就是一個穩固。

  此地風水如此之好,物產,至少是糧食產量能夠保證,人口自然也就多。按制,每萬戶可設一縣,鄢郡轄下已有七縣,人口卻在十萬戶以上。全國十餘州,每州轄下的郡多則十餘個、少則五、六個,全國戶口加起來也不過才近千萬戶,人口幾千萬而已。

  適應農耕的地方,文明史總是比較長,也因為造就了一些世家,祁氏正是其中之一。除了祁氏這樣全國都有名的世家之外,還有本郡、本州的望族,什麼陳、王、朱、張,雖比不得蔣氏、顧氏,在這郡裡也頗能橫著走了。

  算起來鄢郡也是人傑地靈,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李神策說的,包括祁氏在內,中低級官吏出了一大堆,就是沒什麼人能進入高層,真是可惜了此地鄰近京城的地理位置了。直到出了個祁高,這位「奇難搞」老先生,就是如今鄢郡的太上皇。

  與所有的地方一樣,世家與朝廷一樣深入人心,世家出身的官員來了,多少還好說話一點,但是也要有部分妥協。非世家出身的官員來了,如果有聞名天下的好名聲,也許能過得輕鬆一點。如果出身不高,還沒啥特別能拿得出手的,別問了,等抽吧!

  什麼?你說你「有幹才」?親娘哎~哪裡來的小天真被放出來了?!越「有幹才」才要倒楣好嗎?

  考察一個地方官員是不是稱職,看的是租賦、人口、案件等指標,想收夠或者超額完成租賦,一個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括隱」,把被世家兼並且隱瞞的土地人口給查出來。嘖,就這一條,這不是掐著人家的脖子,讓人把吃到嘴裡的再吐出來麼?所以,越有幹才越倒楣。世家肯定會跟這些人對著幹,如果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心照不宣,沾成諒解,那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如果來了個不是本階層的人,想從世家這裡占到便宜,那可是難上加難,多少人本來名聲好、學問好、做事也用功,就是掉進這爛泥潭裡,最後輕則一蹶不振,重則身敗名裂!

  當然,也有強硬派官員,管你什麼世家不世家,拉出來打個爛羊頭!該括的括,該罰的罰,這樣夠爽了吧?

  小天真變成大天真了,依舊天真!

  你能在一地當多少年的郡守?你走了,他們照樣在!很多地方都在搞拉鋸戰,哪怕是先帝那樣的老無賴,和鄭靖業這樣的老狐狸,都拿這種情況沒有辦法。

  甚而至於,你不走,他們能把你弄走,挖坑你不跳是吧?設障礙你拆了是吧?人家到朝中一活動,不用誣告什麼的,直接從中樞把你給調走。世家依舊紮根本地。哪怕調不走,你郡守還得人手幹活呢!這些人難道都跟你一直剛正不阿?走好吧你!

  以上,是情況簡介,具體難題,還要等新官上任的池郡守自己去感受。

  縱然知道鄢郡的世家勢力比較強大,即使已經做好了被刁難的心理準備,看到這樣一齣「空城計」,也讓人腦袋跟著一陣空白。

  門吏們倒是老實,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了個打頭的,看著衣服也比別人整齊些,上前打了個拱:「諸位郎君,這裡是府衙,舊府君已經卸任,新府君還沒到任,有什麼事,可是辦不了啦~」

  鄭德儉與朱震兩騎上前,一看這個樣子就一肚子氣,鄭德儉相府嫡孫,侯府外孫,京中所見人家,哪家門子是般無賴?要不是記得他家還算有家教,早一鞭子抽過去了。

  朱震他爹是御史,品級不高,但是要求很高──不能你前面彈別人無禮,後面有人彈你家也很邋遢。

  兩人都只有十來歲,鄭德儉年紀比鄭琰還要小,根本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能控制住自己的行為就不錯了,強壓著怒氣臉都憋紅了。

  朱震比鄭德儉要大上兩歲,自制力略強,提馬上前,揚鞭道:「本郡池府君與韓國夫人車駕臨衙,爾等還不開中門迎接?!」

  門吏眼睛多毒啊?一看這兩人的衣著打扮,就知道他們身份不低。其實池氏夫婦這一行浩浩蕩蕩的,前後首尾相連的大車足有幾十輛,快馬一天的路他們走了五天,鄢郡早就收到了消息了,這邊車駕進了城,早就有好事的人跑過來告訴門吏了。

  門吏臉上堆笑:「不是小人為難郎君,這……也不能誰過來說自己是府君,咱們就客客氣氣請他進衙做主人吧?沒有印信,我們是不能讓的。」

  鄭德儉怒道:「卻才入城已是核驗過!你這刁才,又來饒舌!」差點沒策馬上前把人踩成肉泥。

  門吏作驚恐狀:「郎君莫凶!小人沒見過世面,害怕!」

  鄭德儉又羞又惱,年輕人,跟著姑父姑母出來也是想顯顯能耐的,一路還算順利,到了地頭上被為難了,偏偏又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心中憋屈得簡直無以復加,怪不得大郎(大堂兄德興總說,地方上的人很壞,大伯父出郡時頗受了些磨難呢)。

  一來一往的對話,整個隊伍都陸續停在了衙前街上,並條街都塞滿了,隊伍的尾巴才剛進城門。池脩之見隊伍停住,也不見回話,派葉文去打聽。

  葉文亦乘一馬,嘀嘀噠噠地湊上前去,見兩個小郎君都紅著臉,馬前一個一臉壞人像的老油條在壞笑,便問鄭德儉:「小郎君,這……」

  鄭德儉冷道:「這一位不是官居何職的官人,要查府君的印信呢!」話一出口又後悔了,尼瑪!剛才拌嘴我怎麼就想不起這一句呢?

  門吏又作驚恐狀了:「小郎君,話可不是這麼說的!縱使小人一介賤役,也不敢置疑府君的,只是……咱不是沒見過府君麼?」

  葉文少年心性,直接給他頂了回來:「想見府君?也得看府君樂不樂意!舊府君不在,難道要讓做交接?去找這衙裡能作主交接的人來!」

  門吏笑道:「哎呀,今天真是不巧,非但前府君不在,連著典簽、主簿都帶走了,只留一個功曹,可今天是祁老夫人壽日,她老人家是王功曹的姑祖母,王功曹賀壽去了。你們來得可真不巧,哪怕早兩天來呢?」

  葉文磨牙,雖然也是少年,畢竟身份低、見過的人生百態也多,沒像鄭、朱二人那樣怒,只說:「那你留得可真是巧了。」說完也不理門吏,調轉馬頭去回池脩之了。

  老門吏聽了葉文這話,有點琢磨不透,一哂之下,也就不再琢磨了。

  他聽說過這新任府君是個什麼人,自然也知道韓國夫人,更知道鄭靖業的大名。但是,宰相的女婿又怎麼樣?哪怕是宰相親至,也要守規矩不是?以前肯合作的郡守,不是都走得舒舒服服的?不合作的郡守,那日子要多焦頭爛額有多焦頭爛額。

  葉文跑到池脩之跟前,把老門吏的話一字不漏地學給池脩之聽了。他聲音脆,記憶又好,還頗有模仿天賦,把門吏的口氣學了個七七八八。

  池脩之勒馬在鄭琰車前聽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鄭琰也聽到了葉文的彙報,也是一抹冷笑。

  她早覺得不對勁了,池脩之入城是騎馬的,結果圍觀的人並不很多不說,也少了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尖叫兼暗器群攻,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要知道那是池脩之,沒道理在京城被圍毆,到了鄢郡就被郡嘲!

  原來這有錢在這時節弄多餘果子來砸的人,大半去了祁家!嘖!剩下的這些是看熱鬧的居多,顧不上審美了吧?

  衙門還清空了!什麼人手都不給,不讓開展工作?

  池脩之對葉文道:「知道了,你去看著兩位小郎君,不要與小人作口舌之爭自降身份。」

  池脩之轉馬到了鄭琰車前:「娘子,我可要做一回壞人了。」

  「嘖,咱們已經是了。」鄭琰撩起車窗,對池脩之扮了個鬼臉。

  池脩之一笑:「我這是要明火執仗呢,等會兒有人要喊著有盜匪攻打衙門,妳們不要驚慌才是。」

  「我個土匪頭子,怕什麼?」一使眼色,「我帶著娘子軍呢!」

  「這卻不是要娘子軍,倒是娘子的護衛甲士,借我一用。」

  「你還跟我客氣上了?」

  小夫妻調笑兩句,然後便發令,車隊集中,僕役把行李馬車護在中間,女子特工隊們圍著鄭琰的車護好。鄭德儉與朱震被叫到了一邊,一品國夫人的護衛被調了上來,整整兩百人的鐵甲護衛啊,全副武裝的!

  就特麼這麼開了上來!碾壓,絕對的碾壓,如入無人之境,雖然衙內確實也沒什麼人。須知鄭靖業是要鍛煉女婿不假,卻不肯讓女兒受驚的,選派的都是精幹軍士,帶隊的是于元濟的某任警衛員,戰鬥力杠杠的。

  幾個門吏還沒來得及跑,就被撂倒,一條繩捆得倒個蠶繭,嘴巴裡還塞了抹布。

  郡衙就這麼被攻佔了!

  看熱鬧的人群裡馬上有人悄悄轉身,飛奔著去報信。

  ※

  祁家確實是在開壽宴的,總不能讓他們因為一個郡守的到任,就生日宴也不開了,什麼事也不做了,專等著巴結討好吧?這不是世家的作風!

  小探子是接觸不到祁高的,須得一層一層地往上報。

  祁高正與妻子王氏接受一家上下的拜賀,他的第三子祁耒一臉驚怒地走了過來。祁高看著兒子的表情,微皺了一下眉頭,難道有什麼事發生?不能夠啊!今天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老婆過生日了,如果說還有一件,就是池脩之到任了,難道是因為這件事?

  不是祁高故意瞧不起池脩之,這貨訂《氏族志》真是讓人想把他剁成肉泥再踩上一萬腳!還有,阿諛奉承,真跟他那個奸臣岳父有得一拼!

  還有,一個從來沒有出鎮過地方的毛頭小子,一下子做上郡的郡守,他撐得起來架子麼?絕對是裙帶了!必須的!京兆池氏,放到幾十年前還算不錯,現在到了他的手上,什麼光彩都丟了,真是不孝子孫!祁高瞧不起他!

  祁高確實是故意的,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啊,一般情況下,郡守到任,都要來拜見他的,連帶的,郡守的娘子也要拜見一下王氏,這個時候,祁高就可以拿著高姿態來試探一下新郡守,一般識趣的在頭一次見面就服了軟了。

  可鄭琰這丫頭她坑爹啊!不以地,是她爹太坑人了,宰相的閨女,妳敢不敢封得低一點啊?一弄弄個國夫人,池脩之敢來,鄭琰也就敢來,祁高敢為難池脩之,鄭琰會做什麼,那就真說不好了。反正,在祁高的印象裡,鄭靖業從來都是一個不肯吃虧的主兒。

  好吧,以往的招不能使了,那換一招,我讓你無人可用!正好,上任郡守這回是平調,調到另一地作郡守,祁高只要暗示一下,他就把手上能用的人統統帶走了,留下一個王功曹,還是自家親戚。

  功曹主管人事不管帳,把以前的帳本往池脩之面前一堆,讓他自己去整帳吧。如果池脩之要舉薦新人,人來了,功曹也管得著。

  當然,下馬威是必不可少的。以祁高之清高,以世家之傳統,斷沒有送上門去開歡迎會的道理。就算沒有這場生日會,祁高也會找別的什麼藉口,把人都帶走的。不但是功曹這個僅剩的官員,還有郡衙所在縣的縣令等等都拉了來。

  池脩之來得好巧不巧,就在王氏生日當天。車隊還沒進門,昨天還在五十裡外的驛站的時候他就得到消息了。祁高穩坐釣魚台,他等著池脩之在他老婆生日當天剛到任,行李也沒卸,就巴巴地帶著老婆來祝壽!

  大庭廣眾之下,有種你鬧場!敢鬧場我就上表參你!

  祁高很得意,開春了,雖然還有倒春寒,但是田地裡已經開始耕作了。按照規定,這個時候各級衙門都要體恤民力,本該服徭役的民眾這時候就要回家去耕作。百姓的徭役,一部分是做些農田水利之類的公共工程,另一部分就是在官衙當差。

  當然,官衙裡也專門有「吏」,只是數量並不多,需服役民眾作補充。「吏」另入籍冊,算是另類的賤籍,但是就像宦官一樣,地位低,接觸的人卻有權利,形成了一種畸形的生存生態,尋常小吏,士紳也不會沒事胡亂招惹。

  前任郡守一走,王功曹就故意讓服役的人都回家了。池脩之他就算是想卸行李都沒人,不得過來走這一遭,他還能怎麼辦?

  祁耒附在祁高的耳朵上道:「阿爹,這個池脩之是個光棍,他……直接令鐵甲衛士衝了門,把門吏都給抓了,他的人現在已經入了郡衙了,」頓了一頓,「他們夫婦,至少帶了上百奴婢,還有幾百衛士。」

  祁高裂了。

  祁耒小心地攙著祁高的胳膊:「阿爹?」他自己都鬍子花白了,他爹的年紀也更大了,生怕他爹一時氣出個好歹來,喜事變喪事什麼的,簡直太虐了。

  祁高擺擺手:「你們隨我來。」

  祁高的三個兒子,祁耜、祁耕、祁耒都跟了到一處小廳坐下。祁耜、祁耕早知池脩之之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難道出了什麼意外?

  祁高年紀已經很大了,說話也慢慢悠悠的,不是裝逼,是真快不起來。上了年紀的人就是這樣,你看他過馬路,車來了也不躲,以為他是鎮定,實際上是反應遲鈍,腦子裡想躲,身手已經跟不上了。

  「三郎,說吧。」看,遇到要緊的事情,說話也儘量簡潔了。

  祁耒對他大哥、二哥一頷道,才道:「池脩之入城了,在郡衙那裡被攔了駕,功曹在咱們家,無人與他交接,他又不肯把印信交及閘吏驗看。他也沒有使人過來請見,或請功曹回衙,他,」祁耒白著一張臉,不知道是怒是怕,「居然拿著護衛衝進了衙裡。」

  後續的什麼驗明正身之類的把戲完全用不上了,池脩之行動告訴他們,誰作弄他,他就簡單粗暴地弄死誰。

  祁耜道:「他哪裡來的這些人?私僕?」臉上顯出怒色來,「國家自有制度,他怎麼能陰蓄死士?」

  祁耒道:「真是陰蓄死士就好了!那是韓國夫人的衛士。」

  祁耜恨恨一道:「區區宰相女,血脈既不貴,於國又無功,年剛及笄,先拜女侍中,後為國夫人。這些人這是要禍亂國家!」

  祁高慢慢悠悠地道:「聽三郎說完。」

  祁耒道:「幾個門吏也讓他給捆進衙裡去了,接著可能就要審他們了。」

  祁耕笑道:「就為這個?他能審出什麼來呢?就算門吏說了,又能奈我何?隱田隱戶?以前沒人幹過嗎?結果如何?除此之外,我祁氏為一郡之望,積數百年之威德,民心樂往,他縱為郡守,也不能仗勢欺人吧?他還能做什麼呢?要我說,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該早點認清了形勢,先把衙司缺員補齊了,再徵發民役把衙門給理起來的好。」

  祁耒被他哥給說得笑了,補充道:「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該丟下行李登門訪賢,否則這衙司缺員他都補不齊呢──初來乍到,他識得誰愚誰賢?」

  一席話說得父兄都笑了。

  祁高還是斂了笑容:「這一回不同以往,池某人不足為慮,他京兆池氏,哼,這世上還有京兆池氏麼?子孫不肖,連累祖宗!」罵了一會兒池脩之,又接著說,「他到底是韓國夫人的丈夫,品級高於我等,鄭氏起於微末,不通禮法之人,這世間缺賢才卻是不缺悍婦的。被個無知婦人發作了,大家都要顏面無存。」

  三子一齊肅容稱是,絕對的等級壓制面前,他們的心情也沒有辦法輕鬆起來。尤其,這個女人不是空有頭銜,她還有武裝力量。

  祁耜向祁高請示:「阿爹,眼下咱們要怎麼做?按兵不動嗎?兒只恐,有些貪圖功名的小人會向新郡守投誠呢。」

  既然有世家,也就是士族,當然就有與之相對的庶族。士族,也就是世家,有著以百年為單位的悠久傳統,把持著各種特權,瞧不起非世家的任何人。庶族,沒有那麼久的傳統,很少能沾到特別有利的權力,對權力非常渴望。庶族,更多的時候是與地主聯用的,即「庶族地主」,即,有錢,但是缺權。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普通百姓也就罷了,一旦庶族而做了地主,有了錢就想要權。這是定律。他們不是不羨慕士族,也不是沒有一絲畏懼,更多的還是渴望,渴望能與士家一樣。渴望著權利,渴望著名望。士家必須不肯接納這些人,拖累了整體素質也分薄了既得利益。

  客觀規律不可逆轉,物競天則是自然規律,庶族想上進,此路不通,就必然尋求他途。比如一個有權,但是被世家限制的郡守。投靠他,幫他站住腳、取得政績,請他提攜,舉薦你入仕,順手也再多撈些經濟上的好處。

  以前不是沒有人做過。

  祁高輕蔑地道:「除了那位光杆兒的新府君,誰會幫他們?有了他們就能得勢嗎?做夢!」天下慕世家,普通百姓也是更肯幫世家說話。

  祁高一字一頓地道:「讓功曹過去,做交割,別妄動。」

  祁耕噴笑出聲:「府君可有得帳算了。」

  ※

  王功曹趕到府衙的時候,門前圍觀群眾已經隱蔽了起來,不是不想看熱鬧,從京裡來的人。衣飾是潮的,高頭大馬,美婢狡童,還有許多人一輩子也見不到的一品國夫人的車駕,還有池家許多美貌的歌舞伎,一箱一箱的新奇事物,連箱子八角的包銅都比鄢郡的氣派。懾于方才鐵甲護士的煞氣,沒人敢造前。好奇殺死貓,不敢圍觀,改為偷窺。

  王功曹一路上已經想好了,門吏他也不討了,反正那是歸池脩之管的,頂多順口問一句:「門上原有老吏,難道偷懶去了?正該府君來管教。」如果正遇到池脩之拍桌打凳地審人,他也要意思意思地說兩句好話。

  然後呢?唔,客客氣氣地請罪,痛痛快快地把帳簿交出來。

  王功曹大小也算是個世家子,只要這家還沒衰敗得不成樣子,一般的經濟事務還是要通一些的。孔子說君子六藝是「禮、樂、射、御、書、數」,算數雖排在最末,卻還是要通的。這個時空沒有孔子,但是根據需要,類似的理論還是有的。

  王功曹心頭大樂,就算池脩之會數學,想把這歷年老帳給算清楚,也得些時日。更妙的是……他沒人手!這世道識字率本就低,識字又數學好的就更少了,想找人手都很困難。

  手裡攥著鑰匙,王功曹騎著馬、帶著隨從去拜見上官。

  到了門前,先嚇了一跳,尼瑪!鐵甲護士看門!見他來,一個個理都沒理,等他下了馬要往裡走,人家拔刀攔住,白花花一片的佩刀反射著太陽光,這刀保養得可真好!

  王功曹嚇了一跳:「我是本郡功曹,特來與府君交割。」

  鐵甲護衛旁一個少年一臉譏誚:「你說是本郡功曹就是本郡功曹嗎?有何憑證?難道隨便來個什麼人說是本郡功曹,我們都要請你進來不成?」說話的這是葉文,這小子跟著池脩之,素來伶牙俐齒,門口受氣,焉有不報回來之理?

  王功曹甩袖想走,葉文對鐵甲護衛道:「諸位郎君,此人心虛了,果然是假冒的,還是抓回去請府君細審,萬一是什麼敵國奸細呢?」

  我勒個去!王功曹脾氣也上來了,開口就要罵,鐵甲護士已經一擁而上了,王功曹大急,卻是幹不過職業匪徒,也被一條麻繩捆成了個繭,嘴巴裡也是一條抹布。王功曹怒目,葉文笑嘻嘻地道:「叫你冒充,府君到任,清天白日的又不是晚上,衙門裡一個人也沒有,可見這留守的人是死了,你居然還敢冒充,該塞你一嘴臭襪子。」

  士可殺不可辱,王功曹怕吃臭襪子,強行把臉給別到了一邊。

  葉文一笑,拍拍手,客客氣氣地請護衛把王功曹給提到裡面等池脩之發落了。

  此時衙門裡熱鬧火朝天的,池氏夫婦帶來的上百奴婢可不是擺設。掃地、擦家俱,鄭琰到底還是帶了一些家俱過來,安排巡邏保安,安排各人住處……王功曹憤憤地想,真是奢侈狡猾,上任還帶著這麼多的奴婢。更可恨的是,這些全算韓國夫人名下,池脩之依舊是清廉好官一枚!

  王功曹還是見到了池脩之,身上的鑰匙也被搜了出來,正放到池脩之手邊的矮桌上。葉文脆生生地彙報:「郎君,這個人在門口自稱是功曹,卻又沒證據。方才門口一小吏尚要驗府君印信,足證此地風尚了,他拿不出證據來,小人就當他是冒充的,請門上護衛拿了他來給郎君審問。要不要先打二十殺威杖?」

  王功曹怒急攻心,眼睛都紅了,小王八蛋!明明知道我就是功曹,否則你一郡守,來審一騙子,你吃飽了撐的吧?

  池脩之等王功曹瞪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才示意把他嘴巴裡的抹布給取了下來。慢條斯理地問:「你為何要冒充功曹?」

  王功曹真想啃他兩口,又恐嘴巴被塞襪子,強忍怒氣道:「下官確是鄢郡功曹,前幾日聽聞府君要來,然而久候不至,郡中事務頗多,前府君又把人都帶走了,下官少不了四處奔波一二。今日府君駕臨,特來交接,不想府君好嚴的門規!」

  池脩之等他噴完了,才道:「我的印信帶著了,你的呢?」

  王功曹見此事不能善了,少不得認一回慫,心道,等我脫了身去,再看你笑話。一頭只會恃力蠻牛,下麵可有你好受的了。「我有小印在身上,方才不及展示,便遭捆綁。」扭扭腰胯,葉文上去一頓亂摸,還趁機摸了兩把,才摸出一方小印來。

  池脩之凝目一看,很假地道:「哎呀,如何不早說?快快鬆綁!功曹早早拿出來,不就沒這事了?」

  王功曹假笑道:「府君法令嚴明,下官佩服,為不誤事,這就把一應文書交割了吧,我只是區區功曹,只知功曹一事,文書在此,還請府郡早日視事為好。」指著被搜出來的鑰匙。

  池脩之也不含糊,欣然同意:「功曹真是一心向公,怪不得今日找不到你。」

  王功曹已經下定決心,回去就辭職,讓池脩之連個管人事的都找不到!報復計畫都想好了,臉上也堆起了笑來,呲牙咧嘴地請池脩之去檔案室。

  檔案非常之多,本郡人口、土地的籍冊,歷年(至少是本國立國八十餘年)租賦收繳情況,徭役徵發情況,往來文務文書,等等等等。池脩之之也不嫌棄屋裡紙張泛起的一股黴味兒,一樣一樣地核對,點一本,兩人一起簽一個名。對到天黑了,才對了一半,池脩之就把王功曹給留了下來:「明天一早接著交割。」

  王功曹被迫留了下來,吃了一頓尚能入口的晚飯(他絕對被廚師給虐待了),晚上蓋著帶著黴味兒的被子(婢女肯定是故意的),一夜都沒敢睡塌實,生怕被暗算了。

  事實證明,他還不夠被池氏夫婦暗算的資格,一夜安靜,第二天早上,他就被葉文給叫醒,接著交割。葉文神清氣爽地看著王功曹,他昨天為難王功曹,被鄭琰知道了,賞了兩貫錢。

  王功曹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理他那張笑嘻嘻的臉,板著臉吃了早飯,又板著臉見池脩之。跟池脩之繼續點簿子。點到午飯的時候才點完,池脩之又留他用飯,王功曹一點停頓也不打地道:「昨日姑祖母生日,下官已是失禮了,今日還要去請罪,留不得。」

  葉文道:「哪有後半晌去登門拜夀的?這不咒人嗎?」

  王功曹頭髮都要豎起來了,池脩之已經呵斥葉文了:「百里不同俗,此事風俗也許與京中不同。咱們行京中禮,他行此地禮。」

  王功曹冷冷地道:「府君先別問禮儀了,這些帳目先弄清楚才是正理。春耕之後要興水利,要徵發民夫挖溝渠,不然到夏天田地無水可澆,一郡都要挨餓了。」

  池脩之肅容道:「這倒是。」卻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也沒有問王功曹到哪裡找核帳的人手。王功曹心裡好奇,卻不肯問,等著唄,遲早能知道了。當然,王功曹是等著看笑話的,他回去就寫辭呈。一個功曹,他還不放在眼裡,沒有池脩之,只要他姓王,換個人來,照樣要薦他出仕的。說不定,池脩之吃了虧,返回來還要求他回來哩!

  ※

  王功曹失算了!

  池脩之接了他的辭呈,很歡快地批准了:「想君年高,也該休息了。」你妹!王功曹心裡大罵,老子才三十五,年高個你妹!

  王功曹嘴上不肯服輸:「下官只是一時家中有事而已,當不得年高二字。」

  葉文這臭小子從旁捂嘴笑道:「我們郎君二十一。」

  王功曹匆匆對池脩之一拱手,扭頭走了。

  葉文一臉笑意,池脩之一副面癱相地看著他:「你要收斂些!他再不好,也是朝廷官員!做錯了事,也不要明著折辱!」

  葉文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鄭德儉與朱震一直垂手而立,此時朱震方道:「府君,咱們初來,昨日是小人有眼無珠,府君震怒之下略施薄懲倒也有理由。這王某乃是功曹,那般折辱,只辱士林不安,抑或有人上本彈劾。」

  池脩之含笑道:「這卻是不妨的。」他知道大正宮裡那位聖人,對世家一點好感也沒有,只要他把事情一上報,前因後果一說。御前打官司,他肯定輸不了。

  鄭德儉想了想之前在家裡四下打聽來的一些經驗,對池脩之道:「姑父,如今衙內諸員齊缺,別說對帳了,就是過幾日諸縣令來拜見,禮數也不全的。至少要有功曹、典簽、主簿……」他點了一大堆。

  池脩之道:「不是有你們麼?你們皆為主簿。」

  鄭德儉張大了嘴巴,他知道他是來鍛煉來的,可一下子給這麼個位置,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池脩之站起身來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學!」

  「您去哪兒啊?」

  「找你姑母借人去!」

  「哈?」

  是的,借人,鄭琰打得一手好算盤。隨著手上的錢暴增,她又買田買鋪買人,家中產業也多了起來,要算的帳就多。總不能她一個人忙著,家裡其他人都很閒吧?幾個婢女非常苦逼地被她拉來學算盤,連葉文、自己改名叫湯恩的湯小弟都不能倖免!算盤它吵啊!尤其是集中培訓,尼瑪自己打著帶響的就算了,耳朵邊全是嗶哩啪啦!睡覺的時候,一閉上眼,滿眼都是算盤珠子,滿耳朵裡都響動。

  到底是學出來了。

  征得鄭琰同意,他們本著獨苦逼不如眾苦逼的精神,又拉了幾個管事來學。培養出了一批統計人材。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一般家庭裡連男丁都還是文盲呢,也就是這樣奢侈**的大戶人家,連奴婢都能寫會算。

  池脩之很滿意,這些人多可靠啊!忠心有保證,業務能力有保證,這樣好的幫手到哪裡去找?池脩之還有一個不太好意思的請求,他希望鄭琰能夠答應讓這些奴婢去幫忙培養一批專業的統計人材,主要是會用算盤,這東西吵是吵了點兒,但是真的挺有用。不過,眼下事多,此事暫緩先不提。

  鄭琰正在給京中寫信,寫到一半,池脩之就來了。鄭琰笑道:「忙完了?這樣快?人走了?」

  「人是走了,一個沒留!事情才剛剛開始呢,我有一事,卻是要向娘子借人的。」

  「嗯?」

  「核帳。」

  「你不怕人說你用婢女,我有何懼?」

  池脩之微微一笑:「聖人只要看成果的。」

  「那幾個門吏怎麼弄的?」

  「輕省差使不肯幹,那就去多勞動勞動,省得太閒了胡思亂想。」吏在賤籍啊,趕去做苦力,正好,郡衙要裝修,搬磚頭去吧!池郡守奉送監工。

  池脩之辦事效率很高,移文入京,第三天上就辦下來了幾個任命,除了鄭、朱二主簿,他又申請把張亮弄過來主管一郡之治安,奏請李神策之子為典簽。又張榜,開始招考公務員!凡本郡人士皆可參考,考試優異者聘為郡衙官吏──在國家正式公務員編制!

  一時間,衙門也佔領了、帳也算得差不多了、人員也有了,等著看好戲的人全傻眼了。七縣縣令火速來拜見新上司~

  唉唉,看傻眼了的前功曹王某人,哪怕池脩之是頭恃力的蠻牛,只要力氣大了,一切障礙物都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啊!這就是一力降十會。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6 10:39 PM


159、兇殘的美人

  入了春,縱使春光明媚,依舊時不時有些倒春寒。

  今天就是這樣一個春光明媚又寒氣襲人的日子,然而在座的一、二十號老老少少的男人個個汗流浹背的。鄢郡轄下七縣的縣令,帶著自己比較親信的下屬來參見池郡守了。

  這些縣令的年紀從三十幾歲到五十幾歲不等,都算是頗有經驗的官場老人了。池脩之來了,他們沒有接到信函也就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包括池脩之沿路穿過的縣的縣令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到驛館去見他。

  大家都在觀望。

  池脩之的概況眾人也算清楚了,宰相的女婿,還帶著個人質──宰相他閨女──上任。年輕,聰明,從中樞下來的。可這又能怎麼樣呢?

  鄢郡郡守不好做,任何一個地方官都不好做,大家都是地方官,與地方上的豪門打交道也打得多了,更明白這其中的艱難。看人挑擔不吃力,還要指手劃腳,輪到你了試試!

  大家都是在基層工作過的,明白世家的厲害,這不是你態度強硬就能辦得到的事情。哪怕你一心為民請命,可是腦細胞數量過少,玩不過人家,也只有被人玩死的份。

  所以縣令們都非常老實地待在自己的地盤上,一步也不肯輕易挪動,只等著池脩之和世家之間理出個頭緒來,然後再決定自己下一步要怎麼做。理由都是現成的:大家要組織春耕生產。大約都不用等到春耕過了,就能弄出一個結果來了,到時候大家再表個態,齊活了。

  沒想到啊,這才幾天?池脩之一頓王八拳打下來,整個鄢郡世家從上到下打了一陣的寒顫。

  縣令們發現,他們必須與這位郡守接觸接觸了。尼瑪這要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個活閻王,直接捆了可怎麼辦?王功曹差點被襪子塞嘴了好嗎?大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就算池脩之受到祁高的口頭譴責,王功曹的虧也吃完了,而且,還沒人敢譴責到池脩之的面上去。

  一個個坐在廳裡,眼神卻在不停地交匯。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一、二十個男人弄到一起,比唱戲可鬧熱多了。只是寒暄,只是互使眼色,就能看出親疏遠近來了。那邊那一個四十來歲,一身瘦骨頭的那一位,就極其不合群,他是個願意為民請命的好官,所以一直就是升不去~旁邊三個圓胖的眉來眼去,明顯是一國的。三五成群,眉眼亂飛。

  池脩之沒有為難他們,移文過去,他們來了,池脩之在他們打了一圈眉眼官司之後就出現了。

  看了池脩之的樣子,眾人都是一怔。這也太好看了!更何況,他還年輕!不能否則,無論是縣令還是典簽心中都升起了一種淡淡的,名為羨慕嫉妒恨的感情來。

  池脩之不愧是老牌子世家出身,一舉一動都帶著風采。高挑個子,白皙的臉上像是沒有表情,又像是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雙眼明亮有神。再討厭他的人,也要喝一聲彩:好風儀!

  縣令與典簽們見禮就更帶了幾點情願,有的人就是有這樣的氣場,一打照面就讓你能暫時把成見給扔一邊,暈頭脹腦地就態度緩和了起來。

  池脩之在正位上一坐,聲音倒也挺和氣:「諸位請坐,大家同朝為臣,為天子撫民,不必客氣。」

  誰也不敢不客氣啊!一個國字臉的縣令道:「上下有別,府君抬舉我等,我等卻不能不守禮法。若以府君寬容而無禮,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此人年約四旬,儀表堂堂,一部好髯。

  池脩之微笑:「何必拘謹呢。我倒不怎麼在乎面子上的事的,」比了個手勢,「把實事做好就行。」

  眾人一起稱是。

  池脩之身邊連一個原來的老人都沒有,他對不上這些縣令啊、典簽啊到底是誰跟誰。如果王功曹在,大概能夠淚流滿面地覺得自己終於給池脩之造成了些小困擾了。

  池脩之自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打倒,人家一揮手:「春耕在即,大家以政務為要。這些是我新辟之屬,日後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的,你們也認識認識。都不要愣著了。」最後一句是對張亮等人說的。

  李神策之子李敬農自陳為典簽,張亮自陳為兵曹兼領捕盜等等事務,鄭德儉、朱震自陳為主簿。一水的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真是把在座的大叔大伯們的玻璃心都要打成篩子了!官二代神馬的,最可恨了。咳咳,李敬農同學已經官十八代了好嗎?

  由於所處位置的關係,縣令們並不知道這幾個人的來頭有多坑爹,隨便得罪了哪一個,他們家長輩立馬就報復過來了。

  矮個子的圓臉縣令頗有牆頭草的嫌疑,見池脩之強勢,說出來的話倒像是為池脩之著想的:「府君如今只得這幾位,衙中事務怕還缺人手吧?縱使府君張榜納賢,等選出來再上了手,最快也要兩三個月,可這春耕,已迫在眉睫了。」

  池脩之含蓄一笑:「本府親自過問春耕。」

  池府君,大家是來探底的,不是來投誠的!

  一個高個子的圓臉縣令續道:「話雖如此,可這地方上的世家可不能輕視的。鄢郡祁氏數百年旺族,現家有八郡守,如今……府君到任,可曾拜會過休致的祁太府?他雖休致在家,卻與能與刺史相埒,這個……」

  李敬農輕蔑地笑了,池脩之嗔怪道:「鄢郡祁氏已經算不錯啦,不要總拿他們與你們李氏相比麼~」

  高團子小心地問:「未知典簽是?」

  李敬農他們家,一等世家。高團子擦了擦汗,不言聲了,心裡狂罵這群小王八蛋!

  池脩之還嫌不夠似地道:「我到郡之日,聞祁家有人作壽,想來想去,這做壽的是女眷,拜夀也要攜夫人去。一想老人家誥命三品,倒要向年輕人折腰,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

  窩勒個去!高團子連罵都提不起勁來罵了,喵了個咪的,知道你命好娶了個恐怖老婆,你可以不用這樣顯擺的!

  年輕人顯擺確實挺拉仇恨,也挺討老人家厭的,骨頭縣令開口了,他帶著一點淡淡的口音:「春耕在即,尚有貧戶缺種子、耕牛,未知府君如何安排?」這是個好官,懶得聽這些人扯淡,只想問正經事。

  池脩之點頭道:「我都已經算好了,照例分撥。只有一樣──各縣所存之種子、農具、耕牛,是否確如所報?」言罷,目光灼灼,「若相符,今春自無礙,若有虧空,我是不依的!」

  骨頭縣令坦然道:「下官那裡名實相符。府君這裡,數目可對?」這話說得非常大膽。旁人不由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池脩之並不計較他的態度:「你回程就可以帶上分給的物資!」

  骨頭縣令猶豫了一下:「下官帶的人不多,怕路上有失,可否回去之後派人來取?」

  池脩之道:「春耕大事,耽誤不得,我著人送你回去就是。」

  張亮歡快地保證:「您放心,我照軍法練的兵,家傳的手藝。」

  難道這位也是大有來頭的?當然啦,他爹已經做到將軍了。

  最圓的那一個縣令滿臉堆笑地拱手:「府君,這……歷年帳目壓得多,府君點完了麼?這,要是先給了崔令,我等……呃,還有足數的麼?」

  池脩之聲音裡帶著淡淡的驕傲:「家中別的沒有,能寫會算的人倒能找出十幾個來,不必擔心你們的東西。分撥到位,諸位就要埋首農事了!」聲音重了起來,「我知道,春耕之後,為了水源常會有械鬥,今年不要讓我知道有這等事發生。我初為郡,未免手生,上面多少會體諒一二。諸君是做老了官的,有苗頭及時撲滅了,不要自誤前程。」

  這是鄭靖業、鄭琇都曾經遇到過的事情,農業社會嘛,各人因情況不同也有不同的解決方案,或勸解、或鎮壓、或公平分配,這是沒有固定模式的,不能生搬硬套,全看當時的情況。池脩之一聲提醒,不過是提前打個招呼。

  眾人唯唯。

  眾縣令又借請示的機會,試探了一下池脩之對本郡的瞭解,發現他真是已經把基本材料都弄清楚了,便不再問,一個個拍胸脯保證,回去一定好好為人民服務。國字臉又擔憂地道:「府君真不見祁太府麼?畢竟是年高長者,品級又在那裡的。再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池脩之道:「我自有分寸。忙完春耕,拜見完刺史,再見祁太府。」

  國字臉本就長得嚴肅,這一下更嚴肅了。

  骨頭縣令的口氣已經有些鬆動了:「府君衙中還是少人,張榜不知何時能夠奏效,竊為府君憂之。」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池脩之一點也不急,這地方有的是土鼈,勢力未必有祁氏大,可那又怎麼樣?有他撐腰,此消彼長,人總是想往高處走的,他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機會,又請用自己有力量保有這個機會,想投奔的人自然會蜂湧而來。

  教訓了門吏,收拾了王功曹,已經讓人看到了他的部分能力了。如今縣令來拜見,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一件一件來吧,積累到差不多,投奔的人就來了。

  池脩之心情不錯,又留縣令們吃了一頓美味的飯菜,中有歌舞下飯。京城的歌舞確實比鄢郡的好看很多,三個胖子已經有些搖頭擺尾了。

  ※

  「娘子,那個人說話真是氣人,比我還粗俗呢。」不要懷疑,這是有人在打小報告。

  打小報告者,葉文,接收者,鄭琰。

  池脩之招待下屬們吃飯,鄭琰自己吃。葉文算是池脩之心腹小廝,聽了縣令們的話,奔過來就找主母告狀了。他隨池脩之讀過幾天書,隱約也能聽得懂這些縣令的潛台詞,年輕人心性本就有傲氣,這回是家主被恐嚇,比恐嚇他自己還讓他不能接受!

  如果是他爹葉遠在這裡,肯定不會這樣幹,還要憂慮一下,陰盛陽衰神馬的不太好。葉文年輕,鄭琰之前支持過他的囂張行為,還給予獎勵,腦袋一熱,他跑過來跟鄭琰告狀來了。

  聽著前面傳來的隱約的樂聲,鄭琰放下筷子:「他們都說什麼了?」

  「別的都亂七八糟的,要讓府君去拜會祁老匹夫的,還有要種子農具什麼的,」臉上掛起幸災樂禍的笑,「郎君都給辦好了,真想等娘子與祁老匹夫見面的時候能侍立一旁,看他如何彎下腰去!」

  「種子農具,郎君是怎麼處置的?」

  「都發下去了,那個瘦骨頭,可是討厭,」皺著鼻子,「最討厭的是那個大鬍子,居然說什麼『強龍不壓地頭蛇』!」

  「郎君怎麼說?」

  「見了刺史,再見他這個過了時的太府。」

  鄭琰嚴肅道:「祁高畢竟曾是朝廷大臣,你言語間要謹慎,被人拿住了錯處,我須救不得你!」

  「哦。」葉文低低地應了一聲,有些掃興。

  鄭琰唇角一翹:「強龍不壓地頭蛇?壓不住地頭蛇,就稱不得強龍!」

  葉文精神一振,剛要說話,鄭琰道:「你今天也淘氣夠了,該休身養性了,去抄書吧,磨磨脾氣,磨磨你的嘴。」

  葉文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地走了。

  鄭琰琢磨著對策,想了一會,忽爾一笑。

  阿慶奇道:「娘子?」

  「沒什麼。」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先梳理一下手上的工作,春耕完了去見刺史,回來大家都閒了,就去見祁高了。嗯,如果這段時間裡祁高識趣也就罷了,如果出什麼妖蛾子,嘖,到時候大家都閒了,正是閒得蛋疼傳八卦的好時光。無論雙方出什麼醜,都會傳得到處都是的。

  鄭琰對池脩之有信心,即使對池脩之沒信心,她也要對自己的品級有信心。她想得沒錯,整個鄢郡都對她束手無策呢。

  縣令們吃完了也許是此生吃過的最奢侈的一頓飯,出了府郡還摸不著頭腦──就這樣了?沒有拉攏,也沒有刻意的壓制,什麼陰謀詭計都沒玩?頂多不過是展示一下肌肉,就這樣過去了?真像王功曹說的,池脩之只是恃力的蠻牛嗎?

  這不科學!再孤陋寡聞也知道,他是在兩代帝王身邊做中書舍人的!

  幾人略一商量,骨頭縣令懶得參加這樣的事情,先領了物資去忙春耕了。其他幾人悄悄地到了祁高家裡。

  祁耒出面接待了他們,聽了他們的小報告之後,一張保養得挺不錯的臉漲紅了!池脩之欺人太甚!拿老婆品級壓人!無恥!「諸君少坐,我去稟過家父!」

  祁高很快就知道了,老頭子氣個半死,一直以來,他所仗者一是家族,二就是品級了。現在被人在最得罪的事情上狂踩,鬱悶之情可想而知。

  「讓他們先別動,看看再說,我要想想。」祁高下達了指示。

  無論是祁高還是王功曹,抑或是其他想為難池脩之的人,壓根就沒想過能夠一棍子打死池脩之。雖然池脩之這貨討厭得無以復加,攀附權貴讓人不齒,你還是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一點本事,他是混不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尤其是為兩代帝王所喜。

  池脩之的老師是誰?顧益純啊!想讓他看走眼?比讓他去攪基還難。鄭靖業是誰?白手起家做宰相,是個會吃虧的主兒麼?不會讓女兒入虎口的。

  能讓先帝選中的臣子都不是什麼好貨!看看先帝這個坑爹貨都挑出過什麼人,張智、魏靜淵、鄭靖業,一個個全TM是屬螃蟹的,大鉗子一剪,剪剪讓人掉肉。

  但是,地方上的情況跟中央還是不一樣的,久在中樞的人,很難知道下面的貓膩,「欺上瞞下」這個詞,專為地方官員而設啊!多少中央下來的官員被糊弄得不知東西南北?

  他們的目的就是,一開始的為難,也是展示一下自己的影響力,然後尋求合作,就像與之前所有的郡守那樣。一招下來,大家妥協了,從此和和氣氣過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凡事有商有量。

  沒想到此路不通。

  合作,得是雙方的,你這邊手拿霸王條款,擺著個傲慢面孔,人家腦抽了才跟你簽約。尤其是人家有十足把握的時候,你拿什麼來擺譜啊?

  祁高想收拾池脩之,卻發現可以拿來做文章的春耕械鬥,已經被池脩之給料到了。一時有些失措,只好另行安排,所以要讓大家都先別動。

  縣令們得了指示,不由有一種恍惚之感。以前祁高也下過類似的命令,但是這一回,感覺不一樣了。以前大家都很淡定,知道祁高在憋壞,等著祁高出招,現在卻油然而生出一種「他沒招了」的錯覺。哆嗦了一下,忽然覺得,這樣也不壞啊!

  直到出了祁府,才有人悟了出來:人家池脩之根本就不用跟你玩這些虛的!他碾壓就行了,並且已經在碾壓了。這也得是有後台的人才能幹得出來的事啊,大家腦子裡冒出一句話來:經典不可複製,危險動作,請勿模仿。

  但是,祁高人老成精,難道就會這麼算了麼?還是先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觀望觀望再說吧,反正兩位BOSS都讓咱們認真工作來的。

  ※

  祁高當然不好對付,更不會坐以侍斃。他是祁氏中興的頂樑柱,他出仕的時候,他們家已經幾代沒有出過中央高官了,如果當時改定世家排名,搞不好就要被刷下來了。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他還能混出來,腦袋還是很靈光的。

  祁耒就看著他爹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抽出新綠的柳樹。天仍冷,祁高上了年紀不耐寒,能透過窗子看樹,不是因為打開了窗戶,而是窗子上也裝了玻璃。這還是買的高價貨,是中間商從京中販賣來的六塊玻璃花了一千貫。祁耒走神了。

  祁高的眉頭皺得很緊,對付其他人,他有很多辦法,光是下馬威就能鎮住很多識趣的人了。但是池脩之不是一般人,等級壓制對他無效。讓百姓蜂湧告狀?池脩之一戰成名,靠的就是斷案。

  不不不!還是有辦法的!祁高眉頭忽然舒展了開來,大笑道:「吾得矣!」

  「阿爹?」

  「我又何必捨近求遠,以己之短當彼之長呢?」

  「?」

  「春耕之後,今年我不再管水源的事情了!」祁高慢慢地道,「此是吾鄉土啊!闔郡皆崇我祁氏,我何必在功名利祿上與池小兒計較?想岔啦想岔啦。他們要爭水,就讓他們爭好了,哪怕全郡上下都在打鬥呢。」

  祁氏的威風在,修水渠的時候,經過他家田地的水渠是最寬敞的,州郡用心,他們自家也會有貼補。自河中引水,也是優先安分給他們家,他家地灌得往外淌了,才輪到別人。再者,他家的田地很多,不止在一縣,滿郡都有。剩下別人家的地,就要吃他剩下的,所以搶得分外激烈。

  往年這個時候,有械鬥了,祁氏也會出面調解一下,既敦善睦鄰,也是建立自己的威信。今天祁高不樂意這樣做了,不但不調解,還會縱容。不但縱容,還希望全郡上下都鬧上那麼一鬧。

  你不是有蠻力麼?你那兩百人,捆得了功曹、抽得了門吏,你還能把全郡人都抓起來?

  祁高打開了思路,很快便不在公務上面給池脩之找麻煩了,就算找了又如何?比如刺史君,雖然與祁高也算有交情了,讓他為難池脩之?刺史級別還沒池脩之老婆高呢,惹了鄭琰,一封信到京裡,直接把刺史給調走了腫麼辦?

  打定了春耕水源的大算盤之後,祁高在小事情上也按照既定思路走。你不是要在本地招人手嗎?老子一聲招呼下去,本地人士都不去捧你的場,看你怎麼辦!

  看起來,池脩之到任之後的第一次大危險,似乎來臨了。

  你們這麼想簡直是太天真了!

  「幾十年前,朝上竟是豬玀做公卿嗎?這樣的貨色是怎麼做到太府的?一點也不難搞啊!真恨我不早生幾十年,必能封侯拜相啊!」說話的這是李敬農。此君雖然對他爹很頭疼,但是,少年總是會下意識地模仿親近的男性長輩神馬的,況且,李神策也不是一個很丟人的父親。

  所以,他是條小毒舌。

  要李敬農說,分明是該:假意合作,背後捅刀,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原以為還有場硬仗要打,正想一展身手呢,結果一看,哇咧!這老頭居然傲嬌了,他慪上氣了,為了慪氣硬往南牆上磕。李敬農裂了,這貨是怎麼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來的?

  祁高只是太久沒有人挑戰他的權威了。人吧,就像機器,不用就會生銹啊。能時刻警醒注意打磨上油的畢竟還是少數。順風順水的日子過慣了,智商情商真的會退化啊!

  ※

  奇難搞老先生真的想錯了。池脩之是會坐著等你來挑釁的人嗎?他是待在家裡坐等你打上門來的人嗎?他來是準備做一番事業的,閒著沒事等著跟你慪氣?你以為你是誰?你真能代表人民群眾投反對票嗎?

  郡守很忙!沒功夫跟個既不英俊也不美麗的老頭子置氣。

  前任把能用到的人都給帶走了,只留下一個非暴力不合作的王功曹,還被池脩之給趕跑了。池脩之手上有算帳的人手不假,大多是鄭琰的侍婢,總不能一直拿侍婢充數吧?現培養統計人才?既來不及,眼下也沒有那麼多可靠又身份上能說得過去的人供調教。

  更不用說他的衙門裡現在六曹只得了兩人,主簿也只有兩個,典簽倒是有的,小吏還差上至少二十人。在漫長的職官演變過程中,中央與地方互相影響著,地方政府的部門設置與中央基本保持一致,中央有六部,地方便有六曹,至少要六個人。典簽掌機要,主簿管文書,同樣重要。熟悉世情的當地小吏更是不可或缺的。眼下,都缺人!

  池脩之一頓王八拳打的時候是痛快,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缺人的狀況,確實給他造成了些許不便。更不方便的是,他的招考簡章貼出來之後,居然無人敢理會。也是,奇難搞積威之下,就是有什麼想法,想跟新郡守套信近乎,也要猶豫那麼一下。

  於是,幹活的人不夠,招工又沒有應聘的,池脩之只好帶著一群小鬼,一個人當兩個、三個人用,卷起袖子把挑子給挑起來。雖然累,心頭卻一片敞亮:他不能指望一頓王八拳,就把一個郡的世家都給打服了,那是不可能的!像這些世家,是連宰相都敢頂牛的,何況你一宰相女婿呢?但是,只要他能頂得住這壓力站住了腳,把事情做得有聲有色,最多半年,就會有人來投奔了。

  暫時沒有人幫忙也好,正好鍛煉一下自己,也是鍛煉一下這些親戚朋友家的孩子。說是孩子,人家年紀比池脩之也小不了多少,這些人不像池脩之,生於家庭敗落之時,一個個是純•官二代兼富二代,多少有些驕嬌二氣,磨一磨,正好!

  這些人往家裡寫信,池脩之也沒攔著,寫吧寫吧,告狀吧,隨意吧。他自己也往京中寫信,給老師寫、給岳父寫、給皇帝寫,無一例外的要求他們先袖手旁觀,如果撐不住了,他會叫場外支援的。

  衙中人少,鄭德儉還是鄭琰的親侄子,李敬農又是池脩之忘年交的兒子,朱震算是半個池黨,張亮更不用說,從小就跟著鄭琰混的,如果沒有應酬,大家都是在一處吃飯的。心情好了,還奏個樂什麼的。

  吃完了飯,再聊一會天。都是熟人嘛,池脩之一點也不避諱他有事跟老婆商量的習慣。李敬農開始是很不適應的,散了之後,就隱諱地向鄭德儉提議:「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夫人這……我們不太好意思啊。」

  鄭德儉很自然地道:「那是我姑母啊。」拍拍李敬農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架式,「不要想太多,只要你不招惹她,姑母人很好的。」

  李敬農:= =!不招惹她,這個定義好難把握啊!

  最終李敬農還是屈服了,他只是想起被關在池家冰窖裡的親爹。

  吃過飯,池脩之還樂意帶著下屬晚輩,跟老婆商量商量政事。朱震略有違和,還是忍了,事實證明,這一忍,還是有好處的,他初次見證了鄭琰的兇殘。

  「春耕要用的種子、農具、耕牛業已分派妥當,我都造了冊,多少種子,傢俱幾成新,耕牛年齒,」池脩之擦著手給鄭琰介紹情況,「派人送到各縣衙門,看著縣令們簽字畫押了,拿著簽條再回來。小心總是沒有錯處的,省得又來個什麼冒領的人。」

  鄭琰洗完了手,淡淡地問了一句:「就這麼規規矩矩地送過去?」

  「什麼是規規矩矩呢?」

  「派出人來一路敲鑼打鼓地送,讓所有百姓都知道地送,一道走,一道告訴他們這是府君的仁政,讓所有人都看到你送的是良種健牛。以後你要做什麼,此地百姓的用處堪比京城諸公。京城快馬要一天,往返需兩日,這個,出門一吆喝,就來一群幫手。」

  點到為止,不用再說下去了。

  朱震心說,怪不得京中人都怕她,真是會玩手段啊!一個是一直為人民服務的好官,另一邊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心理上就會親近前者,兩人相爭,前者差得太多也就罷了,如果旗鼓相當,這份好感就會促使百姓站在郡衙這邊。這主意不見得有多新鮮,兇殘的是背後的喻意。朱震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些什麼。

  宣傳戰唄,忽悠,可了勁地忽悠。

  鄭琰道:「趁著還有時間,你也該拜見一下使君了,再晚就抽不出空來了,我就先不去了,寫封書信與禮物一道,你代我轉交與使君夫人吧。」她留下來坐鎮,防止有人趁池脩之離郡的時候生事,「你帶五十護衛走,再多,怕使君不快。他夫人在京中的時候我也見過的,是個知道禮數的人。」

  朱震與李敬農都得承認,有這樣一個老婆,對於男人來說,確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池脩之道:「敬農隨我去,其他人留下,有事先稟夫人。」

  鄭琰笑道:「你放心,祁老先生必會懂禮守法的。早去早回,等你回來了,我也好見一見熟人。」

  「熟人?」

  「唔,當年在大正宮裡,我的熟人不少,如今她們放歸故里,我既來了,便不能當成不知道啊。京城周圍,入宮的良家子可不少。」

  看著她那一張如花笑靨,朱震心說,來了!就是這個!果然還是夫人厲害!他雖姓朱,與本地望族朱氏卻沒半點親戚關係,也是貧寒出身,他爹那個御史職位也不高,生活算是比較艱苦的,對民間疾苦知道得更多一點。

  鄭琰這是在一點一點地收買人心,一郡百姓都心向池氏夫婦了,世家則無能為矣!這世上,除了世家之外,還有另一種學名叫「庶族地主」的生物啊!

  ※

  池脩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移文給刺史,請求拜見。走的是快馬驛遞,第三日上得了回信,刺史很客氣地說要跟池郎見面。

  池脩之在京中當中書舍人的時候,刺史每年入京,最要結交的人除了皇帝,就是鄭靖業這個人事、組織部長,還有池脩之這個機要秘書。兩人以前也算有交情了,刺史比祁高識趣多了,態度也好了很多。

  鄢郡與刺史治所相隔並不遙遠,池脩之輕車簡從,帶著些伴手禮,一日而至。且住在驛館,次日投帖請見。

  李刺史很客氣,此君算起來還是李敬農的族叔,只是為人更圓滑一點。池脩之見過刺史,李刺史道:「池郎還與我客氣呢,這小子沒給池郎添亂吧?」

  池脩之道:「李氏子,無愧世家之名。」

  「你說好,必是好的!」

  李敬農先是行了下官之禮,並不行親戚之禮,池脩之道:「使君,我卻是沒說錯的。初到新地,內子些許小事未完,故不能親自前來,書信一封,轉吾夫人。」說著,把信給了李敬農。

  李刺史笑道:「你去見你叔母吧。」

  李敬農恭恭敬敬地捧著信,在僕人引導下去見李刺史的妻子。

  李刺史的笑容斂了:「我昨日才聽說你在鄢郡的事情,你今日就來了,你究竟想怎麼樣?鄢郡靠著京城,你要好自為之啊!做不好,不說我要為難,鄭相面上也要不好看的。你的衙裡還缺多少人,不要告訴我人已經滿了。」

  池脩之道:「下官還頂得住。」

  「這樣不太好,你若缺人,及早補上,實在不行,我這裡給你薦上幾個,也都是老手,先把架子搭起來才好辦事。不要誤了農時。」

  池脩之容色清冷,整個人像是冰雕出來的一樣,聲音也冷冷的:「非是下官敢辭使君,下官已經張榜求賢了,總要言而有信。現在沒有人來,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總不會一直沒人來的。」

  李刺史打了個哆嗦,心道,反正我該說的已經說了,跟這小子也不算太熟,還是少管閒事為妙,我只管看著,他能治平了,也是我州內得益,少不得有我一份功勞。如果有問題,我睜一隻眼幫他看著,別鬧出大亂子來就是了。當下道:「好自為之。」

  後衙裡李敬農也見了刺史夫人,刺史夫人亦是世家出身,對著鄭琰的書信賞玩良久:「此必是先帝遺物,觀之可愛啊!」

  鄭琰的字非常漂亮,內容也寫得很好,大意就是她現在有些事脫不開身,但是池脩之不能不拜會上官那樣太不敬了,於是只好讓池脩之獨自來,等夫人生日,她來祝壽。

  池脩之一行人被留下來吃了午飯和晚飯,第二天一早告辭返郡,他們一回來,鄭琰就要了名冊,找出本郡放歸的宮人名單,翻到家庭住址。方便的就召來一敘,送些小禮物,路遠的就派人送些小禮物。

  池脩之夫婦在民間的名聲漸漸好了起來,池脩之也準備行動了,誰說他必須等著接招的?他要主動出招了!

  聽說池脩之要去縣衙,鄭琰很奇怪:「你要下去做什麼?想看什麼民情,到縣衙是看不到的。」

  池脩之笑道:「誰要看了?我是去做事的。既然每年都少不得爭水,我就先把水給他們分了。不教而誅謂之虐,我先教導了,誰再犯吾法,必嚴懲不怠!」

  「我怎麼覺著你這笑的那麼不對勁呢?」

  池脩之道:「我審過那幾個小吏,知道些祁家的事,他們家隱田可真不少。以往括隱只具一時之功,為什麼?就因為你一要他納稅了,他就『拋荒』,拋荒了的地,就算不得耕地了,自然不會再上稅,等認真的郡守走了,他又把田圈了過來,接著種。百姓出了力役開了水渠,不管他的田在哪裡,水先供他那裡的。隱田,郡府田冊上可不認那是田!既不是田,就不用水!」

  世家隱田,做了個套,把自己脖子給套住了。你說那是田,好,你隱田了,你違法,交罰款交稅吧。還有田上的農民,如果不入戶籍了,那就是隱戶,括出來歸國家了。要不就是流民,要麼遣返原籍,要麼就入賤籍去。

  池脩之下手,向來穩準狠。

  祁老先生,接招吧。



160、減賦與括隱

  祁高設套的時候不會通知池脩之,池脩之也不知道他要用水源的事情做文章,池脩之要通過水源弄隱田的事,也不會通知祁高,兩人同時想到了同一件事情,只能說是巧合。

  於是,在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盤算的情況下,兩人撞上了。一個認為自己是有心算無心,另一個乾脆就是手捏朝廷認證的證據與法規。

  先出手的是池脩之。

  作為一個好郡守,一個想要做出事業、發展生產、保境安民、拉動境內GDP增長的好郡守,池脩之上任之後第二次張榜,內容就是「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別看本朝開國「才」八十來年,各地在國家規定的稅收之外,已經又加了許多苛捐雜稅了,部分地區甚至能夠翻番。有些乾脆就是地方官缺錢了,編個理由加一點。官加一點,吏就要跟著撈點油水,操作的過程中再加一點。鄢郡離京城近,不好加得太多,卻也增了不少。這裡面有很大一部分,都進了各級人員的腰包裡了。

  池脩之上任之後第一道榜文是招聘,目前人人看帖不回,連個專業挽尊的都沒有,個個點個網頁收藏,更狠一點的複印黏貼個TXT,回去慢慢研究,就是沒人吱聲。第二道榜文就是「減負」,這一回各界反應激烈,瞬間蓋起摩天大樓!

  他不但自己減,還把七縣的苛捐雜稅統統減了,放言,但凡敢在他的轄區私自加稅的,他一定要參得你脫了官衣穿囚衣。反正你們也不乖,我又不缺錢,何必克薄百姓來養小吏?還是一群不聽話的傢伙,頭一天到任就敢假模假式地跟上官擺譜,欠抽!

  對此,鄭琰不得不擔心地問一句:「水至清則無魚,你是好意只恐下面的人弄鬼。」

  池脩之笑道:「也不是全免了,幾十年了,物價也比當初的時候貴了許多。這些年興修水利,產量也比以前略加了些,稍高一點,我也不是不知變通的人。」

  什麼是苛捐雜稅是府君說了算的,池脩之這一刀宰得技術含量很高,度把握得很好,既讓你有油水拿,又不讓你拿得太多傷民。這個油水呢,十分不豐厚,但是又讓你捨不得撂了挑子不幹。小吏嘛,眼界並不寬,貪小便宜真是人的天性。

  在這裡,必須插播一件事情,那就是池郡守終於招到了足夠的小吏。吏在賤籍,又不同於一般的奴婢賤籍,而是與匠戶們類似,屬於技術人員,而且地位更高──他們與權利靠得太近了,手裡還有那麼一點小錢。不客氣地說,苛捐雜稅裡有很多都是進了他們的腰包的。長官不餵飽了他們,就支使不動他們。多少長官到任前也是一代俊彥,最後被這些小吏們弄得伸展不得,只好妥協。

  池脩之到任前就很俊彥,到任後改冷豔了。反正你們在另冊,不老實的已經捆去做苦役了,反面典型給你們樹了,你們是聽話啊聽話啊還是聽話啊?什麼?不聽話?去!上河工去!正為修渠的事情發愁呢,白發著錢米養著你們,是讓你們來當大爺的嗎?

  池脩之他簡單粗暴啊!眾人已經摸清了他的工作流程:先講道理,你聽了,皆大歡喜;什麼?不聽?不聽也不跟你討論,老子直接鎮壓!來,別說我不民主啊,機會給你們了,選擇給府君當狗腿,還是給府君做苦役?你們只有一次機會喲,親!

  你這是講道理嗎?

  池脩之按著名冊把小吏召了過來,油滑的不要,單挑些老實的在前衙做雜役。翻著簿子,看著以前那些不得志的,把他們給弄上來。

  不得志的人,以前油水就沒撈多少,甚至還要孝敬了那些得志的前輩,現在有比較體面的差使,有津貼還不用孝敬別人,自然是不想池府君倒台的,雖不至於效死力,也不會跟人搞破壞。前陣子讓他們跟著隊伍宣傳府君是好人,他們也挺賣力。這一回讓他們廣而告之,他們也乖乖去做了。有幾個還稍有膽怯,更多的人已經威風了起來。

  池脩之選這些人也是有計較的,這樣的人,以前就沾得少,現在油水少了,他們也能承受得了,一舉而兩得。

  唔,你沒看錯,這樣的提拔優待,只是爭取到了中立。唉,地方官,難啊!

  隨著「減負」或曰「減賦」政策的宣講深入民心,民間因為受世家影響而對池脩之不好的風評很快地轉向。

  【新府君尊素好銀啊!】──小民甲。

  【樓主好人一生平安!】──小民乙。

  【看他們兩口子多麼和氣啊!】──小民丙。

  【好人+1】──小民丁。

  從等等回覆中可以看中,勞動人民真是純樸善良。

  讓我們來採訪一下「土豪劣紳」們的觀點吧!

  【這是想做出成績來?但是與祁氏鬧翻,他要用人,這是真心實意的招賢納士了?有意思!有門道,可以近距離圍觀!】──回想起上道榜文,躍躍欲試的土地主。

  這就是高帥富和矮矬窮的區別啊!

  【讓他鬧,我看他能橫行到幾時,小吏從來不可欺。】──冷眼旁邊的世家。

  不管怎麼說吧,這一道減稅令下來,為池脩之爭取到了很大的民意支持,同時「士紳裡的一部分有識之士,也解放了思想開拓了眼界」有了與池脩之合作的意向。

  池脩之挺滿意,嗯,大概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就是劃分各地用水的順序、時長,池郡守的大招吟唱結束,開始發招了!

  ※

  最先中招的肯定是郡衙所在之縣,縣名平固,靠京城附近略大些的地理名稱,哪怕以前夠土,定都之後也都要換個吉祥如意的好名字。

  平固縣令姓何,與幾位縣令一起參拜過池脩之,當時很少發言。出身不高不低,土地主出身,身材不高不矮,相貌不醜不俊,年紀不老不少,才能不好不賴,為人不好不壞,活脫脫一塊佈景板。

  池脩之卻不這麼想,能在郡衙所在地當縣令,還一當好多年,就足證他至少是會做人,輕易不讓人討厭,與方方面面的關係都處得不錯。尤其是在鄢郡,至少證明這貨跟祁氏的關係很不錯,否則不至於能在平固待得下去。一個例子,當初池脩之到郡,鬧得那樣兇殘,這貨頭都沒冒!

  何縣令被召了過來,一路上心裡還在納悶:我沒得罪新郡守啊,雖然剛開始怠慢了一點,最近可是老實得很,一點也沒出格啊?難道是郡守又要出什麼妖蛾子了?何縣令沒來由菊花一緊。自打這新郡守帶著老婆到了地頭上,就沒有不興風作浪的時候!

  何縣令好想哭,這又是要做什麼啊?先前上趕著宣傳什麼種子、傢俱、耕牛,只收很低的押金和租金給百姓使用,讓他不敢輕易加租金,已經少了一小筆收入了好嗎?後來減賦,又讓他丟了穩固的灰色收入來源,還拿參劾來作威脅,確切地說,這不是威脅,他是真能辦這事啊!

  想抗議,想來陰來,人家上頭有人~

  這不是坑爹呢嗎?

  何縣令蔫頭耷腦地往衙外走,他的心腹典簽跟在側後方,給他出餿主意來了:「等會府君說什麼,您只管接了,實在接不了的,就說回來想想。一個字──拖!池府君一來就落了祁太府的面子,到現在還沒有登門拜會祁太府,祁太府豈會善罷甘休?那一位祁府君請假回來為老夫人祝壽,到了春耕還滯留不回任地,為的難道不是給家中撐腰?讓他們兩邊鬥吧,您一向政績不錯,甭管哪個贏了,都得用得到您。」

  何縣令暴跳而起,衝典簽的肩膀狠抽了好幾下,邊抽邊罵:「笨蛋笨蛋!難道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嗎?還坐得獲利!笨蛋!我怎麼把你帶到這裡來了?你以為池府君與祁太府都跟你一樣是笨蛋嗎?他們會自己打作一團,容我在一旁看戲?不指使我去當先鋒就不錯了!」

  典簽是縣令的同鄉後輩,跟縣令有著幾彎八拐的親戚,這親戚又不足以讓法律明令禁止他們在同地任職,算是鑽了「回避」的空子。被這位長輩一頓暴打,哪怕他論年紀也不比縣令小幾歲,還是抱頭鼠躥,邊逃邊喊:「您都知道了,還急什麼呢?大不了出工不出力唄。」

  何縣令更生氣了:「他們倆哪一個不是人精?我要是裝死,他們能先收拾了我!我怎麼帶了你這麼個笨蛋過來了?!一個好主意都沒有。」

  無故毆打下官是要問責的,典簽卻是他晚輩,長輩教訓晚輩神馬的,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人來勸,生怕自己當了炮灰。

  所以典簽被打得很苦逼,很鬱悶地道:「那您選一下幫唄。」

  何縣令連生氣都省了,尼瑪這要是知道選哪一個,老子還用這麼發愁麼?揮揮手:「罷了罷了,你收拾一下,咱們去拜見府君。」

  兩人各乘一馬,身後跟著幾個隨行,一路往郡衙而來。

  到了門口,才發現自己不是到的最早的。池脩之把七縣縣令都給召了來,他有工作要佈置。幾個縣令一碰頭,誰也不比誰多知道什麼,個個狐疑,端坐好了等池府君講話。這人不按牌理出牌,還是等他出招比較保險。這其中也不乏有打定主意,等一下會議一結束就往祁家跑的人,上一次就是這樣,也沒見府君說什麼──別再這一回是來算這個帳的吧?這府君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長了一點!

  池脩之依舊沒有讓他們久等,行禮寒暄畢,池脩之先問縣令們:「春耕之事忙完了嗎?本府所撥種子、農具、耕牛,可有發下去?」

  骨頭縣令最先回答:「回府君,下官已將種子等分發下去,各有欠條。」

  新提拔的小吏們是本地人,早把這些縣令的情況八給了池脩之聽,池脩之對自己的下屬們也算有了初步的瞭解,也擬定了區別對待的策略,並且知會了老婆和親信們,對誰要更客氣一點,對誰不妨冷淡一些,對誰又可以拉攏一類。

  骨頭縣令姓阮,為人貞介耿直,參加過「大考」是先帝比較看好的人。為人也有缺點,就是太「獨」了,是以一直做著個縣令,死活升不上去。他所在的縣算是七縣裡情況比較差一點的,主要就是土地不夠肥沃,所以世家的土地算少的。

  阮縣令又是個好官,括隱比較給力,類似的情況比較少。其他豐饒的縣呢,隱田較多,一上一下,他的考績居然能與他縣持平。祁高也是拿他沒辦法了,俗語說得好「無欲則剛」,阮縣令一不為升官二不為求財,就是勤勤懇懇地做事,先帝那裡還掛過號的,地方油水還不多,遇上這麼個人,真是鬼也發愁。

  這是一個池脩之希望能夠收為己用的人,至少阮縣令一直在努力的事情對池脩之有利,必要的時候,池脩絕不吝嗇去回護他。阮縣令本人不太適合在這個大環境下做更高的地方官,還要打聽一下他的子侄,如果有合適的人,池脩之也打算推薦他出仕。

  見說話的是骨頭縣令,池脩之的語氣也和緩了不少:「可是先盡著急需的貧戶?雖說是要一視同仁,也要留心不使貧者衣食無所倚,化作流民。」

  阮縣令嚴肅地答道:「府君放心,下官一向留意貧弱。且今年府君下令蠲一切苛捐雜稅,百姓生活比往年會好很多,只要用力勞作,日子總是能過得下去的。」

  池脩之滿意地點點頭,複問其他六令:「諸位呢?也是如此麼?諸位是親民官,可要著意撫民才好。」

  幾人回答得點亂糟糟的:「自當如此。」

  池脩之好像滿意了,「不能斷了他們的生計,見死不救,使良民淪為流民,良田被拋荒啊!」嘖,當我不知道啊?如果真遇到兇殘括隱的官,世家也不好硬扛,這樣的官人家占著正理,有的名聲還特別好,很容易被關注,到時候傳得天下都知道,很影響世家名聲的。這個時候,世家就要退讓,吐出一部分的田地來。

  這個吐也是有講究的,肯定不會是自首,說我白占了國家的便宜,把本該給國家交稅的人啊田啊,都攏到我名下了,讓他們給我幹活、交給我保護費。而是用「墾荒」的名義。即,本來這是塊田沒錯,但是,由於種種原因被「拋荒」了,現在又有人來開墾。這樣既逃了懲罰,還能逃稅。

  國家有規定,獎勵墾荒,凡開墾荒地的,開始三年不收稅或者少收稅。遇上冤大頭皇帝,可能五年不收稅。三五年一過,你還是不是縣令都是兩說呢,到時候再偽稱「拋荒」,這塊地再從國家的田冊上被刪除,實際上則是已經又回到世家的口袋裡了。

  神馬?池脩之為什麼知道這些事情?官方回答:投誠小吏彙報的。私人回答:大舅子們告訴人。誠實地回答:同學們難道忘記了嗎?池家祖上就是最大的世家之一,一度還是領頭羊,專幹這個的。即使到了本朝勢力不行了,依舊還是出了幾代小官的。還有,池脩之他老婆,名下可也有不少隱戶來的。

  當然,池氏夫婦自認很厚道,自家能賺了錢之後,就很少做這樣挖國家牆角的勾當了。池脩之也知道凡事不可能做絕,只要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當然,祁氏除外,祁高的譜擺得太高了,池脩之對這樣的裝逼貨就一個辦法:打到死為止。

  眾縣令又七嘴八舌地應了一聲:「是。」心中不免吐槽幾句,你丫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就把大家叫過來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啊?把咱們的油水給砍去大半,還要讓咱們幹活?你也太囂張了吧?

  可正如何縣令所想,他們還真是拿池脩之沒辦法。池脩之要拿祁高作伐子,土鼈們沒有回應的。想跟池脩之對著幹,同樣沒有人敢當出頭鳥。

  先挨著吧!

  池脩之又來刺激人了:「先前說過水源的事情,我想過了,斷沒有我在堂上高坐,讓你們跑斷腿的道理。本府既為爾等上官,也當擔起責任才好。水源的事情,我已知之,從今日起,本府與爾等跑遍全郡七縣,把水源給分好了,到了用水之時,按分好的來!誰亂吾法,吾以刑待之!」

  哈?嚇死人了!幾個縣令都覺得池府君真是太天真了,你現在分好了,到了用水量大的時候,逼急了誰跟你講道理啊?不能明著弄,還不能暗夜裡偷水嗎?到時候你能弄得了嗎?往年都要靠諸如祁氏這樣有威望的人調解,才能少打幾架,你這樣能解決問題嗎?如果預先分水能解決問題,咱們早做了好嗎?這麼多年,這麼些人做過縣令,總有幾個會想到這個辦法,真以為誰是傻子嗎?最後還不是年年打,年年要調解?

  心裡想著,嘴上還要說府君高義、府君愛民,然後何縣令就小心地道:「只怕小民頑愚,現在分好了,以後他們還是要打鬧的,豈不是白費力氣?」

  池脩之道:「我自有辦法。」

  以為他不知道什麼是「調解」嗎?帶路黨是個歷史名詞好嗎?小吏們早解釋過了。可池脩之不在乎!

  祁氏的威望如何來的?在世卿世祿,在一直有權!說白了,這威望就是權!除非你是聰明的阿凡提,沒權沒錢但是有口碑──有解決問題的辦法──不然誰聽你的啊?

  池脩之就是要拿祁氏來立威,小狗小貓的他還不希罕去收拾呢。

  至於百姓毆鬥,只要你能壓得住他們心裡的惡,這些人本性還是向善的。

  池脩之起身道:「走吧,就從平固縣開始,今天辦得利索點,還能趕上回來吃午飯。正好你們都在,一起作個見證!」說完,護衛、衙役已經整隊待發了。

  李敬農、鄭德儉一人捧著本帳,跟著一起走。

  縣令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決定圍觀一下,既是有個準備了,如果想打小報告,也有第一手材料。

  ※

  一行人都有馬騎,很快就到了最近的村子,七縣令一看,心道,這小子真壞!

  可不是,田界上已經搭起了個簡易的涼棚,相鄰的兩村鄉老,還有土地主已經被叫了來!周圍還聚了很多圍觀群眾。兩個村子都不算小,但是滿打滿算也就那麼幾千號人,何況來的還不是全部。衙役和護衛維持起秩序來雖然累些,倒也不太難。

  等池脩之帶著縣令們到了,一次性看到這麼多的官員,小民心中略怯,雖然還嘰嘰喳喳議論著,卻比剛才還好管理些。池脩之就收穫了許多偷跑過來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愛慕的目光,不過他全當沒看見。

  八人坐定,衙役拿著棍子敲地,讓眾人肅靜,池脩之揚揚下巴。

  衙役上前宣讀府君又一條仁政:「每年爭水必有毆鬥,死傷慘重,不忍卒睹。上天有好生之德,為免慘禍再生,特為各戶預分用水之例。開渠之後,各依例而行,有違者法必不容。」

  底下一片嚷嚷,什麼「他們村搶過我們村的水」、「你們也不是好人,還打傷過我們的人」、「你最猥瑣了,趁著半夜偷水」、「你還半夜放狗咬人呢」。吵作一團,吵著吵著就有脾氣暴的要卷袖子開扁了。

  衙役們再次維持會場秩序,再次宣講:「過往不究,自今日起,再有亂法者,嚴懲不怠。」

  下面是宣讀用水政策,東村,有田若干畝,西村有田若干畝,其中上等田多少、中等田多少、下等田多少,又各有多少人口,如果沒有意見,讓各田主來簽名確認。確認之後,才是按份分水。

  這只是念名單,沒問題。兩村鄉老拈鬚點頭,土地主們也挑不出毛病來,各各上來簽名。

  忽然有一道聲音道:「我等亦有田,為何沒有我等之名?」

  鄭德儉在京裡出門都有狗腿子代為喝道,現在自己只好扮一回狗腿子:「你是何人?」

  「李二。」

  「哦。」鄭德儉應了一聲,跟李敬農各翻翻手裡的爛帳本,與池脩之對了一眼,也拿出張紙來,「識字麼?」

  「認得幾個。」

  「你也簽名。」提筆在紙上添了李二的名字,寫作李二郎,有田若干頃,在什麼地方,屬良田,需用水。

  李二郎識得幾個字,一看寫得沒錯,末尾還畫了條線,標上本頁只有這麼多字。李二郎寫了個還能認得清的名字,又按了個手印。

  鄭德儉提高聲音問:「還有有田而沒有簽過名的嗎?」心裡淚流滿面,堂堂相府小郎君,尼瑪幹起吆喝的活計來了!

  須臾,又出來一些人,稱自己也有田,也要簽名分水,鄭德儉也填了單子,讓他們挨個簽了名。接著,鄭德儉和李敬農就抱起帳本,跑到層層護衛中間了。縣令們不知道池脩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瞪大了眼睛看下文。

  下文?下文就是問李二等人:「爾等俱非編戶齊民,爾等所說之田也不在州府田冊!爾等何人,因何強佔民田?!」沒收,統統沒收。

  池郡守開始查戶口!池府君是來分水的不假,可沒說不可以順便查查戶口啊?池府君在自己的地盤上公幹,遇到違法份子,抓起來收拾那是責無旁貸的。

  把柄拿到手,你等死吧!補錢繳稅?那是輕的!你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認了,這田是熟田,就是開墾了許多年的良田,早過了免稅期了,你還隱瞞,這是犯國法的!你人也不在名冊,是不是逃犯呀?

  你這樣的,田得收回,人得坐牢!牢房歡迎你,為你開個單間~

  接著衙役們再次宣傳府君的政策:「府君仁德為念,蠲一切苛捐雜稅!若的為流民而墾荒者,今日登籍,所墾之地各歸各人,按時納賦,按季服役,按田分水。」

  池脩之為何減賦,為的就是現在!

  你以為小民很傻嗎?他們為什麼捧著田拖家帶口地當黑戶?還不是國家收稅太高,徵發又多,實在忍不了了,才送上門去當隱形的奴婢的。說穿了,還是利益的問題。因世家收的稅比國家略低,徵發也更低,世家又不用備邊!連修橋鋪路挖渠,都是國家出大頭。世家的力役更少。

  對於小民來說,終生可能走出不出生長的村子,是不是良民,在鄉下地方,真沒什麼講究。周圍還是那麼些人,日子還是那麼過,誰也沒巴望著能有更大的出息。相反,靠著世家,如果世家更寬容一點,還能選擇聰明的孩子去教養,當郎君娘子的跟班,過上更好的生活,這些是土裡刨食刨不出來的。

  眼下,池脩之把稅賦給減了,徵收的比例低於世家,就能吸納出一大批的小民。當然,當時還是有人有疑問的。

  「府君之策能長久嗎?」問話的是已經簽了名的一個中年人,臉上溝壑縱橫,看起來頗為滄桑。

  「郎君青春幾何 ?」

  「我,小人,年四十。」

  「我年二十,郎君有生之年,如遇報復,可來尋我!」

  池脩之一言既出,眾皆譁然!問話的中年人,在池脩之的目光之下,哆哆嗦嗦地登記了!

  庶族地主家裡亦有隱田,只是沒有士族那麼多罷了。他們不拜會池脩之,就是因為府君總是要走的,祁氏卻是紮根地方的,不太敢挑釁啊!除非逼到一定程度上,那不是揭竿而起也差不多了,反抗世家,都是把腦袋掛腰帶上的買賣。

  所以門吏才聽世家的,所以百姓畏吏更甚於官,所以百姓更聽世家的。世家,就是這裡的土皇帝;吏,也是紮根鄉土的存在。

  李二急了:「郎君怎麼能收他人之田?!我等這本是祁家的田!入沒入冊府君與祁太府說去!」他是祁氏的莊頭,登的是納到祁氏名下的田。

  如果一戶小農,捧著田到世家名下,時間太久,可能就會混同,最後通過各種操作,並成一大塊田,小農也成了家僕,主人家再選莊主進行管理。

  池脩之冷笑道:「你這話可敢到堂上說?不在田籍,就是隱田!是奪國之稅而肥己,損公肥私,本府正要參他!」聲音很是冷厲,「我自京中來,京中太府卻不是姓祁的,難道此地別有一朝廷不成?可要奏請聖人派兵進剿了!誰家的田都不行!」一個過了氣的老頭子,還來裝當紅偶像?找死!

  李二瞬間啞了。

  李敬農揮揮手,自有人上來一條鏈子拴了李二,把他確認的田地給空出來充公。

  池脩之再次安撫民眾:「我在一日,便護爾等一日。想看我笑話,做夢!如今充公之地,按國法或分或租,有餘力之民皆可領。」

  小農們驚訝得安靜了許久,才暴發出熱烈的討論,不用說,又蓋樓了。

  何縣令額上全是汗,嘴唇已經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了。最圓的那個縣令就姓袁,對祁高比較信任,此時不得不勸阻池脩之:「府君,這真是祁家的地,府君不與祁太……呃,祁老先生商量商量再說?」

  「國法面前,有何可議?」李敬農冷笑著扇著手裡的帳本,扇得袁縣令想吐血。

  他家也有隱田,當然,這是約定俗成的。在李敬農這樣的世家子看來,這括隱與隱田根本就是拉鋸,為國也好、損公也好,都是不可避免的。他生氣的是祁高這土皇帝居然給他們一個空衙門,還讓個一表三千里的表侄來為難他們。這事與隱田無關,只與慪氣有關。

  論起世家的傲氣,祁高在李敬農面前根本不夠看。李敬農跟池脩之同仇敵愾了。

  袁縣令還要強辯幾句:「荒田嘛,開荒之後不及入冊也是有的。」

  「此地百年之前,皆是我池家田園,何來荒田之說?與國家,我沒話說,誰要來佔便宜,哼!」

  同志們,你們忘了嗎?池脩之他家號稱「京兆池氏」,京城周圍全是他們家地盤。池氏還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大世家,這個地盤就不會小,鄢郡在京城周圍,有他家的許多田地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家遭了兵禍,人死得差不多了,田守不住。但是,從法理上來說,池脩之這是唯一繼承人……

  大家自行想像一下吧!

  百年之後再回舊宅,看到一群耗子在你家作亂,池郎,心情如何?

  偷偷告訴大家一句,就算是在百年之前,這裡有池家莊園不假,咳咳,還有一大片的池家隱田……

  幾位縣令抹汗,池脩之權當沒看見,冷聲道:「各位不必忙著回去了,接下來都隨我一處一處地走,也是作個見證!眼下此事最急!你們縣中亦有典簽主簿得坐鎮,春耕已過,暫無他事,眼下此事最重要!都跟我去看著!」

  此時之縣,乃是按照戶口來設,並不拘泥於面積,平固縣的面積很大,池脩之也不介意,騎著馬,帶著武裝匪徒,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走過,按照田畝的多少、歷年賦役完成情況等標準,忽忽幾日,給分派完畢。

  池脩之分水順帶括隱也很有講究,對於祁氏,那是死咬著不放,對於其他世家、土地主,是區別對待地寬容,只要他們的隱戶在池脩之能容忍的範圍之內,都不會過份追究。識趣的都乖乖把田弄出來,也不說是「自主墾荒」,都按熟田來繳稅。

  國家對官員是有優惠的,即,你做到什麼級別,就有多少田地的免稅額,隱田顯然是超出了免稅額的,已經占過便宜的,就不要裝純潔了,老實繳就是了,權當是為池府君的政績做貢獻了,如果能夠借此交好池府君,也算是賺了,沒看到老祁已經很慘了嗎?

  鄢郡的田冊戶籍上,也多了數千頃的良田、幾千號良民,外加若干遊民降為的賤籍。我們有理由相信,池脩之會給後者重新做人的機會,讓他們參加勞動改造的。真是勞動改造啊!爾等就是太懶太閒!有力氣什麼事做不得?勞動改造去吧!

  為了保證農忙時的用水,這些人的勞動必須給力,必須不能偷懶。為此,池脩之還好心地幫忙他們改造──派監督的,一個小吏配一個小民,還有軍士巡邏。

  因事涉自家利益,監督的小農恨不得長出四個腦袋八隻手去盯著這些人,免得他們偷懶。

  你們以為這就完了嗎?沒有!他還約談了鄉老,讓他們約束百姓,池府君把話說得明白:「我在一日,便還此地一日清明!保你們輕徭薄賦!我走了,後來者可不一定。若有人逼勒良民,我必以法除之,不論士庶!」

  親,你擺明瞭車馬要幹祁高,誰還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嗎?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6 10:41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1-6 10:47 PM 編輯


161、打蛇打七寸

  第一天分水之後,祁高就得到了消息,這回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他是覺得自己占著個天時地利人和,穩坐釣魚台,怎麼著也能耗死池脩之。等第一天分完了水,他還坐等著縣令來給他通風報信呢,沒想到池脩之把縣令們給留在郡衙裡,吃個工作餐順便開會去了,消息還是他家僕役一層層往上通報上來的。

  池脩之多狠吶!一上手就讓李二郎簽字畫押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證人太多,連翻供都沒辦法翻,根本就不是刑求也不是逼迫。池脩之還手握朝廷律令,完全合理合法。

  換個人,祁高完全可能說是池脩之「酷烈」。可人家上頭有人!你這邊小報告剛打上去,那邊皇帝已經說,這件事情我知道了,不是這個樣子的。

  祁高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想了半天,還是嚥不下這口氣,氣得晚飯都沒吃。掌燈的時候,祁耜親自過來請他去吃飯。

  祁高怒道:「我哪裡還吃得下去?!池家小兒都做了什麼你知道嗎?百年之前,百年之前,可惜現在是百年之後!」

  祁耜自己就做郡守,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不過他出身比較好,也比較識趣,總的來說與轄地人民相處愉快。遇上池脩之這樣的貨,真是讓他也想吐血三升。

  本來吧,他是來給他娘祝壽來的,老人家活一年少一年了,寧可請假也要在這個時候盡孝。他向老天爺保證,雖然他爹有給池脩之下馬威的意思,但是池脩之來的當天,真是他娘的生日!

  千真萬確,根本就是碰巧了,郡上的人都要抱一抱祁氏的大腿,沾一沾祁氏的世家氣,統統跑去祝壽了,怪得了誰呢?

  要是池脩之早點登門拜訪,也就沒有那麼多的事情了。老爺子的品級在那裡擺著呢,分明比他高啊!你個小輩,尊老愛幼一點有什麼不好?非要扛上!

  聽到池脩之括了他的隱田,祁耜的心都在滴血!腦子裡不由浮現出去年進京的時候,池脩之就那麼坐在新君旁邊的樣子來了。如今又說出百年之前的話來,明顯的是下了決心的,這個刺頭不好惹!私怨永遠比公事更難妥協。

  祁耜飛快地作出了判斷,希望能夠勸說父親退一步海闊天空。你退了,說不定還能有點下場,硬扛上去,就沒有然後了。

  祁高是嚥不下這口氣的:「此時一讓,我祁氏臉面掃地矣!」

  祁耜對於池脩之這一手也是毫無應對之策:「這小子才這麼點年紀,他怎麼就能這麼損呢?」

  歷來括隱,都是能夠得到中央支援的,別看朝上許多人家的隱田比祁氏的都多,但是只要一提括隱,他們還是會支持的。要是有這樣的好辦法,我……我也不敢用啊!

  沒錯,祁府君知道了也不敢用,因為他是世家出身,哪怕是個小世家。不比池脩之,基本上就是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一種,想通過他親戚搞掉他都不可能。

  他那個彪悍的媳婦壓根就不是個會拖後腿的存在,池脩之想幹啥就幹啥,想殺人他老婆給他毀屍,想放火他老婆給他滅跡,想砍人他老婆幫他磨刀,全方位的。他那個岳父,你要是能搞掉鄭靖業,還愁幹不掉池脩之嗎?

  祁耜只好柔聲細氣地跟他爹擺事實講道理:「以往那些人,或是能力有限,或是朝中無人,又或是不夠剛強,池脩之三者兼備,阿爹且忍這一時罷。似他這樣的人,不過是下來一圈混個資歷而已,鄭相公兩子,不就是這樣麼?」

  祁高捶著桌子道:「忍要忍到何時?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要我忍?」

  「阿爹難道會有其他的辦法?這位府君自從來了之後就沒閒著,如今都在傳著府君與夫人體恤小民的話呢。再說,」頓了一頓,「府君手裡有帳,京中戶部也存著田畝戶籍本冊,李二郎這些傻子,還簽字畫押了。他還公然說,那是咱們家的田,幸而池脩之沒有咬住這一點不放,否則情形只會更壞。」

  貪污的曬手錶,被包養曬乾爹,還拍照留念、被人截圖轉發,你不傻逼誰傻逼?

  祁高怒道:「他不簽,池脩之就敢不給水!」我的田喲!「池脩之這小子太壞了!居然不事先說一聲,就這麼把人給蒙了!」

  祁耜忽然心中一動:「若是接下來都不簽,鬧將起來……」

  世家裡,人品低下完全沒下限的人也不在少數。都說掐女人掐得最兇殘的一定是女人,同理,最瞭解官員弱點,踩官員踩得最兇殘的,也是官僚。

  當官的最怕什麼?轄區內出惡鬥事件,出一次事,前途不說全毀,也要耽誤至少十年。

  祁高認為池脩之更沒下限:「晚了!他估計是早想到了,今天這才突然發難,有這兩個村子做榜樣,只怕後來者趨之若鶩啊!我說他怎麼好心蠲了雜稅呢,現在人人都說他的好,沒人願意附和著與他鬧!最可恨是他娘子,一個女人,四處亂跑什麼?待在京裡就好麼!」

  這老頭開始不講理了,一想起那個「韓國夫人品級很高,過來看望你媳婦,你們全家都得彎腰」,他都氣得要斷氣了。

  這死丫頭只要戳在這裡一天,她就是個巨無霸,你就不能衝她老公揮拳頭。要不是她這麼大的陣仗過來,池脩之到了衙門的頭一天就該歇菜了!從頭到尾,池脩之所倚者,難道不是權勢嗎?

  祁耜默,這個外掛開得確實逆天。

  父子二人都忘了,他們所倚的難道不也是權勢嗎?

  祁耜道:「阿爹可有良策?」

  「我先寫封信到京裡探探口風。」祁高算是老資格了,朝中諸公,許多都是他的後輩。

  當年鄭靖業剛入京的時候品級還不算高,祁高已經是九卿之一了,而且還是老資格九卿。鄭靖業彼時是個大齡青年,小模樣長得挺精神,也會做人、也會做事,很多人都喜歡他。

  當時魏靜淵那個討厭鬼還在台上,仇恨拉得妥妥的,大家都覺得鄭靖業真是個好人,祁高也似模似樣地讚歎過一回:「惜乎不生於旺族,仕途再難進益啊!」

  然後,然後祁高就退休了;再然後,再然後鄭靖業混著混著就當宰相了,沒兩年,又成首相了。

  祁高寫信,祁耜幫他磨墨,見自家爹老眼昏花,燈火又不太給力,忙吩咐:「多點兩枝蠟燭!」

  蠟燭點上,祁高還是看不太清,恨恨地把筆一扔。

  祁耜解圍道:「阿爹,時候不早了,阿娘還在等您開飯呢。寫信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天都黑了,這會兒就是寫好了,也送不出去呢。不妨再看兩日,若兩日後池脩之還是這樣幹,阿爹就有更多可寫的了。誰家的隱田也不見少吶,真要讓他成了氣候……」

  就是蔣進賢,他也得怕!就是鄭靖業,他手上也不乾淨。祁耜暗示他爹善用誇張的修辭手法,盡情地推理,拖更多的人下水。

  祁高深沉地點頭:「你說的是!不能讓他壞了規矩。」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池脩之採取了區別對待的策略。除了他們家,針對其他世家的括隱,只是維持在一個既讓你肉痛,又不至於狠下心來作對的水平線上。

  ※

  被祁氏父子狠狠批鬥過的鄭琰也沒閒著,池脩之帶了七個縣令回來,在前衙吃工作餐,鄭琰一個人吃飯無聊,匆匆吃完之後,就在後衙搞陰謀詭計。不對,是搞宣傳統戰工作。

  阿慶很歡快地彙報道:「娘子,一共花下去三貫帶六百個錢,都教會他們說了。」

  早在一開始,鄭琰就很重視輿論宣傳工作,務求把自家的名聲弄得好一點再好一點。只要池脩之有什麼舉動,鄭琰就花錢代他宣傳,她自己做什麼好事,也要宣傳得全郡都知道才好。

  一把銅錢,就能讓在傳八卦的人改為府君刷聲望。還有一些人,就是不給錢,他們也樂於傳播各種消息,這筆錢都省了。阿慶更多的時候是抓一把錢,買點小零嘴,邀請八婆們一起磕著瓜子,聽她洩漏內部消息。

  鄭琰指使手下婢女、僕役四處找人宣傳,當然也沒少付五毛,著意宣傳「府君是個好官」、「夫人是個好人」、「府君與夫人做事都是為了大家,看某某本來日子過得不好的,但是府君及時分發了種子耕牛,讓他家能種上地,一家免於挨餓」、「看府君免了雜稅,真是個好人」、「府君又蠲了幾項力役」、「夫人召來被放歸的宮女談話啦,還給了要出嫁的張家大娘兩匹緞子當嫁妝哩」、「府君……」、「夫人……」。

  前一階段已收取了成效,全郡百姓都覺得這新府君和夫人真是好人!

  這最新一撥三貫六百錢,是為了配合池脩之現在的分水、括隱之舉,付的是宣傳「府君為大家分水,照著做,大家的田都能澆好」、「府君括出隱田來分給百姓」、「府君減賦之後,解救百姓來啦,編戶齊民的稅很少,比當世家隱戶划算得多了」、「府君會一直為大家作主」、「府君正在搶修水渠為大夥兒謀福利呢!」

  全方位、多角度、深層次地進行宣傳,而且還與時俱進,這邊池氏夫婦做了什麼,下一刻外面就開始廣播。

  也許女性的天性裡的八卦因數比男性要多得多,阿慶辦這事辦得極其帶勁,連阿崔她們幾個得了閒也想去幫一把,忙得熱火朝天。忙著忙著,就來自幹五毛了──都是些確實得到了實惠的人,春耕完了,田裡的事情輕鬆了下來,遇上了討論,不免也要誇一下給大家帶來幸福生活的好人。

  鄭琰點頭道:「以後幾天,都要讓他們知道郎君為百姓做了些什麼事,可不能讓百姓們被惡人蒙蔽了去!」

  阿慶認真地點頭:「娘子放心!今天平固有這樣的話,明天鄰縣也就有了。我特地在走村串巷的貨郎那裡放了話了,必不能讓惡人壞了郎君為國為民辦的好事。」

  「……」最後半句話嘛,怎麼聽起來像反諷呢?「這幾天,那幾個縣令就住在前衙了,妳們小心著點。妳們不要靠近,也不要讓他們四處走!去前面看看,郎君要是閒了下來,讓他過來。」

  阿崔掩口道:「郎君什麼時候不過來尋娘子呢?」

  鄭琰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阿崔也不害怕,笑著去前面探聽了。

  鄭琰瞇著眼睛想,這幾天配合池脩之的括隱分田分水宣傳,過兩天就要改一下宣傳方向了。主打「這麼好的府君,誰跟他作對,就是要讓大家日子不好過,一定不能上當」、「括出了祁家的田,祁高一定不會喜歡少了這麼多免費勞動力,少了這麼多保護費,會搞破壞的」、「要是壞人破壞了水渠沒水澆田,一家老小吃什麼呀~」、「壞人會挑唆械鬥的,到時候府君一為難,一被調走,大家的徭役就又要增加,嗚嗚,好命苦」。

  思想政治工作是黨的一切,工作的生命線!應試教育就是好,課文背得熟一點,哪怕你穿越架空了,歷史知識用不上,這些絕對能用得上!所有討厭馬哲鄧論毛概的同學們,千萬要牢記:背會了這個,有用!頂了大用了!

  鄭琰還在琢磨,下面要加緊給自家侄子啊、李敬農啊、朱震啊、張亮啊這些人洗腦再洗腦。過一陣子招來的新幫手,也要加緊洗腦!

  宣傳工作都安排妥了,鄭琰比較擔心的是池脩之的個人狀況。

  沒有意外的,池脩之那句「此地百年之前,皆是我池家田園」傳入了鄭琰的耳朵裡,聽起來分外心疼。她知道池脩之自強,可是再堅強的人,此情此景,也要有些感慨吧?他不用人開導,也需要人陪一下,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吧?

  被老婆關心的池郡守招待縣令們吃完了飯,把人攏到一起來開會。

  這是真開會,並不是找藉口軟禁縣令。是要研究第二天水要怎麼分,田要怎麼括,括出來的田又要如何分配,等等等等。

  這裡面還包括:括出來的田分成幾份,其中一份拿出來固定做為政府補貼,由政府出面招貧農來耕種,收的租子充作辦公經費。這樣的方法朝廷一直在實施,多大的衙門有多少田作經費。池脩之如今不過是再給手下一些甜頭而已。

  有了這些田,縣令們也得到了一絲安撫,也從中嗅出了一點味道:池府君這也是在拉攏他們、安撫他們,還用得到他們哩!告密什麼的,先緩一緩吧,他們也不是三歲的孩子了,事事都要跟祁高去彙報、討教。

  國字臉的正氣縣令還問池脩之:「未知這括出來的田,府君要如何上報?」

  他跟祁高處得也算不錯啦,當然這個不錯也要加一點引號的,誰TM喜歡頭上頂著這麼一尊大佛,這尊大佛你伺候好了,不能保你升官,伺候不好,還要讓你倒楣──不過是別無選擇而已。

  其他幾人也尖起了耳朵,想知道池脩之下面要如何應對,如果池脩之能收拾得祁高老實了,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哪怕是那位袁縣令,只要池脩之的大腿比祁高的粗,他也不介意換個人抱一抱的。

  池脩之淡淡地道:「如實。」

  七縣令齊齊一噎,這是要追究祁氏的責任了?大家都聽到了池脩之白天的那一句話,知道這是扛上了,卻不由要擔心。

  要弄掉一個世家,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除非像池家那樣遭了兵禍,那是沒辦法。否則一個世家的傾頹,除非捲入什麼政治陰謀,至少得個三十年以上接受不間斷打擊還要後續乏力。

  祁氏現在也算是後續有些乏力,但是,祁高的兩個兒子還是郡守,有著姓氏的牌子,很快就能升級,再出個九卿級別的人物也不是夢想。池脩之只有他自己,雖然還有個彪悍的老婆,畢竟勢單力薄,岳父神馬的,又不是親爹,不是嗎?

  見好就收吧,親,打下他們的氣焰,讓他們在你的任期內乖一點就行了。包括阮縣令都是這樣想的,別鬥天鬥地的,最後吃虧的還是小民還是百姓啊。

  池脩之也不多做解釋,只是讓葉文把他們讓到客房裡休息,他自己回後衙去寫奏摺,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當然要向京中通報一聲,一天就括出兩百頃的田地和數百隱戶呢。鄭靖業那裡當然也要做溝通,重要的是皇帝那裡要打個報告,皇帝肯定會當朝挺他的。

  而且,他要參人,不是參祁高,整個事件祁高都沒露面,既沒承認那田是他瞞下的,更沒攔著不讓這田造冊歸國家,只任一個無賴李二的話,就貿然參前九卿,未免兒戲。

  池脩之要參的是祁高他兒子,你父母年紀大了,過生日你來祝個賀,孝道所在,回來就回來了。可生日過完了,你怎麼還不走?!現在是春耕期間啊,你是地方官,就把事務扔到一邊了?這是瀆職!

  你要盡孝,可以,沒人攔著,前提是你沒出仕。可你出仕了,就要「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光拿錢不幹活,想得美?!你「置百姓於何地?置聖人與何地?置國法於何地?」。

  所以,本著助人為樂、為人解憂的目的,池脩之「斗膽」為他出謀劃策,「奪職回鄉,全其天倫。擇賢者赴郡,使其郡下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使聖人之江山不失牧守。想來祁某不該是戀棧權位、不顧百姓死活、不顧聖人期望、只求虛名之輩,必當歡欣鼓舞而退歸。否則便是於君不忠,不恤百姓,貪求虛名,不捨權位之徒!」你家三弟不是因為父母年紀大了,按照規定沒出仕,而在家裡侍奉雙親的嗎?怎麼你就不能這樣呢?

  太TM兇殘了!世家,什麼是世家,世卿世祿之家!離了權勢,不用多少年自己就完蛋了好嗎?

  池家、池外婆家、池舅媽家是怎麼衰落的?是,遇上壞年景,人死得快,那不就是沒人做高官嗎?祁氏盼望著這個翻身的機會有多久了?以前是家裡沒人,死活推不上去,後來有了祁高個人努力加上機會好,上去了。現在有祁高經營下來的人脈,祁高的兩個兒子也算比較爭氣了,臨死前能混上九卿。現在池脩之一道奏本,有理有據,祁高兩個兒子這就被抹成個白板了。

  打蛇打七寸,池脩之出手就把祁氏的命門給扣住了。

  ※

  池脩之寫好了奏摺,也接到了老婆召見的通知,揣著奏摺就找老婆彙報去了。

  鄭琰被他那一臉小人相給驚到了,尼瑪這孩子不是被刺激得傻了吧?鄭琰知道京兆池氏之名,也知道池家曾經很輝煌,但是池脩之從來沒有跟老婆炫耀過,之前哪裡哪裡是他家的地盤一類。今天猛然聽說,鄭琰自己心裡都有一點不太好過。

  池脩之居然很猥瑣地一臉壞笑過來了!

  鄭琰的表情很複雜!這不科學!一定是受刺激大了,把池脩之的腦袋刺激得壞掉了!鄭琰強迫自己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開口:「今天還順利嗎?」

  池脩之瞇著眼睛笑:「順利,一切都順利的。」

  鄭琰覺得他更猥瑣了:「你別嚇我啊!自己照照鏡子,你這笑的臉都歪了啊!」捏緊了拳頭,評估著雙方的武力值,準備一旦有變,就踹翻他,招呼人來把他打暈,開二錢朱砂煎了給他安神。

  池脩之伸手揉了揉臉:「挺好的。」

  尼瑪,這表情好像鬼上身啊!鄭琰更驚悚了:「你……你、你,你要冷靜啊!」

  池脩之摸不著頭腦:「我挺好的啊,來,看看這個。」說著,打開了手上的奏摺給鋪到了桌子上。

  鄭琰斜眼看著他,再看一看奏摺,很快就被內容給吸引了過去,失笑道:「你也太厚道了,說什麼為他著想?你這樣寫了,他們還說你虛偽呢!要我說,要參就光明正大的參!祁家兩子誤農時、求虛名、不恤民,瀆職不忠,還用什麼迂回?他家三弟倒是可以寫,祁高三子,留一盡孝,本不用其他兩個浪費著國家的俸祿來孝敬親娘。國家獎勵孝子,可從來沒有拿一郡百姓之生計、府君之高位、郡守之俸祿來獎勵的,這個賞格也太大了!」

  池脩之擊案而起:「好!就是這樣!」

  看起來正常多了,鄭琰吐出一口氣:「你今日說過的話,明天大概就要傳遍了,少不得有人說你器量狹窄記恨前塵往事,要報復,要收回池氏故園,被煽動起來可就不好了。」

  「誰還會把這件事當真麼?」

  「縱然你不這樣想,卻不知人言可畏,況且……」

  「當年,先生對我說,莫讓家世成負累。」

  鄭琰不再說話,安靜地看著池脩之。

  池脩之深吸一口氣:「怎麼這樣看著我?不過是這麼一說。」

  池郡守表示,老婆關心他的心理狀態他很開心,但是,哥HOLD住!家業神馬的,丟了還能再掙,最怕的是沒了骨氣,只剩下炫耀祖宗的本事了。做人要大度向前看,才能有前途。

  「想來祖先也是白手起家,掙下這七百年的名聲的,我這不過是再來一次。我如今可比當初祖先們輕鬆多了,他們既無名師,又無萬貫家業,更沒有這麼多人扶持,這些,我都有!」池脩之不自覺地微微昂起頭,唇角帶著一抹笑,「娘子,妳我並肩攜手吧!」

  鄭琰也跟著笑開了:「躬逢其盛,不勝榮幸,故所願也,亦當請爾。」

  池脩之輕聲道:「我從來最敬服的人便是岳父,白手起家,不畏艱險,才是真男兒。」

  鄭琰得意地道:「那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有父如此,有夫如此,再沒人比我更幸運的了。」

  「有妻若此,實我之幸。」

  互相吹捧過了,為了達成目標,就要腳踏實地地工作。對於這倆口子來說,現在工作的重點是一手搞陰謀、一手抓生產。

  鄭琰道:「我讓他們再放出話去罷,咱們來又不是為了私怨的,只是一心為公而已。只是祁氏不識趣,老實上報了隱田歸國家,早沒這些事了。你也不是要勒索人的。」

  池脩之道:「這樣也好,省了許多麻煩,我再把摺子改一改,再給京中遞封信。唔,還是多寫幾封,聖人那裡、先生那裡、岳父那裡都寫一寫。」

  「這是自然,我也寫信回京吧。」親爹老師親媽師母狐朋狗友。

  「你那查出來的隱田隱戶,也上報吧。造冊,要上報戶部存檔,就算是人存不了,田也要存了!若有拋荒的田,當地無法招徠民眾複墾,派兵軍屯!」

  池脩之皺眉道:「這樣不太好罷?擾民啊!」

  鄭琰嗤笑道:「我看跟北邊遲早要打一仗,軍需什麼的,這才是最不擾民的辦法呢。你道這些世家又有哪一個是好惹的?要不是你,換哪一個郡守來能討了便宜去?」

  「妳怎麼知道北邊要打?」

  鄭琰瞇瞇眼睛:「你跟李神仙嘟囔著這麼久,為的是什麼?還有,今年正旦朝賀,不是還有一個微服前來的什麼王嗎?這些不算,阿爹把米源放到將作十幾年不動窩,又把老哥哥放到太僕,你還在鴻臚混過。」

  說穿了,鄭靖業想打這一仗,作為一個宰相,沒有能在他當政期間平定一下外族,執政人生是不完整的。瞧,這不又來了一個想要勵精圖治的人嗎?身入虎穴來探查敵情的事都幹出來了,離幹架還有多遠?兔子急了還要咬人,你這邊軟刀子割肉,終有對方忍受不了奮而反擊的一天。

  「寫信吧,明天還有得忙呢。」池脩之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軍屯什麼的,多是在邊塞,那裡普通百姓存不住,只有軍屯,國家腹地的豐饒土地,顯然是不能接受的。得想個法子呢。不如引狼趨虎?拿這些地作為田園,賞賜給皇室、貴戚、有功之臣。嘿嘿,到時候可就熱鬧了。你敢拋荒,我就敢讓特權階層去複墾!本來都是熟田良田呢。

  ※

  第二天,祁高起了個大早,祁耜也不勸他爹「再看兩日」了,匆匆寫了信給京裡,派了可靠的家僕去送信。

  祁高想了一夜,讓人放言:「府君是來找事的,當年京兆池氏田池布千里,有多少人家現在的田原來都是他們的,他要來清算了。」

  與此同時,驛馬急馳,把池府君的奏摺、韓國夫人的信件也給帶到了京裡。

  鄭琰又下了最新指示,全力洗白池脩之的霸氣宣言,並且親自擬定了宣傳語。主要宣傳:「府君是一心為國的,並不是想收回田莊」、「是祁氏太氣人了」、「收回的田地已經造冊歸國家所有了」。配以池脩之接下來的分水括隱活動,並沒有大動其他地主的隱田,只是給予一定限制。

  兩處的宣傳活動撞到了一起,鄭琰這個比較給力,一是她肯付錢,二是她的手下已經做出了經驗、做出了水準。最重要的是,她有池脩之所作所為做支撐,又及時得到了回饋。

  阿慶照顧跑出去跟八婆們磕瓜子,剛說了自家的宣傳,又被反宣傳,八婆甲神秘兮兮地道:「慶娘,聽說府君是來算舊帳的?要把池家原來的田都收回去?」

  八婆乙幫腔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慶娘是夫人面前得用的人,一定知道的吧?」她家有田似乎是以前一個大戶人家。

  阿慶呆了一下:「我不知道啊?聽誰說的?沒有的事!」匆匆辯解過,「若不信,我回去打聽一下。」就有許多人等著她出來,又有一些人等不及去打聽今天早上分水括隱的事。

  阿慶急忙跑回來:「娘子,果然有惡人信口開河!說郎君要收祖上田宅呢!」

  對見過論壇掐架的鄭琰來說,這樣的灌水根本就是小意思:「多帶幾個人去,讓他們打聽打聽,郎君今天可有做什麼不妥的事情?既沒有,就是惡人作亂,這是要擾亂民心。讓百姓作出頭鳥,把府君趕走,沒有了府君,再來一個橫徵暴斂的,大家就要遭殃了。記得語氣諷刺一點!」

  阿慶心領神會,出去就說:「我探過口風了,哪有的事啊?府君今天必是公平持正的!誰說府君只為私利啦?為私利的人就該不減稅,多收一文是一文,你過不下去了,這田……嘖,還能保得住麼?」

  眾人聽她說得也有道理,阿慶又道:「也不知是哪個聰明人,竟想用流言逼走府君,府君一走,再來一個,稅是不會少的,咱們日子又該過不下去啦!你們說,最後好處讓誰得了去?真是好算計!」

  祁氏的水軍攻勢被鄭琰有效遏制,並且給予了精確打擊。鄭琰還不肯甘休,爭取在郡中牢固樹立「府君是為大家好,反對府君就是大家的敵人」、「惡人為了趕走府君這個好官,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污蔑造謠栽贓陷害,大家不要上當」的信念。

  池脩之也沒閒著,分水分得公平勻道,防範措施也很到位,對於本土地主的利益,儘量觸動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有了頭一天的例子,後來的行動就進行得很快。池脩之把阮縣令的縣定在最後一站,乃是因為知道阮令為官不錯,轄區應該比較規矩,先把精力用來對付刺頭。

  對幾位縣令的詢問,池脩之也沒有隱瞞:「我已奏報聖人。」行了,你們都掛號了,不跟著池府君走,在皇帝那裡一定會留下「好印象」的。

  祁高流言放出去了,才知道池脩之根本就沒有大動其他幾家的土。直把祁高氣得團團轉,大罵池脩之「狡猾」。又讓人請王、朱、陳、張四家人來,世家內部通婚,大家都是親戚。

  四家人倒是來了,祁高煽動,他們卻在裝死。池脩之的行為在他們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而且明顯只是針對祁高。

  王氏是祁高岳家,還苦口婆心地勸祁高:「算啦,你也年紀一大把了,不要總是那麼大的火氣。池府君不過是年少氣盛,換了你,新到一地,衙門是空的,人是缺的,水是冷的,灶是涼的,人全都跑到別人家祝壽去了,你惱不惱?更何況他少年得志的人!我們幾家作中人,兩下和解了罷!」

  朱氏是祁高親家,也跟著道:「正是。我冷眼看著,他不是那麼沒分寸的人,想做政績,又不下狠手。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去碰,他的老師又是名滿天下,高升指日可待。他朝回京,必列高位,我們現在給他做臉,他難道心裡會沒有數?」回報的日子就在以後了。

  陳氏、張氏也是這麼說,他們甚至已經在盤算了,自家子弟少有做高官的,只能在一鄢郡裡胡亂轉,如果去報考,以自家子弟的素質,做個主簿啊、參軍什麼的。池脩之年輕,要崛起就要有自己的班底,這不正好是個抱大腿的好時候麼?

  祁高憤怒地道:「你們的骨氣哪裡去了?就這樣被一個黃口小兒給制住了麼?他今日能如此待我,日後便要如此待你們,便是京中諸公,也沒幾個乾淨的,豈會容他胡作非為?我們只要堅持這一陣,要走的還是他!」

  四人開始了新一輪的勸說,祁高閉上眼睛裝死,其他幾人一盤算,咱們是姻親不假,可不能為你當炮灰啊。到時候你品級高,沒事,換了其他哪一個人,池府君這幾招下來,他都扛不住啊!

  四人搖頭歎氣地告退了,出來之後王氏家主還拉著祁耜的手道:「勸勸你父親吧。」

  祁高於室內冷聲道:「我已寫信入京,且觀後效!」

  四姓家主出了祁家的門,就聽到了鄭琰的宣傳口號,面面相覷之餘,不免為祁高感到害怕。

  ※

  祁高是該害怕的。

  池脩之發的驛馬,比傳統意義上的快馬還要快,根本就是換馬不換人,不到天黑就到了京城。奏摺遞上蕭令先的案頭,書信也分發到收件人的手裡。

  朝中有人好辦事,次日一早,收到祁高來信的蔣進賢,在早朝前與鄭靖業進行緊急溝通:「祁高年紀大了,作派未免老派些。晚輩們但能容忍,就客氣一點吧。便是你我,也有休致的一天啊!」

  鄭靖業的答覆是:「到任頭一天,他就給長安一個空衙門,讓小吏堵在門口不讓進門!他的侄孫本該在衙內辦交割,人卻在他家裡!長安算是給他面子了,至少約束了小女沒生氣。」

  蔣進賢聽到鄭琰的名字,不由緊張地嚥了嚥唾沫:「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啊,長安不能為了慪氣,就括隱括得太狠。」最後一句壓得很低。

  鄭靖業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你要說什麼,我已知道了。幾畝田幾個錢,我還不放在眼裡。可我們家的人,受不得氣!不日便有消息過來,他們兩個都是有分寸的孩子,絕不會牽連不該牽連的人。」

  蔣進賢啞然,想說很多人都這麼過來的,後來一想,池脩之帶著老婆去的啊!那死丫頭還沒動手呢,照蔣進賢估計,這個沒下限的丫頭要是出手,一準能一天三遍跑祁高家裡,樂呵呵地看著他們折騰地大開中門迎接,全家佇列歡迎,你不歡迎就是瞧不起我。靠著一個等級壓制,她不知道能玩出什麼花樣出來。

  好吧,這是祁高撞到槍口上了,鄭靖業又保證不牽連其他人,蔣進賢又處在與鄭靖業政治和解中。眼見蕭令先這個皇帝最近幾個月冷靜了下來,倒也做得有模有樣,造反廢立的心也淡了下來,甚至琢磨著,是不是在蕭令先的手下搶佔有利地形了。這樣,與鄭靖業的合作就必須加深。

  所以,蔣進賢說:「如此,且觀後效。」

  早朝開始,蕭令先冷著一張臉,讓張平讀池脩之的奏章。

  彈祁氏是應有之意,只是讓蔣進賢感到意外的是,池脩之彈的不是祁高,而是祁高的兒子瀆職。對於祁家隱田,更是隻字未提,只說了他跑到田間地頭重新測量,找出些沒登記的田來,等全郡都跑完了,把這些田地、人口,統統造冊上報戶部,為國家創收。

  此子可畏啊!

  蕭令先對兄弟姐妹很能壓得住火氣,對臣子就沒那麼客氣了,先看祁家隱田,一縣就有這麼多,一郡呢?奪了老子多少錢走啊?!蕭令先的心啊,血淋淋的。當場就派人去鄢郡祁家抓祁耜,他派的還是御林。朝臣們很想吐一回血,聖人,你剛剛正常了一點,怎麼又抽了呢?

  鄭靖業一點也不反對。蕭令先又怒不可遏,反復念叨著:「是朝廷之外又立一朝廷矣,誰給的他這麼大的膽子?!朝廷官員不為國效力而趨於祁氏私門!以為朕不知道所謂荒田是怎麼來的麼?必是祁氏隱田!損公而肥私是為國蠹!荒唐!無恥!可惡!小人!該殺!」

  這樣就是朝上諸公,也不能回護祁氏了!



162、站穩腳跟了

  只要提及括隱,不管是誰都不能反對的,不但不能反對,還要大聲支持。更何況祁耜、祁耕事件性質惡劣,池脩之言辭犀利,蕭令先怒上心頭。祁氏漸衰,肯幫祁高的人本就不多,又遇上個「事實俱在」。

  池脩之還把話都給堵死了,誰跳出來說一句「孝心可嘉」,立馬有人攻擊你「耳聾眼花」,池脩之已經彙報過了,這貨有個弟弟在家孝順父母,而且參的不是他回家給親娘過生日,參的是他久滯不歸、瀆職。他要瞧不起職守這個職位,就滾回家侍奉父母,沒人攻擊他,偏偏又戀棧權利不肯走。您老人家是不是根本沒聽到剛才讀的內容啊?還是腦子不好使了?你要是腦子有病,也趕緊退休。

  但是,本著凡事要講求證據的原則,唐淵還是出列啟奏:「臣以為,可遣使去鄢郡,宣二祁入京晉見。誠如池脩之所言,也是令其入京定罪,定罪之前,他們還是朝廷命官,刑不上大夫,鎖拿入京,於理不合。」

  鄭靖業出列道:「臣附議。」

  然後是一溜煙的附議,鄭靖業一個眼風下去,鄭黨就知道,一應派遣手續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妥,這個派遣人員,必須是急行軍前往鄢郡,把二祁堵在家裡拿下,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

  早朝散後,鄭靖業與被蔣進賢一起被留了下來,即使是蔣進賢也不得不承認,跟鄭靖業一處混,有的是好處。

  比如,蔣鄭合流之後,在鄭靖業的勸說下,蕭令先也能夠經常留下蔣進賢,來討論許多比較隱秘重要的問題了。這也是蔣進賢開始猶豫要不要叫停倒蕭令先的一個原因,一動不如一靜,不是嗎?

  蕭令先氣得臉都紅了,對兩人揮舞著拳頭發表演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是知道有隱田這種事情的,也知道此事屢禁不絕,卻沒想過會有這樣囂張!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老子的保護費啊,被人截胡了!

  兩位宰相,一位深知其中弊端,不外是國家稅賦過重,人民用腳投票,想改革,可以,讓魏靜淵活過來吧,與整個官僚體系作對,把雜稅全都給廢掉,反正鄭靖業現在是不想做這件事情的。

  減,可以,減多少,是個學問。這是一個系統的工程,你要減稅,就得給官吏另謀一條生路,至少要做到像池脩之那樣,讓他們不要有太多意見,全國那麼多郡縣,情況各有不同,不能一刀切。

  另一位呢,本身就是個隱田的大戶,讓他出主意括隱,不如讓他去死。

  兩人一致沉默,又異口同聲地勸蕭令先:「聖人息怒,如今政通人和,這只是例外,例外。」

  蕭令先捶桌:「鄢郡離京不過一日之遙,尚且如此,何況邊郡?」

  鄭靖業道:「京師周圍,不也就只有這一件事情麼?想來是祁氏門風的原因,祁氏不好,不代表其他人也就不好了。聖人既以百官治天下,就要信得過百官的操守啊!」

  蔣進賢續道:「鄢郡非止祁氏一家,而不見參劾,想必還是能過得去的。」

  兩個老頭兒各顯神通,把蕭令先給勸住了,沒讓他暴走,也沒說出什麼要在全國掀起括隱風暴的話來。

  鄭靖業心知肚明,蕭令先要發了這個話,最後倒楣的一定是百姓。有多少郡守敢真的對世家動手的?如果有,那都能在史書裡給開個傳了。上面盯得緊,要出政績,又不敢動地頭蛇,就只好拿小民開刀,奪民田當隱田神馬的,不要太給力!

  鄭靖業自己也算是從平民百姓過來的,據說他人品不好沒有下限,不過他不承認,認為自己還是有一點底線的。為保住底線,不讓小民更遭殃,他決定勸蕭令先不要激動。

  蕭令先被勸住了,只恨恨地催逼著早點把二祁弄進京來,同時派人去責問祁高:「你既是先帝老臣,當盡忠為國,為何拘朝廷命官在家,致兩致百姓無所依?」

  聽蕭令先這樣口授旨意,兩個宰相沒一個插話的。就是挺同情祁高的蔣進賢,也只能在肚子裡罵祁家一家傻逼,惹誰不好,惹了個帶著兇殘外掛的池脩之!上封信不是告訴你,對池脩之不要玩得太過份嗎?

  蔣進賢這樣想也挺冤枉祁高的,他也沒想玩得太過份,就是顯示一下自己在本地的實力,再謀求合作。沒想到池脩之這樣強,祁高下不來台,死磕上了。

  蔣進賢沒想到事情發作得這樣快,池脩之下手這樣快、準、狠、穩。他本來是打算今天跟鄭靖業溝通一下,有個結果,也好答覆祁高。

  現在可好了,他的信使一定跑不過驛站的馬,也跑不過御林軍的馬隊。索性就不急著回家寫信了,慢慢悠悠地陪皇帝聊聊天,聯絡一下感情。晚上回去寫一封信遞到鄢郡,從老相識的角度勸一下祁高,還要寫得痛心疾首。

  鄭靖業也是一肚子的主意,他要給女兒女婿撐腰,向蕭令先提了提括出來的田的去向問題,蕭令先正喜歡池脩之呢,自然是依著池脩之的主意來辦。

  分,現在就分,讓百姓去種,多出來的給衙門經營。一定要在戶部造冊登記好了,每逢新官到任,先發一份當地情況,尤其是田地人口情況的概述,如果發現缺了田少了人,新官可以請求朝廷協助調查,還要追究上一任官員的責任。

  蔣進賢只能再罵一句跟鄭家有關係的全沒好人!然後琢磨著在這過程中,要怎麼上下其手,別讓自家的隱田被吞得太厲害,唔,當然也要意思意思地吐出一點出來,別惹毛了急於拿到政績的地方官。

  本次談話很和諧,直到蕭令先要吃午飯了,兩人才告辭,蕭令先大方地邀請兩位宰相一起吃飯。兩人也不推辭,這也是榮耀嘛!哪怕請客的是個二貨皇帝,那也是皇帝。

  吃完了飯,這才辭了出來,兩個老頭兒繼續打哈哈,互相表明立場,皆大歡喜地走了。

  ※

  祁高那裡一點也不歡喜,池脩之上午跑兩三個村子、下午跑兩三個村子,兩天就跑完了平固縣,又往其他縣裡去了。他越辦越順手,他老婆在平固縣的郡衙裡坐鎮,盯著祁高小動作都做不出來。

  直到傍晚時分,等來了京中來使,京中使節一到,卻是宣祁耜、祁耕入京的。

  說話的人有點皮笑肉不笑:「聖人聽說祁家兩子至孝,返鄉為母賀壽,要宣他們入京見一見呢。」

  祁高還道是自己寫進京的信起了作用,他就這麼二傻地把兩個兒子給交了出去!二祁也不算太笨,千萬沒想到是池脩之參了他們瀆職。

  反是祁耒,對來使道:「如今天色已晚,天使不妨暫住,明日一早,再為諸位送行,也好讓兩位兄長稍作準備。」套個詞,回京告池脩之一狀什麼的。

  使者道:「我等有聖命在身,便在驛館歇下。明日送行卻是不必了,一送就又要耽擱了,聖人是個急性子,明日要是見不到人,又該著急了。兩位府君倒是還能照著原路走,我們可就要改道了。」這個描述很符合蕭令先那二傻的個性,祁家人居然也沒有懷疑。

  郭家與鄭家是姻親,蕭深還是池脩之他關係奇怪的好基友,派出來的人當然很妥當,更妥當的是,帶隊的這一位家裡也是鄭黨成員。

  那啥,此君姓林,林季興的親孫子。一絲口風也不漏,另有話搪塞,坑蒙拐騙著就把人給弄了來。池脩之當天晚上拜訪了使臣駐地,雙方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

  次日一早,使臣們就親往祁家催二祁動身。二祁也衣冠整潔又儉樸地收拾好了,還帶了幾件箱籠,送了使者幾樣禮物,然後就一起乘馬快行了。

  等到邸報發到退休老幹部祁高手裡,知道池脩之參了他兩個兒子的時候,他兩個兒子已經在三十里外了。

  鄢郡的邸報從來就是比京裡晚上一日的,昨天的事情,今天就知道了,聽起來很快,真遇上急事,這一天的時間差就要了親命了!接著蔣進賢的回信也來了,信中不乏惋惜指責之詞。祁高硬生生地撅了過去!

  全家一團糟的時候,韓國夫人登門拜訪了。

  池脩之分水括隱弄了一半,不能就這麼撂開手去,一大早就又下鄉了,平固縣裡還是鄭琰坐鎮。

  鄭琰很關注讓人盯著祁高家,她在這郡裡人緣還挺不錯的。一是宣傳的作用,二也是他們兩口子確實辦了些為民謀利的好事。雖然祁氏是世家,有人敬畏,卻也有些人比較傾向於府君夫婦。鄭琰自己又帶了許多奴婢過來,人手盡夠了。

  一聽說祁家亂了,又是請大夫又是呼喚親友團,鄭琰就下令趕緊打聽是怎麼一回事!消息回饋上來,是祁高病了。

  鄭琰二話沒說:「叫上咱們家的大夫跟我走!」

  帶著醫生就闖進了祁家,祁家的人哪裡攔得住她的鐵甲護衛呢?就是她身邊那些武裝婢女,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夠養得起的。

  世家住的屋子結構非常好找,因為要講究禮儀,長輩一定是居住在位置最好的院落。鄭琰略辨一下方向,就帶人闖了進來,一面闖還一面宣傳,這是府君好心,聽說祁高病了,特意讓京中來的大夫給他看病,韓國夫人親自把人送來了。

  兩個大夫是杜氏給女兒女婿準備的,女兒女婿還帶著她一個孫子出遠門,這醫療保障必須給力!三兩下清場,大夫使勁地搗騰,愣把祁高給弄活了。

  祁高醒來,見這大夫眼生,祁耒根本不敢告訴他爹這大夫的來歷。那一邊,祁耒的親娘王氏又自以做個生日連累了兒子,穿得整整齊齊的要自殺,人都掛房梁上了,又給解了下來。

  鄭琰留下一個大夫,又親自帶了另一個大夫去搶救她,嘴上還說得十分好聽:「救人如救火,卻是等不得,還請前面帶路。」她把衛士留了下來,只帶執械兇殘女戰士到後院。

  祁耒的心情是複雜的,他爹媽分明是被這對無良夫婦給坑害了的。但是!這事須得說不出口,正如池脩之到任當天的空衙門、至今沒有士紳登郡衙投誠一樣,大家都知道是祁氏給新府君的下馬威,卻又不能拿來當證據。同樣的,池脩之分水括隱、參奏二祁,也是有站得住的理由,而且沒有拿前者說事參祁高,郡裡都說他厚道。

  祁耒一臉苦逼,卻一點也不敢怠慢,他的年紀與鄭靖業都差不多了,還要向這位韓國夫人陪笑:「內宅恐不太方便罷。」心中卻腹誹,這是什麼家教?!直往人家家裡闖!這還是女人嗎?這還是貴女嗎?這麼不知避諱!

  「切~事情是怎麼起的,你們心知肚明,少給我裝蒜!」鄭琰也沒給他面子,「只恐我去得晚了,府中上下都要不方便了。父喪丁憂三年,母喪再丁憂三年,誰還記得一介犯官?」

  祁耒聽著人正大光明地咒著他爹媽,愣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還真是修養太好了,換了梁橫你試試。

  鄭琰一皺鼻子:「你說個話,要是不用這大夫了呢,我就直接帶走,令尊令堂是死是活也與我夫婦無關。」

  放心,我還會替人宣傳你這位大孝子的。為了救哥哥、救哥哥的前程,故意把爹媽弄死打悲情牌、苦情牌神馬的。

  祁耒無奈,只好讓鄭琰帶人進去看他媽。自己跑去看他爹,祁高一口濃痰吐出,神志清醒了,藥也喝了。

  祁耒摸了一把脈,覺得差不多了,才小聲地把鄭琰方才的話給說了出來。

  祁高一聽,顧不得生氣,急推祁耒:「那你還不快去看著點?!」是啊,老伴兒不能病更不能死啊!

  鄭琰一點也不想弄出人命來,至少現在不能弄。祁氏到底樹大根深,還與其他幾家相連。出了問題,以後再要掰正,就要吃力了。

  池氏夫婦是來幹一番事業的,可不是為了跟祁氏鬥氣來了。壓得祁氏抬不起頭是一回事,整得他們太慘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為人可以兇殘,但是面目一定不可以猙獰!哪怕是妖怪,小倩也比黑山老妖招人喜歡!

  進了後院,她就非常有禮,一點也不囂張,只等大夫看完病、開完藥,等病人情緒穩定了,這才走人。

  祁耒把她送出很遠,鄭琰有理由相信,祁高夫婦現在還不敢死,也死不了。

  ※

  回到郡衙,少不得要再開動宣傳小組去走街串巷一回,同時派出信使去向池脩之報信,也飛速地往京中給鄭靖業送信彙報。

  當天晚上,池脩之跑完一縣回來,先吃工作餐,再開工作會。會上,池府君鄭重宣佈:「祁耜、祁耕已押解進京。」

  袁縣令臉上的肥肉抖了兩抖,堆笑問道:「未知是何原因?」

  池脩之好心地給了解答:「本府參他瀆職,留滯鄉間,不往任所。」

  七縣令齊吸一口涼氣,太狠了!

  池脩之沒事人似地道:「好了,還有三縣,也就是三、四天的光景,水也就分完了。到時候要怎麼能守信,使民田皆能按時、按分,分到水,還須君等群策群力。」

  眾人皆說不敢。

  阮縣令態度堅定地表態:「下官轄內,必盡力而為,往年雖有爭水之事,幸而並不大。左右不過那幾日,下官等辛苦些,日日坐盯著,來回巡視就好。鄢郡是個好地方啊,水土也好,只要年景不特別差,又沒有霸道的人非得吃得太飽撐得要吐,人人都能用得上水的。」

  池脩之含笑道:「君真誠心為民!」

  在池脩之飽含壓力的目光下,其餘六令一邊心裡狂罵阮縣令是個二缺,一面眼含熱淚地表示,一定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為民服務,確保用水安全。

  然後就見池府君慈祥又欣慰地笑著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妹!縣令們在心裡一齊豎了個中指!

  被豎中指的人是獨生子女,毫無鴨梨地宣佈散會:「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再辛苦兩三日,把事情安排妥了,就能回去與家人團聚了。」

  不是他故意扣押著大家的啊,已經分完了水的縣,還有縣與縣交界的地方呢!那個要最後分,所以把大家留到最後。

  池脩之淫威之下,眾縣令屁都不敢放一個,老老實實地聽話。

  不是沒有人想反抗,如果藉口縣內有公務,池脩之會告訴你,現在最要緊的公務就是百姓生計,就是分水,你偷偷跑回去,想幹什麼?如果說有案件,同志們,本朝考核官員,不看破案率,而看案發率,這樣著急,你的轄區治安狀況得有多糟糕?

  以前就不敢反抗,現在就更不敢了!縣令們乖乖跑到客房去睡覺,池府君不厚道地到後衙去抱老婆。

  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池脩之這裡分完了水,還沒放幾位縣令走,又把幾縣之間的河水使用量給劃分好了。邀了幾位年高德勳的長者作見證,把用水量、用水時間給確定了下來。在此期間,池府君很忙,沒功夫搭理閒雜人等。等一切塵埃落定,二祁的判決也出來了。

  卻說祁耜、祁耕兩兄弟入京,是帶了幾箱子的禮物,準備與京中諸賢聯絡感情的。帶隊的傢伙真是壞透了,愣是沒提醒他們此去是做牢的!

  進去就關進御史台了,隨身攜帶的箱子也被貼上了封條。兩兄弟這才知道事情大條了,少不得放下架子,跟獄卒打聽一二。

  獄卒是這個世界上是最可怕的職業之一,甭管你之前官居幾品、有何功績,到了他手裡,那就是絕對的種族壓制,翻身無望的那一種。

  御史台的獄卒們,見的都是高官,連個獄卒都有幾分「氣度不凡」,鐵面無私地欣慰夠了前高官的窘態,這才慢條斯理地給予重大打擊:「二位不是一郡之守麼?怎麼不在任所,反跑到京城附近還一住就是半個月呢?這不是瀆職嗎?」

  二祁連聲喊冤,獄卒終於展現了自己猥瑣的一面,剔著個牙、翹著個腳:「您二位跟我說也沒有用啊,我管不關這個啊。跟聖人說啊,這事聖人都震怒了,現在正春耕吶!派去天使一定會如實稟報,您二位就是在家躲懶了。」

  接下來的審判很給力,充分展現了什麼叫做效率政府。

  從取證──天使可以作證,是從他們家裡把兩位「請」來的,到核實──二祁的母親王氏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再到審判,一共也就花了三、四天的功夫。

  最後認定二祁瀆職,但是念在也算有孝心,讓他們削職為民,回家盡孝。至於他們空出來的兩郡,一個讓鄭靖業給了唐淵的兒子唐希敏,一個讓蔣進賢薦了個賢材楚信。

  這裡還要插個花,誥命的優待條件之一,就是達到一定的品級,國家每年給你發生日紅包。每個誥命都登記在冊,便於到時候發放領取。如果品級不到,但是活得足夠老,同樣有生日紅包,過年的時候還另有壓歲錢。一翻簿子,二祁差點能從慶祝親娘生日過到慶祝親娘滿月了。

  這樣的結果,祁高自是不肯服的,無奈事實俱在,上頭定的案子,無人肯為他說話,不忍也得忍。

  祁高罵了三天朝中諸公,鄭靖業挨罵算是少的,蔣進賢被罵得尤其多。蓋因祁高先前沒少跟蔣進賢等人「走動走動」,事到臨頭這貨居然幫不上忙,祁高那顆既不純潔也不天真的心靈,還是受到了莫大的傷害。

  罵完了,喘喘氣,還要硬著頭皮給京中寫信,感謝蔣進賢的照顧,他的兩個兒子在牢裡沒受大折騰。然後裝可憐,說自己真是老了,看不透世道了,可是家族大任在肩,希望蔣進賢能夠看在同事一場,自己又老病的份上,至少把三兒子祁耒,又或者是他的幾個孫子,弄幾個小官做著,別讓祁家倒得太快。

  蔣進賢看著祁高的信也是感慨萬千,縣令啊,主薄啊,京中的八、九品小官啊,倒不是不能考慮。也就寫了回信,言道祁耒不好安排,祁高的孫子倒是能安排一個入京供職,職位也不會高,八品。

  祁高沒奈何,也只能答應了。鄭靖業是管吏部的啊!你說坑爹不坑爹?!

  蔣進賢悲憫地想,跟鄭靖業關係好的,不會提拔他,跟鄭靖業關係不好的,多半是會親自卷袖子上。不要誤會,什麼培養一個人,用來撕了對手,自己好漁人得利這種事情,一般人不會幹的。有那功夫,不如培養自家人,然後親自上陣。

  蔣進賢用自己並不弱的智商起誓,這是真的!一旦培養出氣候了,那就是競爭對手,有那麼二缺的人「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嗎?這跟借刀殺人完全是兩碼事!

  經此一事,祁氏勢衰,再也不能成事。

  池脩之氣候已成,沒見到郡衙外面已經有一大堆人聚起來重新研究、打探公務員招考事宜了嗎?哦,對了,農民們還自發自覺地組織起護田隊伍,日夜巡邏,防止田地被壞人破壞。

  不用說,這裡面的宣傳,很給力!有利益關係,還有國家大義作為幌子,小民很勵志。

  經此一事,池脩之在鄢郡徹底樹立起了威望,郡衙天天收名帖。池脩之也就成了鄢郡近兩百年來,第一個上任之後沒拜碼頭,然後被人當碼頭給拜了的人。

  葉文咬著手指頭想,娘子說得真對,壓不住地頭蛇的,都不是強龍。

  ※

  池脩之這個一點也不守規矩的傢伙,乾脆在後衙大廳裡開會。

  本郡機要秘書、隱形二把手李敬農君,很淡定地瞄了眼本郡太上皇──鄭琰,識趣地不再發表任何意見。任何一個敢持凶組團闖進別人家的女人,一定都是人間兇器!

  言歸正傳,他們正在研究一堆拜帖。

  李敬農很敬業地介紹道:「郎君、夫人,下官把所有拜帖分作兩份了,這一邊,」指著薄的那一撂,語氣裡帶著絲驕傲,也帶著絲輕蔑,「算是本郡望族。這一邊,」指著厚的那一撂,口氣淡淡的,「是些鄉紳人家。」

  張亮與鄭德儉對望一眼,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這種無意之中炫耀自家底蘊、炫耀對世家的瞭解的口氣,真TM欠抽啊!等會找他切磋切磋,蓋他個麻袋吧!

  在這種場合,鄭琰一般不高談闊論,她說得很少,往往是不得不說才詢問一二,池脩之才是一郡之長。

  池脩之問李敬農:「有多少人?」

  李敬農真是個貼心小秘書:「陳、王、朱、張四姓望族都有拜帖,此外,對著戶籍田冊,大概的富戶二十餘戶也全了。」

  朱震問道:「府君,見麼?」

  「自然要見。」

  李敬農皺眉道:「究竟怎麼個見法,還要商榷呢。這些望族,大概有示好,還有試探。保不齊還要為祁氏說情,不是說他們互有姻親麼?」

  池脩之懶洋洋地道:「要是沒有,反倒奇怪了。我們過來又不是為了跟祁氏慪氣的,他們老老實實的,我才懶得管,非要自己找事,怪得了誰?」

  此話深得在座的諸位之心。

  「那──」

  「安排一下罷。」池脩之指定了李敬農打頭,其他人幫忙,不幫忙也不行,統共就這麼幾個人,忙不過來的,「畢竟士庶有別。」

  李敬農會意:「從明日開始?也不用單獨見罷,又太鄭重了,把他們招來先見一次。」

  鄭琰最後說話了:「上次貼出去的榜文,如今也該有個下文了。我們也當言而有信,說是要考試通過的人,就擇優錄名為官,也要兌現的。考試的題目還沒出呢。」

  鄭德儉想了一想,道:「這些望族倒還罷了。鄉紳們大概很想知道怎麼個考法吧?畢竟上進之路太窄。」

  張亮來了興趣:「怎麼考?考什麼?」為難人神馬的,他最愛看了。

  池脩之道:「禮儀、才幹、文字,若有武略,我用不著,難道還不能薦給別人?題目嘛,我還要仔細想一想,明日想好了,你們再擬榜文,張貼出去,趁著田裡還不忙,把這事給定了。招到了人,理一理規矩,到秋收的時候正好可用。」

  朱震又彙報:「還有那些正在服役的人呢?接下來要怎麼辦?修渠原是在冬天才幹的。」

  鄭琰很白目地問了一個外行問題:「為什麼是冬天修渠?有什麼講究嗎?」

  現學現賣的鄭德儉乖乖回答:「每年冬天,正是農閒的時候,這樣不耽誤事,又不令民人遊手好閒,閒極生事。」

  「每年?」

  「正是每年,今冬修好的渠,明春開始走水,總要沖壞一些,是以每到冬天都要派工拓寬。」

  鄭琰眨眨眼,這不科學!哪家的水渠這麼坑爹?「這麼不禁使嗎?」

  說明一下,此時的溝渠都是在地上直接開挖,挖了之後通水。可不像鄭琰穿越前,連下水道都是水泥管子通的,只要定時清理一下就行。

  明白了,徹底明白了,於是,要不要做呢?要不要在今年冬天把全郡溝渠改造一下呢?這事不用郡裡花錢,因為凡是服力役的群眾,都是自備乾糧的,頂多郡裡給重體力活一點津貼。

  池脩之沉默了一下:「先把眼下的事情辦好,出了考試題目,定下考試時間,就出榜文。」

  李敬農道:「既然如此,下官再把接見這些人的日子往後推上兩天,待府君想好了,再草擬榜文。接見的時候,府君也正好給他們透露一點風聲,讓他們有所準備。真要考試,也就是這些人家子弟來了,貧民之子,少有識字的人啊!」

  「也好。」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接下來,是確定考試題目,在這件事情上,誰都不能保證能比池脩之做得更好。他是BOSS,想要什麼人、做什麼工作,全都在他心裡,以此為標準招聘幫手,當然要以他為中心。

  接下來的兩天,池脩之擬定了題目。痛定思痛,大概也是被蕭令先這樣的二貨給折騰的,池脩之決定,凡是不懂禮法的混蛋,他統統不要!然後才是考較學問,默書啊、寫作文一類。接著是考較政務能力,對國家機構的認識、公文寫作、案件處理、公務流程、對於律法的熟悉程度等等等等。

  寫完之後,池脩之表示很滿意,他這是仿照著他研究過的岳父大人招考簡章克隆來的,應該是比較全面實用的。要知道鄭靖業的招考簡章已經使用了幾十年了,經過這麼多年的實踐,早就摸索出最實用的考試方法來了。

  一切準備妥當,叫來主簿寫榜文。

  鄭德儉與朱震也不是頭一回寫這個了,下筆挺快,以上一次榜文的基礎上,簡明扼要地寫了考試時間、考試地點、參考資格、考試範圍。幾分鐘就寫好了,吹乾了捧來讓池脩之檢查。

  池脩之提筆略改了兩處,鄭琰又添上了四個字「唯才是舉」。

  鄭德儉捧著去重新謄抄,鄭琰對池脩之道:「還要添兩個書吏做抄寫才好。」

  朱震就趁這個功夫,把原來那張草稿給揣了,準備回去好好揣摩揣摩字要怎麼寫。

  書法,對於官員的晉升,也是很重要的。鄭琰書承大家,又是自幼勤習,較之從小雖然也刻苦學習,稍長大一點就要分心家計的池脩之,好得不是一點半點。鄭德儉的字雖也中規中矩,到底少了幾分氣度。

  榜文在抄寫,郡守接待日也到了。

  ※

  無論是世家還是土鼈們,見到年輕俊俏的新郡守,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他們這不是第一次見池脩之,其實分水的時候,他們就遠遠地旁觀過了,當時是派代表簽字畫押,自己隱蔽觀察。人還是那個人,臉還是那張臉,只要聯想想他怎麼對付祁氏的,不由得人不老實。

  無論是世家還是土鼈,見面先誇府君「好風采」!然後就是誇讚京兆池氏真是名門啊名門,我們仰慕許久了,從我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開始,就很仰慕了,沒想到讓我們在有生之年還見到了活化石!接著就是盛讚池脩之為國為民,減了稅賦,又分派了水源免了械鬥之災。

  池脩之微笑地聽著,等人誇完了,才有針對性地談話。

  世家的家主們都到了,年紀大概都在五十歲上下,身材出奇的一致,都是有些瘦、不高不矮,衣飾修潔。

  對他們,池脩之面上淡淡的,回一句:「過獎了,以前的京兆池氏已是過往了。」新的嘛,現在揚帆啟航。池脩之對世家也保有三分情面,言語間也頗為客氣:「我初來乍到,一切都還生疏,地方上的事,還要仰仗諸位賢達。」說著,還TM羞澀靦腆地一笑。

  家主們好想吐槽,你個大尾巴狼裝什麼鵪鶉啊?你這還生疏?生疏了都幹翻了祁高,括完了隱田,正常一個郡守,幹上五年十年都幹不了的事情,你倒好,不到一個月就全幹完了,你還裝!雖說裝是世家的必修技能,池脩之這一裝,著實讓人吐血!

  大家還要跟著裝,表一表與政府合作的態度。

  池脩之對此表示滿意,同時也暗示:「我確是新到,於文書上的鄢郡倒是知道了一點,眼前的鄢郡,還是兩眼一抹黑呢。前任趙府君也夠促狹的,一個人也不留給我,也不知道孰賢孰愚,也不知道何處該賢。本府不日將張榜納賢,諸位家中有子侄想來試試,亦無不可。」

  幾位家主都說一定配合工作,他們需要這樣一個機會。雖然以往他們家的子弟,不用怎麼考試,只要看起來差不多,會寫字,不是傻子,都能被聘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官。

  但是,誰讓這個府君氣場強大呢?而且言語中還透露出「本來要抬舉你們的,你們死活不上前,既不自薦也不推薦,晾著老子一個月,老子才不要上趕著巴結你們呢」的意思,攤上這麼個傲嬌貨,幾人也只得認了,悔不該一直觀望著的。

  得到幾位家主的保證,靦腆少年池脩之更開心了,與大家相談甚歡。幾位家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確實有兩把刷子。接著就發現,此人還真是不能得罪。

  他們家的人,名義上都歸首相管,歸吏部考核。更缺德的是,朱家有兒子在鄭琇手下當縣令,陳家有族侄在京兆府裡做主簿,張家出了一個郡守,池脩之去年在大正宮裡見過,還記得蕭令先的評語。

  打一巴掌給一甜棗,池脩之亦表示,四家子弟,他會酌情各取其一,是內定名額,但是,他不要歪瓜劣棗。四家子弟須出俊彥子弟,他會聘任,如果幹得好,他回京之後,有機會一定會往上推薦。

  如果四家派出來考試的子弟有傑出者,但是他用不了的,他也會代為推薦給別人。他自己雖然職位不高,但是,老婆娘家給力,他自己又混皇帝身邊,直接推薦給皇帝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陳、王、朱、張四人聽罷,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幾分,心中又不免為祁高惋惜,可惜了,這樣好的機會。

  土鼈們就更好對付了,土鼈們也有錢,但是苦於無權無官,或者只出幾個小官。他們是最盼望著有這樣機會的人,比起世家,他們的行為就略有侷促,這還不是裝出來的。也有力持鎮定的,卻終究少了那一點氣度。

  吹捧完了池府君,接著表忠心。池脩之也不跟他們過於客套,只說:「諸位也是一方士紳,當知輕重急緩。本府從不務虛言,只做實事。」

  知道,知道,您都已經用事實證明了。土鼈們不敢拿喬,就有一方氏地主小心翼翼地道:「先前見府君張榜,要以考試招賢者,不知──怎麼個考法?我等粗鄙,族中卻有幾個識字的人,或當個書吏,或聽雜使,也想,咳咳,沾些斯文氣的。」

  池脩之道:「何必妄自菲薄呢?當得何用,考過便知,不日本府就張榜公佈考試日期,爾等來看就是。認真做事,老實做人,難道還沒有。昔年定《氏族志》,多少原本的世家被除名,又有多少新興之族得以入續?事在人為,不要說喪氣話,什麼時候,都不能沒了志氣。」

  庶族地主很開心,池脩之一枝筆,前幾年扒下許多世家,又塞進許多土鼈,讓朝廷認證成了新世家。多少人恨不得把他給裱起來,掛在牆上當祖宗供著,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他開心了,真能提你檔次啊!

  這些人忠心表得那叫一個赤誠!

  ※

  不日榜文果然貼了出來,七縣都貼滿了,日子定在夏初,算是給了大家一點準備的時間。

  在鄭琰一路奔回京裡給她爹、她老師過生日的時候,池脩之收到了四姓望族轉達的求和意向:祁耒想拜見府君。

  祁高還是想慪氣的,王、朱兩家都勸他:「府君給你留了情面了,否則玩起手段來,真參你個藐視國法,幾十年都過來了,臨了還要被申斥嗎?再說,他如今才多大年紀?真正的年少有為,此時結冤,祁氏被他壓上幾十年,還能有出頭之日嗎?」

  祁高終於識時務地讓步了,讓三子去拜訪池脩之。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10:27 A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1-8 10:28 AM 編輯

163、鄭七返京師


  池脩之確實是「初來乍到」,他是來搞建設的,不是來搞破壞的,看四姓家主的面子,也同意接見祁耒。


  這個情面,這個接見,池脩之卻是滿心的啼笑皆非。


  怎麼說呢,這所謂四姓的世家,只是一郡之內而已,說是「世家」,哪怕池氏已經衰落得只剩夫婦二人了,也覺得這個「世家」酸得倒牙。


  但是在這鄢郡裡,他們還真是數得上名號,各有上百年的歷史了。而祁耒,池脩之掐了他們祁家的命根子,現在就算見了,難道就能化干戈為玉帛了?明顯的祁家上下就不是這樣的人!


  可還得見,為了共建鄢郡的美好未來嘛!祁家已經沒什麼能為了,池脩之只是要借祁氏當一塊牌坊而已。


  池脩之如果是啼笑皆非的話,祁耒就是悲憤交加。


  爹被氣病了,媽被氣得尋死覓活,坑爹的是池脩之他老婆還拿祁家全家威脅二老不准死,尼瑪她還得逞了,現在老兩口兒唯恐自己出個什麼毛病,被認為是故意作對,然後以此為藉口打擊祁氏。


  祁耒兩個哥哥被池脩之參成了個白板,家裡十幾個侄子也不能倖免地受到了打擊報復,如今只剩下一個侄子在蔣進賢的「庇護」下苟延殘喘。


  祁耒是放低了姿態過來的,王家家主是他表哥,先為他說了些好話,再引見他。


  祁耒一進門就很恭敬地長揖:「見過府君。」他的賣相還是不錯的,四、五十歲的年紀,已經蓄鬚,鬍鬚都略有花白了,修剪得十分整潔。


  池脩之頰上一紅,唇角帶著微微的笑,尼瑪隱約還能看見兩個小小的笑渦。我勒個去,梨渦淺笑,要不要這麼妖孽?!


  池脩之伸出雙手虛扶一下,聲音裡帶著絲不好意思:「先生不要多禮,快請坐。」


  裝逼這門絕技池脩之在行,眼下裝的那叫一個羞澀靦腆,那叫一個不好意思。大家忘了嗎?在池府君還是池小朋友的時候,是怎麼殘酷對待對他抱了深切期望的父母的?你想讓他做什麼,他就不做什麼,跟你對著幹,非暴力不合作。


  如果剛到郡的時候,池脩之是這樣一副弱受相,只好被人欺負,被欺負得翻臉,那就是個喜怒無常、陰謀狡詐的小人。他現在把人幹翻了,又來羞澀,只能讓人噴血。來求和的祁耒、當中人的四姓家主,真是百般滋味在心頭啊!


  池脩之越羞澀靦腆,祁耒就越想嘔吐。強忍著想抽飛這個披著弱受皮的鬼畜,祁耒道:「謝過府君。」


  即使是求和,他坐著的時候也是直著腰的,世家的修養,無時無刻不體現在方方面面。正要開口說以前不及拜見,是因為家中一直有事,今日才來,還望府君不要見怪。


  池脩之搶先開口了,和氣地問道:「聽夫人說,令尊令堂皆有不虞,眼下如何?」


  祁耒更悲憤了,我爹娘是你氣的,你老婆還帶人上門詛咒了一回,你還好意思問!忍氣吞聲道:「謝府君關懷,韓國夫人所贈皆良醫,家父家母已然痊癒。」說到最後,未免忍不住帶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池脩之裝聽不出來,頰上一紅,繼續不好意思地笑:「是我的不是了,該早為延醫的,還是夫人想得周到。令兄之事,我也是無奈,讓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秉公而辦,更不能辜負聖恩。幸而府上因禍得福,得享天倫,還望先生莫要怨我才是。」他還裝上癮了!他要是個丫頭,一準兒已經梨花帶雨了。


  祁耒只能說:「不敢。」他本準備了一肚子的外交辭令,這會兒已經完全用不上了。


  池脩之又非常軟糯地跟祁耒說了一堆的話,不外是:「我來了這裡,雖戶籍不在,也與諸位是鄉鄰了,諸位有什麼難處,只管與我說。」、「郡衙張榜求賢,府上知道了麼?府上是鄢郡名門,必有賢才的,可願來考試?」


  前一句話祁耒當池脩之在放屁,後一句他也有些猶豫,最後道:「兒郎們自是有心進取的,近來家中有些小事,未必時間湊巧,在下還要回家稟告父親。」


  池脩之也沒有難為他,只是惋歎:「可別誤了時候啊!」


  剩下的時間裡,賓主也算相談甚歡。池脩之拋了個餌,也算是示好了,祁耒顧不得計較他的立場問題,再者,池脩之的顏那是相當正的,就算知道他在裝,也很難發得起脾氣來。


  送走了人,池脩之還向四姓家主賣好,一副柔軟可憐聖母小白花的樣子感歎:「經此一事,只盼大家能齊心協力,助我把鄢郡治理好,方上不負聖恩,下不負黎庶。唉,這樣和和氣氣的可真好,也不用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我最怕得罪人了。」


  那叫一個憂國憂民,那叫一個委曲求全,那叫一個深明大義。


  四人不由交換了一下眼色,真想問一句:府君,今天您吃藥了嗎?


  府君心情很不爽是真的,老婆回娘家去了,一去就得住上大半個月,臨走給他佈置了任務:趁現在還算清閒,把三年規劃給老娘寫出來!尤其是整修境內水利、交通的計畫!


  池脩之淒風苦雨地抱著個筆桿子寫計畫,越寫越悲憤,寫著寫著他就變態了,變態著變態著他就報復社會了,不幸撞上槍口的祁耒,就悲劇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池府君一直就一副弱受的樣子,跟以前的冰山冷漠鬼畜渣完全不是一個人!


  直到鄭琰回來,飽受驚嚇的一群人,無不淚眼汪汪,歡迎的態度真摯又熱烈:您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們就要被府君折騰成瘋子了。


  ※


  卻說鄭琰是輕車簡從回京的,護衛、武裝侍婢她留了一半在鄢郡,帶去的奴婢更是留下了大部分,相較從京城赴任,真稱得上是輕簡了許多。隨行的也只有鄭德儉而已,上司是他姑父,請假給祖父祝壽這個理由相當過得去。他姑父姑母都不傻,自然不會讓他重蹈二祁的覆轍,給他幾件可有可無的公幹,算是入京辦事。


  鄭琰返京,讓鄭德儉回鄭府,她自己先回自己的小家。家中有葉遠照看,這老忠僕還真是忠心耿耿,提前兩天通知,回到家裡的時候,什麼都是準備好的。


  就連這期間府中收到的拜帖,也都按時間順序擺放整齊。家裡僕役的精神面貌也很好,不見絲毫鬆懈的跡象,顯是平時一直有人在做思想教育工作。


  鄭琰含笑對葉遠夫婦道:「辛苦。」兩人連說不敢,鄭琰道:「我心裡有數呢,時候也不太早了,咱們長話短說──近來京中可有什麼大新聞不曾?」


  葉遠垂手道:「如今聖人安靜多了,京中一片平靜。家裡也很好,郎君與娘子出門在外,咱們家什麼事都且收攏了,有人情往來的,都照娘子事先留下的單子給辦了。祁國是偶爾也使人來過問兩聲,京兆那裡常使人在外面看宅子……」


  即使很擔心自家小主人一直被攻,葉遠還是得承認,有這麼樣個媳婦,確實是個好靠山。


  鄭琰聽他一一彙報完,點頭道:「郎君一直說你辦事牢靠,果然名不虛傳。今天大家都累了,且歇著罷,明日還有事呢。我在家裡還要住上些時日,有什麼事,慢慢說。對了,阿文亦有書信帶到。」


  葉遠且不接信,只罵兒子:「這小畜牲盡會矯情!不知輕重的東西!」


  鄭琰道:「離家這遠,又這麼長日子,也是應該的。」示意阿崔把信交給葉遠,「你有什麼要囑咐他的,也寫一信來,我回去的時候給你們捎回去,也不費什麼事。也不獨你一個,我這回回來,就是做信使的來著,明天一天,你就挑幾個人,要對京裡熟悉的,挨個送信去。」


  葉遠聽到有任務佈置,也顧不是罵兒子了,連聲答應了:「不知娘子要送多少信?六個人夠不夠?」


  「不是很夠,十個人吧,郎君之屬官就那麼幾個,我的護衛略多些。告訴他們勤快一點,這一趟賞錢可能拿不少呢。」


  最後一句玩笑話,葉遠稍有鬱悶,娘子,不要總是說錢啊,這不高雅。


  第二天,鄭琰起來吃過早飯,把送信的任務給交了出去,一人領幾封信,送到什麼地方,告訴他們家裡準備好回信,鄭琰回鄢郡的時候再給捎回去。


  鄢郡離京並不遠,能當護衛的,至少小頭目裡有幾個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但是,驛馬是官用的,一般人無法假公濟私,只能看著大好資源乾瞪眼。


  也就是鄭琰,她既有奴僕可以專職送信,心情不好了還能動用驛路資源,有人要彈劾,就說是女侍中行文給宰相──這藉口得有多招人恨啊!


  她回來了也不敘職,直接奔回娘家去,鄭靖業已經上班去了,鄭琰鑽到杜氏懷裡一陣膩歪。


  鄭德儉回家的時候,家裡就已經知道鄭琰要回來祝壽了,杜氏見了她還是很驚喜,臉上笑意藏都藏不住,嘴上還犀利地嘲諷:「少犯賤啊。一回來就犯賤,靠什麼靠。」一邊說,一邊揉鄭琰的臉,嘴都被揉歪了。


  趙氏昨天已經看過兒子了,聽了兒子的描述,知道小姑子對兒子也不錯,池姑父對侄子挺栽培,心情大好。此時笑看杜氏母女戲鬧:「阿娘哪一天不念叨七娘三回,如今見著了,又這樣說。」


  鄭琰失望道:「才三回?起碼一日三餐加頓夜宵的想啊!」


  杜氏要擰她的嘴,又說:「妳很該去宮裡見一見娘子。」


  鄭琰大力點頭:「正是,我已使人去宮裡打聽了,娘子要見我,我就過去。」


  杜氏拉著女兒的手,仔細端詳:「行,挺有精神的樣子,我還怕妳在外頭吃苦。扛不住就回來,啊。」


  鄭琰笑道:「我是個會吃苦的人麼?只有人扛不住我的,沒有我扛不住人的。」


  郭氏挺痛快地笑道:「哪怕是在京裡,能扛得住妳的人也沒幾個。」


  李莞娘等新媳婦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只好眼巴巴地望著鄭琰,杜氏頗為大方地讓她們一處說話,還順便帶走了兒媳婦們。


  婆婆們一走,媳婦兒們就放了鷹似的,團團圍上來姑母長姑母短地叫著。方氏算是遠嫁,頗走了些路,其他的人,也算是活潑了,最遠的不過是到過熙山,不免問些風土人情。


  李莞娘對鄭琰和池脩之修理祁氏非常在意,時刻不忘給偶像刷聲望:「要我說,姑母也是功不可沒呢,帶了那麼些幫手過去。」


  于薇則是非常羨慕:「真想出去看看呀!」


  齊氏道:「只要五郎捨得,這回就讓姑母把妳夾包袱裡捎過去罷!」


  妯娌們推推搡搡,笑語盈盈。


  鄭琰道:「我離京不過一個月,就像是離開一輩子似的,昨天到了城門口,自己都不敢相信又回來了。看到妳們,這才覺過味來──這一個月,京中有什麼新聞沒有?」


  眾人齊搖頭:「也沒什麼大事,現在啊,大家都盼著平安無事呢。那位十七郎──噗──」


  鄭琰默,蕭令先這個有名的大折騰,真是把大家都給搞怕了。


  ※


  被鄭琰命名為大折騰的蕭令先,對鄭琰的評價還是不錯的,雖然出行的時候奢侈了一點,但是肯跟著丈夫去赴任,而不是留在京中享福這件事情,還是值得提倡的。


  得知徐瑩要召見鄭琰,他還特意問了一下時間,預備到時候也來接見一下,順便問一問鄢郡的情形,看池脩之有沒有什麼要告密的。在此之前,蕭令先又單獨召見了鄭德儉一回。


  鄭德儉離京雖只一月,氣質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一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鄭德儉也頗吃了不少苦頭。


  池脩之因為他是晚輩,也有意培養他,帶著他上山下鄉,鬥天鬥地,池脩之既是上司又是長輩,支使起他來,那是相當兇殘的!鄭德儉風吹日曬,放到蕭令先眼裡,真是憂國憂民好少年一枚。


  再見到鄭琰,蕭令先的表情就緩和得不能再緩和了,說話也很客氣:「剛才見到鄭德儉,黑了瘦了也結實了。你們吃苦了。」說得那叫一個一往情深。


  鄭琰哆嗦了一下:「應該的,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蕭令先又問:「如今鄢郡一切可好?」


  鄭琰道:「反正我回來之前還都行,種子也種下去了,長安又括隱括出些人來,正好拓一拓溝渠。可惜我回來沒什麼好帶的,再晚半年,還能捎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充一充門面,也顯得禮物別致。」


  徐瑩指著她道:「偏妳促狹。」


  鄭琰正色道:「這卻是認真的,對於為君者來說,有什麼比豐年更喜的呢?今秋豐收了,才是好兆頭哩。」


  蕭令先認真地點頭:「正是這樣!」


  真好騙!鄭琰由衷讚歎,口上卻道:「聖人謬贊了。」


  蕭令先問:「方才我也問過鄭德儉了,長安的表章也說得很明白了,我還是要再問一問妳──隱田隱戶,真的很嚴重麼?」


  鄭琰道:「這個我可說不好,鄢郡的事情是長安他們在辦,我不過是偶聽了一點而已。就算是鄢郡如此,也不能代表全國皆是如此。不過,我倒是思有所得。」


  「那是什麼?」


  「道理也簡單,聖人知道,長安在括隱之前做了什麼嗎?」


  「分水?」


  「蠲一切苛捐雜稅。」鄭琰冷靜地道,「小民變作隱戶,也是無奈之舉,不是他們不心向國家,只因歷年的雜賦相加,他們承受不了了而已。雜稅既蠲,他們也樂得做編戶齊民。然而這歷年加賦,又有些緣由,未必只是官員貪墨。聖人只管想想,如今的田價,就比本朝之初的田價整整高了三成。還有,承平日久,人口繁衍,衙門裡的事情也多,所需的小吏也多,這些人,不能讓人不吃不喝只幹活,那也是要發餉的。」


  蕭令先認真地聽了,歎道:「誠如此,還需良吏啊!長安是怎麼辦到的?妳們就不要過日子?他就不要發餉?」


  徐瑩一直在聽,此時道:「她就是個財主,家裡怎麼會缺了錢?」


  鄭琰道:「我還真沒那麼多錢貼了一郡的花銷,不過是適可而止而已,收個差不多得了。」


  蕭令先和徐瑩連正經的田地都沒見過,不過是隔幾年做做樣子,一個去藉田,一個去親蠶,下面具體怎麼辦事,他們完全是陌生的。聽了鄭琰此論,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蕭令先努力記著這些知識,還說:「不是妳,別人還不跟我說這些呢。」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在向女人請教有關政務方面的問題。


  鄭琰口上謙虛,心中腹誹,你才幹了皇帝多久啊,還時不時抽個風,底下官油子怎麼會跟你推心置腹?


  徐瑩卻是另有想法的,徐少君級別不夠,與三個同事一起住掖庭,沒事不放出來亂走。蕭令先正在喪期,自然不會過問這個,也沒有什麼今天點誰侍寢的事。但是,與皇帝的朝會一樣,徐瑩也要五天見她們一回,如果有什麼熱鬧,也要意思意思地讓她們出來放個風。


  就是這樣的機會,讓蕭令先與徐少君接觸漸多。讓我們來看一下蕭令先的後宮構成:皇后徐瑩,一個能撓花他的臉的彪悍妹子;三位孺人,文化水準不高,只是柔順而已;剩下一個就是徐少君,此君性情溫順、善解人意,更妙的是有知識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還楚楚可人。


  徐瑩不會事事都順著蕭令先,性格使然,再注意,她是人家大老婆,主母,必須有自己的行為準則,不可能一味遷就。雖然文化水準也不錯,實在也稱不上一朵解語花。三位孺人就更不用說了,大字不識,蕭令先感歎兩句典故,她們十次裡有五次理解不了。


  一下子就突出了徐少君了,帝后說話,她偶插一言,聲音軟軟糯糯的,道理一條一條的,直說到蕭令先的心坎上去了。如何不想她?


  只因還在喪期,蕭令先在這件事情上十分堅持,不好大肆青睞後宮,否則,徐少君不知道要跳上幾級了,說不定現在已經揣了個包子,窺伺著東宮、窺伺著昭仁殿了。


  徐少君的鄭黨背景沒有人會懷疑,徐瑩需要鄭琰一個保證。


  不是她不與杜氏打交道,一來杜氏是塊老薑,恐怕不太好相與,二來是鄭琰更為年輕,將來的事情,還是她更能做主,鄭琰的腦子又很好使,徐瑩一點也不想有這樣一個敵人。


  哪怕懷疑鄭琰的立場問題,徐瑩還是要再努力爭取與鄭琰的和平對話。徐少君不姓鄭,不是嗎?她有自己的父母兄弟,不是嗎?


  鄭琰離京了,下次回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一定要抓住機會。徐瑩毫不客氣地趕蕭令先走人:「阿琰來看我,倒讓你囉嗦了這麼久,給我們留些時間吧。」


  蕭令先不以為意地起身:「巧了,我前邊還有事,妳們慢慢聊。阿琰若是外面沒什麼急事,索性多留一會。」又讓徐瑩招待鄭琰吃個飯、喝個茶。


  鄭琰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還是蕭令先嗎?


  人都是會變的,大部分人也都會慢慢變得成熟起來,蕭令先跟徐瑩這個暴脾氣的老婆一起生活,久而久之,也學會了一點寬容與裝聾作啞。


  ※


  蕭令先一走,徐瑩也不端著了,定定地看著鄭琰道:「妳越發有精神了,外面天寬地廣,真能振奮人心。」


  鄭琰道:「有利有弊,離京一月再看帝居,恍如隔世。見到阿娘,忽然覺得她的頭髮白得厲害。昨天回來到現在,還沒見過阿爹。」


  徐瑩歎道:「真是各有各的難處呢。妳與妳那池郎可還好?看著春風得意呢。」


  鄭琰道:「託福。」


  徐瑩冷下了臉:「我卻不好!」


  這貨說翻臉就翻臉啊!鄭琰鬱悶地道:「怎麼?」


  「我只問妳一句,妳是不是要護著徐少君?幾次為她進言,又提她品級。」


  「我只是依例而言,並無逾越。」


  「我不聽虛言。她若有爭心,妳待如何?」


  鄭琰愣了一下:「聖人還沒出孝。」


  徐瑩一仰脖,冷笑道:「他總不能一直守著孝。」


  鄭琰默了一下,認真地問徐瑩:「現在說什麼也來不及了,妳已是母儀天下,妳的丈夫是皇帝,他是太子的時候尚要納婢,孝期一過,妳能阻攔得了嗎?沒了徐少君,更有後來者。世家女,可比一個徐少君份量重多了。」


  「徐少君與她們不一樣,那雙眼睛後面,住著一個惡鬼!」徐瑩惡狠狠地道,「換了別人,哪怕是世家女,我也沒什麼好怕的,只是這一個,是該小心,看到她,我的後背都要發涼。妳信不信,這滿宮裡的女人扔到一個屋子裡關著,最後能走出來的,一定是她!妳,給我個準話吧!」


  這就是徐瑩,下定了主意,乾脆利索。


  「我重禮法,斷不能見有寵妾滅妻,廢嫡立庶之舉。」鄭琰認真地承諾。


  徐瑩忽地一笑:「一起用膳吧。」


  鄭琰的入宮申請是早上才遞的,遞到徐瑩手裡,徐瑩批了下來,再傳到鄭琰那裡,鄭琰再入宮,已經有些晚了,說了這麼會子的話,確實也到了飯點了。皇宮的飯很豐盛。徐瑩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伙食更是精緻,並不只追求看起來氣派。


  這兩貨居然就這麼痛痛快快地吃起了飯,非但心情沒受影響,飯量也沒受影響。徐瑩還邀鄭琰去後面的御園裡飯後散步,散步回來,兩人走得腳下發熱,人也有些慵懶,又一塊午睡。


  宮女們要另鋪床,徐瑩道:「等妳們鋪好,太陽都落山了,阿琰與我同臥。」手拉手開臥談會去了。


  兩人並排躺平,鄭琰彆扭地扭扭身子,很小的時候不算,長大以後,她就跟池脩之在一張床上睡過,現在旁邊睡著個徐瑩,感覺略微妙啊!有種給蕭令先戴了綠帽子的錯覺。


  「我很羨慕妳,有一個好郎君。」徐瑩輕聲呢喃。


  「我不會給他不好的機會的。」鄭琰的聲音也很輕。


  「我本來有這樣的機會的。」


  「徐四,怨憎分明,心細如塵。」鄭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


  她到現在也不能確定徐少君是不是真的是個壞人,只不過是自己看著不舒服罷了,要是因為這個理由就要搞垮她,似乎太兇殘了。


  但是,徐瑩這個樣子,鄭琰心裡的天平還是傾向了徐瑩,她是正室黨。而且……這也不算是要整徐少君,如果徐少君動了歪腦筋,那是自己找死。反之,徐瑩也會考慮蕭令先的感受吧。


  徐少君已入了蕭令先的眼,鄭琰想,不知道徐梁會怎麼做呢?本來就不是那麼老實的人,他會活躍起來嗎?


  鄭琰道:「我家的那些粗使婢子,有好幾把子力氣,十分耐用,執棒能把成年男子給拘押起來。」言罷,閉上眼睛真的睡了,TMD,回京真鬧心,還是鄢郡好!


  徐瑩扭臉,只看到鄭琰平靜的睡顏。


  ※


  鄭琰是回來給兩個老頭子祝壽的,結果在宮裡吃了頓飯,還睡了個午覺,才爬起來往慶林長公主家裡去。


  慶林大長公主很是歡喜:「哎呀呀,可算是回來了,想死我了。」


  顧益純也捋鬚而笑:「妳們兩人都長進了,見過妳爹了嗎?」


  「還沒呢,昨天回到家裡,今天一早去見阿娘,阿爹已經往宮裡去了。我又往宮裡去,出來就見師傅師母來了。沒事,晚上回去就能見得到了。」


  顧益純大肆誇獎著他的學生:「長安辦得很好!為國為民啊!括隱還在其次,好的是蠲了苛捐雜稅!妳也很好,在外面很威風吧?」


  鄭琰衝他比了個豬鼻子:「呸!我就被關到後衙了,哪裡也去不了。」


  顧益純故作嚴肅地道:「還真像。」


  我擦!鄭琰想卷袖。


  慶林大長公主對鄭琰道:「既然回來了,我給妳接風洗塵,好好熱鬧熱鬧!鄢郡那小地方,就是出去了,又有什麼熱鬧好看?」她老人家非常豪氣,「把十九娘、二十一娘也找來,還有以前的熟人,好好熱鬧熱鬧。」


  鄭琰道:「那敢情好!」


  慶林大長公主又關心地道:「妳那玻璃坊,再開一開罷,長安祖上的家業可惜了,妳們正年輕,趁著這時候多攢些家業。我聽說,可有人卯足了勁也想試著做玻璃呢,眼下還沒成,妳呀,緊著些。」


  鄭琰道:「我回來之前已經使人把窯先燒了起來了,這大半個月,再做些新鮮的。」心裡狂罵,怎麼穿越了,還是個大山寨國?!讓我先攢點家業行不行啊?攢兩年我就公佈配方,利國利民啊!


  不行,坐不住了,回去就開工!唔,什麼玻璃魚缸的,也做一做!


  鄭琰的計畫是,給她爹和她師傅的壽禮,貴重的自不必說,絕不能有玻璃製品,她完全明白,玻璃,也不值什麼大錢,還不如拿金子鑄兩隻烏龜給二位呢!


  回去就火急火燎地開工了,鄭琰在鄢郡閒極無聊,忽然想起了玻璃不止能鑲窗子做鏡子。它做個杯子啊什麼的,非常好,還有就是玻璃工藝品,拿根鐵管吹一吹神馬的,不要太美好。


  玻璃的液體是軟的,鉗子一捏一扭,定型也容易。吹個玻璃缸養金魚!唉,現在還沒有金魚,倒是有錦鯉呢。


  心動不如行動,回去就做。


  ※


  這一天,鄭琰非常忙,早上奔到娘家,上午和中午在宮裡,下午到了慶林長公主府,晚上又回了娘家。


  抱著鄭靖業一陣撒嬌,鄭靖業見到女兒也非常開心:「長大啦長大啦,妳們都很好。長安做得也不錯。我見到六郎了(鄭德儉),他也長進了不少,妳們很用心教導他,這樣很好。」


  鄭琰道:「也是他自己爭氣,其實吧,就是欠磨練。把誰放到外面幹了這許多的事,也該知道是非了。」


  鄭靖業頗為贊同這句話:「是這個意思,我與妳娘起自寒微,大郎幾個還算知道民間疾苦,四娘以下,都是些小混蛋!該吃些苦頭。」說著捏捏鄭琰的鼻子,表示,也包括妳。


  鄭琰傻笑。


  「今天去見到聖人了?」


  鄭琰點頭:「是。阿爹,這位聖人,也是該吃些苦頭的。他倒熱心政事,只覺得一紙令下,天下澄清才好,可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呢!今天開始聽他的口氣,很看重括隱啊!我真怕他一拍腦袋又出什麼昏招了,只好給他說了些下情。」


  「妳怎麼說的?」


  「隱戶之事,關鍵並不是大力括隱就能杜絕的。我說,長安先減賦,才能借分水而括隱。而天下物價,較開國之初漲了不少,加些稅也是在所難免……」慢慢地把白天跟蕭令先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鄭靖業感慨道:「聖人要是有妳這般見識就好啦!我跟蔣進賢死命地勸啊,這才勸了下來。」先帝你是不是也想痛哭流涕。


  鄭琰道:「還有一事。」


  「嗯?」


  「皇后的意思,徐梁家的女兒,頗得聖人青眼。皇后問我,咱們是個什麼意思。我說,我守禮而行,不會坐視廢嫡立庶,寵妾滅妻。」


  鄭靖業笑道:「對著皇后,就得這麼說。」


  「那,到底要怎麼做呢?」


  鄭靖業道:「言行如一。」臉色不是很好地道,「不論先帝是有心還是無意,都令我為難啊!」最好徐少君死在宮裡,一切就完美了。


  鄭琰猶豫地道:「我是不太喜歡徐四,可是,她又沒有什麼劣跡,真是……」


  鄭靖業拍拍鄭琰的肩膀:「妳呀,還太年輕,心軟。放眼看大局~」


  池脩之證明了他的能力與手段,鄭靖業很有栽培女婿以支撐自家的意思,鄭琰在這其中的作用就至關重要。鄭靖業希望女兒能更快的成長起來。


  「哎~」想了一想,鄭琰又問,「如果皇后一直無子,徐四之子占長,又或者更賢,阿爹,我們怎麼辦?」


  鄭靖業道:「愛怎麼辦怎麼辦。」


  「嘎?」


  鄭靖業很冷酷地解釋道:「徐家的外孫,與我們有什麼相干?妳姓鄭,妳的丈夫姓池!妳知道麼,無論是蔣進賢還是葉廣學,如今對聖人都有些和緩了,魏王急得上火也沒用。這還是親戚呢,可他們各有一大家子人要管,誰為誰拼命?!又不是兩手空空的賭徒!」


  說白了,不需要!以前為皇子們爭,是有利可圖,現在不為皇子們爭,是收益和風險的對比不划算。政治鬥爭中的血緣姻親關係起到的作用,與利益相比,不過是五五之數。是有會看重血緣親緣的,也有更注重利益的。至於誰是哪樣的人,全靠操盤手的判斷。


  鄭琰點點頭:「我明白了。」哪怕是徐梁,如果推徐少君不划算,他也不會動手。哪怕是鄭靖業,蕭令先又不是他外孫,他還不是推了蕭令先一把?


  「好了,去吃飯吧,在鄢郡吃得還好麼?」


  「還行,帶了廚子過去,就是鄉下地方,這會兒青黃四不接,菜色略少。」




164、明天上進度


  鄭琰不太喜歡去池外婆家,她對池外婆沒什麼意見,老人家嘛,膽子小一點,怕風怕光怕見人什麼的,她都能忍。


  她最受不了的是池舅媽,且不說她老人家曾經意圖把娘家侄女說給池脩之,就是她這個人,也讓鄭琰覺得不舒服。冰冷,自傲,沒落世家的典型代表。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的,反正鄭琰就是這麼覺得的。


  這樣的長輩,卻是不能不見的。本來鄭琰都在熙山準備好了一處小別業,給這婆媳倆居住了,但是她與池脩之不在,思前想後,還是別送過去了,不然就池舅媽這一副嘴臉,得罪了什麼人,救都來不及。


  懷著胃疼的心情,鄭琰還是掛著笑到了池外婆家。


  池外婆行動間已經有些顫顫巍巍了,鄭琰對她說了池脩之剛到鄢郡,無法擅離,正好她回京了,代為向外祖母請安。又拿出池脩之寫的書信來,池外婆拿著信紙,放得挺遠地看,鄭琰心道,老太太這是老花眼了。


  終於池外婆看完了信,慢悠悠地對鄭琰說:「他還年輕,國事為要,正是建功的時候。」


  她不懂太多的事,卻是知道,池脩之娶了這個媳婦之後前途大亮。天性膽小的她,對鄭琰這個外孫媳婦倒不挑剔,已經是一家人了,她也就不再鬧騰了。


  池舅媽依舊是一副七情不動的面孔,鄭琰也不去對她浪費表情,互致問候而已。


  出了池家的門,阿崔挺不滿地對鄭琰小聲抱怨:「老夫人倒是可親,可那一位長輩……夫人這二年來貼補得她們家,她十輩子沒得過的好處全占了,依舊那一副寡婦臉!」


  鄭琰伸指,戳戳阿崔的胳膊:「慎言。」


  阿崔「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鄭琰想,有這麼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長輩,確實也挺鬱悶的。兩人既不是一個類型的,又不互補,池外婆要是去世得再早一些,池脩之就剩這一個長輩了,算算池舅媽的年紀,現在也不過三十來歲,她要一直都是這麼個性子,真是讓人頭疼死了!


  揉揉額角,鄭琰忽然失笑,怕什麼,終究是兩姓旁人!我才是池家主母呢!


  「好了,打起精神來,去看看玻璃作坊去。」


  玻璃作坊名義上是鄭琰的家內坊,事實上也是,地點如今已不是秘密了,保密工作依舊做得很到位。慶林大長公主說的不是玩笑話,確實有人想山寨鄭琰的玻璃製品來的。只不過大多數人只是想想而已,別的不說,光鄭琰的背景就夠讓人望而卻步的了。


  不是沒有人想過通過收買等手段,偷取所謂秘方,問題是,你敢偷、敢做,賣得出去嗎?!前頭沒營業,後頭就有人來抄你的家,你信不信?


  京中權貴當然需要錢來支援奢侈的生活,如果真有制出玻璃鏡子的本事,投靠未嘗不是一個選擇。讓人鬱悶的是,鄭琰她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非你投靠了皇帝,否則一切都是白搭!而且,玻璃製品之前並不普及,能燒制的本來就少,將作的頭子是鄭黨,老米他兒子又得鄭靖業照顧剛補的官,一條心得很!你投靠皇帝?米源後腳就能把你的作坊收到將作名下來,虧死你。


  所以,有心做玻璃的人,根本不會去想跟鄭琰搶生意。腦筋靈活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咱們只做小塊的玻璃窗子好了,撿點剩飯吃吃,總不犯法吧?就有幾個商人,商議著先琢磨試驗配方,等到技術成熟了,再跑到略邊遠的地方──至少是離京一千里,開窯制玻璃,然後也不搶佔京城市場。


  鄭琰的作坊也不夠大,產量也不多,不可能銷得那麼遠。而每一州郡,都少不了有錢人,那也是市場!當然不犯法,你慢慢做吧,會做玻璃的工匠不多,琉璃匠倒是有些,那就要摸索,科研很燒錢。


  這就是慶林大長公主所說的苗頭了。


  在競爭對手在努力的時候,鄭琰已經到了自己的玻璃坊了,戴著帷帽,鄭琰親自接見了工匠。玻璃生意讓鄭琰賺得盆滿缽滿,工匠們的生活水準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幹勁自是有的。


  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摸玻璃了,老匠人們頗不習慣,俗話說得好,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就靠這門手藝混飯吃的,生疏了,以後的生計就要成問題。鄭琰回京,又令重新燒窯,匠人們都很激動,巴不得這一聲。


  鄭琰道:「今天卻是要讓你們做些其他的小玩藝的。」


  匠人們知道,這位夫人愛搞些新鮮的東西,忙凝神聽著。


  鄭琰也不客氣,當然,言辭也含糊:「玻璃,是不是還能做些別的東西?還有旁的做法罷?」她前世又不是玻璃工,祖宗八代都不是幹這個的、街坊四鄰也沒一個是玻璃手工藝大師,只好憑一些電視上看來的常識忽悠人。


  比如,吹制!


  用一根長鐵管,沾上玻璃液,就是吹!然後根據需要加以加工,鐵管她都在鄢郡做好帶來了。


  她就是這麼一說,匠人們卻是一直跟玻璃打交道的,外行的看熱鬧,內行的的看門道,聽鄭琰說完,已經有人躍躍欲試了。


  鄭琰也很有興趣去看,匠人們卻面露為難之色,公推一位年老的匠人出來對鄭琰道:「夫人,那裡頭熱,不雅像,夫人若急著看東西,稍等一小會,小人們去做了來。」


  鄭琰很想去看,阿崔拉了拉她的袖子,鄭琰只好暫時應下:「也好。」


  阿崔低下頭,輕聲解釋道:「那裡面太熱,他們都是打赤膊的。」


  鄭琰會意,坐等著他們去弄。不一會,裡面就拎出個圓圓的玻璃球來。鄭琰一看就樂了,把這底壓壓平,不就是個魚缸嗎?點上蠟燭,比紙燈籠還好用。嘖!不錯,相當不錯!


  鄭琰的獎勵一向是大方的,又口述了幾個造型,匠人們在專業範圍內也心領神會。加班加點製造去了。沒錯,加班加點!他們的主要工作還是做平板玻璃和鏡子,那個是賺錢的大戶。


  見鄭琰對於創新很重視,也有心思靈活的工匠一門心思搞科研。真讓其中一個想出了很先進的工藝,比如說,通過鐵管沾著玻璃液往外拉,他能夠想到:如果是整支鐵管往上拉著玻璃液,就像一卷布匹那樣,唔這個略難,那麼,用鐵棍在平板上碾呢?當然,手工會有難度,如果是機械力?就像把一匹布攤平在長桌上……


  問題是生產力和生產技術跟不上去,他的想法只能束之高閣。對此,鄭琰扼腕了許久!她不知道這個方法可不可行,但是,她知道,後世鋼板都能軋出來!她這個玻璃坊,連天朝一鎮辦工廠都比不上啊!


  鄭琰迎風流淚:真要能開發出來了這技術,在擴散之前,得是多大的一筆收入啊!別的不說,全身鏡什麼的,一面鏡子老子賣它十萬貫!


  瞧,資本家比地主可手黑多了。


  鄭琰也賞了發明人十貫錢作為獎勵,同時隱諱地暗示:整點在現有條件下可行的技術方案行不?


  晚上回來就奮筆疾書給池脩之寫信,把做過的事情擇要寫了,又抱怨,玻璃真難搞!期間不乏肉麻的詞句,還表示,沒有你在身邊,我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做什麼事都不順利。


  ※


  捧著一顆被時代生產力差距打得千瘡百孔的心,鄭琰又收到了許多帖子。許多親近的人家都是邀她吃酒散心的,鄭琰挑了幾家去,其餘的亦回帖致謝。又有,拜到她門下的幾家商戶也送來了孝敬。


  商戶送禮,對方級別越是高,送得越勤些。像鄭琰這樣的,除了固定的年節,一年按四季都有孝敬。當然,有鄭琰在,他們的生意也順暢了許多。鄭琰也「笑納」了,人依舊是不見的,理由都是現成的:丈夫不在家,她不好擅見外男。


  把東西收拾收拾,歸置那麼一下,挑挑揀揀,正好也可當作禮物來送。給鄭靖業與顧益純的生日禮物又添上了一批,這其中在鄭琰看來比較「土特產」,在別人看來特別暴發戶的玻璃燈罩。


  鄭琰一氣讓人吹了一百個燈罩,兩家各送了二十,罩子上畫上些畫,倒是惹眼。


  這是一個非常實惠的東西,玻璃是透明的,尤其是當燈籠使,可比紙糊的,又或者是羊角的好。鄭琰當即就派人給池脩之送去十只,池脩之順便回信:「很好用,娘子真能幹!」


  只是玻璃易碎,杜氏險些把鄭琰再暴打一頓:「剛自己當家過日子,妳又糟蹋好東西了!」


  不過鄭靖業生日當年,她還是美滋滋地讓幾個穩重的僕役執燈引路,很是炫耀了一番。來參加鄭靖業壽宴的人見了,一面驚奇,一面也只有說好。杜氏兩眼笑瞇成了一道縫,鄭琰看了,直想翻白眼。


  被鄭瑜一把掐在臉上:「妳知足吧。又做怪模樣了!」再問些累不累的話,又說鄭琰,「不要讓妳夫君獨個在外面待得久了,他一個男人在外面,妳要管好了他,不給機會作亂。」神情很是嚴肅。


  鄭琰笑得猙獰:「亂者當斬。」


  我擦!鄭瑜嚇得撞翻了杯子,婢女麻利地上來收拾,並沒有引來混亂。


  鄭瑜拉著鄭琰的袖子,開始咬耳朵:「我就是提醒妳一聲,妳別太凶了啊!長安是大家看著長大的,人品如何,誰都看在眼裡的。不過告訴妳,對夫君不要一味壓制,平日裡對他好些,看得緊些,總比出事了翻臉強!」


  鄭瑜開始有點語無倫次,後悔不該此時提起此事的。她就是看妹妹為池家忙上忙下,這麼辛苦,要是再有個賤人趁虛而入,那究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鄭瑜還停留在彪悍的初級階段:有賤人勾引丈夫,滅賤人。沒想到鄭琰已經升級到直接幹掉老公了。


  好一通勸,外人還道她們姐妹在說悄悄話。姜氏對杜氏道:「瞧那姐兒倆,多好啊!」


  杜氏很欣慰:「這樣我也就放心啦,孩子們總要相互扶持才好!」


  姜氏連連稱是,她孫女兒嫁入鄭家,小日子過得挺不錯,兩家關係又更親密了一層。像今天這樣,于薇就跟著婆婆後面幫忙應酬,看起來也登得檯面了。就差再生個兒子站穩腳了,姜氏想,到底是阿姐家裡,比等閒人家省心一萬倍,也不見孫女婿有什麼婢妾庶子。


  那邊鄭琰已經對鄭瑜保證:「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不過一說而已,他好好的,我犯什麼渾?」


  鄭瑜終於鬆了一口氣,誰不知道妳最會犯渾了啊?這句話她是不會說的,轉了個安全的話題:「也不知道顧先生那裡如何熱鬧了。」


  顧益純這裡很熱鬧,他是大長公主駙馬,宗室裡的長輩,難得的與大長公主生活和睦的典型。蕭令先與徐瑩都親臨其宅祝賀,在京宗室能來的都來了,當然,顧氏等親戚也少不了的。當此之時,蕭令先難得對顧崇也和顏悅色,讚了一句顧氏家教不錯。


  顧崇矜持地道:「聖人過譽了。」


  蕭令先一看他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姨媽表姐到了一堆,也是心情愉悅的。世家見皇室,多少有些不太樂意的,無奈皇帝也來了,天大的臉面,大家只好一齊在帝后面前做臉。


  蕭令先見自家親戚齊整,也不欲落了面子,正好,慶林大長公主讓點了蠟燭,罩上了玻璃燈罩。


  徐瑩看了新奇,便問:「這是水晶的麼?」


  慶林大長公主笑道:「哪裡是水晶?娘子細看了,是玻璃的。阿琰也是,有什麼東西,總是這裡一份,娘家一份,生受了她的。不過是她小時候跟駙馬讀了幾天書。」口氣裡是淡淡的驕傲。


  聽得人想吐血,這個虛偽的女人,想秀學生就秀唄!知道妳沒閨女,只好秀女學生了。


  蕭令先讚歎:「這才是尊師重道啊!」


  難得的,沒有人反駁,腹誹的也沒有,不管鄭靖業和池脩之名聲的多麼不好,不管在某些人看來鄭琰有多麼兇殘,她對老師一家子,還真是沒得說。


  蕭令先卻不肯住口,誇鄭琰只是個引子,自誇才是目的:「不但是她,京中貴女,也多守禮。吾姐妹更是如此!不管是天子女,還是宰相女,都是典範啊!」多難得啊,他的姐妹們這麼和諧地給姑母祝壽,不行了,他感動得都快哭了。


  眾公主笑語連連,齊稱不敢:「我們不過是不行差踏錯而已,當不得聖人誇讚。反是聖人,孝悌友愛,堪稱典範。」


  顧崇想吐了!


  尼瑪你們就騙人吧!誰不知道你們家閨女們最愛幹的就是不守規矩啊?還TM是全方位的,從做媒(舉薦某某家的小娘子做王妃、太子妃、皇后,這也是國家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到進讒言(攻擊、污蔑政敵),再到為國舉材(很有可能是看上人家的顏,或者是收了人家的錢),處處都有她們的身影,不做那麼兩件,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姓蕭。


  顧崇胃疼得要出血,早知道會遇上這麼個二貨皇帝,他寧可去給鄭靖業祝壽!


  蕭令先開心得不得了,整個皇室都和樂得不得了,直樂呵到半夜,顧崇扛不住了:「聖人,明日還要早朝,您得還宮了。臣等也得準備明日早朝,興盡而返吧!」


  蕭令先才非常不捨地宣佈宴會結束,臨行前拉著慶林大長公主的手,真的流淚了:「這樣一家歡樂,真是讓我感動啊!」


  他感動著感動著,就給兩個表弟封官了。顧甯和顧寬,借著父親生日的機會,各得五品勳爵──他們倆連童工的年齡都還不到呢!


  慶林大長公主一點也不客氣地收下了:「聖人有酒了,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明天要是不舒坦了,不要硬撐著,早些散朝歇息。」


  蕭令先缺乏女性長輩關愛,被關懷得淚流滿面,嗚嗚地擦著眼睛,淚奔上車回宮。


  此情此景,慶林大長公主都不得不歎息一聲:「十七郎也不容易啊!」


  ※


  鄭琰當天就住在娘家,第二天沒急著回家,先寫了封信給池脩之:「你要乖。」


  且不說池脩之看到信之後,是以如何哭笑不得的心情回道:「我很乖。」


  慶林大長公主那裡的帖子又到了。春天了,開個賞花會吧!


  大長公主心情好,兒子們剛剛有了官,太開心了!雖說他們倆作為大長公主的兒子,補官是肯定的,但是,難道這是個好彩頭。又是稚齡得官,算工齡都比別人兇殘。自己夫婦又是晚年得子,趁著現在,能給兒子多撈一點是一點!


  這一天的賞花會,慶林大長公主笑得特別特別慈祥!


  「妳們三個一向交好,久不見了,多多親熱~」這語氣,知道的明白她這是在讓十九娘、二十一娘兩個侄女兒與鄭琰聯絡感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的媽媽桑穿越了呢!


  慶林大長公主這一熱情,倒把來做陪客的鄭家孫媳婦們與鄭琰拉開了一點距離。


  李莞娘頗為遺憾,明明姑母回來了,大家還想多親近親近的呢。有好多的話要說啊,後院的桃花開了,秋千繩子換了新的,大家閒著沒事拿鏡子晃人……


  慶林大長公主拍拍手,歌舞又獻。


  十九娘對鄭琰道:「妳家裡的舞是一絕,但論起樂師來,姑母這裡的笛子最好聽!」


  鄭琰道:「那是,嗯,這琴也不錯,必是名器!」


  二十一娘笑道:「還得是天好,要是陰雨天,再好的琴,聲音也要次一等。還好今年沒下雨。」


  鄭琰腦子裡閃過七個大字:猶恐春陰咽管弦。


  鄭琰有些發怔,她在擔心關鄢郡的水利工程,擔心著一郡的收成,不太高尚地說,看著有人饑荒她心裡難受,另一方面,也是為池脩之政績著想。好歹她也是為民著想了,瘋狂地想著,今年一定要風調雨順,這剛播完種,下點小雨吧,好發芽。


  這二位長公主,擔心的是下雨了,樂器的聲音不夠好聽。至此,鄭琰真的相信了有人會問「何不食肉糜」,也相信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她,正是她們這個團體中的一員,這種感覺,很坑爹啊。


  再看十九娘與二十一娘,依舊笑得天真快樂,純粹的因為聽到了美好的音樂而產生的沉醉。


  我的一生,不能這麼過!鄭琰的想法從來沒有這麼堅決過。沒有出過京,她大概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現在,她一點也不想渾渾噩噩。


  大概是鄭琰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十九娘問道:「七娘,妳怎麼了?」


  二十一娘,一指豎在耳邊:「聽這曲子,想必是觸動幽思,想她的池郎了。」


  來的都是些少婦,彈的曲子就略微不那麼和諧一點,傳說是個英俊公子路遇美貌娘子,回家之後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爬起來寫的幽思之曲。


  鄭琰很快調整了心態,把兩個人推到一起:「油嘴滑舌,難道妳們,嗯?」


  兩人齊笑:「我們看著駙馬,幾乎沒看得心煩,可比不得妳,小別勝新婚。」


  一句話說得鄭琰真的很想池脩之了,兩位長公主見她神色,便不再打趣,只說些歌舞樂曲一類。


  鄭琰回到家裡,想一想,如今玻璃鏡子也趕出來了,根本就不用上市去讓人搶購,都是照著訂單送貨收尾款,再過兩天把錢都收了,她也該回去了。真的真的很想念池脩之了。


  鄭琰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卻又被一事耽擱了:方氏懷孕了。鄭琰不得不暫緩行程,去娘家看侄媳婦。


  方氏的婆婆兼姑姑不在家,趙氏就承擔起照顧的責任來。杜氏因此又生一愁,把鄭琰給拉過去一頓叮囑:「妳跟女婿,怎麼還沒有消息?妳明天就給我回去,給我生個外孫子來!生不出來別回來了!不許再在京裡住了,快走快走!」


  鄭琰好心來送禮,結果被趕出門,深切體會到了什麼是「潑出去的水」。也沒跟杜氏解釋太多,這當口上糾纏什麼老太太都聽不進去,杜氏也是好意,哪有親媽不關心閨女的呢?


  鄭琰只說:「我四下告個別,把要帶回去的書信攏一攏就走。」


  杜氏哀歎兩聲,琢磨著是不是要拜個神許個願什麼的,一生順遂,怎麼就在個丫頭這裡卡殼了呢?


  ※


  鄭琰晃蕩了一圈,四下告一回辭,又到大正宮裡辭行。


  蕭令先待她很客氣,道了許多聲辛苦,又說:「在下面有什麼難處,只管具折發驛馬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很亮,「使下情上達,我總不能不知下面的弊端。」


  鄭琰居然生出「他也許能當好皇帝也不一定」的想法了,至少,他在努力,不是嗎?怨不得蔣進賢和葉廣學都有緩軟的跡象了。


  徐瑩對鄭琰非常親密,眼眶都紅了:「剛見面,又要走,下一回不知何時再相見了。」


  鄭琰亦是一臉惜別:「先帝周年,我就回來。」


  徐瑩認真地點點頭,肚裡卻吃了一驚,先帝周年什麼的,她這個現任皇后都不是時時記著的,鄭琰居然早就打算好了。又一想,心底忽爾釋然了,大概對於鄭琰來說,躺在帝陵裡的先帝,比坐在大正宮裡的聖人,更值得親近吧。徐瑩自己也覺得,先帝比蕭令先稱職多了。


  回去的時候,鄭琰的隊伍又臃腫了幾分,不說書信了,就是杜氏、慶林大長公主等人給添的行李,宮中的賞賜,又多裝了兩車。鄭琰還抽空在京中訂了許多新款夏裝,裝了些新款首飾。


  到了鄢郡,鄭琰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留守的阿慶熱淚盈眶:「娘子,妳可算是回來了!我們好想妳啊!」妳再不回來,郎君就要抽風了!


  池脩之就站在不遠處,非常鬱悶地看著阿慶搶先撲了上去,站在他旁邊的葉文也是淚盈於睫,他比誰跟著池脩之的時間都長,比誰都明白他家郎君的反人類傾向又冒頭了,迫切希望鄭琰回來給池脩之治治。


  鄭琰說一聲:「把我帶回來的東西放好。」就奔池脩之去了。


  池脩之看到妻子過來,心中很是激動!也奔了過去!


  兩人緊緊相擁。


  當眾秀恩愛什麼的,不要太拉仇恨!


  鄭德儉覺得自己已經長針眼了,哪怕鄭琰年紀很小,那也是自己的姑母,這樣看著姑父姑母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他姑母還說「我想你」,他姑父更可怕,居然說「我一直很乖等妳回來」,你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這裡他們倆說了算!兩人終於意識到,現在是白天,地點在室外,淡定地分開,然後手拉手地到客廳裡坐下。


  你說,娘子辛苦了,我說,郎君為國為民,才是辛苦。好像剛才當眾黏乎的不是他們一樣,就是這麼無恥!鄭德儉好蛋疼!突然理解了祖母為什麼時不時地想收拾他這個姑母了!


  小別勝新婚,說不完的肉麻話。鄭德儉終於找回了被嚇跑的智商,請示下去休息,準備第二天的工作。


  夫妻二人分別,有無數的話要說,說到天黑,吃完了飯,又不說了。小別嘛!重新體驗新婚去了。直到第二天,兩人才開始說些正事。祁耒求見等事,京中變化等等,信中已寫,不必再說,兩人便說起未來規劃藍圖來了。


  首先是溝渠、道路,池脩之以為,用石頭是個好主意,但是因為路上要過馬,不能用石板,還是與壘渠一樣,用條石塊。


  「這樣會不會太浪費了?到哪裡弄這許多石頭來?」


  池脩之笑道:「石頭是盡有的。興甯縣(阮令所在縣)就有山,一直是採石場,並不很遠。秋收完了征力役就是,分段征,興寧的力役管採石,承平的力役就管運輸他這一段的,出了境交給平固,以此類推。」


  其實帝都周圍多多少少都會有產石的地方,別的不說,修帝陵什麼的立個碑、雕個石人石馬,都得用得到石頭,這也是擇址的時候要考慮的因素之一。


  「一年能做完?」


  「先修渠,再修路,我在這裡至少得三年,能做多少做多少!」


  「也好。你那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了?」


  池脩之道:「就等過兩天開考了。」


  鄭琰暫時也沒有多餘的問題要問了,只歎道:「這下要熱鬧了。」


  池脩之笑笑:「咱不怕熱鬧。」


  考試分三天,確實很熱鬧,考生多半是富貴人家的子弟,不但自己來還帶著僕役在門外等著,又有圍觀群眾,把郡衙前堵得水洩不通。


  最後的結果一出來,果然是富戶占了大多數,少有幾個普通百姓只是點綴。池脩之想採取差額錄用,鄭琰更狠,提議一比三的比例進面試。


  池脩之道:「弄了這麼些人,最後取得少了,恐不相宜。」


  鄭琰道:「我只怕取的人不好,沒處找補。」


  池脩之道:「不妥,寧可取中的時候仔細些,也不要鬧得太大。」


  鄭琰也不強辯,一地有一地的風俗,他們夫婦好像風頭太盛了,這樣的比例錄取,難免會被說是耍人。「你拿主意。」


  最終選取了十餘人,有做主簿的、有做參軍的,世家與土鼈對半開,間雜兩個貧寒士子,遺憾的是祁氏並無人參加考試。


  一齊做崗前培訓,來往文書怎麼寫,郡衙又有什麼規矩。鄭琰卻是不再見這些人了,從京裡帶了沾親帶故的,隨意一些也無妨。在本地招的這些人,鄭琰插手太多,容易給人以為池脩之無能的印象,這樣很不好。


  而且,她又遇到了一個小難題:考完了試,簡單的培訓上崗結束,時間已經到了四月中旬,冰鎮飲料已經擺了上來,也就意味著鄭琰的生日快到了。京中陸續有帖子、禮物送到,而李刺史也要開始巡查州內各郡了,算算時間,差不多是鄭琰生日前後到達。


  生日是一定要過的,問題是,這個生日要怎麼過?


  鄭琰在這裡,真真正正人生地不熟,也不走動。本來祁高的妻子王氏應該做這個引路人的,現在兩家成仇人了。其他人都不夠這個份量,登門拜見都不夠格的。


  以前是有意想晾一下這小倆口,後來想和解了,鄭琰回京了。李刺史夫人到了,連個陪客都不好請,倒像是鄭琰在求人一般了。


  ※


  這個問題不用鄭琰煩惱,李刺史夫人來,也是收了禮物做中人來的。


  祁耒見池脩之的時候,正逢池脩之狀態不好,祁氏感覺不太滿意。祁高反應了過來之後腦子也比較正常了,很快抓住了要點:跟池脩之關係好不好的一點也不打緊,要緊的是他娘子,池脩之也是借了老婆的勢。如果韓國夫人不開心了,真能抄你的家!


  祁家備了禮物送到了刺史府,言明來意。李刺史十分為難,池脩之的言行舉止無可指摘,要怎麼說和呢?李刺史也不想為了祁氏出什麼頭,就因為祁氏不安,就要逼著池脩之放低姿態去哄?完全不現實。但是說到韓國夫人那裡,李刺史也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收下了祁氏的厚禮,答應從中說和。


  既是說和,祁氏能跑到刺史府來,鄭琰絕對不會去的,只有李刺史夫婦跑一趟。一路跑的,讓李刺史對祁氏的憋屈感同身受──根本就是受的同一個女人的罪!


  李刺史用的是巡視郡縣的名義,跑到鄢郡,自是住在驛館裡的。鄭琰很會做人,把驛館給佈置得異常舒適,李刺史之妻林氏的鬱悶就散了幾分。當天,投了帖子,言道明日登門拜訪,晚上王氏等人就在親戚晚輩的陪同下,來拜會了林氏。


  林氏對王氏挺客氣,看王氏頭髮花白還眼含屈辱的淚光,也是心頭一酸:「事已至此,我必盡力。想來韓國夫人也該知禮,不會過於為難諸位的。只是,妳們到時須得留意,別惹她才好,這一位,可不是善茬。」


  王氏道哽咽道:「她要是個和善人,我何至於此。」


  林氏本該不悅的,看王氏這樣一個老婦,又生不起氣來,只說:「到時候,帶一個小輩去,妳捨不下臉來,讓小輩與她磕頭賠罪就是。」


  王氏無奈地答應了。


  林氏收了人家的禮,就要為人謀劃,細細地解釋,要是想要面上的和平,現在已經皮笑肉不笑了,不用再請她來和解,現在要做的,不過是讓池氏夫婦別再記恨,那姿態就要放得再低一點。


  林氏第二天就去見鄭琰,入了後衙,見花木整齊,僕役進退有度,心裡也要贊一聲韓國夫人會持家。鄭琰不會親迎,只在林氏被眾婢迎進室內之前起身道:「夫人遠來辛苦。」


  林氏聽到這一把好嗓子,心裡先熨貼了幾分,室內光線明亮,抬眼一看,鄭琰一身月白裙祅,上繡墨梅,腰間羊脂佩,耳掛明珠墜,鮮唇皓齒,一派風光霽月。心中忍不住贊一聲「好風儀」!


  鄭琰態度也很好,攜了林氏的手同坐榻上,又問一路辛苦,還說:「我自來了這裡,又不好隨便出去。我也知道自己任性了,可,家裡就我跟他兩個,分開了也不像個事,只好跟了來。又怕弄大了動靜,未得拜見夫人,還望毋怪。」


  林氏先把鄭琰給贊了一回,都不用很違心,就說鄭琰:「夫人能旺夫、會持家,跟了來,也是池府君的福份呢。這裡的人,有些小性子,處長了就知道,人也不很壞。」


  鄭琰微笑道:「我才到這裡,人也沒見著,夫人說不壞,想是好的?」


  林氏道:「夫人生日,她們必要來拜的。我一見夫人便覺神清氣爽,夫人如此可人,便是不好的人,見了妳,也該好起來才是。」


  「瞧您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氏戲道:「我倒是見過這郡中有些名號的娘子幾面,願夫人不嫌棄,我便做這個『冰人』如何?」


  「便依夫人。」


  「不敢當。」林氏很開心,做成了這一件事,收禮也收得不愧疚了。且鄭琰一點也不難相處,林氏心道,祁氏要一開始少出那些爛招,哪至於到現在這個樣子呢。


  事情到這裡,一切都很順利。


  結果卻壞在了一個小輩的手裡。


  卻說鄭琰生日當天,郡衙張燈結綵、歌舞昇平,連李刺史都說,這一宴,比京中也絲毫不差。葉文心中得意,可不是麼,這些都是京中頂尖的原模原樣帶過來的。


  女人堆裡,鄭琰與林氏上手共坐,下面第一個就是祁高之妻王氏。自祁氏起,鄢郡四姓望族的女眷都投帖請見,又有若干土鼈家庭的地主婆也投帖求拜。鄭琰接了帖子,斟酌答應了幾家。


  在小地方,依舊延襲著士、庶不同席的老規矩。在京中這種權利交替得厲害的地方,言不由衷的事情多了去了。在相對平靜的地方,舊俗的保持期被延長了。


  像鄭靖業這種做郡守的時候能為兒子娶到當地望族之女的人,不說是逆天吧,也是罕見!正常情況下,土鼈到了世家家裡,讓你進門就不錯了,椅子也沒得一把,嚴重一點的,屋都不讓進。


  與土鼈同處一室,讓祁家上下充滿了屈辱感。被選擇隨行的人心裡也高興不起來,最憋屈的莫過於「代磕頭」的一號種子選手,祁耜的次女祁氏。


  她站在祖母的背後,看著鄭琰一身正裝,笑語盈盈,臉都青了。恨恨地別過眼去,正看到祖母背後另一邊的庶妹,祁三娘眼觀鼻、鼻觀心,頗有幾分淡然。


  祁二娘狠狠地瞪了庶妹一眼,祁三娘還是那麼站著。氣死了氣死了,到她家連個凳子都混不上的人坐著,她卻要站著,等會兒說不定還要當著土鼈們的面丟臉。


  恰在此時,鄭琰看了過來,對於鄭琰來說,與祁氏的關係好亦可、不好亦可。但是有林氏的面子在,問一聲亦可,便說:「老夫人身後兩位娘子鐘靈毓秀,很是可愛,不知是何等人物?」


  王氏經林氏轉圜,雖心中不快,到底見鄭琰態度不壞,也比較平和地道:「是老身兩個孫女兒。這是二娘,這是三娘,妳們還不見過夫人?!」


  兩邊交談得已經不錯了,根本用不著磕頭了好嗎?鄭琰雖是一品夫人,也斷沒有見個面就非得磕頭的道理。


  祁二她挺了!冰著臉,上身就那麼折了個十五度,又折了回來。鄭琰看了她頗覺親切,尼瑪這樣子怎麼那麼像池脩之那個好舅媽呢?這折來折去的動作,真像機器人!


  正常人都知道,別人的好日子如果不能有好臉色,最好就別露臉,這姑娘臭著一張臉過來,結仇來了吧?


  林氏臉色也變了,可祁二她折完了,又像個雕塑似的,凜然不可侵犯地站地王氏身後放空了自己,「目光望向了不知名的深處」。


  林氏想抽她!


  林氏知道,鄭琰連見面禮都準備了不少!伸手扶著自己的額頭,林氏強笑道:「這樣兩個好看的小娘子,映得我眼都花了。」意思意思地出了份見面禮。


  地主婆們心裡在可興奮了,她們沒少被世家鄙視過,祁二的脾氣更是高傲,可以說在鄢郡,她就是公主。可韓國夫人,那是位與公主等的人啊!她們樂得看鄭琰給祁二排頭吃。


  鄭琰的作為就值得稱道了,跟沒見著祁二的臉色似的,對林氏笑道:「還真是呢,夫人愛她們,我亦然。」禮物也同樣出手了。


  祁二與祁三只得福禮接過,祁二的動作,僵硬得一塌糊塗,連道謝都是祁三一人完成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鄭琰卻向林氏介紹了一個人──阮縣令的女兒阮氏。


  阮氏的衣著比其他人就要差一些,但是鄭琰依舊待她十分有禮。阮氏見了那麼多生人,開始還略有些侷促,後面放開了,也是端莊斯文。


  阮氏生得並不如何動人,在興甯縣算是美人,到了鄢郡也是個中等了。可真能坐得住,雖然衣著比別人簡陋,卻不以為恥,到了後來,大大方方地回答林氏的問題,雖帶一點口音,吐字卻很清晰。


  王氏本來是來拉好關係的,結果又添一塊心病,也不知道鄭琰這不動聲色,算是不計較了呢,還是在憋著壞,只好眼巴巴地看向林氏。林氏暗歎,子孫不肖,累及尊長!點一點頭,示意自己會再作說客。


  最坑爹的是,吃完了飯,要洗手,侍女端盆上了澡豆,阮氏不知道怎麼用,猶豫在那裡,被祁二給鄙視了一回。阮氏臉上一紅,鄭琰已經動手示範了,阮氏跟著照做,臉上有一些羞赧,還是認真坐著。林氏都有些喜歡她了。


  林氏哀歎自己找了個苦差使,留下來與鄭琰繼續磨,剛說了:「這二娘本是嫡出,反不如庶妹穩重大方,實是掃興。」


  鄭琰便道:「是麼?我沒怎麼在意她們。我更喜歡阿阮,不卑不亢,多麼難得。」


  林氏暗歎,光看這樣,就知道祁氏為何而衰、鄭氏因何而興了。


  「老夫人怕要羞愧不安呢。這是她們的錯。」


  「我只可憐老夫人一把年紀,還要擔驚受怕,」鄭琰唇角帶著點笑意,「夫人聽說過麼?」


  「什麼?」


  「如果妳有一個兒子,妳沒有好好教他,他就害妳全家;如果妳有一個女兒,妳沒有好好教她,她就害別人全家;如果妳有一個仇人,他有一個兒子,妳就寵壞妳的女兒,嫁給他兒子,他全家就完了,妳的大仇就報了。」說完,鄭琰自己笑了起來。


  林氏心裡一哆嗦,心說,這是什麼意思呢?


  鄭琰已經止了笑:「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老夫人能過來給我這個年輕人面子,已是難得了。只是這位祁二,我是不想再看到了。」


  林氏鬆了一口氣:「悄悄說一句,她這般作派,只怕沒人想看到了。」


  兩人言罷一笑。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10:29 A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4-10-7 09:44 AM 編輯

165、南極的冰山

  從林氏的角度來看,事情辦得不怎麼圓滿,最後還是讓祁氏與鄭琰之間留下了疙瘩。她也沒計畫著讓雙方能夠相親相愛,至少面子上得看得過去吧?本來就能達成目標的,叫祁二這倒楣孩子一攪和,連表面上的和平都很勉強。

  「祁家二娘真是夠嗆。」林氏回來對丈夫抱怨道,「本來好好的,她硬要鬧個不痛快,這樣的孩子真沒個眼色。家裡大人多不容易啊,低聲下氣的都差不多了,她非結個仇家不可,現在倒好了,我看她在鄢郡待不下去了。」

  李刺史歎道:「世家傾頹啊!」

  夫婦二人都有些無奈,他們都是世家出身,對祁氏是抱有同情心的,雖然池脩之夫婦技高一籌,祁氏做的事也夠蠢的,自幼形成的士庶分野還是在起著作用。

  李刺史道:「罷了,咱們也盡力了,祁氏不過是罰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能化解了這一段恩怨,也是值的。」

  林氏無奈地道:「說起來韓國夫人不像是個刁蠻的人,真不像是權相的女兒,跟傳說裡的也不太一樣。脾氣是有一些,道理也還是講的。祁家也是,光看今天這個樣子,是過於自傲了,一個黃毛丫頭都能賭氣成那樣,平日恐怕在郡裡也夠倡狂了。也是他們運氣不好,偏遇上了這兩個厲害的人。」

  李刺史道:「以後就看他們自己的運氣了,只盼祁家從此老老實實的,別再讓妳我為難才好。」

  李敬農還扣池脩之手裡呢。就李刺史來說,他們李家跟池氏夫婦關係尚可,他同情祁氏的同時,更看好池脩之一點。在李氏這樣的家族看來,京兆池氏,如果能夠復興,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要不要再留兩天,看看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要是咱們一走,祁家又……」

  「他們是不敢了,若是再胡來,只管告訴池脩之,隨他怎麼辦罷!」

  「行,那就明天走吧,哎呀,叫這事鬧的,頭疼。」

  「累了就早些歇下,明天還要趕路呢。」

  「哎。」

  一對心情複雜的夫婦帶著複雜的心情入睡了。

  對祁氏來說,鄭琰最後開出了條件,反而讓他們鬆了一口氣。有的時候,人就是會有這樣的一種心理,你得罪了一個人,或者自認為讓一個人不開心了,如果對方大度地說:「米關係喲,親!」你反而會更不自在。如果人家提出補償要求了,你付了代價,晚上倒能睡得安穩了。大概除了天真到一定程度,又或者自我中心到家了的人,很少有人不會認為──凡事必有代價。

  先前再伏低做小,都是在潛規則之下進行的,頗有點驚弓之鳥意思的祁氏,擔心自己預設的潛規則與鄭琰預設的潛規則不一樣。現在鄭琰明碼標價了,他們便少了這一份子擔心。

  對於祁二娘子,祁家長輩也是氣得厲害。正在這節骨眼上,一個不小心讓人拿住了錯處借題發揮,那就是個雪上加霜的局面。妳怎麼能這麼不顧大局呢?

  祁耜夫婦把這個寵愛的女兒罵了個狗血淋頭:「當此危難之際,妳怎麼這樣不識大體?又讓祖母難做?」

  祁二娘哭道:「阿爹阿娘知道嗎?那位夫人,她的廳上讓無知村婦與祖母平起平坐!我家幾時受過這樣的屈辱?這也能忍麼?」掩面伏案而泣,滿心的悲涼,「嗚嗚,幾時到了這個境地了?奇恥大辱!」

  被她一說,家中上下也是惻然,祁耜本來還要狠狠訓斥她一番的,此時也只能說:「妳心裡不好過,收拾收拾東西,到鄉下莊園裡住些時日去罷。」

  鄭琰的話讓人聽了非常的不舒服,不但直指他們家家教不好,還提出了苛刻的條件。對於世家來說,或者說,公開讓他們懲罰家裡人,比奪他們的田園還讓他們難以接受。事到如今,祁氏卻只能照做。

  形勢比人強!祁氏鬱悶有之,痛恨有之,羞辱有之,卻只能把所有的情緒壓下,把祁二娘給送走。

  祁二娘臉上兩行清淚:「兒不孝,連累父母親長,卻也不想再受這等閒氣了。兒避禍而去,深居簡出便上,毋以兒為念。」

  說得家中又是一陣大哭。次日,王氏等去給林氏送行,這回來的都是官家娘子,鄭琰也出現了。王氏身邊果然沒有了祁二娘,只有一個祁三跟著。大家看在眼裡,互相使一眼色,也沒有一個人再提起那不開心的事情來。

  林氏與鄭琰執手道別,互訴不捨之情,鄭琰可是幫了林氏一個大忙了,沒有鄭琰,林氏還收不到祁家送的厚禮呢。

  李氏是大世家不假,家族產業也多,但是分散到各房名下的,未必就是很均勻地同樣富有了,各房又各有兒孫,能多弄一點家業,世家口上不說,心裡也是非常樂意,不然他們弄個什麼隱田隱戶?只要名目起得好聽,那就行。

  鄭琰還很關切地詢問了王氏的身體狀況,因為王氏昨天是藉口酒有點多了,匆忙帶著闖了禍的孫女兒回家的。

  雙方的態度,落在有心人眼裡,這就是一個和解的信號,也好,省得咱們夾在中間難做。跟郡守夫婦作對吧,小細胳膊擰不過大粗腿,為難祁家吧,鄉里鄉親的,彼此之間還有許多已經說不清了的親戚關係。

  這樣最好了!

  送別了李刺史夫婦,各人歸位。

  鄭琰笑對池脩之道:「為客費了三升米,這林夫人沒少收祁家的好處罷。」

  池脩之道:「管他們有什麼交易呢,咱們只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是了。總與他們扯個沒完,我都煩了。」

  「好好好,做咱們要做的事去!」

  ※

  鄭琰與池脩之現階段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學習、補課、摸索、培訓。要修路、挖渠,尤其是這樣比較大規矩的政府行為,就需要有一個統籌規劃。路線基本上就照著原有的進行拓展,難的是做一個方案。

  如果這是一個全國性的工程,那麼,中央有戶部、工部一個出錢一個出技術人員,連將作都能出一部分工程人員給予支援,這個沒問題。此外中央還聚集了一大批的專業人才,從測繪到設計,再到計畫、預算,很多官員還是兼職的水利學工程師,有個別人甚至是頂尖的水利工程專家,又有國家力量做後盾,做這樣的事情當然簡單。

  鄢郡不一樣,首先,基本上最好的人手都集中到了中央了,留給地方的就少。鄢郡的地方財政裡倒是有餘款,卻要省著用,這項工程計畫裡用料很貴,以往修渠、修路,大部分都用不到石料,現在主體幾乎全用石料,光運費就很愁人了。這個預算得他們自己來做,哪怕郡衙已經基本配齊了人員,也是一樣的。

  鄢郡以往也有做過工程的人,這部分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小吏,很多都是憑經驗辦事,上回全讓池脩之給踹一邊去了,現在送上門來都不敢用──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從中揩油?技術水準還不能保證過關不過關呢。

  池氏夫婦可以憑關係向中央借人,問題是,中央不可能把最好的借給你,更不可能借得多。哪怕是鄭琇、鄭琦弟兄兩個做到了刺史,他們都借不到人。郡衙上下只好一面找些做過工程的老人當參謀,然後自己上陣。不會的,現學,不懂的請教!

  鄭琰做計畫是一把好手,畢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凡事有規劃啊,要挖多少土方,路線幾何,可調動多少人手,一個勞動力一天能做多少工作,共能開工多久。國家無償徵發勞役一年有多少天,即,可以有多少白工,剩下的缺口要從哪裡補足,工程品質的標準是什麼,等等等等。做得似模似樣,池脩之也挑不出毛病來。

  甚至鄭琰的計畫裡還有了些福利,比如給力役加餐什麼的,池脩之還很兇殘地表示,不能給太多:「原是他們自備乾糧的,想著早些回家,自然做得快。妳要是補貼得多了,可有得磨了。」明白了,吃大鍋飯的不幹活。

  鄭琰很遺憾:「改成獎勵如何?一天一個工,挖多少方土石算合格,超過的,超多少有多少獎勵。」

  池脩之搖頭道:「難!」鄭琰一直待在後衙,真沒怎麼接觸國計民生,池脩之卻是四處跑,很知道內情,「怎麼能保證執行?縱使撥下了錢去,妳怎麼知道這些錢給發到各人手裡?我分水也是召集鄉老,並不用小吏,小吏不可信。」

  鄭琰啞然。

  池脩之安慰她道:「今年不行,到了明年、後年,咱們把威信立了起來,下面的人不敢亂動了,就能寬仁些了。」

  鄭琰訕訕地道:「我總想著,大家都能過得好一點,就好了。明明,他們辛苦勞作了,我們才能過得好,可,看他們太辛苦,我也不忍心呢。真是,是不是太虛偽了點?可我真的……想天下太平呢。」

  有很多話說不出來,人就是這樣矛盾,作為一個特權剝削階級,靠民脂民膏過活的人,居然貓哭耗子起來了。大概,曾經的平民生活、平民教育,還是在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吧。

  池脩之撫著她的背,輕聲道:「會好起來的。」

  池脩之自己也想做出些政績來,同時,久在中樞混,多少知道一些貓膩,如今世道實在稱不上好,讓百姓過得好一點,也算是一個有良心的政治家了。倒沒想到,自己妻子心憂萬民。這個,池脩之略感慚愧。

  鄭琰一捏拳頭:「一件一件地來吧!」

  池脩之一笑:「好!」

  兩人又跟土木工程死磕上了,鄭琰尤其痛苦,畫圖神馬的,真不是人幹的差使。直到從被抓壯丁的湯恩那裡看到了鉛筆,鄭琰才一拍腦袋:「可以用這個呀!」以前用過的嘛!我以前畫的素描可比那個「發明」鉛筆的人好多了。

  鉛筆做為一個新興事物,出現沒多久就由於其發明人被推倒而流行不起來了,得到常弼畫技「真傳」的,一個也沒有,能臨摩其意的也沒幾個。大部人覺得,毛筆更好用,也就放棄了。

  倒是很多工匠覺得這東西比較好,尤其是木匠,畫個線什麼的,方便極了。常弼的鉛筆店,幾經轉折,被收到將作管轄了,由於鉛筆外面是包著木頭的,所以算是木匠。

  湯恩小弟就是個木匠,鄭琰從他那裡弄來了鉛筆,結果悲劇地發現,由於放下硬筆的時間太長,她居然不!會!用!了!

  一臉苦逼地適應鉛筆中……

  重新適應了鉛筆之後,鄭琰的效率提高了不少,同時,土木常識突飛猛進!但是,整個工程還是要專業人士來做,鄭琰頂多算是聽得比較清楚明白,死活不敢自己下手了。

  水利工程神馬的,道路橋樑神馬的,一個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她還是不要亂指揮的好,知道些常識,幫著算個帳比較適合她。

  正在進行田間管理的勞動人民不知道,他們的郡守和夫人,已經把他們接下來的工作給確定下來了。簡直就是周扒皮!

  池脩之還帶著人踩點,做簡單的測繪,同時微調方案。半個月臉就曬變了樣,就這樣,又來了新的問題。

  時已入夏,今年天氣有些乾旱,鄢郡仗著水土好,目前還沒有什麼災情出現。池脩之先前又罰了一大批人做苦役,疏浚了河道,挖深了溝渠,又整體調控了全郡的用水。使旱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即便如此,部分地區還是出現了因為水資源緊張,而悄悄侵佔別家用水的情況發生。個別的村子還發生了小規模的械鬥,這讓全郡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池脩之的身上。池脩之分水的時候說過,誰不按規定用水了,誰擅自械鬥了,就罰誰,一點情面也不講的。

  械鬥雙方的身份略有微妙:受害者,祁家;施害者,土鼈吳家。

  即使是社會主義新農村,也很難擺脫歷史遺留下來的格局──同姓聚居,就更不要提現在的鄢郡了。祁氏本是大族,土鼈吳家一大族人住在一起,就是一個村子,這村子就叫吳家村,與名字比較風雅的「祁園」相映成趣。

  吳家看著祁氏不受府君待見,正好天又乾,貪心乃起,也是欺軟怕硬,偷偷開了渠,偷了正在按規定用水的祁氏的水。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祁氏很快發現情況不對,派人去堵缺口,正遇上了吳家偷水的人,兩處一理論,祁氏難免帶著傲氣,被吳家那副「你們過時了」的小人嘴臉一派,說話也不客氣了起來,也分不清是誰先動的手,反正是鬧到池脩之的案頭上來了。

  怎麼判?大家都盯著呢!

  斷案從來難不倒池脩之,兩邊一拿到,公正合理地認為:「事因吳氏偷水而起,先判偷水案!吳氏犯本府法,參與之人罰力役三日,銅十斤,從其用水時日裡,扣一日補與祁氏。本府說過,別人違法,苦主可上告,毋得私鬥,祁氏為何不告?不告,等罪!──械鬥之事,兩家皆有過,本府一視同仁。兩家械鬥,本應即時治罪,國以農桑為本,吾不誤農時,著兩家人犯,秋收之後每人加服十日力役。先前諸鄉老與吾立契,今不能約束村民,著戴罪立功,看管諸人犯,秋收之後,領他們來服役!曉諭全郡,兩家系初犯,故輕罰之!此後有再犯者,加倍懲罰!」

  判完了,這麼個結果大家都能接受。

  祁氏本打算如果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就要鬧將起來,沒想到居然還算公平。吳氏本就膽虛,不意府君居然沒有為難祁氏,也罵罵咧咧地走了。

  只有池脩之開心得不得了,這就又多了許多免費勞動力啊!

  就這樣忙碌,還有鬧事的。

  ※

  無論是工程也好,械鬥也罷,都是公事的範疇,鄭琰沒想到的是,私事上也有來攪局的。

  事情還是因為祁二娘而起,祁氏雖然在全國勉強能掛號,到底勢衰,已是多與本郡之人聯姻了。郡內望族通婚,也是四通八達,祖祖輩輩的糾纏不清了。王、朱等四姓與祁家總有著奇奇怪怪的親戚關係,幾家小輩縱有禮法約束,也架不住姑母姨媽家的表哥表妹之間互相認識。

  祁二娘在鄭琰看來討厭,但是在思想比較頑固的鄢郡人看來,那行為絕對是可圈可點的!世家不能自降身價、自甘墮落!

  祁二有一表兄,是朱家的小公子,年方十六,生得唇紅齒白,骨子裡帶著一股傲氣,自以也算系出名門,才學又好,挺瞧不起土鼈們的。朱六公子心中素喜歡祁二表妹,兩家家長也有意結親,不想晴天霹靂,祁二被送鄉下去了,有不可靠消息講,可能要被遠嫁。

  朱六哪裡受得了這個?求他父母幫忙,父母年輕時也是與他這樣的想法,後來他爹也做過幾任地方官,又到京中敘個職什麼的,幾次敘職棱角一磨,比較能認清現實了。聽兒子要犯渾,先把朱六給罵了一通。

  朱六記得一個孝字,不敢與父親爭辯,跑到祁高大門口大哭不止:「鄭氏,冰山耳!日出即融,冰山難靠!竟為冰山而拋骨肉!祁氏真要完了!」

  祁高真想讓他現在就完蛋!派人拿繩子一捆,給扔回朱家去了:「你們家的孩子,自己看著辦吧,我是不敢再招惹了。」

  朱六他爹差點沒被嚇死,朱六這孩子,還真是聰明,一眼就看穿了池脩之這麼橫,乃是有個好岳父。你看出來了,也別這麼直白著說啊!很多人都覺得他本是能憑本事拼出來,結果卻是裙帶上來的,卻覺可惜又有些鄙視,可為什麼大家都不說?因為鄭琰確實是個大殺器!

  朱六倒好,隔山打牛,還隔了池脩之、鄭琰兩重山,等於直接罵到鄭靖業頭上去了。親,你罵個池脩之就算了,罵了他老婆,等於點名鄭靖業啊!

  作為本郡一直以來的地頭蛇,祁家的地理位置相當好!適合圍觀!適合狗仔盯梢!朱六他爹知道,跟池府君兩口子別玩花樣,你玩不過,還不如直接去請罪來得方便。這麼想著,腳下也沒停,繩子都沒解、朱六嘴巴裡的手絹還是祁家提供的,就這麼拎到了郡衙請罪。

  郡衙裡也有朱家的人做主簿,一聽了這事,魂都飛了!鄭琰穿越前的時空裡,有個成語叫「望洋興嘆」,朱主簿與李敬農等人處得久了,才知道自己的見識確實算是淺薄了,便是鄭德儉,那氣派也不比別人差。更不要提平日裡見識到了夫人規矩了。

  朱主簿拉著朱六他爹一個勁地說:「千萬別犯強!」又哭喪著臉去看鄭德儉。

  鄭德儉很想抽朱六幾個大嘴巴,但是人家爹在這裡,自己的姑母姑父才是這裡的主人,哆嗦了幾下,強忍著道:「府君在外奔波,此事晚輩不能作主,還請賢父子入內稍待,我找人進去通報夫人。」

  言罷,也不找人,他親自奔到了後衙,臉憋得通紅:「姑母!」孩子受委屈了,要告狀!

  鄭琰正喝著冰鎮酸梅湯,被他這一聲叫得,一口酸梅湯從鼻子裡噴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擦鼻子:「你這是怎麼聲兒啊?」

  「姑母~嗚嗚,他、他、那個小畜牲說、說,說咱們家是冰山。」

  咦?鄭琰驚奇了:「我挺和氣的啊,怎麼冰山了?」不知道冰山邪魅攻已經成炮灰配角了嗎?冰山美人也PK不過解語花,被扔到角落裡自己冷凍自己去了。現在早改路線了好嗎?

  鄭德儉懵了,跟鄭琰對著眨了好一會眼,才一跺腳:「那個朱六,說、說、」咬牙切齒地道,「說咱們家是冰山、冰山難靠,日出即融!」

  鄭琰張大了嘴巴,沒想到自家居然還能受到這樣的評價!這得是楊玉環她們家的待遇吧?她一點也不生氣,只想問朱六:「你丫穿來的吧?」

  又想,自己真是不夠稱職啊,一般奸臣的閨女都該給皇帝當個小老婆奸妃,然後威風八面地欺負著上自皇后下到宮女的眾皇宮,拉足了仇恨,之後與太師宰相爹一起裡通外國謀朝篡位,最後被忠義之士幹掉,為人家的獎盃增光添彩的吸引眾人眼球的未來。作為奸妃,她還要兼個職,當個皇帝的真愛的襯托……

  鄭德儉催促道:「姑母,現在要怎麼辦?」

  鄭琰道:「涼拌!什麼大事也值得你這樣!告訴朱家父子,自己家管好自己家的事,我鄭家的事情不用他們操心費力,我們也沒這麼小心眼!聖人尚不以言罪人,何況與我等,他們這是要為我招怨嗎?告訴那個朱六,時間才能證明一切,讓他好好看著吧!」

  這個小白,難道不知道南極冰山出現得比類人猿還早嗎?比起你們,那就是永恆!

  「還有你,氣個P,別人說一句就要生氣,你就那麼聽他的話?你出息了,說什麼的都有,不招人妒是庸材!都散了罷。你去,把人給我客客氣氣,好模好樣地送出去。聽到沒有?!」

  「是!」鄭德儉憋回了男兒的委屈淚,明明他們家很努力的,為毛還有人說三道四?

  回去之後,醞釀好情緒,擦擦眼睛,很淡定地轉達了他姑母的意思,想了一想,又讓人解了朱六的繩子,對他道:「咱們且看吧。」

  朱六他爹放下心來,有這句話,就說明他兒子現在安全了,哪怕是為了留著他當個苦逼的見證人,朱六都性命無憂了。這想法要是讓鄭琰知道,一準喊冤枉:她哪裡動不動就要人命啦?

  等池脩之回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既是說到鄭氏,鄭琰又處理完了,池脩之也不好多過問,只說:「也就只剩嘴皮子功夫了。」

  鄭琰道:「卻是未必。」

  池脩之也無奈地道:「確實未必。雖是壓下了他們的勢頭,小民裡面,還是很尊敬他們。咱們還得努力呀!」

  「好!」鄭琰心道,自己的努力,就是現階段別再鄢郡裡太出風頭,也是不必,也是會給池脩之的工作增加難度。明明以池脩之的能力,事事都能處理得很好,偏偏有人要拿她來說事,很讓小夫妻鬱悶呢。

  「只要今年的收成好,這些溝渠啊、道路啊又建好了,到了明年、後年,他們自然該知道你的本事的。」鄭琰認真地給池脩之打氣。

  池脩之笑道:「是啊是啊。」心中卻道,這樣大的工程,明年是完不了工的,後年能做完就是謝天謝地了。

  別看不是建什麼水利樞紐,就是利用現在的溝渠拓寬再砌上石頭,對現在的勞動生產來說,也是做個兩三年是再正常也不過了。池脩之希望自己能在這裡做上個五到八年,那樣鄢郡一定能大變樣的。

  可惜,情勢不如人願。

  七月裡,鄭琰回應參加先帝周年祭的時候,蕭令先就流露出很想池脩之的意思來了。

  鴻臚寺卿陳慶成,越看越礙眼!鴻臚寺不算太重要,卻是九卿之一,真要討論起問題來,跟太僕是一樣的。那個位子蕭令先是預留給池脩之的,再者也找不出更多的傾向於他的人來做這個九卿。

  鄭琰此番回京,也不開窯掙錢,只一心參加先帝的周年祭,蕭令先的話,她一點也不接,只說:「事情才做了一半還沒看到成效呢,這就丟開手去,怕他一回京,原先的好局面就又荒廢了。」

  蕭令先只能忍了。

  ※

  到得九月秋收,鄢郡居然是一個豐年,稅減了,交給國家的錢糧一點也沒少。池脩之減的都是本地地方官胡亂加的,這些稅加了,對國家財政也沒有增益,減了,同樣沒影響。還因為減了稅,提高了勞動積極性,又有括隱、興修水利等因素在,反而繳的稅更多了。

  蕭令先大喜,下令嘉獎池脩之,恨不得把他立為楷模──這個人是他親自發掘出來做地方官的!又下令讓池脩之進京,池氏夫婦只得暫時把郡中事務交待一下,夫妻雙雙入京去。

  蕭令先在大正宮裡接見了池脩之,劈頭蓋臉一頓猛誇:「卿真棟樑材也!」

  池脩之謙虛地道:「盡職盡責而已。」

  蕭令先道:「你的盡職盡責,可比別人做得好多啦!做一郡守,真是屈才了!你回來怎麼樣?」

  池脩之吐血,他的五年規劃才剛開了個頭啊!「臣願為天子牧民。」

  「哎~什麼樣的人材就該用在什麼樣的地方嘛!」

  池脩之毫毛都豎了起來,你又要幹神馬?「臣請為郡,有始有終,且,有許多事情才剛剛起步,臣怕人走茶涼,良政不行。又或者,繼任者無力壓制,終遭反撲。」

  蕭令先搓手道:「可這樣,鴻臚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我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替,只好每每看著朝會上總有人缺席,站班站得,跟他那口豁牙似的,難看得緊。」

  池脩之忍不住笑了,蕭令先也會幽默啊!「朝中總有賢臣的。」

  「不好,不好。」

  池脩之想了一想:「有一個人是很合適的,但是脾氣差了一點,不知道聖人能不能容忍?」

  「誰?」

  「鴻臚少卿,李神策。」

  「他?」蕭令先的語氣不情不願的。

  池脩之連忙為李神策做保:「臣在鴻臚時,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這個人通達敏練,看事清楚得很,至少做鴻臚是勝任的。就是性格不太好,不喜交際,與家族中人也是這兩年才多走動了一點。」

  蕭令先想一想:「就他了吧!」

  池脩之心道,你還真好忽悠!真是的,想忽悠蕭令先的人,只要記住幾個要訣就行了:一、他不喜歡世家,更不喜歡世家抱團;二、他不喜歡女人太強硬;三、他喜歡軟糯一點的人;四、他比較喜歡禮法,即比較喜歡尊君。

  又一次,陳慶成告病的時候,蕭令先派去了醫生,同時還下了道命令,鴻臚寺卿年高德勳,為國操勞,帶病工作,我不是黑心資本家,不能這樣壓榨剩餘勞動力。為表明皇帝是個好人,特許陳慶成退休,按退休幹部待遇發養老金。轉眼又把李神策給提成了鴻臚寺卿。

  等陳慶成回過神來,蕭令先把李神策的官服都給送到李神策家裡去了,陳慶成只好接受現實。

  辦成了這件事情,讓蕭令先心裡得意了一把,也讓池脩之對他的評價高了那麼一點點。行啊,小子,會下小黑爪了。

  自從當了皇帝,蕭令先一開始大抽風,後來小抽風,但是,抽著抽著就平靜了。大家對他的評價也慢慢回升了起來。他是名正言順由東宮入主大正宮的人,不管二不二,道義上佔據著絕對的主動。只要不太過份,所有人都會慢慢習慣的,畢竟,聖主不是那麼容易能夠遇得到的。

  到得春天之交,二十四郎周王一場大病,蕭令先數次親往探視,選派御醫,厚賜湯藥,端的是友愛手足。又有,前廢太子病死北宮,蕭令先以親王禮厚葬之,允許蕭綽接了生母陳氏回府奉送,又許蕭綽撫養年幼弟妹,升蕭綽為郡王。蕭綽的幾個妹妹也封為縣主,各發俸祿。只是蕭令媛他還是不肯放出來,這丫頭的戰鬥力讓他心有餘悸之餘,也怕她再生事端。

  憑著這些事情,蕭令先也賺到了人望。鄭靖業與顧益純背後說起,也要說:「單看友愛手足這一條,先帝是沒有選錯人啊!」

  現在看起來,一切都走上了正軌,蕭令先也不鬧著抽風了,從鄢郡的事情上,他認識到自己政治常識的不足,每每努力鑽研,遇有難題總向鄭靖業請教,秦越能教他的變得越來越少了。鄭靖業對蕭令先也是比較盡心的,除了不能告訴他的貓膩,其他的下情也都跟他說了。

  蕭令先對於底層人民的生活形態尤其關注,鄭靖業也不由詫異:難道真是開了竅,知道什麼是根本了?

  與此同時,蕭令先還與池脩之頻頻書信往來,尋求第一手的資料。通過池脩之的書信,他也知道了鄢郡有個阮縣令人比較不錯一類的事情。還知道,鄢郡的水利工程和交通建設,頭一年只完成了一小半。

  這一年的冬天,鄭琰並沒有能夠回京過年,她陪著池脩之在鄢郡宴請郡內屬官與士紳,忙得脫不開身。

  郡內一切都安好,然而像朱六那樣的人依舊存在著,這是無法一時根除的。池脩之能做的,就是用時間證明一切,努力地去工作,用第二年的豐收再安民心,逐漸樹立起威望來。

  又一年過去了,京兆鄭家倒是喜信不斷,齊氏亦產下一子,于薇、林蓉有孕,鄭氏不但沒有冰雪消融的樣子,反而更顯出枝繁葉茂來了。朱六小朋友的一顆小心臟,簡直進入了冰河時代!

  池氏小夫妻在鄢郡的第三年上,秋收過後,池脩之回京開始了三年一次的正式敘職。蕭令先再次提出了讓池脩之回來:「三年已過,卿可不要食言啊!」

  池脩之比他狡猾多了:「臣回來做什麼呢?若說鴻臚,李鴻臚是臣所薦啊!豈不讓人說臣是薦人占位,自己回來了,又趕人下台?這樣對聖人也不利啊!倒像是我們合謀一般了。臣在鄢郡還有一截路沒修好,修完了,給聖人一個整整齊齊的鄢郡,豈不美哉!」

  打動蕭令先的理由是:他確實沒準備好其他的位子,李神策雖然脾氣不好,但是,有藩國不恭敬的時候,他罵人確實給力,給蕭令先挽回了不少面子,蕭令先也不好意思撤換他。

  蕭令先想了想:「你先回去,把鄢郡打理好。我看朝中老朽者多矣,總有合適你位子給你。」

  池脩之心裡一抖,心說,你別亂來啊!回去就給鄭靖業打了個小報告,請岳父大人多盯著點。然後逃命似的回到了鄢郡,怕升官怕成這樣的,他也是頭一份了。加緊郡內的公共建設,水渠是重中之重,幹渠用條石壘砌,支渠用青磚。幹道用條石,小路還是土路。

  也只能做到這個樣子了,因為到了蕭令先的應天四天春天,京中發生了一件大事,也空出了太府寺卿的位子,蕭令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召池脩之回來,讓他做太府!

  理由便是池脩之在郡三年,年年稅賦做得好,又在沒有加稅的情況下,把鄢郡的公共工程整體改造了一遍,這樣的能人不來太府,你們是不是別有什麼目的?

  這個時機並不太好,因為搞掉上任太府的,乃是大家並不喜聞樂見的老朋友──梁衡,他胡漢三又回來了。太府這個位子,葉廣學系剛推了個人上去,沒幹兩個月,搞不定情勢,辭職了!蕭令先想讓他的山寨老丈人徐梁做太府卿,徐梁直接「病」了!

  在這個情況之下,無論是蔣進賢系還是鄭靖業系,又或者是葉廣學系,一致認為,必須讓池脩之回來了!無論是蔣卓還是柳敏,他們都沒能夠搞定蕭令先,或者說,蕭令先不肯為了他們放棄掉梁橫。

  池脩之必須回來!

  蔣進賢還有個損念頭:池脩之回來了,鄭琰也就回來了,梁橫要是跟池脩之不對付,他就只好被鄭琰修理了。那個女人簡直就是個外掛!



166、幾個麻煩人


  情況緊急,誰也沒有想到梁橫一個倉庫保管員居然還能有翻身的時候。

  說起來這梁橫真是個禍害,這麼多年了,被多少人討厭著,仇人裡不乏朝中大佬,他還能活得有滋有味,時不時還要跳出來噁心一下人。這只能說,這個世界真是太和諧了,這個世界的政客們真是太溫柔了!

  鄭靖業鬱悶地對顧益純道:「早知如此,該早些把他打發得遠遠的才是!」

  顧益純心中惱怒,面上還是微笑:「為個小人生氣,不值得。」

  這梁橫就是個雞肋,對於蕭令先來說呢,是食之無肉、棄之有味。對討厭梁橫的人來說呢,是收拾他嫌髒手,不收拾他噁心人,丫就是隻蒼蠅!

  鄭靖業道:「我本想讓長安在鄢郡多待上兩年,有了政績,轉一、兩任刺史,此後再返京,他也不過三十來歲,慢慢做,朝中什麼官也都做得了。這一鬧,長安早回朝廷,未必是一件好事呢。凡在底下沒熬夠資歷的人,在上面是坐不穩位子的。」

  顧益純深以為然,也知道鄭靖業培養池脩之之意,對於顧益純來說,鄭靖業這樣做於公於私都沒有壞處,他也樂得支持,結果計畫卻被攪黃了。不由憤憤地道:「蔣進賢也是狡猾,我就不信他收拾不了梁橫。」

  鄭靖業苦笑道:「收拾梁橫其實並不難,難的是不能讓聖人記恨了。世家本就不討聖人喜歡,他以前又素好唱個反調,眼下聖人旁的事情上越來越有個樣子了,他也不想得罪聖人。」

  不想謀廢立,就得圍著皇帝轉上那麼幾轉。如果伺候著一個比較幼稚、心理又略有問題的皇帝,即使是個權奸,也特麼必須苦逼。沒辦法,英主可遇不可求,這世上大多數的皇帝都是平庸的──遇上平庸的皇帝已經算好的了,總比遇上個變態強。

  顧益純更生氣了:「這般畏難畏險,也配做大臣!」

  鄭靖業心說,我要不是覺得女婿能HOLD住,那是絕對不會把他給弄回京來的。

  對於梁橫,最簡單的辦法是抓住他的把柄,把人給弄死了。然而只要蕭令先還記得他,那麼所有臣子就都會有危險。鄭靖業才不肯出這個頭呢,要倒楣也要世家先倒楣,就不信世家光挨打不還手。蔣進賢想看池氏小夫妻對付梁橫,鄭靖業還想看世家為他火中取栗呢。

  「是聖人非要長安回來,硬攔著也不好,避嫌的理由都用爛了,蔣進賢、葉廣學、韋知勉眾口一詞地說長安最適宜回來,我再反對,聖人又該執拗了。」鄭靖業就事論事,「這次回來也好,長安在鄢郡做得著實不錯,到朝廷轉一圈,尋個機會我再把他放出去做幾年刺史,而後再回來也是一樣的。鄢郡那裡,後續接手的人已經定了下來,那個阮呆子必會沿著長安的路子走。我應了聖人讓長安回來,可沒說一定要讓他做正卿,少卿也是可以的嘛。」

  顧益純看著鄭靖業翹起唇角一副狐狸樣,笑著搖頭,鄢郡是池脩之政績的示範田,容不得人走茶涼。據說繼任的阮某人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能力有一些,但是脾氣不太好。有池脩之開拓出來的局面,他照著做還是可以的。

  「他們回到京裡,可有得忙了。」

  「是啊!」

  可不是,池氏小夫妻一回來,什麼打掃屋子、聯絡感情的都已經是小CASE了,首先要應對的就是眼前複雜的局勢。

  梁橫本人不可怕,跳樑小丑而已。然而他的復出卻代表著一個信號:蕭令先要有動作了!蕭令先三年孝已經守過了,還額外多忍了半年,他怎麼能不動手呢?

  這不,池脩之夫婦剛回京放下行李,就接到帝后的通知:明天到宮裡來一趟,咱們敘敘舊。按道理來說,他們回來了,就該打報告申請求見。帝后沒看到報告就先一步宣人入宮,可見宮中的急不可待了。

  池脩之去見蕭令先,迎頭就看到了柳敏衝他使眼色,這些人的面部表情都是微調。池脩之會意,眼角一斜,就看到了梁橫也在一邊。心裡一萬頭神獸在狂奔,這貨怎麼也在?!

  蕭令先非常開心地道:「長安終於回來啦!朕虛席以待!」言畢,指著身邊的位子就讓池脩之坐下了。

  池脩之大大方方地坐下,蕭令先道:「外面風大雨大,池郎憔悴不少,回京來正好將養。太府之地,便交與卿了。」

  池脩之道:「奉旨回京,臣不敢辭,聖人問臣鄢郡何人可守,臣亦有所舉薦,此皆公事。只是這太府之位,臣委實年輕啊!誠欲用臣,請為少卿。」這是他與岳父、老師、老婆等人商量出來的結果。

  回來,行;入太府,行;做正卿,不幹!做個少卿就好。少卿是正四品,對於從鄢郡回來的池脩之來說,正合適。

  孰不知蕭令先心意已決,又跟鄭靖業打好了招呼,蔣、葉、韋三人又做了幕後推手。蕭令先漸漸熟悉了皇帝這份工作,就沒有把池脩之的委婉拒絕給放在了心上。

  梁橫心中各種羨慕嫉妒恨,感情複雜地看了池脩之一眼。

  蕭令先已經開始介紹梁橫了:「長安還記得他麼?這是梁橫,此番立了大功了的。如果不是他,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太府裡有這麼多蠹蟲!」

  池脩之微笑著虧了梁橫道:「掌固有心了。」

  梁橫心中暗恨,掌固這個官是他心中的一道傷,好好的被打發去做倉庫保管員神馬的,真是不要太欺負人!尤其他還算是東宮舊人,以前的同事們個個高升,只有他淒風冷雨被嘲諷。臉上忍不住變了一下顏色,到底是做了幾年官,受過挫折的,又很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正要說什麼。

  蕭令先已經笑了:「他立下這樣的大功,豈能再做一掌固?我欲以他為御史,可乎?」

  池脩之、柳敏早看到了梁橫變臉的剎那,心中各有計較,卻同樣覺得,這貨心眼小得驚人,而且受過挫折之後,整個人都變態了!

  池脩之道:「聖人此言,當問諸朝臣。御史位雖不高,然則監察百官……」

  「正是要一個讓百官害怕的清正耿介之人!」蕭令先擊案讚歎,梁橫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聖人的朝廷,還是好官居多的。」池脩之乾脆利索地順著蕭令先的話題開始拐彎,死活不肯再提什麼御史的事情了。

  他一點也不贊同,甚至可以預想得到這個任命會遭到多大的反對!梁橫本就不討喜,而且是個有極大缺陷的人,他的禮儀非常糟糕,因此被貶,御史是挑別人錯的人,怎麼能本身就有大毛病呢?但是梁橫的升官是勢在必行的,池脩之索性冷眼看他能蹦躂多久。

  ※

  鄭琰在昭仁殿裡看到了徐少君。

  徐瑩是很不喜歡徐少君的,巴不得把她給扔角落裡算完,現在把她弄到昭仁殿裡來,完全是不得已!因為徐少君她懷孕了!

  真是個晴天霹靂啊!連鄭琰都被劈了。徐梁成了皇帝他孩子的外祖父神馬的,對鄭黨絕對有影響好嗎?怎麼就讓她給懷孕了呢?!京中書信把這個消息送到鄢郡的時候,鄭琰當時就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現在親眼看到了,感覺更鬱悶了。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先是,應天三年秋七月,蕭令先除服。以秋季肅殺,故不充實後宮。這一下就坑爹了,蕭令先大小老婆一共五個,前面分析過了,最得他心的就是徐少君,宮女是有,皆不如徐少君。

  一來二去,徐少君就懷了身孕了,現在雖然只有三個月,還看不出來,她的行動間帶著分外的小心,眉宇間透著各種聖母氣息。與她一同懷孕的孫氏比起她來就差了很多了,孫氏這一胎懷得很辛苦,面黃肌瘦,更襯得徐少君一臉光輝。

  鄭琰注意到了,徐少君時不時護一下肚子,彎腰都很為難。徐少君現在還是個才人,品級沒有升上去,見了鄭琰該行一禮的,卻做出很為難的樣子。

  徐瑩柳眉倒豎,你妹!這副死樣子也就只能做給那個傻子看好嗎?這裡沒一個吃妳這一套的。

  鄭琰當然不吃這一套,更看不上徐少君這副相,把早先對徐少君的心軟與愧疚給扔一邊了:「妳怎麼了?行動不便?是病了麼?病了就看大夫吃藥,不要諱疾忌醫,小病養成大病,後悔都來不及呢。」

  徐少君憋個半死,徐瑩已經開口了:「妳們還不快扶著才人,別讓她閃著了腰,她閃著了不打緊,孩子金貴。」

  孫氏害著喜,沒心情摻和這事,尚、蔡二人忍不住掩口。統共一個皇帝,徐少君懷孕前承寵最多,懷孕後還想方設法死巴著不放,這宮裡就沒有人喜歡她!背地裡尚、蔡二人各種羨慕嫉妒恨,甚至說過,「懷了也不一定能生下皇子」的話,卻是沒有想到要害她流產的招數來。不過看到她吃癟,還是樂意跟著嘲笑的。

  徐少君忍氣吞聲,不為別的,就因為她懷孕了,不能承恩,徐瑩讓她安胎,不讓人去打擾。見不著蕭令先,她心裡不安,來昭仁殿是她死乞白賴著過來的。

  徐瑩也不能讓人覺得她小心眼地虐待孕婦,攔著不讓見蕭令先什麼的──她先前就給人一種嫉妒的印象。徐少君這也是見到鄭琰一時忍不住了,才有此舉。鄭琰是她心頭一根刺,樣樣比她強,最後她入宮前後還給她羞辱。

  如今她聖眷正隆,又搶先懷孕,鄭琰與池脩之結婚數載也未得一男半女,這讓她心裡平衡不少。自確認懷孕,蕭令先雖然不再召幸她,卻沒有忘了她,對她也是關懷備至。聽她說非常羨慕姐姐出嫁前鄭琰送的繚綾,二話沒說,開庫就給。宮中傳說,徐才人最愛繚綾,聖人特賜二十匹給她做衣服,她一口氣做了十幾套,換著穿,倆禮拜都不帶重樣的!

  徐少君撫著肚子的舉動,無意間都透著炫耀,鄭琰只當沒看見。心裡覺得徐少君蠢透了!正常宮妃懷孕,故意隱瞞的不太多,可炫耀成這樣的,宮鬥劇裡演得太多了──絕對是炮灰的戲份。

  徐瑩心道,果然還是鄭七給力,一回來就讓徐四吃了個暗虧,氣死最好。當下也忍不住添一把火:「開了春了,後宮又有兩位身上不方便,聖人又出了孝,只怕過不幾日朝上,就要有人請聖人廣選淑女以實後宮了,妳心中可有什麼人選?」

  鄭琰道:「我離京三載,熟人都生了,可不好隨便開這個口,不過我想,這世上總有柔順淑女,可人解語花。」

  兩人一唱一和,把徐少君給氣了個半死。

  入了宮之後,徐少君也消沉過,那會兒還記得身份,可自從蕭令先寵她,她的風頭一時無兩,又與蕭令先山盟海誓,甜言蜜語,早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妾,卻是把蕭令先視作囊中物,把自己當成了個妻。一聽有人要分丈夫,徐少君的神經就繃緊了。

  她出身不低,那要看跟誰比!另的不說,隨便拿出一個世家女來,跟她一起拉到外面問一問,沒有人會說徐才人是名門閨秀,只能說人家世家女名門望族。

  鄭琰與徐瑩一對眼,會心一笑。鄭琰是絕對不會向徐瑩推薦人的,蕭令先那貨,就不配好女人去跟他過日子!徐瑩更乾脆,反正她是皇后,蕭令先就算是意思意思也得到她這裡來,再進新人,分薄她的份子也是有限,最苦逼的一定是徐少君。

  說曹操,曹操到,蕭令先跟池脩之敘了一回舊,跑到昭仁殿裡來了。徐少君臉色蒼白地起身,吃力地彎腰行禮。

  鄭琰關切地道:「才人怎麼又這樣了?剛才就說了,有了身子的人,孩子更重要,怎麼這麼不顧惜呢?一彎腰,累著了吧?快叫御醫吧~」

  蕭令先也道:「不舒服就歇著。」

  鄭琰這貨,哄人是一流的,狡猾如鄭靖業尚要吃她這一套,女人堆裡混出來的慶林大長公主都覺得她可愛,可見這做戲的本事真是比誰都不差的。她這關切還帶著一絲真情:尼瑪妳這要有事,說不定就要賴誰身上了,我可不想躺槍,妳老實地好起來罷!

  徐少君想說什麼,看到鄭琰那比蕭令先還要關心的樣子,沒來由一陣噁心,她終於開始孕吐了。一面嘔一面落淚,蕭令先手足無措。

  徐瑩道:「聖人一個大男人,不知道這些是尋常,別來添亂了。來人,把才人扶到偏殿歇一下,再找御醫來看看,沒事了再送回掖庭去。妳們三個也別在這裡了,尤其是妳,也有身子,跟我過來一起看看御醫。妳們倆,先回去。阿琰等我一下,回來咱們還有正事要商量。」說著,親自跟了去。

  徐少君還弱地叫了一聲:「聖人。」

  如果這是徐少君的全部水準,鄭琰真為她的智商著急!徐少君被昭仁殿兩個強壯的婢女架著,腳不沾地地弄走了。

  鄭琰對蕭令先促狹地道:「這就急上了啊?」

  蕭令先居然還嗔了鄭琰一句:「妳又淘氣了!」

  鄭琰對蕭令先普及孕婦知識:「孕婦就是這個樣子的,嬌弱些,才人這算是好的啦,不信你看那一位,都要瘦脫相了。」

  有孫氏做對比,蕭令先也覺得徐少君的情況好很多,還是忍不住地問:「她那眼神實在可憐啊!剛才沒受什麼氣吧?」

  我勒個去,幸虧讓我遇上了!鄭琰道:「有些孕婦,懷了孕就會亂想的,天下本無事,不過是因為有了孩子,就容易一驚一乍的。這都是因為重視孩子,生怕孩子受了傷害,看誰都像壞人。打個比方罷,聖人見過母貓產崽麼?母貓尤甚,產了小貓之後,有人去看,輕則叼著孩子跑,重則把孩子咬死,寧願死在自己手裡,也不讓別人去傷了。非但是貓,不管是什麼,只要有了身子,都很警覺,也兇狠。其實人哪會這麼壞呢。」

  蕭令先將信將疑:「是麼?」

  「嗯,在鄢郡的時候,老人們都這麼說的,害我都不敢去看懷孕的貓,就怕她一個激動,做出什麼來,只好把魚乾放到窩邊上。小沒良心的吃了多少魚肉,最後帶著小貓就跑了。餵不熟的小白眼狼!」

  蕭令先一笑,緊張的情緒緩解了不少:「妳也不要光顧著玩,長安回來擔子重呢。」

  「那您讓他少挑點唄。」

  「胡說!」

  「你要累著我的夫君,還不許我護著麼?」

  「別胡說,是好事!」蕭令先強調。

  你妹!你們家父子說的好事,從來都不那麼美好!「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唄~」

  蕭令先忍不住道:「讓他做太府寺卿,如何?」

  窩勒個去!「相當不如何!」

  「嗯?」

  「他還年輕呢,做少卿就好。我爹常說,年輕人,就要腳踏實地,否則驟居高位,不知下情,就要禍國殃民。」

  「我做得我皇帝,他就做得了九卿。」

  鄭琰上前一步道:「不帶你這樣的啊,朝中老大人們你又不是不知道,愛認個死理,年輕資歷淺,本就不合適。已經有人說他是個佞臣呢,他是佞臣,先帝是什麼,你是什麼?反正我聽不得這樣的話。雖說清者自清,可話一說出來,入了聽的人的耳朵,謠言最難澄清!再說了,先是扔鄢郡去,累得半死不活,再回來又扔去算爛帳。別以為我不知道,太府現在亂成一團呢。」

  蕭令先舉手投降:「我說不過妳,別人盼丈夫上進,妳倒好,反著來。」

  「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您就再想想吧,啊──剛除了孝,就大用東宮舊人什麼的,您想過還有不少宗室正饑一頓飽一頓,欲為國效力而不可得嗎?真要用他,讓他做少卿,照樣幹活。」

  蕭令先被轟炸得暈了頭,居然真的在認真考慮起鄭琰的建議來了,旁的尤可,蕭令先是致力於建設一個和諧皇室的人,仔細想一想,還真有幾個宗室裡的旁枝長輩需要用哩!再說,蕭令先還有自己的小算盤,給親媽正名什麼的,需要宗室的支援呢。

  池脩之犯愁的事情讓他老婆給搞定了一大半,不一會徐瑩也回來了:「聊上了?兩個都送回去了,看著都還成。」徐瑩篤定徐少君不會拿腹中骨肉開玩笑,自是有什麼保票就打什麼保票。

  蕭令先還感動地道:「妳辛苦了。」

  鄭琰翻了個白眼,徐瑩看了,心中一樂:「我還要與阿琰說說廣選淑女的事呢。」

  蕭令先道:「妳們看著辦吧。」他就這麼放手把挑小老婆的事情,交給老婆跟老婆的好基友去辦了。

  鄭琰也很快地告辭了:「我對現在京中淑女還真不熟,以前的熟人定親的定親,嫁人的嫁人,你要真讓我去看看,得給我點時間,我這就回去打聽打聽。要柔順的?」

  徐瑩翻一個白眼:「少裝蒜。」

  「知道了。」討厭誰就把誰扔進來。

  ※

  池氏小夫妻回了家就互相交換情報,池脩之對於徐少君也不太感冒:「不用理她,掀不起風浪,以色侍人者,能得幾時好?一個不疼愛妻子的男人,他做什麼事都不會很牢靠。」鄭琰樂得歪了一歪嘴。

  池脩之歎道:「倒是太府寺,我正愁著呢,多半要讓梁橫得手了。」

  「哈?他做九卿?不是御史麼?」

  「他是做御史,聖人近來想要做的兩件事,一是升擢我,二是讓他做御史。總不能兩件都駁了聖人的面子,九卿我是不做的,聖人多半會假意堅持,而後來個折中。我做少卿了,岳父就得妥協讓梁橫做御史,有岳父支持,蔣、葉等人就反對不了。梁橫那條瘋狗,做御史真是物盡其用!聖人,真是……越來越……成熟了!」最後三個字說得那叫一個咬牙切齒!

  蕭令先真的越來越像一個皇帝了,雖然還嫌幼稚,卻是一直在成長,至少在玩手腕上,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了,這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啊!

  池脩之所料不差,朝上口沫橫飛,個個正義凜然。反對梁橫的人一眼就看出這貨在這個位置上會有多大的殺傷力了,使出渾身解數,什麼梁橫為人不好啊,什麼梁橫是個小人啊,什麼梁橫禮義不通,怎麼能知道對錯呢?不知道對錯的人如何做得御史?

  蕭令先也據理力爭:「諸卿曾當堂考較,彼時他是留下來的!且梁橫揭發弊案有功,有功如何能不賞?!」他做了幾年皇帝,氣勢也有了一些。

  大臣根本不買帳!蔣進賢、葉文學攻擊梁橫攻擊得尤為厲害,什麼身為小吏而謀上官,根本就是個不安份的人,雖然揭發出了太府弊案,但是,他針對的人都是他的上司,這樣的人,人品有問題!

  蕭令先道:「若上官清白,豈畏下屬?!」

  蔣進賢應聲道:「長此以往,則小吏得志,動輒以誣告相脅,如之奈何?」

  蕭令先果斷轉換了話題,提出了池脩之的任命:「好,梁橫的事容後再議,太府又沒了正卿了,趕緊補上一個才是正理。我看池脩之很好,你們以為呢?」

  袁曼道上前道:「池脩之太年輕,臣以為可以之為少卿。」

  鄭靖業道:「臣附議。」

  蔣進賢咬了咬牙:「臣以為聖人之議可也。」他很快想到了應對之策。

  朝上一片混亂,這一回朝臣不再是鐵板一塊,眾口一詞地反對皇帝。最後,梁橫出任御史,池脩之做了太府少卿,一位宗室的老長者蕭文成了池脩之的頂頭上司。

  池家開宴慶賀男主人高升,一片歌舞昇平。鄭琰一高興,連開了幾天的大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男人當宰相了。卻不想這般熱鬧又招了個小人。

  梁橫又冒出頭來了,他經過幾年的蜇伏,心中怨氣更甚,但是卻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至少行事沒以前那麼二缺了,這樣的他,危害更大。

  在他的心裡,鄭靖業這一邊的還算是好人了,卻架不住實驗組與對照組之間的對比過於強烈。尤其是池脩之,功成名就啊!

  池脩之之前的名聲是有些不好,但是經過鄢郡三年的穩紮穩打,連蔣進賢都得承認,池脩之是個能臣,是個好官。為人也算厚道,對祁家一點也沒有趕盡殺絕。鄢郡百姓對這位府君讚不絕口,京城周圍都在說池脩之是好人。兩相對比,梁橫心裡越發不平衡。

  梁橫自以為在太府事件中出力最多,得到的回報卻最少,最大的甜頭還是讓池脩之給得了去!宗室長者神馬的,頭髮都白了,眼看就是個請長期病假的料,太府還不是池脩之說了算?可這樣大好的局面是他梁橫創造的,結果呢?尼瑪只當了個七品御史!兩人差了六大級、十二小級!恨吶!

  池家開宴,梁橫這個大恩人居然沒被邀請!梁橫怒了。

  但是他現在會忍,於是在蕭令先面前輕輕下點小舌頭:「池少卿春風得意,家中開了好幾天的宴呢。」

  蕭令先道:「必是阿琰搞的鬼,她們剛回來,正好樂一樂吧。他們家的歌舞是很不錯的,你覺得怎麼樣?」

  「臣,並未有興得登少府門呢。未得主人之邀,不敢貿然前往。」

  蕭令先沒放到心裡去,只在鄭琰進宮的時候稍提了一下。鄭琰就怒了,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們的賓客,都帶著女眷呢,他湊個什麼熱鬧!衝撞了未婚小娘子們,他開罪得起嗎?娘子不是讓我幫忙相看什麼的麼?我又不能見天往有閨女的人家裡跑,著了相反而不美,這就借個由頭唄。」

  蕭令先又被忽悠了!鄭琰壓根就沒打算給他推薦小老婆好嗎?!

  ※

  鄭琰怒氣衝衝地回來的時候,池脩之正好在家裡跟人喝小酒,來的是李神策與李俊這兩個以前不對盤,現在也不對盤,卻經常詭異地同時出現的組合。也不是大宴,就到花園裡喝喝小酒,八嘞個卦。

  鄭琰對他們倆倒不怎麼避諱,尋路到了他們喝酒的小竹屋子裡:「這就喝上了?」挺不客氣地坐到了池脩之身邊,侍婢利索地給她上杯箸。

  李俊翻個白眼狠喝酒,李神策笑問:「夫人一向可好?」

  鄭琰亦笑道:「前輩一向可好?」

  前輩二字讓李同學很受用:「託福。」又贊池家飲食滋味豐美,園林景致宜人,還說鄭琰會發家致富,誇了個錦繡滿堂。

  鄭琰笑道:「您過獎了,既喜歡,請慢用。如今我們夫婦回來了,以後正要多走動。」又說了李敬農,「還在鄢郡裡磨練著呢,就是我們夫婦,也不想這麼早回來的。」

  李神策揮揮手:「不說他了,男人丈夫,就該出去吃吃苦!」

  池脩之道:「這是從宮裡回來了?」

  李俊怒道:「你們能不能別說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

  李神策斜睨他一眼,執壺給他斟滿了酒,李俊敢怒不敢言地低頭喝酒。

  鄭琰看了直樂,對池脩之道:「你們在這裡喝得快活,小心新御史向聖人告訴:你們不帶他一起玩。」

  「反正難不倒夫人。」

  李神策不以為意地道:「他再掀風浪也掀不到你們身上。」然後一歎,「倒是世家,怕又要再遭一次劫難了!」

  鄭琰不由把自己向鄭靖業問過的問題再問了一遍:「一個梁橫,就扳倒了太府一串子的官,沒有人幫他麼?」鄭靖業的回答是,他沒有查到有。

  李神策道:「誰肯幫他?我還有家人呢,他呀!人鬼不共的!」

  這四個字說得極其傳神。梁橫同學對自家親戚比對階級仇人還兇殘,他當上御史沒兩天,家裡人敢借他的勢,隱一點小田神馬的,統統被他親自揭發了!反應那叫一個迅速!尼瑪揭發親大哥啊!兇殘不兇殘?!

  池脩之道:「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倒也是有幾分心機的。」

  李神策絕對不承認梁橫這個二貨是個腦力勞動者:「呸!就他?」

  「怎麼?」鄭琰來了興致。

  李神策很開心有人這樣捧場,以其犀利的言辭、敏銳的洞察力,為池氏小夫妻說了一回書:「那是先前太府少卿賈政欺壓了他,他想報仇,才反撓過來的。他那個腦子,又能有什麼深思熟慮?!」

  鄭琰聽到「賈政」就噴了:「這個賈政是個什麼人物?」

  「他跟梁橫真是一路人!」果斷下評語,「不過他運氣沒梁橫好,梁橫是年紀輕輕就入了聖人的眼,賈正是年近五旬才做到少卿,他出身不好又志大才疏,直到最近,聖人喜歡大言不慚之輩,他這才受了重用,」

  其實賈少卿家也是個土豪,但是在李神策眼裡就不夠看了,「賈少卿平生有三恨:一恨自己個頭太矮,二恨別的男人長得太帥,三恨他人年少成名。誰沾上了這三條,他就要找人家的麻煩。最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要是池郎這樣的,他就不敢惹,換作你娘家那些兄弟子侄,他也不敢惹……」

  鄭琰捂嘴直笑:「虧得他沒遇上你們,不然早叫收拾了,也輪不到梁橫。」

  李神策續道:「不但如此,如果有後進之輩,就別想指望他提攜。梁橫個頭不算矮了,長相雖然平庸卻勝在年輕,也算小有名氣了。」這名氣二字發音發得很古怪。

  於是梁橫被欺負了。梁橫人緣、風評都不咋地,賈正又太兇殘,周圍的人沒一個肯幫他的。梁橫可不是個軟柿子,忍了半年,終於忍不住了,開始暗中搜集黑材料,過程是艱難的,前途是光明的。一忍就是兩、三年,隱忍不發只等最好的機會,一舉扳倒了太府一干官員。

  梁橫不是管倉庫嗎?太府正是國家府藏重地,從上到下貪個汙、報個假帳什麼的不要太方便!身為倉庫保管員,梁橫能親眼看到實物的增增減減。這裡梁橫也不得不感謝一下他的生父與嫡母,他們讓他學了些記帳收帳的知識,當時梁橫憤慨,現在卻是幫了他的大忙了。

  鄭琰當著李神策的面不好意思說:等梁橫把世家惹急了,就有人出手收拾他了。只好說:「他就是隻蒼蠅,打了髒手,不打煩人,本不是什麼大事。」

  李神策敲敲桌子:「妳說得對!」也不去理會了。在他看來,世家不肯清醒,只好把他們打醒,然後才能奮起。現在吃點小虧,也不算壞事。

  之後就是李神策與鄭琰一起吐槽朝政,池脩之旁聽,李俊他苦逼地又喝醉了!

  ※

  自從發現了李神策也有八卦的天份之後,鄭琰就很喜歡在池脩之與李神策聊天的時候旁聽,從李神策的嘴巴裡,她找到了熟悉的我大天朝嘲諷派線民的風格。每逢李神策來,總能受到她的熱烈歡迎,對此池脩之小有意見,攛掇著鄭琰多回娘家看看。

  鄭琰很苦逼,每回回娘家就要被杜氏念叨:「妳到鄢郡都幹什麼去了?連個外孫也沒給我帶一個回來!妳看看妳看看,大郎他們兄弟幾個,成婚比妳還晚,現在孩子都會罵人了!」 升級成了姑祖母,這還是自己親哥哥的親孫子。這個……鴨梨略大啊!

  「阿娘,『會罵人了』,是可以用來誇孩子的話嗎?」

  「妳閉嘴!」

  鄭琰奪路而逃。剛結婚的時候她是擔心會早育,那樣對大人孩子都不好,卻也不敢隨便避孕,那樣對身體不好,一不小心避孕成絕育,哭都來不及。是以常常算著日子,用最簡單的方面來避免。後來被杜氏念叨得多了,到池脩之外放的時候,她就想,能懷上就生吧,也差不多了。

  可TM就是沒懷上,開始是忙,倆人忙得晚上累得只能躺平睡覺了,一點也沒有衣食飽暖思XX的感覺。後來一切走上正軌了,還是沒有懷上。

  鄭琰沒有迫切的願望,只是順其自然,池脩之也沒催。這不,回京就遭報應了:敢把丈母娘的話忘到耳根後面的人,都是要被摧殘的!

  也許,她該計算一下安全期,生一個孩子了?鄭琰想,差不多也是時候了。回京有些日子了,如今已是二月末,懷上了,懷胎十月,正是冬末春初生孩子,在這個年代的條件下,坐月子也方便。

  這邊正打算著呢,那邊來了個添堵的。

  鄭琰作為一個裝好人的典範,對於池脩之僅存的兩位親戚,那叫一個照顧有加。娘家有兇殘的娘坐陣,肚子裡沒個人質就有遭暴打的危險,倒是池外婆軟糯又好忽悠,鄭琰果斷去了池外婆那裡。

  池外婆那裡有個池舅媽,這一天,哄得池外婆開心一笑,興奮勁過了之後想打瞌睡了。池舅媽意外地對鄭琰表示出了長輩的關心:「大娘可有閒暇與我說說話?」

  鄭琰笑了一下:「好啊。」心裡卻想,咱們有什麼可聊的啊?

  有!孩子!

  「妳們成婚將有五年了,不想要個孩子麼?」

  鄭琰道:「正想要一個呢。」

  池舅媽欲言又止,鄭琰只好問她:「舅母有什麼指教?」

  「指教也談不上……妳們……如果一時有難處,不如給大郎納個婢妾,有個引子,也許妳就能生出來了。」

  我擦!這干妳什麼事啊?!鄭琰被雷劈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10:30 AM


167、一場白折騰


  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少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夠讓鄭琰吃驚了,池舅媽就當了一回特例。

  『這是抽的什麼風啊?』鄭琰猜測著池舅媽的用意,『她為什麼說這些呢?有什麼目的?動機又是什麼呢?』池舅媽的發言重點反被她放到了一邊。

  她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在風俗裡,娘舅雖是外人,說話的份量還是頗重的。但是,在禮法上,那就是兩姓旁人,管不得別人家的事情。不理她,鄭琰頂多招一點點閒話。

  況且池舅都不在了,池舅媽一個寡婦,這樣多口舌對她自身也不利。再說了,鄭琰跟她的關係可稱不是好,突然說這個,不覺得失禮嗎?

  二十歲,對於人類來說,一個絕對青春亮麗的年齡,一切都不著急。鄭琰在這個年齡上已經有了將近五年的婚齡,生育問題就變得迫切了。當事人還沒有著急,周圍已經有許多人為他們跳腳了。

  著急的是頭一個是杜氏,這位女士就不用說了,生了七個孩子,最讓她擔心的就是鄭琰。其他的孩子雖然不那麼聰明,卻安守本份,守個成還是能湊合,唯有鄭琰,看著像聰明卻時不時犯一下傻。

  更要命的是,鄭琰最小,自己夫婦不知道能看她到什麼時候,早點生個孩子,有了下一代,杜氏也就算放心了。至少,池脩之比較靠譜,教出來的孩子至少不會太像鄭琰,鄭琰後半生也算有著落了,所以拼命地為鄭琰的肚子謀劃。

  還有趙氏,對小姑子當閨女看的。鄭琰久婚無子,趙氏也有些著急了。怎麼會這樣呢?鄭氏多子!想要個閨女都困難,怎麼到了鄭琰這裡,連兒子都還沒動靜了呢?再拖下去,鄭琰年紀大了,就真的生不出來了!

  鄭瑜是姐妹連心,也是心疼母親。你說鄭琰這嫁都沒嫁得很好,再不生個兒子,可怎麼辦?

  又有慶林大長公主,池氏小夫妻跟她都親近,她不但為鄭琰發急,也為池脩之著急啊!最坑爹的是池脩之他三千畝地裡一棵獨苗,特麼想過繼都過繼不了!

  又有路人甲乙丙丁等等等等,不管關心的程度輕重,也都著過急。

  鄭琰還知道,自從回京,京中的三姑六婆就沒少背後嘀咕過她家孩子的事。以前不在京裡也就罷了,一回來,八卦電台開大會一交流,忽然發現,咦?她回來了啊!一算,哦,出去三年了,再一算,嘿,結婚快五年了還沒有孩子!你說八卦不八卦?!──只是沒什麼人敢當著她的面說罷了。也就徐少君那個不知道是不是智商均了一半進肚子裡的貨當眾給她秀肚子。

  左看右看,池舅媽人是討厭了一點,態度也讓人不舒服了一點,但是智商情商還沒有低下到這個程度吧?

  鄭琰不語。

  池舅媽見鄭琰不開口,也有些尷尬。她早就放棄了對於這門婚事的抗議。從世家出身的角度來看,池脩之娶鄭琰真是墮落。但是,木已成舟,鄭家分外不了惹,一個不小心,別說鄭靖業了,鄭琰都能把她娘家一勺燴了。

  可是這件事情吧,她真怕自己不說,就沒人會提了!鄭家一定是向著女兒的,女兒不樂意,他們不可能非要女婿如何如何。池家這裡呢,池脩之他老師與鄭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池脩之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唯二僅存的長輩就是池外婆和自己,婆婆是個什麼樣子,大家都看在眼裡。

  池舅媽有些坐立難安,作為一個長輩,她得擔起一點責任才行。杜氏給女兒配了醫生、配了積年老婦,這麼長時間以來,已經不是秘密了,到現在還沒有孩子,池舅媽她也病急亂投醫了。

  不管怎麼說,鄭琰的面子工程做得是相當不錯的,現在的生活比以前優渥百倍,也沒有虧待她。池舅媽想了好久了,為了外甥池脩之,也得跟鄭琰提一提。衝鄭琰沒有苛待婆媳倆,池舅媽也要給鄭琰提一個醒──妳老公是獨子啊!

  想到這裡,池舅媽艱澀地開口:「大郎父母都不在了,我只好多這一個嘴,趁妳還年輕,有什麼法子都使上罷。」

  鄭琰的臉冷了下來:「這也算什麼法子麼?!」

  池舅媽心裡打鼓,還是鼓起勇氣道:「妳們成婚將有五年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趁著年輕。這種事情許多人家裡都有的,留子去母誰也不能說什麼!再說,這孩子生下來了,認與不認,全在妳!」

  其時常態,生子從母。想當庶子,也得是家裡認了你,不然想被虐待都不給你機會,哪裡涼快哪裡待著去。

  鄭琰微微抬著下巴:「舅母的話說完了?我不養麻煩!」起身就要走。

  池舅媽也淡定不起來了,急得起身道:「我知道我說的妳不愛聽,妳……我以前也……」張張口,像離了水的魚,「當初,我是執拗,可如今,咱們處得也算和平。我……沒有旁的意思,妳想沒想過,大郎是獨子,我不是說妳們以後就不會有孩子了,也不是說……妳不要早做打算麼?當年,夫君是體弱,也是我不欲……可現在,我真的,孤單,我總在想,哪怕給我一個女兒守著呢?哪怕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的孩子啊!我不想妳們到時候跟我現在一樣!整天看著花開花落,看著雁來雁往。」

  鄭琰的表情一點也沒變,憑妳智計百出,我自巋然不動,就兩個字「沒門」!

  「此事絕不可行!我的眼裡揉不得沙子!舅母放心,我在一日,便奉養舅母一日。舅家奉祀,我會想辦法!長安那裡,我會去說,只要我還是池家婦,池家不容爬主子床的賤人!只要我活著,我男人就別想犯賤!」

  池舅媽目瞪口呆,鄭琰和和氣氣地衝她點點頭,留下她發呆,自己回家去了。

  ※

  哦,不是回家,是回娘家!自己家裡現在沒人,她怕忍不住了生氣。遇上了這樣的難題,當然是要回娘家去求安慰。這事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有父母親人,幹嘛不要這樣的堅強後盾呢?

  一路上,阿慶、阿崔等人氣得不行,一直以來,鄭琰對她們都挺不錯,她們自然要向著鄭琰。鄭琰對池家親戚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現在鄭琰被孩子的事弄得焦頭爛額的,池舅媽還要再橫插一杠子,這也太討厭了點!

  幾個婢女也板著臉,阿湯忍不住義憤地道:「娘子答得好!娘子與郎君都正年輕呢,哪裡用到那個份上了?!」

  阿慶也說:「娘子為池家勞心勞力,誰想來撈一把,做夢!」

  阿崔冷笑道:「回去稟了相公、老夫人,看怎麼收拾谷氏!娘子回家先問郎君,看他是怎麼說的!」

  幾人七嘴八舌,肚子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大不了離婚!離了婚,鄭琰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覺得寂寞了就調戲調戲美少年,以鄭琰的條件,多少男人想倒貼都來不及,非要池脩之做什麼?!

  不過現在,郎君沒有發表意見,她們不好多說。也起了疑心:別TM是池脩之這王八蛋自己不敢說,掇攛著舅媽打前鋒的吧?真要那樣,她們一定要回鄭府告狀!

  鄭琰抿著嘴不說話。這事擱以前她是不在意的,現在隨著催促的人越來越多,她自己都要忍不住懷疑了:是不是真的不孕不育了?這毛病擱後世醫學發達了都不一定能說得準的,現在又怎麼能篤定一定能行?

  她是得做兩手準備了,如果真是沒有孩子什麼的,她要怎麼辦?強迫池脩之也沒孩子?在這個時代,鄭琰真得掂量掂量著看。

  這又不是亂世,大家朝不保夕的,湊在一起互暖,養子當親子待,大家都司空見慣了。現在太平盛世的,各種影響之下,更重血脈傳承。

  就算她對池脩之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將來何去何從,還真是個麻煩!

  到了娘家,杜氏還不明就裡,還說:「妳近來不是事多麼?怎麼又跑了來?總回娘家是不好的。把聖人的事忙完了,給我專心調養身子,旁的事都不要管。妳掙下這若大的家業,沒人承繼也是白搭!」

  鄭琰深吸一口氣,撲到杜氏的懷裡,把杜氏給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這是?」

  鄭琰還沒開口,她的侍婢們已經一臉為難了,杜氏厲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本來鄭琰的嫂子們、侄媳婦們聽說鄭琰來了,凡是不忙的,都已經聚到杜氏跟前了,現在看這個樣子,都七嘴八舌來問。

  杜氏眼風一掃,趙氏道:「七娘這是想母親了,咱們別打攪她們。」把人都帶走了。

  鄭琰不想開口,侍婢們不敢開口。最後,還是杜氏的積威與對鄭琰的擔心占了上風,阿湯小心翼翼地對杜氏把今天的事情委婉地說了一回。

  杜氏一拍桌子:「妳給我滾起來,這沒出息的樣子!」

  誰遇上了這事不委屈難過?鄭琰撲親媽懷裡正想享受一點溫暖呢,冷不防虎媽一拍桌子,拽著她的後領子就給拎了起來:「妳素日的威風呢?遇上這麼點事就趴下了?欠收拾是不是?這是女婿的意思,還是那個人自作主張?妳問清楚了沒有?」

  鄭琰坐坐好,語氣僵硬地道:「我沒問,誰的意思都不要緊,問這個才沒意思呢。眼下是要看這事怎麼收場,以前是我不在意這個,沒想到現在麻煩了。」

  杜氏抿抿嘴,忍住了不要再刺激女兒:「妳糊塗!這種事情能不上心嗎?妳呀,白長了一副聰明相!一點輕重急緩妳都分不清楚。現在這個樣子有什麼用?」還好,這丫頭夠兇悍,居然沒有哭出來。也正因為這樣,杜氏覺得,這大概不是池脩之的意思吧。

  「他還在宮裡沒出來,我晚上就跟他攤開了說一說。正好現在有空,來與阿娘說一聲,他要是應了,我就與他離婚!到時候誰勸也沒用的!」

  杜氏被雷給劈了!

  「離離離離……離婚?!」怎麼扯到這上面去了?「妳們婚前,妳阿爹曾與他長談,他必是不會做那些齷齪勾當的!妳不要胡思亂想!妳們還年輕,早晚生得出來!賭氣的話不能隨便說,說出來了,傷情份!」

  鄭琰低頭道:「我也不想這樣,可有什麼辦法呢?我能叫他絕了後麼?」特麼要是放到新時代,收養個孩子也就算了,現在,難哦!「不過是這麼一說,我也知道我們年輕著,可事情既然有人說了出來,我也不好不作準備,難道要到我頭髮白了再去想?您心裡有個數就成了。」

  聽說只是準備,還沒有打算分手,杜氏也鬆了一口氣:「妳也不要聽風就是雨,許是妳們先前太累了,好生歇著,有什麼事,我給妳擔著!女婿要是不講理,妳還有爹娘呢!就是妳先生,也不能由著他胡來的!至於什麼風言風語,妳管那些長舌婦去死!」

  鄭琰被杜氏給鎮住了,乖乖點頭:「我回去與他說去。」

  「好好說。」杜氏皺著眉毛,「妳們才是親近的人,哪怕是囚徒,也要過堂聽聽供狀的,妳這樣聽了旁人的話就跑回娘家,不怕女婿寒心嗎?」

  「我回去了……」

  「去吧去吧,今天我就不留妳了,好好做飯給女婿吃。」

  「哎~」

  ※

  鄭琰走後,趙氏等人陸續回來,看杜氏面色不好,也不敢發問,都很乖地坐著。

  很不幸的是,沒多會,鄭安國的妻子王氏過來了,臉色也不太好。事情的起因,就是王氏聽到了京中關於鄭琰的一點小八卦。不管是誰,結婚之後沒孩子都是個可以拿來說的話題了。

  王氏聽了很生氣,當時反駁了過去,卻也覺得情況有些不太好,登車就奔鄭家來了。謠言,尤其是關於私生活什麼的,能不沾就不沾,尤其是年輕小娘子。王氏過來就是告訴杜氏:「有人欺負妳閨女,需要做危機公關。」

  看到王氏臉色也很差,並不直接說正題,趙氏無奈地又把人帶出去了一回。

  聽了王氏的小報告,杜氏冷聲道:「我知道了。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風聲麼?」

  王氏道:「謠言這東西,您還不知道麼?真有心,哪裡還能查得到?!池少卿年少有為,京中哪有不多談論的時候?」

  「我知道了,妳跑這一趟也辛苦了。」

  王氏連稱不敢,又說:「但有什麼用得到我的,夫人只管吩咐。」

  杜氏也不跟她客氣:「晚間我與相公說去。」

  王氏也不便多留,匆匆告辭而去。

  杜氏越想越氣,卻不得不做出反應,把兒媳、孫媳都招了過來:「外面有很不太好的話傳了出來,你們不要跟著鬧,晚上相公回來了,商量出了個對策再說。」忍怒把王氏說的流言傳達了一下。

  最先生氣的是趙氏:「這些人真真無禮,別人家事,豈由他們胡言亂語?!」

  于薇和李莞娘,就是兩尊大炮,口下不怎麼積德。

  一個說:「鄭氏素多子,沒道理姑母不會生。」于娘子痛快地把不孕不育的責任推給了池脩之。

  另一個說:「姑母運道素來極強,還護著姑父一路平安,也許是先前運道拿來擋災了也說不定。」李娘子認為,不是生不出,是生兒子的精力拿來旺夫了,騰出手來再生!

  趙氏十分忍不住地把這兩個給鎮壓了下去:「不要亂說話!這時候自亂陣腳,是親者痛仇者快!」

  杜氏道:「這話很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與我阿琰過不去!」

  凡是娘家人,聽到這樣的消息,第一反應是護著自家閨女,這樣的風言風語,肯定是要找女婿要一個保證,甚至已經腦補好了,女婿答應了自是千好萬好,不答應,那就別怪咱們不客氣了。

  池脩之正在太府忙碌呢,蕭文個老頭子雖然是正卿,可他不頂什麼大事,一看帳目就頭暈,十分秉承上意地把所有的活都壓給池脩之了。池脩之不但要接手已經被查得四處是洞的太府寺,還要安撫新調過來的工作人員: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家不要那麼人心惶惶。

  他還不知道岳父家從上到下差點就要把他缺席審判,判他個離婚了!

  鄭琰在家裡準備晚飯,一身的低氣壓。連她身邊的侍婢都一副「別惹我」的樣子,弄得全家上下都感覺很不好。

  晚間,鄭靖業下了班,還要帶著人到家裡開小會,杜氏稍晚一點,才跟鄭靖業說了女兒現在的處境。

  鄭靖業生氣地道:「當初是他求娶的阿琰!他要有什麼歪心思,我必不饒他!不過,這倒不像是他的風格啊!也不要冤枉了好人,明天問問阿琰,他是怎麼對阿琰解釋的。」

  池脩之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好嗎?你們就這樣給他定罪,是不是太兇殘了一點?

  池脩之忙了個腰酸背痛地回到家,覺得氣氛有點不大對。

  葉文機靈,悄悄地走過去找阿慶打聽內情。阿慶冷靜地回了他一個白眼,把葉文白得莫名其妙:「我又做錯什麼啦?」

  他們倆,咳咳,彼此都有些好感,快要談婚論嫁了,又遇上這樣一檔子事。

  池脩之很累,匆匆吃完了飯,才得片刻閒暇,跟老婆獨處一下,想肉麻肉麻。不想鄭琰很嚴肅地道:「我今天去看外祖母了。」

  「她老人家還好吧?」

  「很好。」

  「舅母呢?」

  「舅母跟我說了一些話。」

  「哦。」池脩之淡笑一下,鄭琰與池舅媽有點氣場不合,「妳們能一處說說話也好。」

  「卻是說不到一起去的。」

  「怎麼了?」池脩之坐了起來,看起來妻子怨氣頗大啊!做為一個好老公,再苦再累也要安慰老婆。

  鄭琰一挑眉:「舅母說,咱們成親五載還未有子嗣,不如給你納幾個侍婢生生看,興許我看著看著就學會了。」

  池脩之打了個寒顫:「她這是亂說八道的呢,妳別聽她的!」

  「我才不聽她的呢,我就問你。」

  鄭琰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個苦逼復仇文裡的女主的前世,神馬宰相之女下嫁有為士子,傻乎乎地為夫謀劃、為他鋪路,幫他照看家務……結果從他家親戚往下全特麼不領情。

  最後,老公摟著個小嬌羞、抱著個大胖兒子,告訴她,這才是偶真愛,一直為偶默默付出,為了偶的前途,憐她命薄甘做妾,現在偶翻身做主人了,要給真愛回報了,請妳去死一死!反正妳爹是奸賊,妳又生不出,對偶家親戚長輩而不夠尊敬,妳名聲又不好,還驕橫無禮,不拉不拉……再狗血一點,那位小嬌羞剛好姓個谷,是原來已經準備嫁給他的……

  這還算好的,再苦逼一點,乾脆就是個二貨女配,過一陣子千方百計生了孩子,幫人家打完了天下,受完累就去死。等著來個小妖精,睡她的老公打她的娃、毀她的名聲花她的錢!掙下的家業全TM便宜了小妖精生的拖油瓶!要不要這麼苦逼?!

  沃次奧!停,打住,再腦補下去她就要瘋了。

  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你要不樂意就早說啊!我走就是了。」

  今天被雷劈掉的人真多,饒是池脩之冷靜自持也被嚇得不輕:「妳在說什麼啊?這日子過得好好的,走什麼走啊?」魂飛魄散地抱著老婆,「我們都還年輕呢,不急啊,不急。」

  「池家就指望著你呢!我不早點走,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被趕出門去啊?嗚嗚~」

  池脩之手足無措,摟著老婆不撒手:「這是什麼話說的?妳是我娘子,這是妳的家!妳要走到哪裡去?」

  「反正不會讓你們為難就是了!放心,以後你還是我師兄。」

  池脩之也快要哭了:「妳一向是不聽舅媽的話的,怎麼這回就認了真了呢?」

  「你不是獨子麼?咱們不是還沒孩子麼?嗝~」哭得打嗝了。

  池脩之真是「一天的疲勞全都不見了」,急的!「我是獨子不假,咱們只是現在還沒生孩子,以生的日子長著呢。妳……不用這樣沮喪啊。」

  鄭琰拿袖子抹抹眼睛:「我不管,我跟你說,我絕不許你三心兩意!你要是想要孩子,我生不出來,咱們就離婚,還是好聚好散,你要是背著我胡來,我抽死你!聽到沒有?!」

  池脩之頗有一種劫後重生之感:「妳說什麼就是什麼!舅母那裡我去說,家事上面,妳不要再聽她的話了。她要是個頂用的人,哪裡用我們到舅家奔波,妳還就信了她的話了。」

  「怎麼也是長輩啊。」

  「也不用盲從的。」

  鄭琰哭累了也趴著休息,池脩之撫著妻子的背,輕聲道:「妳不要把這樣的話放在心上,妳的身子要緊。妳道一家一姓之傳承,靠的就是多生麼?多子看似興旺,實則不然。重要的不是孩子多,而是後繼之人要爭氣。生個孩子養不好,辱沒了祖宗還是輕的,抄家滅門的也不是沒有。」

  鄭琰抬起頭來:「咱們現在連少都還算不上。」

  「那妳還哭!有這時間,不如跟我多下下功夫唄~」

  ※

  事情到這一步也就算了,坑爹的是第二天蕭令先把池脩之給找了去,特意關心了一下池家下一代現在何處的問題。

  我去!他怎麼想起這一茬的?!池脩之頭大了一圈,老婆跟他鬧,他樂意哄著。他舅媽囉嗦,也算是盡了長輩提醒的義務──雖然他不太領情。蕭令先提起來,特麼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麼?

  當下正色道:「我們都年輕,正是為國效力之時,不急這些事。」

  事情是梁橫給挑起來的。李神策看人還真準,他說梁橫與賈正是一路人,他們還真TM是一路人,就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誰比自己好了,他總忍不住要酸上那麼兩句。

  現在他做了御史,更是以打小報告為職業,忙得不亦樂乎。池家剛剛因為沒有宴請他而得罪了他,不給池脩之下點絆子,他就不是梁橫了。

  梁橫這貨下舌頭也會下,他跟蕭令先說,他還挺擔心池脩之的:「鄭氏素來多子,何以韓國夫人下嫁池少卿至今尚無消息?反是池氏,血脈單薄,這個……」一個生不出孩子的男人「沒種」!

  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蕭令先也關心起池脩之的身體狀況來了。

  然後再說,「也許是臣得不對,是他們夫婦感情太好,韓國夫人無子,池少卿不肯納妾呢。可是畢竟是朝廷大臣,總這樣被人說道也不是個事呢。」

  梁橫料定池脩之不敢納妾──誰不知道本朝貴女彪悍啊──那就要讓他在蕭令先這裡留下一個膽小懼內的印象。蕭令先最討厭的女人,就是飛揚跋扈型的。這樣鄭琰也在蕭令先這裡討不著好,池脩之也要受連累。如果池脩之納妾了,且不說鄭靖業饒不饒他,鄭琰那一關就難過。

  他的話說得顛三倒四,全借「流言」之口,把對池氏夫婦的攻擊全說了出來。在他看來,池脩之這個走狗屎運的傢伙,真是個大障礙,蕭令先居然一直在想著他!

  梁橫是準備自己做蕭令先的肱股之臣的,池脩之比他還有派頭,這怎麼行?萬事需要早料一步、早做一步,梁橫當然是要當縫插針地破壞池脩之在蕭令先心中的印象。池脩之那個金手指外掛,也是他的打擊對象。

  蕭令先果如梁橫所料,問起池脩之孩子的事,大家都是男人,蕭令先首先想的,還是池脩之是不是另想別的法子要個孩子。真像梁橫說的,朝廷大臣,沒個兒子不像話。

  想到這裡,蕭令先咳嗽一聲:「雖然如此,也要上上心呢。阿琰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

  池脩之心裡火氣很大,你妹,管天管地你還要管到我床上來了!語氣生硬地道:「臣亦然!」都別TM添亂了行不行?夫妻感情好你們也要管?!有沒有節操啊你們?

  蕭令先真沒這麼八婆,他是聽了梁橫的小報告,一想,確實啊,這才關心了這麼兩句。再在看池脩之這個態度,我去,不會是他「不行」吧?他們要離婚,我幫誰?

  終於隱諱地提了一句:「你也不要累得虧了身子,手上的事情暫緩兩天也沒事,多陪陪阿琰吧。」

  池脩之不知道他已經被同情了!皇帝都以為他可能不育了!還冷硬地道:「臣明白。聖人,聖人為天下主,該關心的事情很多,不要總看著臣夫婦的私事。」

  蕭令先非常好脾氣地道:「你說的是,你說的是。」

  梁橫的主意打得不錯,蕭令先不但自己跟池脩之提了,還讓徐瑩隱晦地提醒一下鄭琰。

  正好,鄭琰因為采選淑女的事情要入宮商議,徐瑩也就意思意思地提了一句:「聖人昨天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跟我說,妳們是不是還沒孩子?」

  鄭琰的回答就直接得多:「這幾天真是作怪!怎麼一個一個都說這個?真是邪了門了!管到我家門裡來了!我絕不容有人亂我家門!」

  「我就是傳個話,隨妳怎麼辦。」徐瑩懨懨地道,「只要妳與妳家池郎不在乎,誰管妳?」

  鄭琰冷笑道:「聖人都知道了,還說沒人管?這事不對啊,必有緣故,幕後一定有黑手!」

  徐瑩道:「妳自己的事,我且管不著。我只問妳,這些日子過去了,妳到底有沒有合適的人給我?」

  看吧看吧,別以為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是塌了天了,有時候不是妳「遭遇了不幸」,就能拿不幸當免死金牌,縮在龜殼子裡不出來的,該事情還是得做,明白嗎?

  「妳願意要世家女嗎?」

  「只怕比不得徐四。」

  「在這宮裡,寵愛是次要的,第一是兒子,第二是品級。」

  說到兒子,兩人都沉默了起來。徐瑩道:「妳幫我仔細看看。」

  「好。」

  ※

  鄭琰心情不好,很快就退了出來,也不想回家,直奔娘家去了。

  到了娘家,杜氏嚴肅地問:「妳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鄭琰道:「我剛回來,到哪裡得罪人去啊?」

  「妳沒得罪人,怎麼會有人說妳不好?」

  自己居然吃了流言的虧,鄭琰被氣到內傷:「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幹的!」

  杜氏這兩天火氣也上來了,開始看鄭琰難過,她忍了,現在女兒女婿雨過天晴,她又怒了,把鄭琰一頓亂捶:「妳又亂撲騰!生個孩子出來,就什麼流言都不怕了。」不許丈夫偷嘴的女人多了去了,鄭琰且還排不上號呢!

  鄭琰這幾天突然覺得壓力很大!尤其是孩子的事,這才二十歲啊,你們急什麼鬼啊?!可轉念一想,最近一、兩年她都順其自然了,還是沒有,怎麼會……昨天池脩之剛剛安慰過的,今天又提起這個來了,仿佛這五年的著急,全要在這兩天給補上似的。

  她又忍不住了:「我們兩個人還沒怎麼樣呢?怎麼所有人都催逼了起來。」掉起眼淚來,越想越委屈

  杜氏看她哭了,也不捶她了,改而為哄:「這不都是為了你們好嗎?」哄來哄去,也不見鄭琰止淚。

  哭著哭著,她就抽了,抽得渾身發抖。

  抽著抽著,特麼就抽得吐了!

  吐完了直捶胸口,把杜氏嚇得不輕,見她情緒不穩定,死活不肯放她獨自回家,讓人告訴池脩之:下班後過來領老婆。然後火急火燎地把大夫給拎了來給鄭琰診治,這又抽又吐的,別是有什麼病啊!

  池脩之一天都過得很鬱悶,早上被蕭令先這個二貨「關心」,白天忙了一天,又被告知老婆被岳母給扣了。奔到岳母家裡,發現家裡人臉色古怪得緊!

  杜氏笑道:「阿琰還在她原來的樓裡住著,你去看看她吧,路你是熟的。」

  池脩之滿腹懷疑地去看老婆,正聽到他老婆在開罵:「你妹!我這哭了好幾場是為了什麼啊?!!!」罵著罵著又流下了眼淚。

  「怎麼又哭了呢?」池脩之手忙腳亂的衝上樓去,「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阿慶在旁驕傲地道:「告訴郎君一聲,娘子有身子了,剛剛診出來的。」

  「嘎?」準爸爸傻了,這也太巧了吧?我這兩天白鬱悶了啊?!

  鄭琰從來不知道她的侍婢還有二這個屬性,阿慶開心地道:「是啊,今天娘子哭著哭著就抽了,抽了一會就吐了,老夫人不放心,叫大夫來看,這才知道是有了身孕了。」

  池脩之傻坐著,一點也沒發現,倒是鄭琰老羞成怒:「不要再說了!」人家孕吐不都是聞到飯菜味啊、累得昏倒啊、渾身無力以為病了啊什麼的嗎?她怎麼就哭得吐了呢?!

  無論如何,對於池氏夫婦來說,孩子這事,算是雨過天晴了,哪怕頭胎是個女兒也沒事,接著生唄。瞧瞧宜和大長公主,不還是生出兒子來了嗎?

  杜氏非常開心,為了有力地打擊流言,她又找大夫確診了一回,還假意埋怨鄭琰:「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知道!」

  鄭琰近來忙得像個粗使丫頭,不注意這個很正常好嗎?杜氏也不聽鄭琰辯解,歡天喜地地巴不得大家都知道她閨女懷孕了,頭一個要通知的就是鄭靖業,第二個就是顧益純,第三才輪到池外婆。

  這可解了慶林大長公主的圍了,她正在頭疼著。她心愛的阿琰承受著壓力,她正準備開解,準備找偏方呢,特麼還有來摻和的!

  蕭深同學他到現在還沒結婚,先帝是他親伯父,他要守孝,守完了孝,衛王夫婦準備結束他的單身狀態,蕭深絕望地想,好吧,娶誰都一樣。

  沒想到衛王妃還沒給他定下人選,京中傳來了流言!池氏夫婦出現危機了!蕭深想了半夜,終於請假去看他姑媽慶林大長公主。

  慶林大長公主很納悶:「你來就來了,還帶這許多禮物做什麼?」

  蕭深鼓起勇氣:「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嗯?」慶林大長公主才不會輕易答應呢。

  蕭深道:「姑母,我聽說,池郎夫婦,到現在還沒有孩子,這個……」

  慶林大長公主的臉色非常不好:「那是小人胡說八道的!」她正愁著呢!

  警覺地看向侄子,「你要做什麼?不會是你傳的吧?」她迅速腦補出了一個巨大的陰謀,卷起袖子就要抽人,「好你個十一郎!做出這等事來!」

  「不是不是,我斷不會這樣對他們的。」蕭深連忙擺手,「我就是聽了些消息,池郎是獨子,這個……他們若是不好收場,我願娶鄭氏。」耳根子都紅了,「我侄子多,過繼就是了。」

  慶林大長公主哭笑不得,撈起個拂塵就抽了過去:「這話也是你說得的?!你給我老實回去娶娘子。」

  蕭深撲通一跪,膝行上前:「我思慕阿琰已久,池郎是姑父學生,阿琰亦是,他們兩個,若真為難不好收場,就由我來罷,也免得姑母夾在中間難做。」

  「你還真敢說!」

  「不然在他們兩個中間,姑母要怎麼選呢?」

  你姑母正在愁這個呢!「那也不許你來攙和!」

  「姑母~」

  天下勸和不勸離,你來橫插一杠子!如果蕭深不是要娶鄭琰,她一定要喝一聲彩,小子,有種!現在不打他就不錯了!

  杜氏派來的人救了慶林大長公主,歡喜地發了紅包,慶林大長公主才對侄子道:「你回家吧。」

  蕭深面如死灰。

  有些人,就是運氣不好。



168、朝上的群毆


  有些人,就是運氣不好。

  這句話用來形容蕭深,也許要有很多人為他惋惜。蕭深算是幸運的了,真的,他只是沒有娶到想娶的人,另一個人碰上了噩運,可就慘多了!

  話說,自從知道自家閨女不是不能生之後,杜氏也顧不得什麼忌諱了,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了,然後好破除不良影響,如果此時有報紙,她一定會買通狗仔隊寫八卦稿。

  現在,也差不多了,她家裡就有八卦電台,一放出去,沒兩天功夫,大家就都知道消息了,已經有許多人在準備給這個還不知道目前幾個月大的小胚胎送禮物了。關係比較親近的人,已經準備了若干補品以示孝敬。

  蕭令先理所當然地也知道了,他很為池脩之高興,徐瑩再怎麼樣,也沒有辦法把鄭琰的宣言給換成個別的意思。蕭令先很不高興鄭琰這樣的選擇,這個……又不是讓妳離婚,生完孩子,把生母給打發走了,妳還是當家主母,對吧?看,蕭令先也是有「進步」的。

  這個師妹,未免不太講理!蕭令先不太高興地想。

  鄭琰現在有身孕了,蕭令先也為池脩之高興高興,他也不想因為鄭琰的事情,鬧出什麼不愉快來。一高興,蕭令先就說漏了嘴巴,他對池脩之道:「前兩天還跟梁橫說起你來呢,你這就要做父親了。」

  窩勒個大擦!池脩之是個什麼人吶?一聽就聽出這潛台詞了,梁橫,原來是你!準爸爸們都是傻瓜,池脩之在老婆的肚子面前也傻得夠嗆,可在蕭令先面前,他再傻,腦子也還是夠用的。回過味來就把梁橫給記恨上了。

  蕭令先身邊是缺不了人的,不一會兒,別人不敢保證,反正鄭靖業是知道了。

  豬一樣的隊友,說的就是蕭令先啊!

  大家不敢讓鄭琰知道,她現在就成了個保護動物,杜氏自己生過七個孩子,至少前面幾個是很粗糙地懷著長大的,當年條件差,再想仔細也仔細不來。

  在她看來,孕婦、嬰兒,是嬌弱不假,但也沒嬌弱到那個份上。但是鄭琰不行!這貨會犯二,會惹事。杜氏恨不得把鄭琰一個拳頭揍昏掉,一昏幾個月,醒來之後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才好。杜氏一改作風,嚴防死守,不許鄭琰再做什麼危險的事情了。

  池脩之比較陰險,先代他媳婦兒討了一把利息。當場就向蕭令先表示:「梁御史真是關心他人,熱心事務啊!」

  蕭令先點頭:「所以才讓他做這個御史呢!」他對自己這個安排感到十分滿意,這樣梁橫既能發揮出戰鬥力,又不能造成太大的危害。

  池脩之對蕭令先的開竅恨得牙癢:「他也不能公而忘私呢,他做這御史是七品了,家中與妻母也該封賞了。他好像還沒娶娘子?母親總還是有的,怎麼也不請封呢?」

  蕭令先恍然:「我說怎麼好像忘了什麼事呢!正是這個!」

  池脩之無聲地咧咧嘴巴,惦記我沒兒子是吧?我讓你連媳婦兒都沒有!

  以梁橫的性情,讓他娶個平民女子他肯定覺得委屈,這貨的心裡,恐怕是想要為生母請封的,到時候哪家宦官人家的爹媽腦子抽風了肯把女兒嫁你?再有,梁橫那個嫡母,恐怕也不是吃素的。讓你沒事找事,讓你管到我家裡來,我老婆也是你說得的?!

  鄭靖業那裡還在吭哧吭哧地挖坑呢,梁橫同學當了官,他自己可以有隱田隱戶了。當然,他家裡親戚想借勢被他自己給揭發了,並不代表他自己不喜歡榮華富貴。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沒錢沒享受,什麼都是虛的!

  鄭靖業這等老奸要想陰他,那是一陰一個準,支使些人去投靠。等養大了梁橫的胃口,再那麼一收網,蕭令先不是最恨國蠹了嗎?讓蕭令先收拾梁橫去吧!順便也讓小皇帝知道一點人間疾苦。

  這翁婿兩個,都夠要人命的。

  ※

  一個已經挖了個坑,另一個正在挖坑的兩翁婿都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比他們先動手。

  動手這個詞還是寫實風格的。

  動手的人居然不是粗鄙無文的鄭黨打手們,也不是剛入朝堂的熱血青年,而是最講究形象的世家。

  世家真是受不了!梁橫是個愛記仇的人,自家人都要報復,何況是外人?自從做了御史,他一天照著八本的標準參人,對工作那叫一個滿腔熱忱!矛頭直指世家。

  梁橫討厭池脩之不假,可池脩之做事幾乎從不留把柄,能被說道的,恰是幫蕭令先出頭、又或者更早一些把皇室、勳貴給抬進了世家裡。其他的事情都是鄭琰做的,鄭琰……是個開了掛的大Bug!她不怕!

  大凡這種萬惡的封建社會,有罪都能抵、能贖。不要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說得很正義凜然,實際上裡面學問可大著了。

  人家貴族有「八議」你小老百姓能有嗎?還有,都是判刑,都可以贖,人家有錢,你有嗎?太史公是怎麼太監的,難道真的是因為他沒有寫完《史記》遭了報應嗎?所以他老人家才各種羨慕嫉妒恨地把食貨志寫得尤其認真。

  鄭琰,她別的當然也有啦,可錢尤其多!可以這麼說,她手裡的錢,足夠她把除謀反以外的罪犯個遍,然後還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對上這麼個貨,想收拾她,你累死了,她還沒破防呢。小一點的罪名,扳不倒她,大一點的事,她現在是受保護動物。

  鄭靖業更是鋼筋鐵骨,還長著鋸齒獠牙,在梁橫看來,世家更加音清體柔易推倒──蕭令先還樂得看他這麼幹。

  世家好啊,子弟多嬌弱;世家好啊,行事愛裝逼;世家好啊,手段不激烈;世家好啊,皇帝不喜歡~世家也有錢,但是世家人多,人均能使用的就少,贖都不好贖,還容易起紛爭。

  他以為推的是個蘿莉,特麼沒想到推的是個天山童姥!金大俠家唯一個練了八荒六合唯我獨尊神功的人,看起來蘿莉,實際上都快修煉百年了,這要是條蛇,都能給許仕林當姨媽了。那是你想推就能推的嗎?

  顯然,梁橫還是太天真的!這天的朝會上,他又要參人了,世家實在是忍不住了。吃鄭靖業的虧,那是這貨太混蛋了,戰鬥力過強,忍也就忍了,梁橫又算個什麼東西?由於民憤太大,世家根本都不屑於去挖坑,齊齊卷袖,就在這朝堂上開扁了!

  當朝群毆這種事情,在河蟹的天朝人民眼中看起來似乎不可思議,那是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才有的事情,實則不然,討論問題,尤其是政治問題,不打是不正常的,開打才是。

  那邊梁橫還在參傅氏「以軍士為私僕」呢,傅宗銓卷起了袖子就開扁,他一動手,就刺激了許多人跟著打。

  梁橫年輕力壯,架不住朝臣人多,不但世家卷了袖子,拿著手裡的笏板當武器死命地抽,鄭黨還有少量中間派也看他不順眼,下個黑手什麼的,梁橫根本就記不住兇手的臉──特麼這是集團犯罪,人太多了,眼都看花了。

  蕭令先看得目瞪口呆,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等他生氣了大喝一聲:「住手!」

  小夥子身體不錯,聲音還挺宏亮,朝上有片刻安靜,然後大家又開片了!蕭令先第一次感受到了朝臣的威力,打紅了眼人家根本不甩他。

  鄭靖業一個眼色下去,鄭黨上來勸架!太平拳一打,一個個都衣冠不整,朝中混作一團。蕭令先想收拾人,也看得眼花了,到最後也只記住了頭一個動手的傅宗銓。

  這場架還是蕭令先急中生智,讓太監們把朝臣們給分開的,分開之後,蕭令先就衝他唯一一個記得的壞份子傅宗銓開炮:「你也是朝臣!怎麼能當朝動武?!」

  「臣也不能任人誹謗!」

  「你不會好好自辯嗎?」蕭令先拍桌。

  傅宗銓理由充分得很:「朝臣各展所長以效國家,梁御史長處在鼓唇搖舌,臣家世代為將為人粗鄙,就賣兩分力氣。堂上相爭,以各展所長,御史動口,臣便動手。兩軍相對,再蠢的將軍也知道不能以己之短攻敵所長,臣不過是軍法行事而已。再者,梁御史說話難道就不許人反駁?今日是臣,明日要是個啞巴,您就是打死他,他也辯白不出一個字來,難道就要由著梁某人信口開河無端誹謗?!」

  蕭令先快要氣瘋了:「朕看你現在的口才就很不錯!」你說你一個世家子,京中有名的裝逼俠自稱粗鄙,你虧不虧心啊?

  蔣進賢嚴肅地道:「傅宗銓退下!還有,剛才胡鬧的都出來,全要問責。」

  問你妹啊!蕭令先淚流滿面,特麼全參與了好嗎?難道要全問了罪嗎?他們全走了,誰給老子幹活啊?再一看梁橫,衣服也扯碎了,帽子也打掉了,手笏也不知道給扔到哪裡去了,靴子都被扒下一隻來,白羅襪子上還印著N個腳印──忒慘!

  這頓打梁橫還是白挨了,人人都喊自己是去勸架的,法不責眾。這也讓梁橫更起了一分要拉起自己隊伍的心思──單打獨鬥太吃虧了,拉兩個人分散一下火力也是好的。

  當然,當朝鬥毆還是不對滴~蕭令先一怒之下克扣了大家今天的午飯,不許吃飯了,你們都是吃多了撐的才精力這麼旺盛!餓一頓去去火!傅宗銓被停職反省,等待新的處罰決定。

  蕭令先為了安撫梁橫,不但送醫送藥地慰問,還表示,給梁橫母親的封誥也要批下來了。蕭令先有意識地回避了梁橫生母的誥命問題,他知道,梁橫現在犯了眾怒了,不宜再生事。

  蕭令先確實是長進了,但是,這種當廷毆打御史的行為,還是不值得提倡!這哪裡是打架,簡直是打臉,打的是蕭令先的臉!於是,蕭令先堅定地維護著梁橫,雖然沒給他升官,但是連續的賞賜已經表明了他的立場。

  出乎意料地,世家並沒有反對。

  蔣進賢也得承認,鄭靖業這貨真是可愛透了!

  鄭靖業報告給蕭令先,要嚴懲傅宗銓,讓他到基層部隊鍛煉去!蕭令先對自己老師的心狠手辣表示出了熱烈的歡迎,他哪裡想得到,鄭靖業對蔣進賢說:「給傅小子找個熟悉的地頭待著。」就這麼把傅宗銓給扔到傅氏的根據地耀武軍裡去了。這已經不是放虎歸山了,這特麼是小蝌蚪找媽媽!

  梁衡這個二貨還以為皇帝在為他報仇,鄭靖業很欣賞他跟世家作對。這智商,已經沒法說了。

  ※

  鄭靖業坑完了梁衡,與世家的關係又好了幾分,近來罵他的聲音好像也小的幾個分貝,用詞也沒以前那麼給力了。

  這讓鄭靖業很滿意,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自從他的名聲開始敗壞,不但是他,連他死去的爹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N代祖宗、他老婆孩子,統統跟著一起挨罵。他也一向不怎麼在乎,越罵活得越滋潤。

  不過他現在還真不想家人跟著一道挨罵了。【我一定是老了,人越老越心軟吶!】鄭靖業無聲地嘟囔著,又開開心心地回家了。他家小閨女快要生了,一定是個可愛的寶寶,做人外祖父的,為孩子少招兩聲罵,也算是送了一份大禮了吧?

  咳咳,鄭老先生的閨女還沒那麼快生,她那小肚子還沒怎麼凸出來呢!

  話說,雖然鄭靖業與杜氏依舊老當益壯,卻仍是憂心於自家兒孫,最讓杜氏擔憂的莫過於鄭琰了。先是擔心生不出來,再就是擔心生的是男是女!

  多麼的坑爹!

  鄭琰很無語地看著杜氏在收拾各種祭品,水果要顆粒飽滿個大無疤的、糕餅要新鮮出爐香甜周正的、還要供豬頭、還要供甜酒!她娘挑選祭品的標準,比她爹挑選國家公務員要嚴苛得多。

  被勒令不許插手,鄭琰只能無聊地拿著兩顆核桃在手裡轉來轉去:「阿娘,不用這麼麻煩的……」

  「妳懂什麼?!都是先時我供奉得虔誠,妳才懷得這麼及時的。」杜氏一副小孩子不要胡亂說話的姿態,「妳快也來拜一拜,不要跳著過來啊,阿崔,扶著點,算了,還是都不要動了,看妳這漫不經心的樣子,不誠心的拜是沒用的,還是我自己來吧。」

  為了孩子的事情,再理智的女人也有犯傻的時候,更不要說容易受騙的封建社會家庭婦女了。杜氏還是此類婦女裡的中老年婦女群體,比一般人更容易被忽悠。

  鄭琰無奈地坐下了,阿崔偷笑兩下,給鄭琰剝核桃。

  杜氏已經小心翼翼地看著侍婢們捧著祭品去上供了,臨行前還囑咐鄭琰:「這會兒別吃太多核桃,等會又吃不下多少飯了。」

  「哎~」繼續吃核桃。在這裡的是完全沒有辦法買到什麼RHA、DHA、DNA的來補,還好她記得核桃對孕婦和胎兒都好,萬惡的剝削階級連核桃都不自己敲,自有人給她敲開剝好餵她吃。

  這裡沒有什麼送子觀音,卻有許多土著神明,負責生育的居然不是個女神,特麼坑爹的是一位男性神仙!坑爹不坑爹啊?!讓她去跟著男神仙求子,不如讓她去跟個女神仙搞百合!

  鄭琰大力地咬著核桃:「去悄悄告訴三娘一聲,今天別把我當豬餵了。」

  阿崔停下手,同情地道:「已經跟三娘說過了。」可憐哦,不讓運動,只讓吃。

  鄭琰咽下核桃,拍拍手:「不能再吃了,再吃過會兒就真吃不下了。家裡都還好吧?」

  阿崔道:「一切均安。」頓了一頓,「娘子,您打算把小郎君生在哪裡?」

  這是一個好問題,池家壓根就沒有人照顧,鄭家是有娘家媽不假,卻不是自己家。此時產婦回娘家待產也不是沒有,當然更多的百姓人家是娘家媽去照顧孕婦、產婦。然而這一條例在大戶人家,尤其是世家並不通行。

  「還早著點,看看再說吧,過陣子我跟郎君商議一下再定。」剛生產完也不宜挪動,不管在哪兒生,前前後後至少兩三個月就不能動。

  阿崔便不再催問,她是受人之托。老忠僕葉遠非常關心池家的後嗣情況,如今主母有孕,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標誌:池家再次開枝散葉了!葉遠對鄭琰有著很高的期望,鄭氏多子,想必也會把這樣的好運帶到人丁稀薄的池家來吧。

  池家長輩要麼死了,要麼活著也不頂用,又讓葉遠很哀愁:孕婦要怎麼照顧呢?親家老夫人當然會樂意照顧夫人,但是……那肚子裡的是池家的娃呀!怎麼能生在別人家的地盤上呢?

  當個忠僕可真不容易。

  鑒於阿慶與葉文這對姐弟戀即將修成正果,阿崔不得不幫忙摻和一下,代為向鄭琰吹吹風。本來這個工作讓阿慶來是再好不過了,問題是阿慶被留在了池家,阿崔只好趕鴨子上架來問一問。

  現在考慮孩子生在哪裡,會不會略早?鄭琰不吃核桃了,開始思考。

  想到一半,就被打斷了,阿宣跑了過來:「七娘,外面有人送拜帖要求見妳。」

  阿宣同志留在鄭宅,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活得頗為滋潤。由於有生產經驗,又曾服侍過鄭琰,被杜氏指定為鄭琰安胎生產做月子的特護之一。

  鄭琰奇道:「誰這麼奇怪到家裡來找我?」

  翻開了一看,喝!來著真是不小,居然是夏家的人。

  ※

  打死鄭琰也想不到,夏家人居然會主動登門來向她求助。

  作為先帝原配的娘家人,有什麼需要讓她這隻菜鳥來幫忙的地方呢?更不要提她爹風評十分不好,她老公對夏家也做過不太友好的事情。雖然夏寔對池脩之的美貌愛不釋手,處得關係還不錯,但是對整個夏家來說,不管是姓池的還是姓鄭的,都不是友好往來的對象吧?

  夏家打頭陣的是夏寔的妻子楚氏,夏家上下,就夏寔跟這家人的關係最好,對外說是因為革命友誼,知道內情的人恨不得表示不認識夏寔這個二貨。現在,卻不得不用到這份友誼了。

  楚氏見鄭琰被眾多的僕役圍隨而出,一臉幸福的樣子(剛吃得很飽,其實是一臉懶相),舒了一口氣──這個狀態看起來應該挺好說話的。鄭琰旁邊還有她嫂子趙氏相伴,趙氏與楚氏也是認識的,關係還算不壞。

  鄭琰有點歉意地道:「讓您久等了,我,」臉上紅一下,「有些不太方便,您多包涵。」

  楚氏正有求於人,且鄭琰態度也不錯,顏又正,於是很大度地道:「我也聽說了,還未及恭喜呢,夫人這是頭一胎,仔細些總是沒有壞處的。我看夫人氣色很不錯呢。」

  楚氏又與趙氏打了招呼,趙氏也客氣地對楚氏道:「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三人扯了一會兒閒話,楚氏才進了正題,楚氏轉達了夏家的想法,他們家,願意把族中女孩子送入宮中,希望鄭琰能夠在徐瑩面前代為舉薦。

  「哈?這事,我也做不得主的,」鄭琰很謹慎地回來,她一點也不想包攬這件事情,「成與不成,入宮之後又是什麼情形,是誰都說不好的。」

  楚氏笑道:「這個我們也是知道的,也沒有別的意思,以後的事情,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鄭琰有些猶豫,趙氏眼珠子動了動,對楚氏道:「這些日子,頗聽說了府上五娘子賢良淑德,是個極好的女子,總想一見,卻一直沒有那個緣份呢。」

  鄭琰就聽明白了,人家前期宣傳已經做到了。

  楚氏謙虛地道:「京中多淑女,顧家三娘亦是才華出眾。啊,還有陳家小娘子,為人純孝。要說最出挑的,還是妳們趙氏那位小娘子,素有賢名。」

  蕭令先這麼搶手?鄭琰摸摸下巴,這種局面還真讓人不太舒服,蕭令先這種連梁橫都能忽悠得了的二貨,就該老實被徐瑩女王調教,而不是死出來坑害廣大無知少女!

  世家之意已決,現在也不是鬧翻的時候。楚氏能找上門來,估計是已經看出鄭氏對徐少君沒那麼支持了吧?

  鄭琰的嚴肅了起來,說出口的話卻與心中所想完全不搭邊:「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得先見一見小娘子,我也不知道妳們究竟是想怎麼樣,這位聖人是不太好伺候的。他平日脾氣是不錯,卻是個愛認死理的。光賢良是沒用的,還得柔順,恐怕……」世家那麼嬌傲,只怕不是蕭令先所能欣賞的。

  楚氏見鄭琰並沒有一口答應,也沒有失望,雙方沒有那麼高程度的互信。楚氏臉上的笑容一點也沒變,順水推舟地道:「這是自然,我們也想請夫人指點一二呢,不知夫人什麼時候方便?」

  「您看呢?」

  「我們全看夫人。」

  趙氏道:「五日後,慶林大長公主那裡又開庭園,妳們何不相偕一遊?方才說的幾位小娘子,聽說都要過去呢。」

  楚氏聽了趙氏的暗示,眉頭微皺,又鬆了開來:「只恐不得其門而入。」

  鄭琰道:「這個,我去問問師母,明日給夫人回話,如何?」

  楚氏道:「如此,我便靜候佳音了。」

  趙氏送楚氏離開,鄭琰的心情卻不輕鬆,看來世家對蕭令先也在試探性的投資了。接下來,恐怕宮中又是一場惡鬥。與帝后關係好的人,都被走過門路了呢。慶林大長公主參與其中,恐怕不單是顧益純的面子,也有幾分想對皇帝侄子再加影響的意思。

  派出人去跟慶林大長公主通了氣,得到「我先看一看,有合適的再薦給聖人」的回覆,想來慶林大長公主也對蕭令先不太有信心。這貨的審美觀,真的是異於常人。就拿先帝來說吧,他的後宮裡,什麼樣的女人都有,他都能壓得住。換了蕭令先,情況可不就好說了。

  跟慶林大長公主說了夏家的請求,慶林大長公主也比較痛快地答應了,還調侃道:「不意世家竟成我座上賓。」

  到了茶話會這一天,鄭琰刻意早到一些,沒想到的是自己前腳到了,後腳顧彝也與族妹顧氏到了,這位大概是顧家想隆重推出的小姑娘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剛剛發育的身條,白皙的皮膚,帶著絲絲書卷氣,很是沉靜。

  鄭琰點點頭,對顧彝道:「不愧是顧氏!」

  慶林大長公主顯然也對這個少女挺滿意,笑容真誠了幾分:「到我這裡,不必拘謹的,大家隨意坐著,喝喝茶、說說話而已。本就是為了散心而來的,可不興那麼嚴肅的。」

  顧氏道:「謹遵命。」聲音聽著也軟糯可人。

  接著,夏氏、趙氏等都來了,慶林大長公主對自家侄子還是有一定瞭解的,雖然對蕭令先喜歡小白兔的性格十分不喜,她還是按照蕭令先的喜好去選擇人。令人遺憾的是,這些女孩子看著來雖然都很溫柔體貼,但是慶林大長公主總覺得,她們似乎還缺了一點什麼。

  看著滿園只是或撫花枝、或品清茗、或論詩文的少女,慶林大長公主說不出的憋屈,果然,她跟世家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鄭琰也有些百無聊賴,這些少女,未免安靜了些,說到開心的事情,輕笑兩聲,又掩口了,不痛快,一點也不痛快。

  「妳看怎麼樣?」慶林大長公主問鄭琰。

  「中平。」鄭琰中肯地說,論相貌是美人,看舉止是淑女,文化修養也好,卻難免有幾分木。

  「也只有這樣了,聖人不愛拔尖的。」

  鄭琰道:「他的口味總是奇奇怪怪的,他喜歡誰,與咱們又有什麼相干?只要能交得了差就行了。我實不欲攪到這樣的事情裡面來,這是個落埋怨的差使。」

  慶林大長公主道:「妳只把這一回應付過去了,下一回,還不定是什麼年月呢。宮妃們出身太低也不像個樣子。」不喜歡世家的人也得承認,世家有裝點門面的功效。

  「好。」

  事情似乎也就這麼定了下來了。鄭琰與慶林大長公主合力薦了幾位世家少女,又有宜和大長公主、宗正卿之妻、太府卿之妻等宗室長輩引薦,徐瑩一氣給蕭令先的後宮添了八位新人。

  ※

  徐瑩是個大方的皇后,新進者如顧氏、夏氏、趙氏陳氏皆為四品美人,又有林氏等為五品才人。原本說好了的,有新人入宮,就給原來的老員工升級,徐瑩也沒有猶豫,給各提了一級。

  這本應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蕭令先也沒有因為不太喜歡世家勢大,而不納人家女兒,還歡歡喜喜地批准了。眾多的朝臣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印都蓋了,就差傳達實施了,卻被一個人給打了回來了。

  誰都想不到衛王這個壁花點綴吉祥物會投反對票,蕭令先親自與衛王談話,想知道他叔父反對的理由。

  衛王只是遷怒,年紀雖大,衛王卻有一顆纖細敏感的心。咳咳,心愛的十一郎不知道為什麼,對於結婚興趣缺缺,這讓衛王很是暴躁。蕭令先納一堆小老婆大大地刺激了衛王的心!順口就挑了個刺:「無緣無故加恩後宮,非明君之所為!」

  蕭令先解釋道:「她們每個侍奉我也有些日子了,嘉其辛勞。」

  侄子的態度很好,衛王心裡已經軟了,口上強道:「先前不是升過一次了嗎?」

  這時候蕭令先要再說點軟和話,這事也就過去了,千不該、萬不該,蕭令先又提了另一個原因:「徐氏、孫氏還有身孕呢,這也是該嘉獎的。且徐才人與我感情甚篤,她自訴辛苦,讓她避讓後來者,我也不忍心不是?」

  「如此功利,分明就不是誠心待奉君王,也不是一心愛慕你的!」衛王大吃一驚,「只盯著名位的婦人,算不得好女,聖人切記!」

  衛王是個感性的人,十足小清新,與各色女子談情說愛,從來不涉及俗務。他家有品級的側室是有限額的,早早地填滿了,從而導致了衛王與愛人們之間,無法涉及提高親愛的們的地位問題。客觀條件的限制,使得衛王的感情世界很單純,所有涉及物質的討論,都是對感情的污辱。

  遇上這麼位叔王,蕭令先也只好苦哈哈地解釋:「我是皇帝,總要有些擔當的。」這叫什麼事啊?一個皇帝、一個親王,在這裡討論感情要不要摻雜物質?

  衛王不開心了,十分地不開心,你這是在諷刺你老叔嗎?沉下了臉,語重心長地對蕭令先道:「是臣僭越了,臣不過就會吟風弄月,知道些男女之情罷了,還是聖人明白事理,有擔當。」

  蕭令先好聲好氣地安撫炸毛叔王:「我不是那個意思,咳,這不是,叔,叔,別生氣啊。」

  衛王被侄子一哄,也覺得找回了一些面子,繼續切摸回苦口婆心的長輩模式:「聖人,正事我是不太懂,要不我也不會一直做個閒人了,先帝把聖人託付給重臣,加上我一個,在朝政上是不頂大用的,我能勸你的,不過是家事而已。十七郎,要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呢,不妨想想先帝是怎麼做的。先帝做事,總不會有錯的。先帝有過後宮一孕便要超擢的嗎?」

  文藝老年什麼的,也是個愛面子的傲嬌,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蕭令先被他叔軟磨硬泡,心裡的天平顛來顛去,還是屈服在衛王的口才之下了。衛王這樣的,還真能把蕭令先給克得死死的。

  後宮女人品級的升降,現在已經不是鄭琰關注的焦點了,她又被保護了起來。

  池脩之萬分緊張地圍著她轉來轉去:「車裡要不要再加些厚墊子?」

  鄭琰扶額:「現在是夏天,會中暑的。」

  「哦哦!對,與其車廂裡加墊子,不如把車輪包上蒲草。咱們早兩天動身吧,不與一堆人擠,慢慢地到熙山去,我這就讓人去打掃別業。」

  一年一度的避暑大遷移又開始了,池脩之的孕夫症狀還是沒有痊癒的跡象,正為妻子的搬家活動擔憂著:「到了熙山,妳還在住咱們自家別業吧,還寬敞些。」鄭家在熙山的別業現在略擠。

  鄭琰想了想,安胎也安得差不多了,總住在娘家也不太像話:「好。」

  「要是有什麼不方便的,邀三娘同住。」

  「這就不用啦,阿娘給了我好幾個人,阿宣現在也跟著我呢。」

  小倆口的決定,讓杜氏擔憂之餘也只能放行,再不捨,孩子總是要獨立的,臨行未免殷殷叮囑:「到了那裡小心些,不許亂跑。」

  就在鄭琰的車隊啟行的時候,蕭令先卻在行前召見了養好了傷,又重拾狀態的梁橫。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7:47 PM


169、週一第一更

  挨了一頓打,並沒有讓梁橫乖巧起來,相反,打出了他的鬥智。梁橫像是一個百折不撓的戰士,一個正義之士。堅強的正義使者,是不會因為被一群黑社會流氓拳打腳踢而放棄信仰的!

  而且,梁橫也不是沒有收穫的,蕭令先明顯地表示出了他對於這梁橫的愛護之意,也令許多腦筋不那麼清楚的人,覺得眼前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門。梁橫終於有人投靠了,真是可喜可賀!雖然來投靠的人在梁橫看來素質不夠高,但是,畢竟是一個開端了。

  與此同時,梁橫也在積極尋找忠實可靠的真小弟。骨子裡決定日後以與鄭靖業分庭抗禮為目標,梁橫的行為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模仿著鄭靖業。鄭靖業的崛起,一是賴上了一個好老師,二是做出了一些成績,三是傍上了皇帝,四就是有一群打手小弟!

  好老師,梁橫經過嘗試,沒有成功。成績,咳咳,梁橫可不敢下放,基層的情況他非常的熟悉,以他的聰明才智是能搞定啦,但是太浪費時間,不如跟在皇帝身邊混,直接從中央下手。皇帝,他已經傍上了。他缺的是小弟!

  小弟必須有一定的忠誠度,梁橫的目光逡巡著,最終還是一聲歎息: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小弟哪是那麼容易找的啊?!不得已,梁橫把與自己一條心當成了最必要的條件。

  最終,還是在老家找到了那麼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他乳母的兒子,腦子只有一根筋的肖大郎。肖大郎人是呆了一點,但是身體素質非常好,比梁橫還要高一個頭,由於一直在勞作,鍛煉出一身肌肉來,看起來也是魁梧有形,力氣還很大,能舉起一盤石磨來。

  就是他了!先帶在京中來,好好洗涮一番,做幾身新衣服一穿,也是個糾糾男兒!就這形象,比傅宗銓那個小白臉強上一萬倍!梁橫只恨沒有能夠早一點把這位乳兄給帶到京裡來,哪怕不能防止他在朝上挨打,也絕對能夠在事後當街攔著傅宗銓一頓亂抽。可惜啊!還是晚了!

  梁橫頭一回向蕭令先薦人,薦的就是他的這位乳兄。由於梁橫自身的級別就不高,這位乳兄又是個半文盲,只有一把力氣,也只能是個充軍入伍。哪怕蕭令先為了補償梁橫,讓肖大郎做了個從九品的小小小軍官,還被肖大郎自己給搞砸了。

  這貨一根筋啊,軍營裡地位高些的官,看一看年紀,只要是三十歲以下的,多半是世職,也就是說,人家的老子地位一定更高,這些人是官N代。真不巧,他們都不怎麼喜歡梁橫,即便沒仇,也要說說他的壞話。

  肖大郎聽不得有人說梁橫的不是,腦袋一熱,上去爭吵,吵又吵不過人家,乾脆來個武力解決。憑著一身的蠻力,他頗打倒了幾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英雄崛起的序幕是嗎?

  錯了!接下來他就被群毆了,帶隊的人還是大家的老熟人,鄭琰她五哥鄭琬。鄭琬是鄭家幾個孩子裡紈絝習性最重的一個,沒事愛瞎蹓躂,蹓蹓躂躂地到了營地去找人玩摔跤,一看好哥們被個土匪追著打,卷起袖子就上了:「你們都是死人?!還不把這作亂的賊子給我拿下!」

  雙拳難敵四手,肖大郎挨了無數黑手之後被擒。以下犯上,在軍中尤其忌諱,軍法從來都是簡單直接的,要麼打,要麼打死,要麼砍頭,他被打了四十軍棍,險些沒被打死!

  梁橫又驚又怒,看著自己的乳兄心疼不已,眼眶都紅了:「好哥哥,你受苦了,這筆帳我遲早為你討回來!」暴怒地想要再參人,卻被一個新近投靠他的給勸了回來了。

  此人四十來歲,乾瘦乾瘦的身形,小小一雙綠豆眼,掃帚眉,老鼠鬚,搖著把扇子,一身新綢衣是梁橫給置辦的,用的也是不錯的料子,硬上讓他穿出了猥瑣的質感,連聲音裡都透著奸詐,完全符合了所有反派壞師爺的形象要素。

  「要不得~要不得~」瞧這聲音,高低起伏的,還帶一點賣關子的誘惑。

  梁橫怒道:「軍紀不整,如何不能參?」擺開了架式就要發表憤怒的演講。

  梁橫是憤怒的,他還真是以天下為己任。天下就沒幾個年輕男子不熱血的,即使是在鄙視軍卒的年代,貴族男子也不排斥去做統兵大將的。在梁橫的心裡,自己要立德立威,終究還是要在戰場上有所建樹的,現在看著這軍紀壞成這樣,盡欺負新人,這種亂七八糟的論資排輩,又拉幫結派,怎麼看怎麼不像一個有戰鬥力的組織。兵痞!本該保家衛國,橫行殺人的軍隊,竟像是一群流氓黑社會,梁橫義憤填贗。

  此時還沒有師爺這個稱呼,標準一點的稱謂是門客,瘦門客叫蘇幕,是個一直鬱鬱不得志的傢伙。按照本朝的選官標準,他長得過於猥瑣,出身又不高,以至於無人問津。如果他能吃得胖一點,也許還能好看一點,問題是他死活吃不胖!光長心眼不長肉,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蘇幕年少時很有幾分小聰明,但是那時候沒有修煉到家,無人肯聘用他,且當時世家勢力更強,人家自有人材儲備,也用不到他。等到他被生活磨煉得差不多了,史上最大的衰神鄭靖業又已經成了氣候,以鄭靖業的腦子,根本不用他來「參謀」。

  尋尋覓覓,讓蘇幕找到了梁橫這支潛力股,或曰墊腳石。梁橫的相貌還是能看得下眼的,為人又有一點小聰明,難得還讓蕭令先給看上了。這就夠了,夠蘇幕投到梁橫門下,然後借此機會一點一點地展現自己的才能,同時又與梁橫區分開來,在蕭令先那裡留下深刻印象。蘇幕看得分明,梁橫的素質就不像是一個能夠成就大事的人。

  史上不是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有些比梁橫還混蛋,但是,人家有背景有後台,人家扛得住。梁橫不行,有蕭令先撐腰尚且被打,一旦蕭令先覺得他沒有價值了,那就是一個被人抽死的貨。蘇幕需要在這一段時間裡,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慧,為自己打開一個局面。

  哪怕不能當朝為官,也要掙下足夠大的家業,蘇幕做了兩手準備。

  「您現在去要參誰?以下犯上,本就是犯了軍法的,有些時候明知道那是針對您的,也是得忍,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所不能成。」

  「難道就這樣忍下去?」

  「當然不是。」蘇幕給梁橫一個放心的答案,「您看到聖人了嗎?初登基的時候,要做什麼不是被攔著?待過了二三年,漸漸熟了,有了威信,顧命大臣輕易也不會全駁了聖人的旨意。有時候事情,需要時間。」

  梁橫低頭想了一會:「還有呢?」

  「要讓聖人覺得,他所有的不順利都是因為老大臣們造成的,他們害怕變革,擔心失去已得到的權勢錢財,為了私利而不肯動、不敢動、不願動!他們已經成了聖人功業的絆腳石,需要搬開了。要明明白白地告訴聖人,想開創新局面,就需要任用有闖勁的人。」

  梁橫用心琢磨著,忽然綻開了一個笑容:「先生說得很對!」他也是想明白了,這個皇帝有點二,只能聽得懂直來直去的,想暗示他,需要相當高的技巧,而且很可能被理解錯誤,不如直接說。

  「不能參,也要跟聖人說道說道!」梁橫用力捏緊了拳頭。

  ※

  梁橫一臉的哀戚地去見蕭令先:「聖人,這朝中恐無臣容身之地了!」

  「這是什麼話?!」蕭令先說得略心虛,梁橫是他一杆槍,就是用來得罪人的。

  梁橫加重了語氣:「臣想不通,怎麼那麼多人茬士,都與舊僚相處愉快,偏偏到了臣這裡,就要受這樣的折磨了呢?」

  「也許是禮儀上差了一點,你把他的禮儀教好了,換一處罷。」這一點小事蕭令先還是能打個小保票的。可憐啊,他爹到了晚年那是能夠破格提拔機要秘書的,到現在只能安排個小小小基層軍官。

  梁橫道:「臣受排斥並沒有什麼,可臣要為聖人鳴不平,為聖人難過啊!聖人想想,自從聖人登基至今,最想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受到阻攔的?臣受委屈有什麼,不過是因為臣是初入朝廷的人,沒有自己的朋友,沒人幫著。可聖人不一樣啊,您是天子,怎麼能也如臣一樣處處受轄制呢?」

  蕭令先鬱悶地想,是啊,怎麼我一想幹點事情,就要有人跟我過不去呢?臉色也夠難看的。

  梁橫一看有門兒,加大了遊說的力度:「從來年輕人就是會受到各種阻撓,是因為他們不夠好嗎?當然不是,想當初,先帝剛登基的時候,想出巡,還要被念叨不可奢侈,後來聖人四下巡遊,也沒見人說什麼。人還是那個人,為什麼開始不同意,後來就順著來了呢?不過是這些人想對新君立威罷了。然而君威豈是下臣所能克制?先帝最終還不是令行禁止?」

  蕭令先再能繃得住,也被他挑出火來了:「是麼?」

  「當然!」梁橫大力地贊同,「聖人不能妥協啊!非但不能妥協,還要立自己的威信。」

  蕭令先道:「這個我知道,可是要怎麼做呢?你有什麼可以見效的辦法嗎?我已等了三年了,只有些微收效。」

  很多年輕人,最缺乏的就是耐心,尤其是驟登高位的時候,大好藍圖就在眼前,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非得受點教訓不可。運氣好的,碰了壁就老實了,運氣不好的,像是一隻從深海中被撈上來的魚,壓力沒有了,魚卻爆體而亡。

  梁橫道:「不過是此消彼漲四個字而已。」

  「怎麼說?」

  「其一,聖人以天縱英明,天下歸心,同時廣植賢臣以為輔佐;其二,就是分權臣之勢。」

  「接著說。」

  「聖人要有對您忠心的人,而不是只想著自家私利抑或者膽小畏縮的人,只有敢於任事者,才堪大任。」

  蕭令先心裡劃拉出了幾個人名,這個他早就在想了。

  「權臣裡面,危害最大的是世家,他們已經把柄了幾朝的的朝政了,結果帝室傾頹而世家愈加興旺,這樣的蠹蟲,可見其危害了。」

  蕭令先點一點頭。

  梁橫道:「世家勢大,在其聚族而居,結力對抗。魏靜淵不得要領,空得罪人,身敗名裂,不足為鑒。今欲制世家,不如分而破之。」

  「如何分之?」

  「拆散宗族!令有子女成年者,除非嗣子,皆析產而居!」

  「不可不可,」蕭令先還算有頭腦,「這是不孝!從來父母在者不得有私產。有祖父在者,亦不可分家!此令絕不可行!」

  梁橫一歎:「聖人仁孝。如此,臣另有他法。」

  「你說。」蕭令先的聲音裡已經透出了不信任感。

  「聖人想,世家可以不拆嗎?不說世家了,就是地方一個小縣,亦有豪富之族。他們甚至能用族規處死族人,這是奪國家權柄。」

  蕭令先道:「那也不是現在能做得到的。」

  「又有,家族田產,聖人知道是怎麼分家的嗎?」

  「這個自有律法,除卻族中公產,其餘按嫡庶、男女、婚否等等而分。」

  「聖人知道,這分家的時候,公產有多少?私產又有多少?」

  「這又是什麼意思?」蕭令先不明白這些細節了。

  梁橫道:「臣請為聖人一一明析。」

  此時一族的財產,有極大的一部分是族中公產,是不作分配的,聚族而居,大家都圍繞著族產而團結在一起。在手頭寬裕的時候,還要再補充族產,除非舉族造反,否則族產是不會被沒收的,這樣一個大家族就一直延續下去。

  這些族產的產出,一部分用來生息置產,另一部分就用來維繫家族,作祭祀祖先、照顧有困難的族人之用。通常情況下,嫡出是作為管理者的,他們不會離開宗族。而庶出,分得到是父親的私房,本來分的就少,離開了宗族很難有大發展,也就依附著宗族。通過利益的關係,越發緊密聯結。

  梁橫的辦法就是,規定一個宗族的族產的上限,夠祭祀就可以了,剩下的統統分配掉!族長固然有權威,但是,族人也有發言權的,一個不夠,一群呢?蟻多咬死象。

  「人心向利,這樣支持的人就會多,誰會不要到手的田產呢?田地一分,他們就只能心向朝廷了。」

  這手真是太兇殘了!所謂義動君子、利動小人,一方面以國家大義而壓制宗族小義,一方面又用利益誘使不得志的族人鬧分產,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蕭令先必須承認,他動心了!「然則眼下不行,卿今日建言,半字不可洩漏,否則會有殺身之禍!」

  梁橫慨然道:「臣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了,能為聖人效力,是臣之夙願。臣固然此事行來困難重重,然則只要有心,並不是不可行的。眼下還請聖人廣植羽翼,多簡寒微之士。」

  「然。」梁橫在自薦,蕭令先明白這一點,他也準備用梁橫。

  梁橫確實有眼光,切中要害。被拆開了的世家,還是世家麼?可是,真的很難熬啊!梁橫退下之後,蕭令先覺得憋悶得慌,他還是不擅於去做一個五年計劃、十年計畫,二十年規劃。光熬到現在這個能讓朝臣比較重視他的意見的程度,已經耗去了他許多的耐心。

  正被煎熬著的蕭令先很快就得到了一個機會:戰爭。這個很快,也要幾個月後,讓我們先把這事放一放。



170、週一第二更


  「那個人是梁橫麼?」

  在梁橫剛入翠微宮見蕭令先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看到了。翠微宮依山而建,各種建築錯落有致,也因此佈置不那麼方正,被人看到了實屬正常。

  徐瑩與鄭琰立於朱欄旁,俯看著一個人影穿庭而過,梁橫此人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至少徐瑩對他的印象就挺深的,每逢這貨入宮,蕭令先這一天就不怎麼招幸後宮,兩人湊到一起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又要弄什麼破事。徐瑩很不喜歡梁橫。

  鄭琰對梁橫二字印象深刻,但是對這個人並沒有什麼直觀的印象,聽徐瑩一說,也凝目看去,也只見到一個著青色衣衫的人而已。由於離得遠,也分不大清此人高矮胖瘦,只暗暗記在心裡:這貨今天又入宮了。

  「好啦,別理這個亂神了。」徐瑩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問鄭琰,「妳現在覺得怎麼樣了?」目光控制不住地看向鄭琰的肚子。

  鄭琰的小腹只是微凸,身著高腰襦裙,水色長裙恰好遮住腰腹,一點也看不出身材的變形來。也就是現在了,再過一陣子,這樣的衣服也該遮不住肚子了。

  瑩的眼中有掩不住的熱切,看得鄭琰心裡發毛,含糊地道:「就是吃得多了一點,吃胖了。」

  「……」徐瑩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別人盼孩子盼孩子盼得望眼欲穿,羨慕嫉妒恨地問妳一句,妳還說沒什麼,妳的口氣敢不敢再淡定一點啊?!

  鄭琰看著徐瑩,一身淡黃衣衫,頭上鳳釵,身上瓔珞,懸美玉之佩,躡綴珠絲履,端正非常。暗歎一聲,這宮裡可不能常來,對胎教不好。這才多久?徐瑩已經有幾分莊嚴氣像,透出古板勁來了。沒話找話地問:「宮裡可還太平?」

  徐瑩像是想起了什麼,噗地笑出聲來:「對我太平,對別人可不一定。」

  她這一笑,仿佛是有人按了播放鍵,停滯的影像又鮮活了起來。鄭琰抿嘴一樂,逗著她說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妨說說?」

  山風吹來,揚起鄭琰的衣袖,徐瑩道:「這裡風大,進去說吧。」

  「呃?哦。」

  入內坐定,徐瑩揚揚下巴:「這茶聽說對孕婦好呢,妳嘗嘗。」

  鄭琰最近飲食上面也被限制了不少,這茶倒是好茶,山泉所沏,抿一口:「今年新茶?很香。」

  「那是,到了這裡,住的地方反而少了,總有人往我這裡湊,我怎麼能不小心著點?真要有個三長兩短,聖人還不得跟我拼命?」徐瑩冷笑著,「一個一個可都比我金貴呢。」

  「怎麼還有人給妳下絆子不成?聖人遷怒於妳?妳著了道了?」

  徐瑩見鄭琰問得關切,口氣好了一些,笑得有些幸災樂禍:「她們倒是想呢。妳不知道──方才就要說的──如今宮中百花開,都能閃花人的眼呢。徐四仗著有孕,原以為能晉封,不意被衛王叔攔了下來,氣得『病』了。沒兩天就又好了。出來見到幾位美人,那腰彎得可真夠委屈的。她一委屈,聖人又捨不得,下令『從今而後,這宮裡只對娘子行禮』。」

  「他還沒糊塗透頂。」

  「一群女人就能把他耍得團團轉!我怎麼就跟了這麼個人呢……」

  「這話可說不得!聖人本就不該把心思放到後宮的,誰讓他舒服了,他就對誰好。誰是真心誰是假意,通常是不怎麼分辨的。」

  「嘖。我算是見識到了,妳道世家女好惹嗎?徐四雖免了一時之禮,已在聖人那裡被告了狀了。顧美人說,『徐才人不得晉封,心裡不痛快也是有的,但是身懷龍裔,現在最是要緊,她慪氣,不能傷著孩子,聖人這樣做是對的,她們幾個也不在意少受一個才人的禮,一切以聖人的孩子為先』。陳美人又奏請暫免孫氏之理,『都是有身子的人,也都未得晉封呢,她身子又素弱,才人都不舒坦了,她就更該好好養著了,結果卻不聲不響地,可憐又可愛,真招人疼』。」

  「這話說得巧。」鄭琰輕敲了一下桌子,笑不可抑,「真是大方又大度的美人兒。」

  「都不是吃素的呢,哪一個說話都是咬著典故,連她們身邊侍侯的宮女,都叫調教得依著規矩,一絲都不錯的。可要是有人踩到她們的尾巴,那就不止是撓上一爪子了。一個一個,全都不聲不響的,看著和氣得緊,做起事卻是逼人呢。」

  「妳辛苦啦。」

  「也沒什麼,哎,過兩天,妳過來,我請妳看場熱鬧,還有姑母她們,包管比妳們在家裡聽歌看舞的自在。」

  鄭琰挑挑眉:「我現在可經不得鬧了。」

  「放心,鬧不著妳,妳就看著吧。」

  鄭琰估算了一下,她現在還是需要多動一動的,總是吃而不動,生孩子的時候是要吃苦頭的,尤其這是頭胎。現在這樣的入宮的頻率也不算高,如果徐瑩真的閒著沒事就找她玩,山路不太好走,她也不會傻傻地就隨叫隨到,大不了請病假。當下應承了下來:「好。」

  回到家裡,鄭琰就把看到梁橫的事情跟池脩之說了,池脩之道:「這個我知道的,宮裡存不了多少秘密。」

  鄭琰吐吐舌頭。

  ※

  徐瑩說的過兩天還真就是過兩天,再遲就是鄭琰的生日了,生日一過,就到夏天最熱的時候,鄭琰也不會出來了。

  這天天氣不錯,天上有雲,也不是太熱,鄭琰坐著車到了翠微宮。宮裡安康長公主和瑞豐長公主都到了,一人帶著一個小孩子,安康長公主生的是個兒子,瑞豐長公主生的是個女兒,徐瑩正在逗外甥和外甥女玩呢。

  除了她們,又有樂昌長公主、榮安長公主、長信長公主,卻是都沒有帶孩子過來。鄭琰與她們打過招呼,被安康長公主拉著坐在她身邊:「我看妳精神倒還好。」

  瑞豐長公主道:「可不是,她一向精神都不錯的。」

  鄭琰再看下手坐著的蕭令先的後宮們,心道,這難道就是熱鬧?徐瑩給了她一個稍安毋躁的眼神。

  不一會,宜和大長公主與慶林大長公主都來了,宜和大長公主是孤身前往,慶林大長公主把顧寬給帶了來。顧寬算是個大小孩了,一進來就蹦蹦跳跳,衝徐瑩叫完「阿嫂」,又一圈姐姐喊下來,最後窩到鄭琰懷裡了:「阿姐~我好想妳啊~」

  瑞豐長公主道:「你剛才就沒說想我。」

  「嘴上沒說,心裡想的。」

  「那你嘴上說想我,心裡就沒想了,是也不是?」

  可憐的顧寬小朋友,還沒長成小少年就已經見識了妹紙們的彪悍,被調戲得眼冒金星,索性閉嘴,開始胡扭亂晃。

  慶林大長公主與顧美人是親戚,跟徐瑩寒暄兩句,又讓鄭琰不要離冰盆太近之後,就問顧美人:「妳伺候娘子可還好?」

  徐瑩代答道:「瞧姑母說的,我與美人一見如故歡喜得緊呢。」

  宜和大長公主亦有相善之後宮,也寒暄著。

  女人紮堆,熱鬧就多,談話的話題無非是衣服首飾化妝品還有孩子。正好又有孕婦在,說了許多宜忌。

  徐少君一直沉默不語,她受到了不小的打擊,蕭令先自然是慕少艾的,雖然徐少君還不是個黃臉婆,新美人更新鮮不是?尤其,世家的光環,真的很招人垂涎,蕭令先也不免猥瑣一回。吃了兩回虧,徐少君更加小心謹慎了。

  她不招惹人,人還不肯放過她呢。嘖,就妳好強,等級尊卑就管不著妳?挺著肚子就要轄制於人,等妳生下來了,還有沒有別人活路了?饒是行事手段比較溫和的世家女也受不了這個。誰不是嬌嬌女?論起來人人都比徐少君尊貴,現在她挺著個腰杆子示威似的,還要讓蕭令先以為別人欺負了她。誰被黑了不還手?

  鄭琰跟顧寬兩個互相撓爪,抽空看了宮妃們的互動。

  因說到孕婦,就見夏美人先開口說到了孫氏:「妳也要小心呢,我看妳的氣色可不如徐才人,把心放寬些,養得好好的。」

  眾位美人一齊關心孫氏,把徐少君給晾在了一邊。

  徐瑩道:「妳們可別光顧著一個,倒忘了另一個。」意指徐少君,眾人看向徐少君一笑,也不搭話。

  鄭琰道:「正是,這裡還有一個我呢。」

  瑞豐長公主伸手刮刮鄭琰的鼻子:「我的兒,妳有我~」

  「呸!哪裡學來的胡言亂語?」

  瑞豐長公主也不惱,笑嘻嘻地道:「我心疼還不好麼?」

  顧寬左看看右看看,對徐瑩道:「阿嫂不用擔心的,才人有聖人疼呢。」

  室裡靜了一下,徐少君低下頭來,徐瑩看了慶林長公主一眼,輕笑道:「是麼?」

  鄭琰捏著他的鼻子:「你又知道了?大人說話的時候,插嘴的小孩子都要變成小結巴的。」

  「我知道。」顧寬小聲嘀咕著。

  鄭琰氣得捏他的嘴巴,這熊孩子,你少說一句會死啊?

  「喲,還真知道啊?來告訴阿姐,你都知道什麼了?」榮安長公主撈過她表弟,給他揉臉頰。

  「聖人很疼才人的!」

  陳美人笑問:「有多疼啊?」

  「疼得撕心裂肺。」

  室內一片寂寞,然後就爆笑出聲。笑聲中,慶林大長公主一把揪起顧寬的衣領:「你怎麼還學不好?」

  顧寬在慶林大長公主的手裡拼命掙扎:「阿姐救命!」

  徐瑩忽而正色道:「都不要笑啦,徐才人都不好意思了,聖人恩寵是好事。」

  同一批入宮的,除了幾位世家女,亦有勳貴之女,這其中也有性情不是很得蕭令先喜歡的,比如征西將軍的小女兒賀氏。賀氏雖然也是土鼈,好歹比徐少君這個「賤僕之女」好太多,結果蕭令先更喜歡徐少君,徐少君還懷孕了,還有不行禮的特權。一口氣如何忍得下?

  當下涼涼地道:「那是當然,妾在入宮之前就聽說了,聖人疼愛才人,才人一開口,聖人就賜了繚綾二十匹給才人裁衣。可惜我一直就沒得見,好姐姐,哪天穿來我看看吧~」

  說得知情者都吃吃地笑。

  徐少君為爭一時之氣,把繚綾給裁了做衣服,卻忘了她是孕婦,身材會變的,如今都穿不得了,一時成了宮中笑柄。徐瑩也厲害,用各種理由,把繚綾分了個差不多,只餘一些給蕭令先做衣服穿,至少今天是再沒有多餘的給她了。

  鄭琰熱鬧也看過了,又怕顧寬再童言無忌些什麼出來,乾脆裝疲勞,慶林大長公主與她一對眼色,也藉口照顧鄭琰,撈起兒子辭了出來。

  端豐長公主姐妹也跟著出來了,還對慶林大長公主道:「五娘還是這樣討人厭。」

  慶林大長公主道:「我心裡有數。」

  鄭琰暗思,徐少君的人緣,可真不怎麼好!大凡寵妃,人緣好像都不怎麼樣,尤其是喜歡搞特殊化的寵妃。卻對慶林大長公主道:「小孩子慢慢教,這不還有師父師母嗎?」

  慶林大長公主一笑:「今天難道發生了什麼大事麼?」人家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

  因著榮安長公主逗顧寬說話,鄭琰對翠微宮又生出兩分厭煩來,又因生日到了,跟徐瑩請了個假,先養養胎再說。

  這一回過生日,鄭琰著實發了一筆小財。以她現在的財力,說是發財,那就是真的發財。池脩之在太府,雖是少卿,卻權柄甚重。太府是管什麼的呢?除了府藏,還管著市場!尤其是京中東西兩市。現官不如現管,池脩之即是現官又是現管,那還了得?

  闞霖送的禮物尤其重,水晶盞、瑪瑙杯,玳瑁之簪,紫金之釧,磨美玉為飾,串明珠為衣。這其中又以一匣十二顆徑半寸的黑珍珠尤為罕見。

  鄭琰見也要大吃一驚:「東西不對!他當有事相求。」

  確實不對,闞霖的妹妹也嫁與一珠寶商人,京城生意多,也構不成太大的競爭威脅,大家一起混口飯吃唄。不幸的是闞妹夫沒找到闞霖這樣的靠山,抽中王簽被迫和買!

  坑爹了!所謂和買,就是有一些宮中、政府需要的東西,但是官方不方便造,又或者貢品不足,要向市場購買。與後世政府採購不同的是,刨去彎彎繞繞的東西,後世政府採購利潤很高,這裡,是用極低的價格去強買高品質的東西。被相中了,恭喜你,抽中王簽,立馬就能破產!

  鄭琰略知道一點這件事,以前宮裡做得還不是很過份,怎麼現在弄到商人要下血本求援助了?

  「這卻不是他的事。」鄭琰決定還是謹慎一點的好,她罩著闞霖,又不能罩闞家九族,這一次答應了,以後就沒完沒了了。縱使和買擾民,她看不過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因闞霖一求就答應了。

  闞霖倒是頗有手足之情,再三懇求:「夫人高義,幾年來庇護我等,全家感恩戴德。小人只得此一妹,縱使傾家蕩產,也要她過此一劫。與其便宜了旁人,不如孝敬與夫人。」說得淚流滿面的樣子,連傳話的阿崔都被感動了。

  鄭琰想了想,傳話出去:「我不要他的家產,他那點家業,還是自己留著吧!和買的事情,我已知道了,我還要再想想。把他的東西退回去!」

  闞霖此後數次相求,一月之間七次登門,再不說什麼舉家行賄之類的話,最後都要賴在鄭琰門口不起來了。

  鄭琰這邊也沒閒著,派人去打聽了事情的始末。卻是因為宮中添了人口,不但是宮妃,還有宮女,反正雜七雜八地加起來,要添不少東西。不但是珠寶首飾,還有什麼衣服綢緞、胭脂水粉……

  原本懷恩在的時候,宮中還算有節制,也是先帝不容易被人忽悠。現在蕭令先於民生俗務就是個菜鳥,底下人可不就要撈了嗎?

  【宮中和買,主力是太監啊!】鄭琰笑得頗為陰險。

  在闞霖要絕望的時候,她答應了下來:「回去等信吧。」

  闞霖與闞妹夫欲再送禮,鄭琰卻是一點也不接。轉頭她就去散播謠言:「梁橫不過是個不頂用的東西,就會打打嘴仗,拿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說,實則貪慕虛名,不肯真心為百姓說話。京中和買擾民,他屁都不敢放一個,其實是個怕閹人的軟貨,比閹人還軟。真是丟天下御史的臉!」

  鄭琰的宣傳多給力呀,那是在鄢郡實戰演練出來的。

  沒幾天,梁橫就上本了,直參宮中和買致人家破人亡。此事引起了蕭令先的高度重視,因事實俱在,能退還的退還,不能退還的從內庫裡拿錢補貼。一補貼才發現,他爹臨死把內庫花了一半,這一補貼出去,他的錢袋子未免有些空,開始提供宮中生活儉樸等事。

  不知不覺間,梁橫把宦官同志們給得罪了。蕭令先的耳朵裡,慢慢縈繞著梁橫的一些壞話。

  「娘子,娘子幫了闞霖一個大忙,怎麼還文分不取呢?」阿慶略不解。

  阿肖道:「去去去,跳來跳去像什麼話,快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娘子自有分寸的。」

  鄭琰亦道:「阿肖說的是,妳去看妳的嫁衣去,此事,我自有主張。」

  闞霖可不敢誤了孝敬的,隨便找個旁的由頭,就能再把這謝禮給送還了回來,還不招是非。宦官們只記恨梁橫,梁橫也不知道謠言是誰散播的。

  冬天,鄭琰生下長女的時候,闞霖果然厚加孝敬,翻一翻,夏天的那些東西都在賀禮裡,還加厚了幾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7:48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4-10-7 11:55 AM 編輯

171、耶誕節更新

  鄭琰的月子是在自己家坐的,孩子當然也是在自己家生的,整個過程由杜氏全程陪護。有了杜氏在,池脩之也可以放心地在外奔波了,太府的事情現在是他在挑大樑,卻又不同於自己主管,他還得顧及蕭文的感受。

  生了個女兒,杜氏心裡難過得緊,家裡孫子一大堆,就盼望著來個孫女,卻總是盼不來。鄭琰跟池脩之這兩口之前正需要兒子,頭胎又生了個女兒。這都叫什麼事啊?杜氏一時間百感交集,認為老天爺真是跟她過意不去。

  心口遺憾,臉上還要笑著安慰鄭琰:「妳們還年輕,養好了身子,再生一個啊~」甚至動了歪腦筋,要不要給池家大娘起個名字叫招娣?

  鄭琰炸毛了,親外婆都這樣,我的女兒好可憐,我一定要好好地疼她!不但孕婦的精神很奇特,產婦也是,鄭琰沒有產後抑鬱,她產後亢奮了!

  「不要啦!看她多可愛啊,叫寶寶、貝貝、寶貝都行啊~」

  杜氏扶額:「叫個招娣,以後給她生個弟弟,只是小名,大名再好好起不就行了嗎?」

  「生孩子那是我的事,跟她有什麼關係啊?她只要過她自己的生活就好。」鄭琰說得斬釘截鐵。

  杜氏也只有歎氣答應了,再憂愁地看一眼女兒,真是讓人不放心啊!再不放心,鄭琰也有了孩子了,真正的主母。成熟人士的兩道坎:一、結婚,二、生育。一對小夫妻,當他們有了孩子之後,世人才算是真正的把他們當成年人看了。

  「隨妳的便了,名字不要隨便起,要慎重,妳爹、妳先生都是學問人,多問問他們。要是女婿想給孩子起名字,就讓他來起也行。」

  「怎麼我就不能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杜氏鄙視地看了鄭琰一眼:「妳少添亂。」語氣裡帶著濃濃的不信任。鄙視完了女兒,又去逗外孫女兒。

  小小嬰兒生得粉嫩可愛,營養又好,小半個月就有些長開了,正睡在搖籃裡吐泡泡。爹娘都是美人,小丫頭要是長得不漂亮才是一件怪事,杜氏一看到她,就把關於她性別的憂慮給忘了:「來來來,外婆看看,好標緻的小娘子,比妳娘小時候可愛多了。」

  我勒個去!喜新厭舊啊!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鄭琰大聲抗議:「她標緻也是我把她生得好。」

  杜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跟自己的閨女爭長短,妳還有沒有出息?!」態度過於嚴肅,把小小嬰兒嚇得要哭,杜氏連忙把黑山老妖的面孔硬生生變成了個南海觀音:「乖乖乖,不哭不哭,啊~外婆不是說妳的,是說妳娘,她不乖~」

  鄭琰:「……」喂!有沒有想過她才是出力的那一個啊?

  杜氏把外孫女兒弄醒了玩了一會又哄睡了,這才坐到女兒床頭上,嚴肅地問:「那邊長輩有沒有說什麼呀?」

  鄭琰道:「外祖母您還不知道麼?來看過了,留下一句生得可愛,又安慰我,現在生女兒也沒關係,還年輕,接著生。舅母,據說是病了,我讓人去給她請大夫了。」

  「就妳促狹,她那是躲羞呢。」

  「可她說是病了,我就得把事給做到了。您當時不是也親自登門道謝了麼?」池舅媽先前關心池脩之子嗣問題的後續就是這個了。

  「唉──妳這也算是有個盼頭了,四郎那裡還不知道要怎麼辦呢。」杜氏轉而擔憂起李莞娘來了。

  李莞娘嫁給鄭德良總有幾年了,卻是沒有信兒。杜氏是不缺這一兩個曾孫的,鄭琦與關氏已有長子德平與林蓉生的長孫。可德良至今沒有孩子,似乎也不是個事。

  「他們不是沒福的人。」鄭琰好聲安慰杜氏,「也許是緣份沒到呢,您看我不就是這樣?也是好幾年呢。晚些生對身體還好呢,生得太早,自己還是個孩子,如何教養得了兒女?好事多磨。」

  杜氏道:「我也只有這樣想想,心裡才會好過一些。」

  「雖是著急,也別太逼勒了阿莞,她是個好孩子。四郎那裡,不要讓他做出格的事。」

  杜氏橫了鄭琰一眼:「這還用說?咱們家不興這些亂七八糟的,妾是亂家之源,萬一生出個不省心的貨色出來,寧可過繼!」

  鄭琰為杜氏的果決咋舌:「聽您這聲氣,仿佛有事?」

  鄭琰坐月子,消息自然不靈通,杜氏則不然,雖然是來照顧女兒的,她依舊能跑能動。來看鄭琰的人,多半進不了鄭琰的房門,有些差不多的人都是杜氏負責接待的,小道消息更加靈通。

  「阿梁的娘子前兩天跑到咱們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杜氏撇了撇嘴,「她也是運氣不好,養了一個禍害出來。」

  鄭琰知道這說的徐梁的妻子塗氏,好奇問道:「徐烈近來不是老實多了嗎?」

  「哪裡是他?還不是那位生了皇子的貴人?」杜氏開了嘲諷模式,「孫才人生的皇長子瘦弱相貌又不甚佳,聖人不喜歡。徐才人之子倒是肥嫩可愛,一下子就做了婕妤。這回連衛王也無甚話說──她爹好歹是個侍郎──本是因著父母而得的榮華,轉眼就要對自家人作威作福。難怪阿塗哭訴說『這麼些年,就算是條狼,也該養熟了』!」

  「她做什麼了?」

  「也沒什麼,出了月子就封了婕妤,這品級豈不是與阿塗相仿了麼?沾了皇家的光,隱約還要高出那麼一二分,兄弟姐妹更不用說了。宮裡見親眷也是客客氣氣的,可不知為什麼,轉眼宮裡就傳出申斥來了,道是阿塗母女婆媳對婕妤無禮,讓她們勤修婦德。阿烈這小東西也是個傻子,又強,言道徐氏之興乃因忠臣愛國,並非因一女。反正這麼多的事加在一塊,徐家就她一個高興的,旁人都不開心。」

  「……」真是奇葩了。鄭琰無語許久,女皇陛下夠強悍了吧?流放了異母哥哥,最後還不是把侄子們一個一個地撈了回來?徐少君以為她是誰啊?

  「傻子喲,嫁出去的女兒能不靠娘家麼?」

  「咱不說她了,這腦子,能成什麼事啊?」

  「她還有個兒子呢,這孩子得多出挑才能不被連累呀?」

  「那也不干咱的事。」

  「什麼呀,誰不知道她爹是妳爹帶出來的?」

  「那他們鬧翻了豈不正好?徐梁從來不傻,是絕不會為了一個女兒跟阿爹作對的。生了皇子又怎麼樣?生了皇子而不跟家中一心,徐梁他敢扶持嗎?經此一事,徐梁心裡已經沒有這個女兒了。」

  「也不至於,畢竟是親骨肉。阿塗又不是她親娘,阿梁興許也會覺得這閨女受了委屈呢?」

  「這閨女能給他養老送終嗎?連招贅都不行!徐梁最後得靠兒子養老。」鄭琰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徐梁年過四旬了,還生不生得出兒子來是兩說,徐烈是他的嫡長子,他必須照顧兒子的感受。徐烈最恨山寨外戚的身份了,現在母親又受了徐少君的氣,他能開心了才怪。

  「不說了不說了,盡說鬧心的事了。」

  「阿娘,這事一點也不鬧心,我跟您說,二郎的娘子看事有一套,她曾說,徐四心胸狹窄,是本性不好。看人還是準的。」

  「她當然是個好的。」

  ※

  鄭琰對杜氏說徐少君的兒子不干她的事,還是說錯了。

  當天下午,池脩之從大正宮回到家裡,天都擦黑了,冬天的冷風把人吹得冰冷。池脩之在外一向是不苟言笑的,這一凍,他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回到家裡先看妻女,因杜氏也在,並沒有跟老婆膩膩,只是把臉給焐熱了,然後去親女兒:「我的心肝兒,想阿爹了沒有?」

  小嬰兒哪裡聽得懂他的話?被包在繈褓裡連撲騰都撲騰不了多大的動靜,小臉漲得通紅,池脩之還說:「真乖真乖,都不鬧騰!」

  親了閨女滿臉口水,才把小丫頭交給阿成去擦擦小臉。池脩之轉著頭看著阿成把女兒抱得稍遠些,才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嚇著女兒似的對老婆和丈母娘道:「今天有件大事。」

  「什麼事?」女聲二重奏。

  「也不知道聖人是怎麼想起來的,如今孫才人和徐婕妤都生了皇子,巧了咱們家是個閨女,他今天巴巴地把我叫過去說,是不是做個親家!」

  靠!鄭琰捶著床板:「你答應了?」杜氏也很緊張地看著池脩之。

  池脩之道:「我怎麼會答應?從來就沒有這樣的事,結娃娃親民間屢見不鮮,皇室裡可沒聽說過。再說了,那兩個長大了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呢?怎麼就能隨便答應了?怎麼著也得咱們閨女看上了眼才行啊!」池脩之對蕭家的基因是極度地不信任。

  「沒答應就好。」

  「聖人有些怏怏呢,以後要是誰跟妳提起了,千萬不能答應的。」

  池脩之囑咐完鄭琰,又向杜氏開口,剛張了嘴巴,杜氏就截口道:「這個事我理會得,他們家的娘子不是那麼好做的,可憐徐九也是個可人疼的閨女,自從跟了十七郎,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鄭琰道:「他要再說,就告訴他,我的女婿是不能有花花腸子的,什麼婢妾媵側統統去死!」

  杜氏口中嘖了一聲,給了鄭琰一個責怪的眼神。

  池脩之已經道:「我已經這樣說了,池鄭兩家向來既無婢妾又無庶出,擇婿也要這般。」

  「我不管你們!」杜氏賭氣地皺了下鼻子,「沒事就好,大冷的天女婿也該餓了,有話吃完了飯再說罷。」

  池脩之去外間自己可憐兮兮地吃飯,杜氏跟鄭琰在一處吃。吃著吃著杜氏就放下了筷子,戳戳鄭琰的額頭:「我看女婿人就不壞,妳說話別太狠了,把他嚇著了。」

  鄭琰道:「阿娘,這話就得說絕了,要不黏黏乎乎的,就真叫人給黏上了甩都甩不掉。難道要直說:聖人這才有兩個兒子,先帝可有十幾個,打得頭破血流,過兩年聖人兒子多了,爭儲打了起來,咱們不想攙和?」

  「哎呀哎呀,妳又說胡說!吃飯都堵不住妳的嘴!」

  鄭琰抱著個碗,心說,先說話的是您啊,親娘哎~

  ※

  新出生的皇子們顯然是很多人談論的對象,他們的出生似乎昭示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唱主角的該是他們,而不是他們的叔伯們了。以前搞政治投機的,都是投機到先帝的兒子們的身上,現在已經轉移到了蕭令先和蕭令先的兒子們的身上了。

  對於世家來說,這兩個都不是合適的投資對象。皇長子不得聖人喜歡,生母地位又卑微,更不妙的是聽說身體還不太好,皇子可以笨,但不能死,死人沒有投資的價值。且後宮還有世家女,有什麼比自家女孩子生出來的皇子更值得投資的呢?

  皇次子生母地位不算低了,蕭令先也喜歡他,據說每天都要去看他,這孩子也生得很健康,但是!塗氏對徐婕妤的不滿已經傳了出來,鄭黨對徐婕妤表現出了疏離之態。看起來適合抄底?甥舅一家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為人作嫁,哭都來不及。

  不如再等等,將來還是會有小皇子降生的,須知小男孩的存活率總是低於小女孩的,等他們都長得差不多大了,看出賢愚了,大家還有一次投資的機會:婚嫁。

  但是,顯然有人等不及了。

  在這個時候,最應該沒有猶豫就拿定主意的人應該是徐梁,他卻偏偏扭頭離開,成為那個沒有下注的人。鄭琰沒猜錯,他就得顧及老婆孩子的感受,徐少君生了皇子又怎麼樣?那又不是他的孫子,姓蕭不姓徐。

  以徐梁的敏感,也覺出徐少君有些不大對來了,這樣對娘家,至少是智商有問題!徐梁對塗氏還算了解,至少呢,徐少君平安地長大了,也受了教育,衣食住行都不錯,哪怕是親生的,這樣養也算合格了。可徐少君的反應蠻不像那麼一回事的,顯然是徐少君有問題。一個有問題的人,是不值得扶持的。

  重申一下,這是一個封建時代,孝字不如大如天也差不多了。別說沒虐待了,就算真的讓徐少君穿粗衣吃粗食,徐少君照樣要奉塗氏為母,還得怎麼恭敬怎麼來。

  徐梁哀歎一聲,還是沒那個命啊!又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英明決定,一點也沒有因為徐少君跟了蕭令先而張揚,更沒有表現出跟鄭靖業分家的意思。這要是為了徐少君得罪了鄭靖業,結果徐少君不靠譜,這不是坑了全家人麼?

  他不投資,有人投資,投資人:梁橫。

  梁橫最近的日子過得很苦逼,繼朝上被人當場群毆,他又在大清早的被人堵在路上罩麻袋狠捶了一頓!

  兇手:不明。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還是在熙山,梁橫在熙山是沒有住處的,熙山別業從來都是有價有市的。蕭令先為安慰他在朝上被揍,特賜給他一處別業。地方略偏,宅子略小,是以每天早上去上班,他都得起得比別人早。饒是夏天,天還沒亮透就得出門了。

  肖大郎傷好了之後,被塞到個旮旯裡蹲著了,梁橫又招募了幾個膀大腰圓的護衛跟著。他挺有自知之明的,朝上被打,路上就更有可能遭到黑手了,要是他,他就這麼幹。

  天天帶著保鏢去上班也沒見有什麼事,這一天下雨,天色尤其暗,他騎著馬,匆忙趕路。不知怎麼地,明明是平坦的地,居然馬失前蹄把他給摔了下來,保鏢們亦乘馬相隨,也擠作一團掉了下來。

  接著就是幾個黑衣蒙面人出現了,連梁橫帶保鏢,套上麻袋就打。

  細密的雨簾掛在天地間,一片嘩嘩之聲,梁橫被打得閉過氣去。打的人見他不動了,打開麻袋一看,再試試鼻息,好像是死了。互相望了一眼,把人給推路邊排水溝裡了,一顛簸,梁橫又活了過來,被冷水一嗆,整個人都清醒了。

  帶著一身污泥貼在排水溝裡待了許久,直到覺得沒有危險了,才爬了出來,他那保鏢在地上早斷氣了。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說的就是梁橫了。

  可以想像,當他像怨鬼一樣地出現在翠微宮門口的時候,引起了多大的的震憾。外面下著雨,天陰得像鍋底,一個一身泥水滴噠的人,就這麼腳步虛浮地飄了過來,要不要這麼驚悚?!

  蕭令先震怒,要求徹查。然而大雨掩蓋了一切痕跡,梁橫報警的時間又略晚,兇手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京兆林清與金吾衛于元濟一起詢問,梁橫只記得來的人手執棍棒,面罩黑巾,高矮胖瘦都有,他根本沒看清人家的臉,人家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

  這還怎麼查啊?

  蕭令先只能把懷疑的目光放到世家身上,世家行得端坐得正,十分無畏,懷疑就懷疑好了,你能把咱怎麼樣?

  打死梁橫也想不到,清晨打他的人,換了身衣服回來,中午就在翠微宮門口攙他去見蕭令先──群毆他的是一群宦官。梁橫參劾和買之事,斷了許多宦官的一條大好財路──這裡就不介紹各種貪污手法了──怎麼能不恨他?

  宦官已經沒別的指望了,大部分的宦官就對錢有愛好了,錢已經成了他們新的命根子,你要再閹他們一次,絕對要翻臉!

  必須說,許多宦官還真是有些心理陰暗的,「打死他!」這是宮裡新任宦官總頭子的張平的指令。

  宦官與宮女不同,宮女尋常是出不了宮的,宦官卻可以。幾個宦官走正規手續出個宮,換身衣服,把梁橫給打了。他們忠實地執行了「打死」這一指令,真是兇殘地用打的,越打越興奮,一地血水。

  雖然沒練過葵花寶典,但是宦官裡不乏武力值頗高的人,有些是做粗活的,有些的用途就乾脆是做一些正常男人到不了的地方的警衛工作。心理略變態,下手極兇殘,部分太監心理素質還極度過硬,梁橫「死而復生」之後,居然還沒有被嚇著。

  此事不了了之,還被記到了世家頭上。

  他的噩運還沒有結束,養了一個月的傷,大家耳根清淨了一個月,蕭令先給了他十個護衛。梁橫卻推辭了:「聖人誠憐臣,臣請自募護衛,臣,不敢相信朝中舊人了。」

  蕭令先默然,答應了他的請求。梁橫趁機招募了一批人,通過蕭令先,有了正式的身份,充作了他的護衛。

  人身安全解決了,家庭問題又來了。池脩之挖好了坑給他,梁橫卻是非踩不可的。給他嫡母的封賞來了,正七品,由於梁橫沒有妻子,目前梁橫家唯一的一個有品級的女人就是他嫡母了。至於他生母,梁橫尚未娶妻,也就無人「讓」封賞給她。

  梁橫趁著嫡母得了封賞的機會,向他爹提出了結婚的要求。梁父很痛快地答應了,攀世家、攀高門是有難度的,梁父也就不做此想了。梁橫對家庭沒有歸屬感,正好借一門婚事,讓他與家裡的聯繫緊密起來。梁父給他定的是姑母的女兒,梁橫的表妹。

  梁橫非常有意見!這位表妹只是土地主的女兒,屬半文盲,長得也不十分好看。這位表妹的堂姐,是他大嫂!

  梁橫當時就抗議:「我豈能娶田舍翁的女兒!」

  梁父臉上火辣辣的,一拍桌子:「你就是田舍翁的兒子,如何娶不得田舍翁的女兒?正好門當戶對!」

  梁橫死強著不肯低頭,眼睛都要滴出血來,牙咬得咯咯響,努力回憶著蘇幕說的話──「為官最忌不孝,回家千萬要對父母恭順啊!哪怕是您嫡母,再不喜,也要恭順!否則被告了忤逆,必要丟官的。朝中多有忌恨郎君者,就等這個機會了呢!休要圖一時之快,致令遠大抱負空拋。」

  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梁橫僵硬地開口:「如此,我要接我阿娘入京裡住。還有誥命,我阿娘受了幾十年的委屈,我為人子,不能讓她更受委屈了。」

  梁父當然對梁橫的生母有些喜歡,但是,此時他的腦袋卻並不昏,改了聲音,也柔和地道:「你接她入京,難道要關在屋子裡不出來麼?如何交際?哪家貴婦肯與教坊女子交際?留在這裡吧,你在京裡好好的,她在家裡也算有些頭臉,少些人拿她的出身說話。她跟你入京,可不是為了受辱的,是也不是?」

  梁橫垂著頭不說話,梁父又道:「至於誥命,那是你的事,要是你娘子願意,我們長輩是沒有話說的。只是現在不行──你聽我說,讓誥命與生母,是要降等的,你自己算一算,你現在七品,降完了還有品級嗎?不如讓你娘子先做著,你出息些,品級高些,再讓也不遲啊。到時候你既有官威,你娘子也只好聽你的了。再說了,你表妹我是知道的,不會錯了規矩的。」

  梁橫渾身發抖,想要反駁,卻發現父親說的俱是實情。京中情形他受了幾年搓磨自是知道的,她生母現在入京,就是去受嘲諷的。他,也只有七品!

  梁橫頭一回向現實屈服了,帶了個土地主的閨女回京了。

  梁表妹袁氏年方二八,一點也不貌美如花,普通相貌而已。因梁橫小時候有些陰沉,梁姑母一點也不喜歡他,連著袁氏對這個表哥也很有意見。但是,梁橫畢竟做官了,還是京官,還是御史。袁家認為這門親事也算可行,雖然梁橫風評不太好,但是,有皇帝罩著!

  足矣!

  至於婚姻幸福不幸福,袁氏過門就有了七品銜,在政府備案登記過的,想休她也不容易。袁氏更是鄉下彪悍野丫頭一個,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大概比秦越那個嫡母還要兇殘一些。

  現在,他們新婚,歡歡喜喜地到京城。袁家的陪嫁也頗豐,尤其是袁氏帶了幾個武力值不弱的侍婢。到京頭一件事情,就是把跟梁橫有過幾腿的兩個美婢侍婢給毀了容,此後家中雞飛狗跳。

  梁橫想收拾袁氏,袁氏也不怕她,她手中有人質:「你打呀!打呀!我在這裡挨一下,我舅舅在洡縣得讓人挨十下!」

  梁橫親媽還扣在洡縣呢,你問梁父,親外甥女跟侍妾,哪一個更重要?還用問嗎?看七品敕命在誰頭上!

  這日子沒法過了!梁橫快要被逼瘋了,他稱得上是一個孝子,親媽被扣,也只能湊合著過日子了。他一點也不想睡袁氏,袁氏又不讓他睡別人,他都快要憋出毛病來了。袁氏又嘲諷他「不中用」,氣得他終於忍不住動了粗,邊打邊罵:「賤人!」

  袁氏豈肯坐著挨打?她也反擊,頭上的簪子一撥,現成的兇器。

  這麼打打鬧鬧了幾個月,互相也磨合得差不多了。袁氏懼梁橫以休妻相脅,梁橫也恐他親媽在老家受委屈,互相妥協,終於達到了恐怖的平衡。

  ※

  好了,家事解決了,可以來談正事了。

  這幾個月最勞心勞力的還不是梁橫,而是蘇幕,他眼睜睜地看著梁橫再次被抬回家來養傷。傷好了又娶了個悍婦進門,然後跟這個婆娘打了個天翻地覆。真是慘不忍睹。

  不過這樣也好,有另的事情牽著梁橫的心,他好少惹一些更大的麻煩。大事的籌畫,他蘇幕來就可以了,梁橫就是個拖後腿的貨。

  梁橫不是一個好選擇,但是其他人他靠不上,想要展一展自己的才華,也就只能借梁橫之力了。厭惡地把鏡子給反扣到了桌子上,要是生得好看一點,也用不著靠梁橫啊!隨便投靠個誰都行。

  跟著梁橫出謀劃策的時間越長,接觸的朝政也漸漸多了那麼一點,蘇幕發現,他的學識很坑爹,都是些無法做官,只能做門客的知識。什麼社交啊,什麼謀劃啊,讓他去辦實務,他就做不了。

  撓撓頭,蘇幕想,如果梁橫不可靠,他也得改一改策略了。如果借梁橫之手,讓別人知道了他的能力,然後再行投靠,外貌分就可以被忽略了吧?

  現在,機會來了。蘇幕抄著手,去梁橫的書房裡等梁橫回來了。

  梁橫不想去看袁氏那張□臉,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書房,他連教坊都不去了──真怕他老婆帶人去砸場子丟他的臉。要不怎麼說娶了媳婦的人都會長大呢,都是被老婆治的。

  見梁橫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進來,蘇幕站起身來:「郎君可聽說了?」

  「什麼?」

  「聖人已有兩子了啊!」

  「我知道啊。」

  「那郎君可知,徐婕妤的母親並不喜歡徐婕妤,正在四處說徐婕妤之過?」

  「嗯?這是怎麼回事?」梁橫的眼裡漸漸有了神采。

  蘇幕與梁橫對坐著,慢慢向梁橫說著徐家的八卦:「婕妤的母親從宮裡回來,沒多久就去了鄭相公府裡──哭著去的,又紅著眼睛出來了。繼而就病了,又有些探望的人,出來就說,婕妤給夫人委屈了,唆使聖人斥責夫人。」

  「那又如何?」梁橫心道,徐梁是鄭黨,他們家裡不合,我現在也沒功夫去管,我跟世家已經結仇了,不能再添仇人。

  「郎君當結內結婕妤以為援,外依聖人以抗諸臣。」

  「婕妤?」梁橫的口氣裡,對後宮頗為不屑。

  蘇幕拈了拈鬍鬚,小眼睛裡透著精光:「她有兒子,若不恃此,怎麼敢給娘家人臉色看呢?聖人還年輕,皇子還未長成,這個愚婦很快就會發現,與娘家不合,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縱不是生母,待她也不薄的,縱使有什麼虧欠,她也要倚靠娘家的。皇次子,非嫡非長,若要一爭,須得借朝臣之力!娘家不能靠了,她還能靠誰?!」

  梁橫不自覺地點著頭。

  「還有,如今宮中美人漸多,卻皆不及婕妤之寵,有她在內,很多郎君不方便說的話、做的事,都可由她代為轉圜,也免得郎君在外多結怨。」

  梁橫站起身來在書房裡來回踱步,蘇幕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道:「郎君畢竟年輕資歷淺,凡事都要經營,多一分助力總是不會錯的。又不是要與婕妤綁在一起,不過是合作而已,她比你急。」

  梁橫終於停住了腳步,扭頭看蘇幕:「她是後宮,我是外臣,緣何得見?又如何接觸呢?」

  【笨蛋!】蘇幕暗罵一聲,還是告訴梁橫:「不是還有娘子麼?」

  「她?不給我添亂就謝天謝地了,且後宮禁地,外命婦非經傳召不可擅入,掌管這些的是皇后,婕妤如何管得了?」

  「皇子要過滿月、百日、周歲,以聖人對皇子的喜愛,場面不會很少,外命婦是要入賀的。只要有機會與婕妤接觸,婕妤自會明白,她也會想辦法的。從先帝時起,就有宮妃可召外命婦入內陪伴的先例。」

  「只恐袁氏粗陋不堪此任。」

  【窩勒個去!你現在跟個蔫黃瓜似的是誰整治的?世家在朝上群毆你,在熙山蓋你麻袋,都只能把你的鬥志給激出來,一娶了她,你什麼氣都沒了,還敢嫌棄人家?她粗陋,那你這個被她收拾的又算什麼?】

  蘇幕忍著吐槽的欲望,對梁橫道:「娘子來後,家中也沒亂了秩序,可見還是能處事的人。好好對她說,講明利害,她聽得懂。」

  梁橫手中也沒別的可用的人,又覺蘇幕說得有道理:「我與她說去。」

  蘇幕見梁橫答應了,也借機告辭,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裡歎氣。

  梁橫跟徐婕妤成不了事的,他們要面對的不但是世家,還有鄭相公,這基本上是跟滿朝為敵,能成才怪!除非皇次子完全不像他爹娘,生了顆聰明的頭腦,還能不被養歪掉,全憑自己的個人能力征服朝臣,這個機率也太低了一點。

  他只要給另人製造一點麻煩,然後趁勢投靠就好。唔,下一個飼主選誰比較好呢?

  ※

  梁橫找到袁氏的時候,袁氏正在卸妝,看了他冷笑道:「喲~你今天沒迷路,還知道找回來呀?」

  「我沒功夫與妳胡扯,酸完了,給我過來,我有正事要說。」

  「你能有什麼正事?」入了京才知道,這貨品級低得令人髮指,檔次低得讓人歎息,朋友少得讓人吐血。特麼就是個草包。

  「過幾日,宮中有宴,妳去趁機見見徐婕妤。」

  「做什麼?」判斷出這一件可能是重要的事情,袁氏也嚴肅了起來。

  梁橫比較滿意她現在的表現,把要袁氏執行的部分給說了出來。

  袁氏道:「她有娘家,還用你?」

  「掰了。」梁橫言簡意閡。

  「就算不掰,也沒處壞。」袁氏自言自語了一下,對梁橫道,「行。」

  袁氏尋到徐少君的時候,徐少君正在後悔。

  在最初生下兒子的狂喜過後,徐少君陷入了深深的困擾。她發現,宮中言必稱「大郎」,徐瑩和其他人對皇長子關愛有加,在她們的關懷下,皇長子孱弱的小身體有養好的趨勢。有什麼事情,皇長子排名必在她的兒子之前,蕭令先再喜歡她兒子也沒用。

  更可怕的是,朝中似乎也是這樣。蕭令先頗為喜歡皇次子,還讓秦越給勸了一回:「聖人對自己的兒子要同樣關愛,必然要有偏愛,也是要對嫡長子抱更大的期待才是。且皇長子為長兄,豈有捨長而親幼之理?」

  徐瑩似乎生不出來了,整天吃些亂七八糟的藥,求神也沒什麼用。徐少君熱切盼望的她的兒子做太子的事情,一點風聲也沒有。只有宮裡人誇讚皇長子之沉穩,顯得聰慧,連這小破孩把繡球拍到徐瑩那裡,都要被說是「純孝」。他個奶娃娃隨便揮了一下手,碰巧打到了繡球而已!

  徐少君害怕了,沒有娘家的支撐,或者說,沒有外力的支持,深宮中的妃子或許能借帝王之寵而生活,可她的兒子就很難有進益。偏偏她把娘家給得罪了,她的兄弟們全是嫡母所出的,人家不理她了──她玩得有點大。

  壞消息接踵而來:陳美人有孕了。

  名門陳氏的骨血啊!徐少君心頭一顫,肯定有很多朝臣喜歡的。



172、狄人來救命

  滿月宴,今天的主角應該是皇次子,滿月的孩子還很脆弱,放在屋裡並沒有抱出傳看,主要是成年人之間的社交。

  蕭令先開心,必要辦得大些,慶祝他有兒子了,所以來的人就比較多。托這孩子的福,徐瑩為他的長兄也爭取到了同樣的待遇。

  徐少君坐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上,心情卻不是很好。明明是她生的孩子,徐瑩坐在主座上不說,大家談論的話題十句裡有九句是與她兒子無關的。甚至塗氏也嘴角掛著冷笑地跟王氏在說八卦,就是不理她。

  那些在暗處交頭接耳的宮人們又在說她的壞話了吧?背後說,徐婕妤刻薄寡恩,忘恩負義,嫡母養育她成人,她卻反咬嫡母一口,大家還是離她遠一點的好,這是一隻白眼狼。

  徐少君心裡一陣恐慌,當初的雄心壯志被澆了一盆冰水,在她人生最得意的時候,事實給她上了一課。室內很熱,她的心卻一陣一陣地發冷。

  當初發誓要讓徐家以她為榮,她要過得比別人都好,轉眼間她有了品級有了兒子,卻覺得日子比當時還要艱難了。被冷落得實在受不了了,徐少君坐不住了起身,向徐瑩說一聲,出去透一透氣。

  徐瑩正跟陳美人說話,見徐少君要出去,也不管她:「去吧。」又轉過臉來跟陳美人聊天了。

  徐少君憋屈得慌,她確確實實被孤立了。

  出了殿門,一陣冷風吹過,宮女慌忙給她披上了斗篷,徐少君裹緊了斗篷,到偏裡坐下:「人呢?把炭盆攏上。」炭火很快來了,徐少君聽著殿中人聲鼎沸,心中惆悵不已。

  她沒想弄成這個樣子,真的,只要塗氏服個軟,承認她更能幹更優秀,家中兄弟肯盡力襄佐於她,她也不想把家人如何的。只是當時看塗氏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徐欣又拿出昔日的樣子來說她:「在宮裡別太好強了,弄得人人看妳不順眼,日子也不好過。」

  她一時氣悶,蕭令先來看兒子的時候看出她情緒不佳,她也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實話實說,頂多歎了兩句自幼被訓誡得習慣了。是蕭令先覺得她受了委屈,這才讓塗氏母女對她客氣一點,安守本份,事情不要管到後宮裡。

  誰知道她們氣性就那麼大呢?一兩句話且聽不得,那她這麼多年被這母女兩個提醒來提醒去的,又算什麼呢?

  罷了罷了,不想這些了,越想越鬱悶。形勢比人強,她在宮中已是孤立無援,遭人嫉恨的,需要宮外之援。要怎麼才能彌補這一段關係呢?

  徐少君啃著手指甲,暗思,塗氏不好親近,阿爹還是親生父親!若得阿爹之助,我兒為太子的把握就更大些。且阿爹連著鄭相,鄭相肯出力,這事就成了一多半了。他們斷無拒絕之理。

  掐指一算,徐梁的生日也近了,又快過年了,這都是彌補關係的大好時刻。不但自己那一份,連兒子的那一份心意也要帶到,從此時起就要為兒子塑造一個良好的形象。

  計畫得不錯,徐少君口角有了些笑影,恰在此時,宮女的聲音傳來:「這位夫人,筵宴開在那邊。」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那裡太熱了,我出來走走。」這人就是袁氏,她看到徐少君出來,略等了片刻也跟著出來,循著路跟到了偏殿。出現在了徐少君的面前。

  徐少君揚聲道:「外面是誰?進來說話吧。」

  袁氏順勢就進來了:「呀!原來是婕妤。」行一福禮。

  徐少君抬手虛扶:「有禮了。請坐。」抬手時不小心把帕子撥到了地上,徐少君臉上一紅。

  袁氏上前幫她撿起手帕,笑盈盈地放到了徐少君手邊。徐少君心裡還是有些得意的,以前是她圍在別人身後轉,現在也有人巴結討好她了。

  看袁氏的衣服首飾,判斷出她不過是七品敕命,雖然這巴結自己的人品級略低,徐少君還是笑道:「有勞了。」

  袁氏亦笑:「應該的。」

  徐少君心中一動,覺得袁氏是有話要跟她說,含笑目視袁氏:「我以前沒見過妳,不知是哪個府上的?」

  袁氏道:「外子梁橫。」

  徐少君微訝。

  徐少君知道梁橫,以梁橫之鬧騰,想不知道他都難。

  還在娘家的時候,她就聽徐梁父子嘲笑過梁橫真是跳樑小丑一類。後來梁橫寫詔書用錯了詞,徐少君躺了一回槍,對梁橫的印象實在說不上好。

  到梁橫做了御史在朝上被群毆,成了年度十大八卦之一。再後來,梁橫參劾了宮中和買,不但宦官們罵他斷人財路,宮妃、宮女也因此被迫過上儉樸的生活,人人口上不說,心裡都不太高興。

  上一次梁橫被打,在熙山的大雨中一身泥水,超級像鬼地出現在翠微宮門口,又成為本季度後宮十大八卦首。

  他一點也不可靠,徐少君不待見他。更因為徐梁也對他感冒,徐少君現在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煩了。

  「原來是梁御史。」

  「是啊,是個沒出息的御史,如今不過七品。」袁氏說話很爽快,「他在京裡也沒幾個朋友,我在那裡坐著也難受。出來走走,遇到了婕妤,真是緣份呢。今天是皇子的好日子,婕妤怎麼獨自在這偏殿裡發呆呢?很該到正殿端坐的。」

  徐少君虛應道:「太熱了。」

  「這樣的大日子,怎麼熱鬧都不為過的。」

  兩人哼哼哈哈,徐少君到底比袁氏多幾分察顏觀色的本領,思度袁氏的舉動,心道,難道她是在向我示好?這是梁橫的意思麼?徐少君也不想開罪梁橫,梁橫為人不好是有目共睹的,她不想再添這麼個仇人。徐少君想明白了,與袁氏打著太極,沒接受,也沒拒絕。

  袁氏心道,宮裡的人可真能端著!又不想讓梁橫小瞧了,說她一件小事也辦不好,打起精神來與徐少君周旋,笑得臉都硬了,也只是一個不上不下。

  徐少君先前有倡狂之態,乃是因為在宮中一枝獨秀,被縱容出來的。如今受到了打擊,又收斂了起來。自然不是袁氏一時半會能拿下的。

  這總算是一個不那麼差的開端。

  與梁橫接觸主要靠袁氏,這樣的機會不多,徐少君一半的心思放在兒子身上,怕他冷了、怕他餓了、怕他病了,一夜驚起兩三次,唯恐有什麼不周的地方。剩下一半的心思一部分用來陪蕭令先說話,另一部分就是修復與娘家的關係,主要是與徐梁聯絡感情。

  徐梁生日,徐少君不但自己準備了壽禮,還為兒子準備了一份,又掇攛著蕭令先額外給了表示。徐梁的回應規規矩矩,上表謝了皇帝而已。過年的時候,徐少君又如法炮製,連徐烈、徐欣等人也沒有忘記,徐梁依舊沒有額外的表示。

  徐少君坐不住了,宮裡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若非蕭令先憐惜她又喜歡她的兒子,她在宮裡的日子是真沒法過了。比起宮裡的處境,她原先在徐家還算好的了,至少那時候還有人願意跟她說說話。

  終於,在徐梁傳來:「固守本份,勿妄為、勿存貪念。」的話之後,徐少君渾身顫抖地接受了這樣一個現實:她爹不肯幫她!

  可她不敢再生事端了,也不敢在蕭令先面前告狀,更不敢對蕭令先說什麼「抵制外戚,從我做起」,她真是怕了對她名譽的攻擊。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她不能再被人罵了,會影響兒子前程的。

  此時袁氏仍然不遺餘力地示好,徐少君狠了狠心:管你是不是好人,只要能幫我達成心願,結交也無妨。只要我兒立為太子,我後顧無成,再不管閒事。以後你怎麼樣,又與我何干?不過此時卻要互惠互利了,不過在聖人那裡說幾句梁橫的好話,贊他一心為公,不計個人得失。

  燈節的時候,徐少君與袁氏有說有笑地坐到了一起。

  ※

  徐、梁合謀的事情,鄭琰還是聽徐瑩說的。

  鄭琰坐完月子,又硬在家裡多修養了兩個月。在家裡是悶得骨頭都要鏽了,她也不想在大寒天的四處跑,這時節能多休養些時日就多休養些時日──她肚子上的皮膚還皺著呢!身材沒恢復,鄭琰出門很有心理壓力。

  正旦的朝會她都沒有出現,直到拖不過,才跟著徐派來的使者去了大正宮。

  昭仁殿裡的炭火燒得很旺,鄭琰湊近了熏籠趴著,膝蓋邊上還堆著個小手爐。

  徐瑩心情複雜地道:「妳就冷成這樣了?」

  「懷著的時候是怕熱,生出來了,我就怕冷了。」這會落下病根,一輩子都要受罪,鄭琰一點也不敢馬虎。

  徐瑩咳嗽一聲,遲疑著道:「聽說,祁國夫人虔心供奉,妳就得了這一個孩子?」

  「哈?」鄭琰嚇了一跳,差點把籠罩給壓趴下,慌忙起身,拍拍胸口,「妳聽誰說的?」

  徐瑩咬牙道:「難道不是?」

  「反正我沒拜過,阿娘心裡是想要個外孫子的,這一回不是也沒如願麼?我是敬鬼神而遠之的。有時候,眼裡看著那個神龕,心都動了,還是沒邁出腿去──」頓了一頓,「妳想祭拜?在哪裡祭拜?妳這頭點上香,那邊就有人說妳巫蠱,妳信不信?」

  徐瑩像被人打了一拳,整個人一個後仰,臉色蒼白地道:「難道我還有別的辦法嗎?再等下去,太子都能立了,我的死期也到了。」

  「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孫氏怯懦,妳好生教養大郎就是了。」

  「妳說牛牛?」

  「聖人可不看好他。二郎自不用說,陳美人又有孕,有經驗的御醫說,那肚子像是個男胎。」

  「那也不是嫡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妳一定不能自亂陣腳,妳現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朝臣們不會讓聖人行非禮之事的。」

  「我能不急麼?我這都多少年了?」徐瑩身上透著一股焦躁,「妳難道不知道麼?徐梁不管他閨女了,徐四跟梁橫勾搭上了!他們兩個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事?梁橫這個人討厭,可是聖人總與我說,現在要用到他,他說的那些鬼話,蕭十七就愛聽!徐四整日抱著孩子圍著蕭十七轉來轉去轉來轉去,他都忘了他還有個長子了!這是什麼意思還不明白嗎?」

  當初先帝和鄭靖業一起坑了苗妃一把,現在以蕭令先的智商,沒人相信他能跟梁橫一起坑徐少君一把,他是真心實意喜歡這個次子。

  「妳說慢點,心裡急,面上也不能急。妳說的,我還真不知道,妳慢慢說?」

  「我本也不是很急的,孩子以後總會越來越多的,縱我沒有,還有更多的人有,擇一合適的,誰都得叫我一聲阿娘。可徐四自己都不是個能養熟的東西,我又怎麼敢相信她的兒子?聖人面上看是個溫和的人,內裡性子急得很,恨不得一夜之間天下大治。若是梁橫掇攛一下,保不齊他就要立太子了。容不得我等了。」

  「大臣們不會行非禮之事的。」

  「大臣?再過幾年,朝上都是他新提拔上來的人,又有幾個會反對呢?哪怕真不到那個份上,我也不能心存僥倖。這是尋常人家嗎?要麼生,要麼死。我吃過苦頭,受過教訓,再不能盡把事情往好處想了。」

  鄭琰沉默,女人,別的都是虛的,會生才是真的。還得生兒子,想起家裡被杜氏「請」回來供奉的神仙,她就胃疼。

  徐瑩道:「我不甘心,我還要搏一搏!徐四、蕭十七現在就想立個庶子,他們做夢!我還沒死呢!」

  鄭琰心頭一緊,這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事情,只好委婉地問他們夫妻生活,算沒算安全期什麼的。

  徐瑩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我也算過日子,可……就是沒信兒。」

  鄭琰說了很多保持良好心情,不要胡亂吃藥、不要亂拜神仙的話,爭取開解徐瑩,千萬別搞個巫蠱什麼的。有了共同話題,徐瑩的情緒緩和了許多:「妳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要活得好好的,看著他們有什麼下場。」

  鄭琰心頭一跳,這話聽著忒不吉利。卻不知徐瑩被逼得想殺人,真要把她逼急了,她不介意讓蕭令先去死一死。徐瑩頭一回覺得,只有蕭令先死了,她才有安全感。

  蕭令先活著,左一個美人右一個才人地納,左一個庶子右一個庶子的生,她的后位還有危險。蕭令先死了,哪怕她沒兒子,外有父母,內有地位,她又有足夠的錢財,除了少了一個讓人吐血的男人,她過得比現在滋潤多了!

  想來鄭七不會死命護著蕭十七的,哪怕是鄭靖業,也沒這樣的忠心,更不要提世家了。她情願幼主登基,她樂意與鄭氏、世家共用權柄。

  鄭琰見徐瑩情緒穩定了下來,看看天色趁著正午比較暖和,早早告辭回家了。回來抱著女兒發呆。小嬰兒笑得口水流了滿頰,鄭琰的心情才好了起來。

  等到池脩之回來,鄭琰以梁、徐二人之事相詢,池脩之不以為意地道:「這事不值得費神。徐四不跟梁橫合流,二郎也許有一絲機會,兩人合流,梁橫的仇人可是遍朝野了。除非聖人只剩這一個兒子了,又或者反對梁橫的人都死絕了,否則他們再興不起風浪來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池脩之笑道:「我們怎麼會讓這萬一發生?縱我們坐視不理,妳道旁人還能坐得住嗎?」

  ※

  宮中有千百雙眼睛,能在這些眼睛下保存的秘密少之又少,徐少君與袁氏的接觸顯然不在特例之內。很快,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徐少君與梁橫的組合令知情者目瞪口呆。眼下蕭令先後宮裡風頭最盛的女人無疑是徐少君,而在朝臣中,梁橫也是極得他歡心的一個人。看起來是一個強強聯合的存在,卻沒有人感覺受到了威脅,大家只是奇怪:這兩個貨怎麼湊到一起去了的?

  為此,蔣進賢還特意召開了個智囊會議,研究一下這究竟其原因背景意義內含外延。饒是蔣進賢這樣的政治老手,也完全弄不明白徐少君為什麼要捨娘家不顧,非要跟梁橫攪在一起:「她自有父兄,怎麼卻與梁橫的妻子相談甚歡?」

  後宮的生存形態比較另類一點,一般情況下宮妃難見外人,哪怕是外命婦,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想要「刻意疏遠」、「迷惑敵人」,有限的見面機會根本不夠用的。誰與誰關係好、誰與誰關係不好,肉眼就能看得清。

  鄴侯也攜嗣子參與了這次討論,見蔣進賢發問,鄴侯不得不開動一回腦筋:「不是說她令徐侍郎娘子出了個大醜?興許是不和,嫡庶之事,向來難說。」

  蔣進賢就更不明白了:「我就說啊,梁橫將來如何還未可知,徐梁已經是侍郎了,捨近而求遠,她圖的什麼?後宮妃嬪也有避開親族,而與朝臣結交的,那都是娘家人不頂用之後退而求其次,又或者所結之外臣強勢。這──」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在幾個男人的心裡,徐少君的做法一點也不科學!哪有這樣蠢的人,血緣靠山不要,結個二貨當外援,傻不傻啊?常理說不通,就只有往深挖掘了。

  蔣卓道:「為什麼非要管她是怎麼想的呢?她怎麼想的要緊嗎?一點也不要緊!現在是要看聖人是怎麼想的。聖人對二郎(徐少君之子)比對大郎重視得多,對梁橫一區區御史親厚有加,對諸顧命之臣日漸疏遠,聖人的想法已經很明白了。聖人想振翅高飛了。」

  蔣睿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阿兄一說,還真是的,恐怕不但聖人想飛,徐婕妤、梁橫,都想飛了,也不怕風大吹折了翅子。」

  蔣卓略帶詫異地看了弟弟一眼,還真是呢,這樣一來,徐少君的腦殘行為就能夠得到解釋了。

  鄴侯嘲笑道:「怪不得聖人對婕妤寵愛有加,原來是一個想法。原以為聖人已經明白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為君者亦有無奈之事了,沒想到他還真是堅韌。這份毅力放到什麼地方不好,偏要放到這裡。」

  蔣進賢經蔣卓一分析,把通盤都給想透了,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了:「那就不用擔心了,顧命之臣非止我一人,滿朝公卿多是先帝簡拔,聖人想要有所動作,也還早著呢。」

  蔣卓卻不那麼樂觀:「只恐聖人積威日重,到最後還是讓他們得逞了。遙想先帝登基之初,也是謙謙君子,花了十年耗死了泰半老臣,接著就簡拔魏靜淵,用鄭靖業已經算是收斂了。今上登基之年歲與先帝相仿,哪怕壽僅及半,也夠人受的了。」

  由於年齡的關係,他比蔣進賢、鄴侯,更能摸得到蕭令先的脈搏,新君並未像設想的那樣接受現實,蕭令先一直在努力想掙脫群臣,尤其是世家的束縛,想擴大皇室的權威。

  這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

  鄴侯把懶洋洋的表情一收,面上籠罩著一片肅殺之氣:「若真像先帝那樣令四夷賓服也就罷了,咱們吃點虧就吃點。才德不及先帝,還妄想效先帝之舉,也不怕折了他的小腰。」

  蔣進賢道:「只怕他想不到。」語氣很公平地道,「你們沒看出來麼?今上所思,還都是有些道理的,能不簡拔新人嗎?能不整肅風氣嗎?關起門來說,我蔣氏也有隱田隱戶,還越來越多,子孫宗族為官者遍佈上下,有賢有愚,國家很吃緊,也是非整頓不可了,逼勒一下,也好讓懶東西們長進一點。」他是宰相,對這些情況還挺瞭解的,「就是他想追諡生母,也算情有可原。」

  其餘三人一默,國家便宜占得多了,確實不太好。

  蔣睿對這些事情並不太上心,開口也就隨意一點:「您說他想的都是對的,可怎麼做出來就這麼傻呢?」

  蔣卓醒悟道:「就是這個,想的都是好的,就是沒本事執行。譬如括隱,池長安在鄢郡就做得有聲有色,換一個主在旁的地方幾乎沒激起民變。先帝能破例尊奉宋太后,今上……」不用說了,完敗。

  鄴侯突然道:「那他寵婕妤而用梁橫?」

  直到此時,大家才發現剛才的討論歪樓了。

  蔣進賢的心思放到蕭令先的身上了,開始懷疑起先前的決定來了:「那兩個人先不用管了,婕妤想做什麼,還得等她兒子長大再說。至於梁橫,小人得志,長不了。」蔣進賢已經在暗中收集梁橫的不法證據了。

  蔣睿無聊地道:「他再鬧,指不定叫誰給捅死在路上了。」

  蔣卓忽然道:「你與池長安倒是親熱,他那裡有什麼消息?」

  「他?現在就是傻爹一個。」

  話題越說越輕鬆,心裡卻很沉重,太坑爹了,皇帝又開始不可靠了。蕭令先就像一隻不聽話的狗狗,你以為已經馴好了,一不小心,他就又被壞狗狗給帶壞了。

  蔣進賢的心裡是矛盾的,換皇帝又不是換襪子,說換就換了。如果猶豫不決,一旦大家都適應了蕭令先,再想換就困難了。要動手,光靠自己還是不行的,至少要聯合鄭靖業,這又涉及一系列的利益分配。

  ※

  蔣氏在動搖,葉氏就更動搖了。

  葉廣學本就不支持蕭令先,跟蕭令先相處的也不那麼愉快,只要有人能牽頭,他一定是最先響應的。

  他女婿魏王就很不錯,蕭令先個二缺對所有的兄弟都寬容得一塌糊塗,葉廣學琢磨著,是不是布個小圈套,讓蕭令先同意讓魏王進入中樞,宗室拜相也是很常見的事情。葉廣學也是不肯擔上一個涉嫌廢立的罪名,如果是蕭家人內部矛盾內部解決,這個問題就好看了。

  別說世家了,鄭靖業都對蕭令先不滿了起來,誠如蔣氏所言,徐少君也好、梁橫也好,都不算什麼,可怕的是背後透出來的資訊:蕭令先覺得翅膀硬了,他要飛!

  鄭靖業被蕭令先的蠢樣逗樂了,你還飛呢?一亮翅膀就被拍趴下,還沒吸取夠教訓嗎?真是死性不改!

  這就難辦了,如果是一個聰明人,知道進退,知道底線,大家各讓一步也就罷了。現在的問題是,蕭令先不想聽別人的訴求,一味地「我要如何如何」,摸不清別人的底線,這不找死麼?

  鄭靖業沒當過皇帝,也不想當皇帝,對於書上所說的「怎麼樣做一個好皇帝」、「什麼樣的皇帝才算好」也是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什麼樣才是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皇帝──先帝那樣就不錯。

  可鄭靖業手上再沒一個覺得可靠的人了,蕭令先哪怕是在做太子的時候,也算是一個好孩子,一登基就犯抽,這究竟是要鬧哪樣?

  恰在這時,柳敏又上書,請求出京任一外郡。報告寫得慷慨又真切,認為自己受聖人知遇之恩,卻一直在京中做官,並不能體察下情,長此以往會脫離群眾,這樣不利於工作的展開,所以他請求放他外出做一任地方官,腳踏實地、深入群眾,積累基層工作經驗,為以後更好地服務社會做貢獻。

  背後對蕭令先又是另一番說辭,什麼蕭令先現在對底下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太多,最可靠的來源也只不過是鄢郡一地,其他地方究竟如何,也不能光聽刺史、郡守們述職時候的忽悠。想當初,鄢郡前任郡守述職,也說那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好地方哩。

  蕭令先被說動了,同意把柳敏外放。柳敏唯恐外出受阻,提前跟池脩之聯絡了一回感情,附贈了一個情報:張平這個死太監看梁橫的眼神,簡直恨不得梁橫立時去死──梁橫的參劾斷了張平好大一條財路。

  「外鬥在即,我也只好外出避禍了。」

  有池脩之從中斡旋,又有蕭令先支持,更因池脩之之例在前,朝臣對柳敏的印象也還不壞,柳敏也順利地謀得了一個外放。

  沒有了宰相岳父,他的任職地就不如池脩之那麼好。柳敏也歡歡喜喜地離開了,作為一個有為青年,柳敏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負,奈何遇上蕭令先!

  恥與梁橫為伍,也是不忍看到蕭令先的不好結局。作為一個不那麼純的好人,柳敏選擇獨善其身。這麼個傻二的皇帝,一力扶持他,虧心吶!

  ※

  男人們對蕭令先失望,女人們也不怎麼看好他。

  鄭琰這樣的就不用說了,她是先帝看著長大的,有一個參照,蕭令先的表現真是慘不忍睹。

  長公主們對蕭令先的印象也不怎麼樣,年輕些的很不喜歡蕭令先總是束縛她們,念叨著相夫教子。年長如榮安長公主就更不用說了。宜和大長公主和慶林大長公主倒是沒有以上情緒,但是待蕭令先也不如先帝那樣的親近。

  後宮的氛圍就更奇怪了,總頭子徐瑩早看清蕭令先的真面目了,對他只是例行公事。其他的女人們,咳咳,也許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心理上倒又與他有幾分親近。這幾分親近中,又因徐少君的風頭挺盛,摻了些不穩定因素。

  蕭令先不知道他這裡是真的開始眾叛親離了,剛當皇帝那會犯昏還可以理解,新手上路,菜鳥犯錯誤才是正常,容忍一點沒關係。到了現在還要重複犯錯,那就是本性難移,沒人願意再給你機會了。

  他還在殷殷叮囑外出的柳敏:「卿外出不比在京內,地方多險惡,長安帶著那麼多人出去,離京不過一日之程就有許多艱辛,卿在地方,當小心行事。但有不便之處,即刻稟朕,我給你作主。」

  他的眼神是熱誠的,柳敏幾乎要心頭一軟賣命幫他了,最終還是打住了,低頭哽咽道:「聖人保重,凡事,事緩則圓。」

  蕭令先嚴肅道:「卿外出當敢於任事才是,外面這些人,你硬他就軟,你軟他就硬,你是讓步不得的。」

  柳敏不再多勸:「謹受命。」胃裡像墜了個鉛塊,沉甸甸的難受。

  當然,再難過,他還是走了。遙望大正宮,曾經,他踏這裡,是想輔佐那個單純得有些傻乎乎的青年開創一番事業,名垂青史的。現在,他帶著背叛的心情離去。別人不知道,但他心裡明白,他已經拋棄了這個君王了。

  起點再差的人,吃一塹長一智,只要一直在進步,即使總犯些小錯,也是值得別人期待他的成長。最讓人頭疼的是記吃不記打,這次在這裡掉坑裡了,下次他還往裡跳,跳得比上回還用力。柳敏自認做不了蕭令先的保姆,於是把這個既不光榮也不光明的職業留給了別人。

  柳敏走後,蕭令先便下令:全國括隱!這既是國家財政的長遠需要,也是為了他與梁衡所議之分宗析產之事做準備。

  聽到這個消息,鄭琰驚訝極了,很不淡定地問池脩之:「他瘋了嗎?」

  括隱是必須括的,朝上也沒有人敢反對。受池脩之的啟發,蕭令先把全國田籍、戶籍都翻了出來,把現在的田畝與開國沒多久的田畝相對照,核實這其中的差額。理由很正當。

  可像蕭令先這樣手頭沒幾個有能力的人,肯為他上山下鄉親赴第一線去幹活,他就敢下這樣的命令,這不坑爹呢嗎?兩個數字一對比,就當成指標給派下去,鄭琰只覺得眼前一黑。

  池脩之倒是淡定:「英主向來難得,就是先帝,也不是時時都英明的。今上般,也算不得太差了。他還有心為國呢,遇上昏君暴君,難道還不活了?」

  「咱們這位聖人,眼高手低啊!」鄭琰哀歎一聲,「真要出了亂子,可不好收場,不,他一定幹不下去的。天下官員有一半自己有隱田,有一半家族隱田數不過來的。這麼蠻幹,人家不會出力的。最後不了了之算好的,頂多是他威信掃地。要是有那酷吏,尋民田充隱田,就要流民四起了。」

  池脩之捏捏她養得很圓潤的臉頰:「不至於亂成那樣。」真的,大家都串通好了不括得那麼兇殘。誰當出頭鳥,大家一起啃他。

  大家已經有些膩了與蕭令先玩這種你進我退的遊戲了,時間不等人,再讓他在帝位上坐兩年,難度會比現在更大。世家被他氣得快要沸了。

  鄭琰在修養,所以池脩之沒有告訴她,鄭靖業也是不得不瀆一回職,把顧命大臣的頭銜放一放。如果世家不支持這個皇帝,鄭靖業一時也難以獨自支撐的。

  果然,蕭令先的命令無人阻撓,但是實施起來就出現各種狀況。也就柳敏那裡做得好些,這貨很壞,挑拔了當地世家群眾鬥群眾,故意抬高一家而貶損另一家。他拿出來的的誘惑都是實實在在的,比如保舉你家子侄為高,餌太香了,捨不得吐。一捨不得,就上了賊船。

  正在此時,葉廣學通過迂回,買通梁橫向蕭令先進言:朝臣不給力,不如依靠宗室!

  魏王很順利地取得了在朝堂上更大的發言權,魏王恭謙下士,甚至說動了不明就裡的蕭令先,為他女兒與鄭靖業的孫子鄭德謙保媒。這個女兒是王妃葉氏所出的郡主,葉廣學的外孫女兒。

  就在這個時候,邊關示警,狄人入侵。眼看要沸騰的開水被加了兩個大氣壓,又暫時平靜了下來。

  被狄人救了一命的蕭令先卻在大罵狄人:「真是不長眼!」他正要在內政問題上大展身手,特麼來外患了,再天真他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兩線作戰。要停,只能暫緩內部鬥爭。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7:49 PM


173、寶寶的名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對於國家之間來說同樣適用。

  這世上不止有天朝一個國家,自然就會有各種縱橫捭闔。鄭琰絕想不到狄人會主動進攻,狄部不是被她爹玩得挺慘的麼?她爹還想拿人家當肥羊宰上一把呢,怎麼一轉眼,魚肉和刀俎就換了個位置?

  「青牛部襲三城,掠牛馬、糧食、奴婢無算,縱火焚屋。」這已經不是小打小鬧了,這量刑級別已經從拘留上升到勞改了。

  親,別說你不明白了,坐在御座上的那一位比你還糊塗呢。在蕭令先的心裡,是四夷賓服的,看這些年,他們也是按期遣使朝貢,對天朝的態度也比較恭敬,某些時候某些使臣舉止有無禮的地方,也是未經教化的原因,總的來說是相安無事的。至於說時不時的犯一個邊,只能算是小規模的摩擦,算不得什麼大事,國內還年年有兇殺案呢,常態。

  這怎麼就犯邊了呢?

  到這個時候,蕭令先才發現,他對狄八部的瞭解也僅限於他們有八部,至於哪一部的頭子是誰,他們各自的立場又是怎麼樣的,他們的風俗、恩怨、歷史演變,那就更模糊了。

  鴻臚寺卿李神策不得不給蕭令先補上一課,講完了發源講習俗。與大多數形成氣候的遊牧民族一樣,由於自然條件等等的原因,狄人的位置是在北方,逐水草而居,民風彪悍,起源就只有神話,風俗就是強者為尊。在數百年前也出現過英主,一度對天朝形成了極大的威脅,不過最終還是被玩殘了。

  後來經過休養生息,只要一緩過氣來,就要侵略那麼一下:「屠城掠民,凡是能搶的都搶。」到了先帝的時候,國家也強盛,皇帝也英明,又把他們打趴下了──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他們又捲土重來了。

  蕭令先聽得很認真,無奈腦子跟不上,李神策的功夫深,狄有哪八部,各自的圖騰是什麼,王又叫什麼,各部有什麼能人、各在什麼地方居住……說得頭頭是道,蕭令先根本記不清那麼多。

  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說這八部了,頭一次看《紅樓夢》不看圖表,而能弄得清這裡面的人物關係的又有幾個?

  蕭令先努力聽了半晌,只得出一個結論:這一回是要真打了,而且據李神策的估計,這一次發難的青牛部出動了很大的力量,這不是小打小鬧,是動了真格的。狄部如此沉不住氣,一定是內部有了什麼變故。

  已經被八部鳥獸名字鬧暈了頭的蕭令先不得不叫了暫停:「卿去把八部狄的情形具本奏來,寫得詳細些,我要研讀──狄人八部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就沒有什麼消息麼?」

  蕭令先問得頗為急切,李神策很無語,沒那麼神的諜報人員啊親。

  鄭靖業接口道:「臣等在北邊的斥侯也只能打聽到一些皮毛,既然有心瞞著,就不是那麼容易打聽的。且草原瀚海等處地域遼闊,資訊難通。」

  能知道這些已經很不錯了。鄭靖業玩了人家這麼多年,已經是神奇了,打聽不到消息,那是正常。

  想當初鄭琰還夢想讓她爹建立一個情報網絡呢,這還是在自己的祖國,鄭靖業還是宰相,最終都沒有建立起來,更何況是在外國?

  蕭令先登基以來,把注意力都放到國內了,對國外是兩眼一抹黑,事到如今,現補課也來不及了。朝臣們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哪怕跟蕭令先作對,也是有克制的,還願意給蕭令先那麼一點時間作緩衝,給他一些犯錯的機會,如果他上道了,大家也就各退一步了。

  狄人則不同,你一直糊塗下去最好,方便咱們搶劫。蕭令先也沒有坐以待斃,一面補課,一面不得不把事情交給專業人士去處理:「此事宰相為主,鴻臚襄佐,調精銳禦敵,太府、戶部保障一應軍需。」

  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皇帝,蕭令先對於自己國家的軍隊還是有初步認識的,點名的時候特意避開了耀武軍,而點了耀武軍附近的定邊軍前往。

  蔣進賢一直在一旁當壁花來著,聽蕭令先這樣講,方才插了一句:「臣以為,遣定邊軍固可,也要令耀武軍備戰。」

  鄭靖業看了蔣進賢一眼,很快拿出他的方案來:「正當如此,這一戰或許不大,當防備後面是不是還有大戰。現在臣只擔心,狄部恐怕有更大的變故,不得不多做防備。還有,太僕在養馬,又有,將作那裡的軍械,都馬虎不得。」

  蕭令先自己沒有什麼具體的計畫,也挑不出這其中的毛病來,一一應允了。心裡抹一把汗,暗暗記下,打仗除了「調兵遣將」、「發放糧草」,還要給配兇器,還要給配交通工具。

  鄭靖業猶豫了一下,繼續諫言道:「聖人,眼下邊事尚不知深淺,當今一切事務當以此為重,其他的先緩一緩吧。如果這事只是青牛部發瘋,先解邊患,其他的再議也不遲。若事態擴大,我等也該早作準備,有備則無患。」

  蕭令先沒有弄明白鄭靖業的意思:「這個丞相只管去做,耀武軍也好、定邊軍也好,糧草也罷、甲杖也罷,不必吝嗇。」

  還是沒聽明白呀,鄭靖業索性說得明白一些:「臣的意思是,括隱的事情暫緩,各地官員第一要務是維穩。」

  「括隱與邊患有何相干?」

  「括隱是一件大事,何況是全國一起來做,就算沒有邊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現在邊境有事,分不神來。聖人知道九邊的將領都是什麼人麼?他們家裡只要有一兩個有隱田而被查出了出來,聖人又要深究,只怕他們無心國事。」

  蔣進賢心裡狂點頭,就是這樣啊,你讓人在前線賣命,自己在後面抄人的家,有你這麼幹的麼?

  蕭令先怒道:「難道他們還有道理了?朕還要受他們轄制?沒了他們,國家就再找不出守法的將軍來了?」

  鄭靖業心說,你真二!這話要是你爹說的,我二話不說就照著執行,你,懸啊!

  「聖人想臨陣換將?」臨陣換將還能打贏戰爭的案例不是沒有,這樣高難度的技巧,不是你能夠做得出來的啊。

  蕭令先斬釘截鐵地道:「攘外必先安內。」

  鄭靖業問道:「聖人知道領兵之將裡有哪些是守法的,又有哪些是違法的?撤換掉違法之人,還需有人替換,有什麼人選?」

  蕭令先鼓起勇氣道:「不過一青牛部而已,就已經當成八部齊來了,丞相未免想得太多了。括隱之令絕不可廢!」廢了他的威信就更要被踩到腳底了,見鄭靖業面無表情,蕭令先又添了一句,「頂多在平定邊患之前,朕不再催問就是了,這些人,你不催,他們就給你拖。」

  鄭靖業假笑一聲:「如此,臣這便下去分撥。」

  蕭令先已經很努力了,他沒有再催逼地方官員,一定要在今天把規定的隱田任務給完全。鄭靖業在百忙之中,還抽出空來寫了個括隱計畫,今天只要求大家完成蕭令先給的任務的百分之十。蕭令先忍著沒有反對。

  ※

  從物資到人員,鄭靖業都是早有準備的,馬匹、糧草、軍械、民伕……從哪裡調撥,又如何派發,都是模擬過好多遍的。唯一遺憾的是,他把張亮他爹張進書調到了威遠軍裡,離青牛部襲城之地隔了兩個營盤,便宜了定遠軍。就是耀武軍,也比威遠軍離青牛部近。

  運氣不好,暫時沒有軍功。鄭靖業還是寫了道手令給張進書:青牛部又沒有得瘋牛病,不會無緣無故跟打了雞血似地動手,一定有內情,去查一查,說不定有什麼收穫。可以去綁架一下青牛部的人,抓來問一問嘛。

  他自己又召開了鄭黨內部會議,專門討論此事。林季興對鄭靖業如此慎重非常不解:「一青牛部而已,相公為何如此重視?眼下最要緊的難道不是勸諫聖人嗎?」

  回來他的是於元濟,談到軍事,在座的沒有比於元濟更專業了,尤其他在邊塞待過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事裡裡外外透著蹊蹺,我也經過狄人犯邊,就沒有敢這樣兇狠的,物反常即為妖。」

  此言一出,眾人都低頭沉思,他們在來之前也都想過這件事情,每當有這種事情,就是開了個草原副本,對於朝臣來就是送經驗、送裝備、送聲望,借機撈些政治資本是應有之意。現在看滿不是那麼一回事,一個個先把以前的心思按下,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李幼嘉低頭想了一會,對鄭靖業道:「相公,聖人是什麼意思?」

  「聖人對狄人知之不詳,對軍事也不甚瞭解。別說他了,我亦算不得知兵啊!」

  「只要聖人不要強人所難,這就不是一件大事。」李幼嘉勸解道,「若誠如金吾所言,這括隱的事就要緩一緩了。」

  鄭靖業道:「我豈不知這個道理?今日我亦是如此對聖人說,聖人卻是不肯鬆口的。只說,戰事結束之前,他不催逼而已。」

  林季興慢騰騰地換了個坐姿:「聖人當然不能鬆口,一鬆口,眾人就都以為他好欺了。他的面子要往哪裡放呢?」

  眾人在心裡跟著一起嘲笑了蕭令先一回,臉上卻是一副憂國憂民之狀。

  池脩之默默地坐著,冷不丁地道:「記得定遠軍是先帝時新置,至今不到三十年,聖人登位之初厚賞邊軍,定遠軍、靖邊二軍所得最厚。一戰而勝,聖人挾戰勝之威,隱,是必然要再接著括的。」

  在場的人也都不算是什麼好人,給人挖坑、背後下黑手、套人麻袋的事情也沒少做,聽了池脩之的話卻都不免蛋疼菊緊,一副便秘的表情。

  李幼嘉鄭重地向鄭靖業建議:「張進書在威遠軍,離狄人也很近,當此危難之時,他也當報效國家才是。」搶功勞搶功勞去~

  于元濟也一臉期待地看著鄭靖業:「我久在邊塞,亦知兵事,國家用得到我,」泰山樣地捶胸,「義不容辭!」

  鄭靖業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話間,鄭家僕役來報:「鴻臚、鄴侯來訪。」

  鄭靖業笑謂眾人:「看來大家都很熱心國事呢。」

  眾人會心一笑,關心個屁的國事,都在想著什麼講條件,從這事裡撈好處吧?

  李幼嘉道:「相公有貴客至,我等不便久留。」領頭辭去。鄭家僕役引著他們走了另一條小道,錯開了李神策與鄴侯。

  鄭靖業這裡開小會,世家那裡肯定也少不了開個會什麼的。李神策是全程參與了蕭令先的御前會議的,資料是第一手的,回家找了幾個比較靠譜的親人一商量,得出了與池脩之一樣的結論:要是讓蕭令先借著這一回軍事上的勝利再來打壓世家,真要沒活路了。

  蔣氏亦然。

  與此同時,李神策還派人通知了葉廣學:聖人一點也沒打算停下括隱的事,還有,聖人點的是定遠軍而不是耀武軍。

  李神策與鄴侯就是兩家的代表,他們是來與鄭靖業尋常合作的。鄭靖業早就拋出了橄欖枝,不然他為什麼把傅宗銓扔到耀武軍裡了呢?

  三人的談話外人都不知道,最終的結果卻是雙方都滿意的。

  不能讓蕭令先借著草原副本升級!這是各方的共同立場,現在他就已經很囂張了,這要再有個勝仗,還有別人活路嗎?坑爹的是他還是個間歇性的精神病患,經常不靠譜!

  到了這個地步,彼此之間已經被逼出了默契,這個皇帝就是不廢也要把他弄殘了。先架空了他再說!

  兩三天後,葉廣學也向鄭靖業表達了相似的意向。

  ※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對於狄人犯邊的義憤,只是停留在抽象的層面上,大多數的國民連狄人長什麼樣子都說不清楚,對於狄人的認識比蕭令先還要少得多。尤其是女人們,京城的女人們提到狄人,大多會說:「那裡的皮毛好。」再說到犯邊什麼的,就更抽象了:「不就是時不時地犯個邊,又被打退?」

  哪怕是像鄭琰這樣的父親培養她,丈夫不限制她,她對狄人的瞭解也沒有深刻到能張口說出狄部的形勢來。狄部的事情,她是聽池脩之說的,說話的時候她正在捏著女兒的小胖手,檢查她的指甲,小孩子的指甲薄而鋒利,很容易撓傷自己的小嫩皮膚。

  「朝中有大事發生麼?你這樣忙。」

  「要打仗了。」

  「嗯?跟誰?」

  「北邊,狄人。青牛部像是發了瘋,聖人震怒。」

  池脩之現在忙得厲害,太府掌天下庫藏,雖有戶部在,許多戰爭中要用的物資還是要經太府之手。又有,一旦有了戰事,太府還要兼顧物價,不能因為戰爭而使國內物價飛漲,增加不安定因素。一直充當橡皮圖章的蕭文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履行職責。

  鄭琰小心地放下女兒的手,食指卻被小孩子抓著玩:「很嚴重麼?」

  殺人放火搶東西,怎麼不嚴重?「是。這事透著奇怪。」伸手摸摸寶寶柔軟的胎髮,「恐怕狄部之內有什麼變故,究竟是什麼現在還說不上,我們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了,就當狄人會八部聯合,大舉進犯。」

  鄭琰笑道:「還不至於罷?要是八部聯合,那就好對付,又不是連成一體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齊聲道:「沒那麼巧吧?」

  鄭琰對狄人是不熟悉,雖然她穿越之前的那個時空也有北狄這種說法。但是,她至少在歷史課本上讀到過許多次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之間的侵略與反侵略的鬥爭。農耕民族固然有「開疆拓土」的時候,但是,更多的情況下,還是遊牧民族由於種種原因搶奪、侵略農耕民族。

  可以說,只要遊牧民族興起了,伴隨而來的必然就是農耕民族的被侵略。遊牧比農耕還要「靠天吃飯」,老天爺一個不小心把今年的雪下大了,那就要去搶上一搶。只要某一個遊牧民族有了一個核心,形成了一個比較統一的整體,農耕民族你就等著被搶吧。

  歷史經驗表明,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每每一個遊牧民族興起的時候,絕不是開啟了一個「送經驗、送裝備、送聲望」的草原副本,而是來了一道催命符。甭管出了多少英雄,都掩飾不了國土曾經被侵、百姓飽受摧殘的事實。

  農耕民族的拓張還要帶一點溫情的面紗,什麼教化啊、什麼撫其首領啊、什麼安置其民啊,到了遊牧民族那裡,多半以屠殺搶劫開始,以壓迫相繼,打完了才想起順個毛。等他們想起順毛的時候,人都死了幾百萬了好嗎?

  池脩之道:「極有可能,沒有倚恃光憑著青牛部一部之力,他們怎麼敢?現在頂好是青牛部出了個瘋子,才來招惹。要真是八部一統了……」邊亂起矣!內裡還有蕭令先這個豬隊長,這日子沒法過了。

  「咱們明天去跟阿爹說說?」

  池脩之苦笑一聲:「我原是盼著能在這事上頭有所建樹的,現在看來,還是想得過於簡單了。」

  ※

  次日,鄭琰抱著女兒回娘家,娘家人都不是頭一回見到小嬰兒了,還是稀罕得不得了。這小丫頭真是采著爹娘的優點長的,一經展示,就被人搶著要抱。

  最後杜氏以彪悍的戰力PK掉所有對手,包括孩子她娘,把外孫女給搶到手。一邊晃著孩子,一邊得意地問鄭琰:「妳到底給她起了個能聽的名字沒有啊?」

  鄭琰語塞,寶寶這個名字難道不能聽嗎?「長安想了這有一年多了,還是沒起出個大名來。」

  杜氏很堅定地道:「要不我先給她起個小名吧。」雖然有那麼一個語氣助詞,卻用的是肯定句式。

  鄭琰不得不顫巍巍地問:「您想讓她叫什麼?」

  不得不先問一下 ,據說這位親娘大人,在自己小時候給起的小名叫二丫。後來是孩子她爹看不下去了,早早地給起了個大名叫鄭琰,這才避免了土鼈的閨女過於鄉土。

  杜氏道:「就春華吧。」杜氏覺得這名起得好,比較得意地問大家,「妳們說呢?」

  趙氏等都覺得還不錯,古人起名字,完全沒有現代小資那麼講究。

  鄭琰傻眼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名字,也只是比二丫好上了那麼一丁點,只有一丁點而已!什麼春夏秋冬的,那不都是坑爹的丫環名麼?

  杜氏皺一皺眉頭,不得不說,這個小女兒就是事挺多的:「妳不喜歡?那要不就叫麗華?」

  窩勒個去!還不如春華呢?鄭琰膝蓋一軟,差點就給她跪了!「還是春華吧。」回去就掐著池脩之的脖子讓他給起名,他不起,她自己起!

  寶寶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杜氏一口一個「小春華」,聽到鄭琰耳朵裡就像在喊「小春花」,那叫一個憋屈。

  趙氏笑道:「我總想生個閨女,總不如願,如今可好了,有了外甥女兒,也算有些安慰了。」拿食指點著小嬰兒的嫩臉頰。

  鄭家就缺小姑娘,一堆女人圍著個小丫頭打轉,換尿布都不用乳母的。

  杜氏因為阿宣照顧小春華照顧得妥貼,甚至把手一揮,把阿宣兩口子長期外派到了鄭琰那裡。這件事情上,阿成還是樂見其成的,阿宣與鄭琰熟識,到了鄭琰那裡,兒子、兒媳都吃不了虧。再者,池氏夫婦將來前程也不會差了,到哪裡伺候不是伺候呢?

  由於帶來了寶寶,鄭家的曾孫輩也被抱了來,小豆丁裡已經有幾個能走路能說話了。做為姑祖母,鄭琰表示聽到豆丁們被教導著喊她家牙都沒長的閨女「姨母」,她的鴨梨很大。

  一片歡騰之中,李莞娘的神色就有些落寞了。鄭琰看在眼裡,再看女兒一時半會是搶不回來了,拉著李莞娘到外面說話,說的自然也是這生育的話題。

  李莞娘打起精神道:「您放心,我沒事,也算看得開了。再等等,再等等,再過二年要是還沒有……」不行,她還是說不出來讓丈夫納妾的話。

  鄭琰道:「跟四郎好好說,你們侄子、堂侄一大堆。」過繼也行的。如果鄭德良不樂意,非要自己生,這個……鄭琰還真不好強制。

  鄭琰打住話頭,又把開解徐瑩的話跟李莞娘說了幾句,什麼不要太緊張了一類,又有注意飲食等等。

  李莞娘用心聽著,又道:「我活了二十年,也就這麼一件不如意的事情,比旁人已經好得太多啦,姑母也不用為我擔心的。」說著咧嘴一笑,雖然笑得有些勉強。

  鄭琰攬著她的肩:「外頭還涼,進去罷。」

  這一天總的來說還是過得不錯的,鄭府的女眷們對於狄人入侵這件事情,基本上沒什麼概念,該說的說該笑的笑,絲毫不見緊張。

  傍晚,鄭靖業攜子婿等歸來,杜氏迫不及待地向孩子的外祖父、父親、舅舅、表兄們宣佈了小女娃的名字。

  鄭靖業一捋鬚:「這名字不錯。」

  池脩之居然也很狗腿地道:「名字很好。」

  鄭琰都要囧裂了。

  待吃過飯,鄭靖業不免又開一小小的家庭核心會議。鄭琰充分體會到了什麼是「有媽的孩子像塊寶」,閨女往杜氏那裡一放,她就能躥進鄭靖業的書房聊天。

  鄭靖業對這樣的女兒也有些無語:「來吧,又想說什麼?」

  「鹽、鐵、糧、茶。」

  鄭靖業咧嘴看著池脩之:「還真讓她說著了。」

  池脩之解釋道:「阿爹已經奏請聖人了,事情弄明白之前,關榷場,停互市。不許商人往外販運鹽、鐵、糧、茶四樣。」

  嘖,弄了半天,人家早想到了,鄭琰有些懊喪,又想,要是連戰略物資管制都想不到,她爹這丞相也就白幹了。戰爭是雙方的事情,既然她爹有準備了,這一仗就不會太艱難。她現在,還是想一想,怎麼給女兒弄一個她覺得好聽的名字吧。

  扳扳指頭,鄭琰決定去找她老師,如果顧益純同意給孩子另換個好聽的正式的名字,想必她爹一定會很狗腿地贊成,而池脩之肯定會同意的。

  打定主意,鄭琰第二天就跑到了慶林大長公主府裡去,慶林大長公主居然不在家,顧益純個老宅男正在家裡努力糾正顧寬的用詞。鄭琰的到來解放了顧寬,歡呼一聲:「阿姐~」

  鄭琰雷達一開,很快地截口道:「阿寬累不累?累了就去找你哥玩,看看他養的那隻八哥還在不在。」

  顧寬急於擺脫顧益純的魔爪,得了台階就下,奔去找顧寧:「哥~我想你~」

  顧益純帶過無數的師弟,也教過許多徒弟,全加起來也沒有顧寬難搞定,顧寬跑掉了,他居然長出一口氣,頗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鄭琰看得發笑:「阿寬用詞是別致了一點,卻沒有用得離譜過,聽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顧益純搖搖頭:「估計是像他舅家那些人。」

  鄭琰噴笑出聲:「可千萬別讓師母聽到了。」

  「她去宮裡了,妳別告訴她啊。」

  「行啊!那您幫我個忙。」

  「妳如今還有自己辦不了的事?」

  「我們家寶寶,阿娘給取了個小名,我想給她取個大名,長安想了一年多也沒想出個合適的,他們現在又忙。您給起吧~」

  顧益純很認真地道:「我也想過給大娘想名,只是還沒定。妳娘給她取了個什麼名?」

  鄭琰抽抽嘴角:「春華。」

  出乎意料地,顧益純嚴肅地道:「這個名字很好,生髮而繁盛,做大名也做得了。」

  鄭琰很崩潰,就求了這麼個大名回來。好吧,既然大家都喜歡,那就是它了。母親起的名字不能反駁,老師給定的名字,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替換掉,鄭琰的長女正式掛了個「池春華」的銘牌。

  顧益純解決了一件事情,心情大好,開始關心起鄭琰來了:「妳爹和長安近來都忙吧?」

  「嗯,為著狄人的事,不是什麼難事,他們都知道怎麼應對呢。」

  「如此便好,妳知道括隱的事情麼?」

  「嗯,暫緩了。」

  「括隱是好事,只是聖人太急了。對了,京中宗室漸多,有許多四處鑽營的,聖人對親戚總是照顧的,妳有個數。」

  「師母這裡沒少被人打擾吧?」

  「我這才知道,蕭氏族人之多,不亞於任一世家。」

  兩人東拉西扯著些八卦,互相交換一些情報,都挺無聊的。恰在這時,宮中來使:「娘子宣韓國夫人進宮呢,小人們去了夫人府上,府上說夫人到了這裡,真怕跟您走岔了道。」

  鄭琰道:「你都把我繞暈了,究竟是什麼事?你這笑顏逐開的,是有好消息?」

  「正是!娘子有孕了,想見夫人,大長公主正在昭仁殿裡照顧呢。」

  鄭琰還沒說什麼,顧益純已經以手加額:「大幸!」

  ※

  鄭琰匆忙與宮使一起入宮,還沒到昭仁殿,就已經感受到了熱烈的氣氛。昭仁殿裡,慶林大長公主之外,徐瑩的母親郡主也來了,連江陰大長公主這樣的大長輩都到了,一屋子的女人歡樂和諧得一塌糊塗。

  鄭琰進屋差點沒閃瞎眼,她越看越覺得徐瑩整個人都在發光。也為徐瑩高興,開心地道:「恭喜。」

  徐瑩不好意思地道:「剛剛才診出來,妳們也別太激動了。」

  明明妳比別人都激動好嗎?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妳的手都抖了!鄭琰也不拆穿她,挨著慶林大長公主坐了:「我去尋師母沒遇著,原來您到這裡來了。」

  徐瑩笑道:「姑母是我的福星呢。」

  原來,慶林大長公主躬逢其會,被徐瑩覺得此人有福氣。

  江陰大長公主道:「嗯,她是命裡帶福的,是個有後福的人。」十分欣慰的樣子,「看見妳這樣,我也就放心啦。」

  徐瑩道:「是我不孝,讓您擔心了。」

  祖孫倆訴了一番親情,徐瑩幾乎要掉下淚來,慶林大長公主又勸:「別哭別哭,這是喜事,這時候哭,尤其傷眼睛,對孩子也不好。」

  徐瑩漸漸收淚,擦擦眼角:「我今天卻是有事相托的。」

  鄭琰眨眨眼:「什麼事?」

  「我如今有了身子,諸事不便,」主要是想安心養胎,「想託姑母與阿琰一些事務。」就是自己休息了,也不把內外命婦的事情交給別人,「姑母是長輩,阿琰是我女侍中,名正言順。且宮中位份高者為婕妤,她又有兒子要照看,其餘人等品級又低了。」

  慶林大長公主道:「娘子正位中宮,萬事還是要妳自己拿主意,我們多來走動走動倒是可以的。否則,有些事情還真是不太好說。」

  徐瑩痛快地拍板:「如此,多謝姑母啦。」

  慶林大長公主也很痛快地道:「都是應該做的,有什麼謝不謝的呢?」

  江陰大長公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口氣很是輕快:「這樣就好了啦,妳也能安心養胎,交給她們也能放心。天氣漸漸熱了,也不要用太多的涼物。」

  歪樓到了孕婦經上面。

  皇后有孕是件大好事,完全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雖然沒有刻意宣傳,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了。因後宮們都在掖庭,徐瑩管得又嚴厲,消息過去的時候就稍晚了一些,徐少君等人被這消息砸懵完了,收拾收拾過來道賀的時候,蕭令先已經到了。

  彼時鄭琰已經離了昭仁殿,路過大正宮工作區的時候停了一小會,抓了一把錢讓個小宦官去把池脩之叫來「偶遇」一下,順便傳遞了消息。出大正宮門的時候又遇到了郭靖,郭靖認得鄭琰的車,因是親戚,特意打了聲招呼。

  鄭琰車內回話,又順便告訴了他:「你快去等著,興許聖人一時開心叫你升官發財。」她一路就這麼拖拖拉拉,中途還派人往娘家遞了一回消息,不消多麼會兒,半個京城就傳開了。

  這時蕭令先正在昭仁殿裡當著小妾的面誇老婆:「這孩子真是福星,今天收到的消息,青牛部戰敗,懼天威遁逃了!」

  徐瑩笑遂顏開,誰不喜歡聽吉祥話呢?眼風掃過眼色各異的後宮諸人,徐瑩得體地答道:「是聖人英明,將士用命。」

  「都一樣,都一樣的。」蕭令先樂哈哈,他是得意的。

  一旦有了嫡子,意義就不一樣。而戰爭的勝利,似乎更證明了他是天命所歸,他的威信也能增加,以後對內推行改革,就會更順利。

  「一戰而定,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的。」蕭令先描繪著美好前景,全然沒有留意到徐瑩眼中的異色。

  當一個屬性為不靠譜的人說以後會越來越好,不管妳信不信,反正徐瑩是不信的。

  如果鄭靖業在這裡,他會告訴蕭令先,別做夢了,狄部裡一個變態眼瞅就要吞併八部一統全族,跟你幹仗了。

  如果鄭琰在這裡,一定會告訴蕭令先,有夢想是好的,不過人還是要活得清醒一點。

  一戰而定?快別天真了,就是先帝,也前前後後打了五六年的仗,還親征過。這還是在狄部分裂的情況下。

  遇上一個有核心的、比較統一的遊牧政權,打十年能基本安定,那算你走了狗屎運,打個二、三十年都是平常。遇上北方有雄主,對峙上幾十年也不稀奇。你頭疼的日子還在後面呢。



174、一次小聚會

   蕭令先的得意只維持了短短的三天。

   他以為的「天威所致,凶狄遁逃」,實際上是「搶夠本了,戰略轉移」。在這三天裡,蕭令先的底氣十足,一面下令統計本次俘獲、損傷、獎勵,一面下令下詔責問青牛部,同時要派使巡諭諸狄以作威懾。

   因為是天朝「勝利」了,而且蒙受了一些損失,所以蕭令先要求詔書的措詞要強硬。李神策明明白白翻了個白眼,只是當時蕭令先正在慷慨陳詞,沒有看到。

  李神策對於狄部的瞭解比別人都深刻,即使他沒有像鄭靖業那樣差點把狄八部給玩死――最近幾年他的心力都用在這個上面了,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這其實的不對勁。

   與蕭令先相比,鄭靖業、蔣進賢就老成多了,他們提出:「聖人,邊民受難,請先撫之。」

   蕭令先才想起來,他一激動,當看著戰爭勝利的結果,忘了自家百姓還在受苦受難。這才令安撫臣民。

   鄭靖業又提出:「三城被焚,宜重建,謹防狄人再範。」

   蕭令先一臉便秘,顯然,他又沒想到。不過丞相就是幹這個活的,鄭靖業提醒了,沒耽誤事就好。再讓鄭靖業與有司合計築城的費用,如何遷民實邊一類。

   如果御座上坐的是先帝,鄭靖業肯定不敢這麼幹,這樣一條一條地拎出來,那是在紅果果地打皇帝的臉,證明皇帝無能想不到這些問題。遇上先帝,鄭靖業會寫個仔細的條列,用詞委婉地做一份計畫交給皇帝,讓皇帝去宣佈。對現在的蕭令先,鄭靖業已經失了這份耐心。

   所以說,有時候別以為大臣什麼事都提出來了,就是真的為你著想了,同樣的事情不同的做法,裡面隱藏的心意是不同的。

   蕭令先這菜鳥哪是老狐狸的對手?他見庶務已經安排妥當了,又沉浸在對狄勝利的喜悅中了。只要是雄性,就難免會熱衷於激烈碰撞帶來的快感。尤其軍事的勝利還能帶來政治上的收穫,接著滾雪球一樣的引來更豐碩的成果。青牛部進犯,也算是給蕭令先敲響了警鐘――不可疏忽了邊事。

   蕭令先督促著中書舍人寫詔書。

   寫詔書是個技術活,尤其是對外,不但有各種措詞的問題,還要考慮到兩國之間的歷史淵源與恩怨情仇。池脩之、柳敏轉崗,只剩下蔣卓與鄭文博兩個中書舍人,這兩個人硬著頭皮寫好了草稿,蕭令先看了還覺得不滿意。他覺得沒有把他的意思給完全表達出來。

   鄭文博是個實誠孩子,悶頭不吭聲。

  蔣卓壞一點,恭恭敬敬地請示蕭令先:「臣駑鈍,請聖人明示。」

  蕭令先的文化水準絕對不及蔣卓,他只覺得不好,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好來,只好賭氣似地吩咐蔣卓:「你去一趟鴻臚那裡,問問李神策狄部的情況,重新寫了來。」

   蔣卓答應一聲就收拾好文具去找李神策了,實際上他是在磨洋工,一點也不肯出力。不為別的,就因為在蔣卓看來,你好歹是個皇帝,咱先寫道詔書撫慰邊民好嗎?你被人屠了三座城啊!難道不該先安撫民眾、查一查青牛部發的什麼瘋嗎?

   鄭靖業與李神策已經分別在做這件事情了,以前對狄部不算忽視了,卻由於距離的原因沒有過分關注,也不可能把重點全放到這裡。狄部其實挺大的,事務千頭百緒,難以全盤掌握。現在有了一個清楚的目標,調查起來反而容易。

   先是,鄭靖業接到了張進書的報告,抓到了幾個掉隊的青牛部傷兵,問了個大概,道是八部齊犯,以一個改了原先圖騰,而以雙頭鷹為新圖騰的部族為核心,大家都聽雙頭鷹部頭子的話。狄人語言與天朝語言殊異,用意譯來翻譯,其主自稱為「神命統治天下四方之主」。張進書還沒有抽風到這樣稱呼他,除了彙報情況之外,一概稱之為「雙鷹王」。

   鄭靖業拿到情報,覺得這樣也算合情合理,卻沒有馬上報給蕭令先,他還有情況沒搞清楚呢。下令張進書繼續審:雙鷹王統一八部了嗎?如果統一了,之前八部分別遣使進貢是障眼法嗎?怎麼能表現得這麼自然?還有就是,能統一八部的王絕不可能是什麼庸才,必然有一個大計畫,他令青牛部打了頭陣,攻其不備取得大勝,為什麼勝而後遁?為什麼沒有展開一個大的進攻計畫?如果是八部齊進,取得的戰果肯定不止這些――那麼,他為什麼不這樣做?

   張進書接到鄭靖業的密令,很快再次提審俘虜。玩計謀猜人心,張進書是非常信服鄭靖業的,哪怕本來覺得青牛部的俘虜已經交代得很痛快、很詳實了,還是一一逼問。

  青牛部的俘虜本來也不是什麼心機過於深沉之人,開始是騙了張進書,但是在張進書照著鄭靖業的密令一一盤問之後,臉色變得張進書都看出這其中有貓膩來了。

   這年頭可不講什麼人權,刑訊逼供是常有的事情,衙門裡審案,還規定了可以用打板子的方式問訊。當然,老虎凳、辣椒水、烙鐵、皮鞭什麼的是法律明文禁止的,不過如果你只是小小用那麼一下,也很少有人會抗議你兇殘,只有當你沉迷於開發新刑罰,又或者弄出人命來了,才會大大提高被參劾的可能性。

   青牛部被張進書用比較粗糙的刑罰折磨著,終於撬開了嘴巴。

   鄭靖業也就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情報:雙鷹王開始統一戰爭了。青牛部是不願意跟雙鷹王混的,反抗了一回,打不過雙鷹王,於是決定西遷,越過一道天然的障礙――大青山脈,往更西的草場去。

  哪怕對於逐水草而居遊牧民族來說,遷徙也絕不是旅行,這是一場殘酷的自然淘汰,老弱病殘不用說了,連牲畜都要被「天擇」一回。

  為了增加遷徙的存活率,青牛部需要準備更多的物資,於是在假意臣服之後,悍然發動了以搶劫為目的的襲邊行動。反正等會就要跑路了,也用不著跟天朝睦鄰友好。搶了一把就跑,如果能嫁禍給雙鷹部就更好了,兩家對掐,他正好能夠取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照青牛部對天朝的認知,遇了這樣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內部先吵一回。雙鷹王雖然討厭,但是眼光還是有的,他曾說過,天朝好磨蹭。等天朝吵完了,必定要暫時收縮準備一下,然後才是作出反應,先問責,再報復。等這些步驟履行完了,青牛部早在新的草場安了家了。

   鄭靖業心道:好的不靈壞的靈,還真讓七娘給猜著了。下令給張進書:遞解俘虜入京。他自己揣著報告去找蕭令先,哪怕已經萌生了炒掉老闆的心意,在這個時候國內還是不能亂的。

   ※

   蕭令先在跟蔣進賢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蔣卓覺得他完全不用再寫廢話了:從蔣進賢的情報網來看,青牛部早跑得沒影了。

   傅宗銓正在耀武軍呢,青牛部就從他的駐地不多遠的地方跑過,他不抓兩個掉隊的都對不起他自己。傅宗銓遠沒有鄭靖業這麼老練,沒有聽出俘虜供詞裡的破綻,但是作為一名紮根邊塞的職業軍人,想依靠著軍功+朝中有人+家世,風光返朝的有為青年,他還是頗為認真地熟悉了一回邊塞環境。他發現青牛部撤退的方向,與他們在這個季節放牧的草場方向,呈了一個一百三十五度的斜角!

   青牛部要跑,這不科學!

   鄭靖業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

   蕭令先看到鄭靖業有一種看到救星的感覺,他一點也不肯相信青牛部不是被他的天威嚇跑的:「太傅,蔣相說青牛部是有意逃遁,不是定遠軍之功,此話當真?」

  蔣進賢還要追究定邊軍的責任哩!三座邊城被襲,定遠軍就在旁邊,耀武軍還抓了幾個俘虜呢,定邊軍這個主力居然什麼戰果都沒有。

   鄭靖業黑著一張臉道:「聖人,事情比這個更糟。威遠軍張進書來報,青牛部是有意遷徙,他們是被雙鷹部逼的,雙鷹部行將一統八部,哦,現在最多只有七部了。」

   蕭令先奇道:「李鴻臚給我的條陳上沒有什麼雙鷹部啊!」

   「是新改的名稱,其王野心勃勃,只恐實力亦是不俗,狄人本有八部,其餘六部豈會坐視雙鷹吞青牛?青牛遠遁,顯是其餘六部也是力不從心。」

   蕭令先驚道:「如今邊境從此多事矣!可恨我內務尚未如意。」

   鄭靖業心說,這話多新鮮吶,雖然要辦一件事情的時候,最好是能夠全力以赴,可是一個這麼大的國家,每天都有這麼多的事情,一個當皇帝的,眼睛裡怎麼能只看到一件事情?哪怕認準了某一件事,也得有那個心力接受其他事情的發生。

   蔣進賢心說,你還惦記著括隱啊?你二不二啊?

   作為世家的一份子,蔣進賢對於括隱也不是毫無理智地抵觸的,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需要括那麼一下下,就當減肥吧,有利於身心健康。可對上蕭令先這樣不但要你減肥,還要你割肉,這就讓人非常不愉快且不能接受了。

   蔣進賢暗恨:你就再做做白日夢吧,我靠!魏王這個小王八蛋他怎麼還不動手?別害怕呀,只要你敢到宮門前一喊,咱們一定不會護駕,你就現在衝上來把他從椅子上揪下去,自己坐了,大家也只有拜你的份。

   沒錯,蔣相遇到了一個世紀難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名正言順地廢除蕭令先的合法地位而另立新君了。

  這個難題不但是蔣進賢的,還是鄭靖業的,鄭靖業他還是顧命大臣,更不好意思明著反對蕭令先。誰挑頭,得益的是大家,損害的是自己的名聲,所以雖然看蕭令先各種不順眼,還是礙於「名聲」二字,不肯貿然動手。這裡面鄭靖業比較不著急一點。

   鄭靖業道:「臣已令張進書解遞頑狄入京細審,先問明了情況再作打算。聖人,眼下該把不相干的事情都先放一放了。一青牛部就能屠滅三城,若八部一統,秋高馬肥來犯連,搶了就走。追,是追不上了。尤其北地苦寒,秋冬無法深入敵境。」

   蕭令先恨恨地道:「蠻夷無恥!」忽然道,「眼下卻是春天,春夏可開戰否?」

   鄭靖業的職業規劃裡,是有跟狄人打一仗的打算的,那是狄部分裂的情況下,現在他卻不肯妄動了。鄭靖業的人生目標是舒舒服服地過下去,可不是搞冒險。

   鄭靖業立陳不可,因為:「聖人知道現在狄人的主力在哪裡嗎?」如果俘虜所言屬實,那麼狄人內部的統一、併吞,必然會影響到他們生存的地點,一去撲了個空,還是客場作戰,不找死呢嗎?

   蕭令先道:「那就再發使催張進書把人解遞進京。」

   鄭靖業答應一聲,不作無謂之爭,又道:「如此,則發往狄部的詔書就要緩一緩,問明了情況再寫,否則恐狄人恥笑。」

   蕭令先無奈地同意了。蔣卓得到了解放,舒了一口氣,對上一個中二青年皇帝,工作壓力略大啊。

   ※

   青牛部的俘虜很快被送到了京裡來,張進書抓到他們之時他們就受了傷,又被張進書不那麼和諧地審了幾回,雖然也有吃有喝給裹傷,青牛部諸人的精神還是很萎靡。狄人之中會講天朝語的人也不多,鴻臚寺又派了翻譯來供審訊之用。

   蕭令先親自帶著鄭靖業等人去審問俘虜,狄人的情況如何,直接關係到蕭令先的計畫能否如期展開。蕭令先算是發現了,不把這外面的事情給解決了,他是定不下心來處理內政的。

   由於種種原因,青牛部的俘虜被關到鴻臚寺特意僻出來的一所小院裡,派上重兵看守。鴻臚寺就沒關過犯人,在這個方面經驗稍有不足,這事難不倒李神策,他打了張欠條,從刑部牢裡借了幾副腳鐐,加墜鐵球的那一種。其他的待遇完全稱得上是優待俘虜,除了沒給他們洗漱用具。

   蕭令先等人在正堂坐定,幾個強壯軍卒把人給架了過來。此時天氣漸漸暖了起來,俘虜們一進屋,屋子裡的味道也豐富了起來。蕭令先差點沒被熏趴下,強忍著用手帕堵住鼻子的衝動,摒息問道:「你們可是青牛部之狄?」

   大約是被張進書給打怕了,青牛部的俘虜也不敢再耍滑頭,稱得上是有問必答。何況從張進書的態度裡,他們感覺到天朝似乎對雙鷹王更感興趣一點,也就樂得配合審問,大有把責任都推到雙鷹王頭上的意思。

   蕭令先問了幾句,憋得臉都紅了,忙把嘴巴閉上,勉強呼吸了幾下,又示意鄭靖業和李神策來問。

   鄭靖業比較關心的是:「爾等受雙鷹部逼迫,為何不請內附?」他常玩的把戲就是蠶食狄人力量,他也被熏得夠嗆,不過掩飾與忍耐的功夫比蕭令先好多了,看起來還是一派從容自然。

   李神策也很奇怪這一條:「內附之後,爾等部民衣食有著,總好過逐水草居,部族貴人亦得安置,生活優渥,強於幕天席地。」

   青牛部一臉「你們很坑爹」的表情,誠懇地道:「我們好歹也是一大部,豈肯被人吞併?」(雙鷹王= =!)

   「投奔南朝會被收掉部眾,成個空架子。」(鄭靖業= =!)

   「雖然能有爵位也會被瞧不起。」(世家全體= =!)

   「就算還有人願意結交也會三天兩頭被人告黑狀。」(梁橫= =!)

   「南朝人最狡猾了,一點也不可靠。」(蕭令先= =!)

   「我們只要往西走就有新家園,能自己做主,有自己的部族和牛羊,高興了就唱歌跳舞,不高興了就搶搶劫,弄得別人不開心來娛樂一下自己,所以,為什麼不選自在的日子過?」

   眾人:「……」

   雖然很想把這幾個人剝皮拆骨,鄭靖業還是忍著詢問了許多關於雙鷹部的資訊。青牛部非常配合地提供了詳細資料,原來雙鷹王還不到三十歲,生得英武不凡,更兼膽大心細。就是那種七歲能拳打南山猛虎,八歲能腳踢北海蛟龍,九歲虎軀一震小弟拜服……的人。他還嘗喬裝入南朝觀察,就是蕭令先還稱讚為「壯武」的那個狄人使者。

   蕭令先後悔得想扇自己嘴巴,李神策氣得想剁手――次奧!老子當時看出他不對來了,怎麼就沒把他扣下來呢?

   「從南朝回來他就開始四下出擊,幾部都吃了他許多的虧,青牛部離他最遠,到今年才被逼勒,族裡一合計,就走了。」嗯,臨走收拾收拾行李,順便到南邊鄰居那裡有借無還地借點盤纏。

   【這才幾年啊?】蕭令先各種羨慕嫉妒恨:「他用了幾年就一統八部了?」就絕對面積而言,這位雙鷹王的疆域比蕭令先的地盤要大得多。【狄人怎麼就出了這麼一個人物來了?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到。】狄人出了英主,是不會事先跟你打招呼的。

   「是七部。」俘虜強調,「我青牛部才沒被他吞了哩!」然後才解釋,「他準備了好有十年了,拿下那些軟蛋有什麼好稀奇的?」

   雙鷹王坑爹啊!這貨用了十年時間去準備,然後用三年時間蠶食七部,最後一舉攻滅諸狄,因為地理原因只跑了一個青牛部。太狡猾了!因為之前七部都在,天朝內部又有諸多事情發生,竟然讓他給瞞過去了!

   李神策與鄭靖業兩個從來不吃虧的主都被他給狠坑了一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蔣進賢很生氣地道:「爾等受雙鷹部逼迫之時,怎麼不向天朝求援?」好歹能給你們一點軍援啊?

   「南人多奸詐,不定又借援救之名做些什麼壞事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有多壞!

   蔣進賢被華麗麗地鄙視了。

   鄭靖業華麗麗地無語了,手最黑的就是他!八部狄裡許多上層提到他就頭疼,一點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就怕讓他幫忙,最後弄成引狼內室,仇人讓他給幹掉了,自己也成了添頭。

   ※

   審過俘虜,朝廷政策又是一變,蕭令先能拿的最有用的主意只有一個:下詔責問雙鷹部。

   你怎麼能夠隨便吞滅其他部族呢?趕快道歉!不要亂吃東西,都吐出來!

   天朝人很愛幹的一件事情就是「復故國,繼絕嗣」,這是一件大功德,也是對外戰爭的一個好藉口。

   雙鷹王一世英明,也被青牛部擺了一道,到嘴的肉沒吃到,還提前暴露了自己,心裡正不痛快呢!回書曰:狄人自來是一家,陰天下雨打孩子,老子閒著也是閒著,你們不要干涉他國內政!再搞霸權主義我揍你!

   狄人沒有文字,文盲率比天朝高多了,還是借用的天朝文字,這封國書的書法在鄭靖業眼裡拙劣異常,還把他給氣到了。

  不單是鄭靖業,朝廷上下都被氣到了,因為雙鷹王投來的國書也自稱為詔,是他下詔給蕭令先。這份國書比蕭令先給他的國書要長兩寸、寬一寸。

   他自稱「天之所生神命統治天下四方之主」,按照此時從右往左、豎行書寫的行文習慣,他的稱謂比蕭令先的稱謂要高兩格。這是紅果果的挑釁!管你忠臣奸臣貪者廉者,只要不是個軟蛋,或者不想被人說軟蛋,就絕不能容忍一介夷狄如此挑釁!

   但是仗也不是隨便打的,蕭令先氣壞了,抖著手指著群臣道:「你們說,你們說,這還能容忍嗎?」

   不能忍,堅決不能忍!

   魏王首先出列跪倒,慷然請纓:「臣請提一支軍,為聖人削平逆狄,獻俘闕下!」

   蕭令先很開心,還是搖頭,他不忍心他哥上戰場冒險!一見他親愛的五哥不顧個人安危,蕭令先倒冷靜了下來,很感動地道:「殺雞焉用牛刀,魏王有心,佐朕治平天下即可。」非常非常地有手足情、同胞愛。

   魏王固請,蕭令先道:「先不急,大軍出動,總要準備糧草的,再致國書於雙鷹王,責其無理!」嗯,他總算記得打仗不是隨口一句「代表月亮消滅你」就能坐收戰果了。

   魏王很鬱悶,他想著立軍功,建立個人威望,也有「兵諫」的資本的,沒想到十七郎這樣狡猾警惕,居然不許!為此,他不惜向鄭靖業贈送厚禮,又收買梁橫等人,又向徐瑩、徐少君、陳美人等人送去珠寶首飾,活動來活動去,得到一個「先帝以家國相托,不忍置五哥於危地」的原因來,真是哭笑不得!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啊?!反正結果是魏王的陰謀沒有得逞,他很生氣!

   更讓魏王生氣的是,他沒有被派去領兵,但是他的族兄弟、族侄、侄孫、族叔們都被蕭令先很派了幾個人到前線去鍛煉!【我就知道十七郎這個小王八蛋不是個好東西,臉上掛笑肚裡藏奸!十幾個兄弟,人人使盡渾身解數,最後就他當上太子了,可見是最壞的那一個!】

   蕭令先還真是擔心他的安危,但是族親們又不一樣了。

   本來,蕭令先就打算重用宗室的,因為他發現,他還有一支勢力可以利用。宗室與他同姓,相互之間有著天然的聯繫,至少在對世家這件事情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雖然有鄭靖業,但是如梁橫所說,宰相求穩,且蕭令先也看出來了,鄭靖業到底根基要淺些,蕭令先需要更多的助力,以抑制世家、制服世家。

   宗室發展至今,已經形成了一股寵大的力量,從人數上來說,蕭氏宗族已經超過了任何一個世家了。沒辦法,國家替他們養孩子。雖然到低級爵位的人那裡,日子已經過得非常緊巴巴了,有些蕭氏族人窮得連鄉間土地主都不如,可他們還姓蕭。

  更不用提魏靜淵改革之前幾十年裡一直世襲的王爵了,他們經營了三、四代,人力、財力皆是不俗,更有宗室的金字招牌。也就世家能瞧不起他們,換個人你試試!

   就算出小概率事件,自家親戚也能出幾個英豪來!

   許多宗室都遣自家子弟入京來謀發展,梁橫作為蕭令先親近的人,也沒少收禮。梁橫一想,對啊!宗室!他們可用呢!他們姓蕭,與皇帝的血緣卻遠,篡位的危險也小,還能出力。便一力掇攛著蕭令先用蕭家人,他打的好主意,用宗室出了力,自己來摘個果子,還有舉薦之功。

   蕭令先正有大用自家人之意:世家人能做官,憑什麼宗室不能?

   兩下一拍即合。

   魏王自請領兵的時候,梁橫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聽到蕭令先反對,梁橫才放下心來,特意申請跟蕭令先談個話。卻問出一句「先帝以家國相托,不忍置五哥於危地」來,梁橫真是哭笑不得。

   就梁橫本人而言,他是一點也不肯相信異母兄弟的。魏王在他眼裡,那就是個壞人,可蕭令先他相信,至少是口上關心,不肯讓魏王吃苦。

  梁橫也就順著他說:「魏王之志雖然可嘉,卻是身份貴重,不宜冒險的。然而,聖人也不能把事情都交給外臣啊!」順勢引出了宗室的話題。

   正中蕭令先所想:「卿知我!」

   果然,眾多宗室都是不好惹的,這裡面有很多是日子已經過得緊巴巴的沒落宗室,但也有許多是次子、庶子,還有次子的次子,那能拿到爵位的機會就更小。爵位只能傳給嫡長,剩下的人也要有個出路啊!千萬別胡亂惹他們,一個光頭宗室說不定他爹、他爺爺就是一地藩王,是皇帝他堂叔堂伯。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蕭令先對宗室的任命居然沒受到太大的阻力,只是秦越盡職盡責地勸了一句:「諸多宗室未諳兵事,不可拿性命冒險,還請聖人先考較一番,再定去向。也許有長於文事,而其才不在兵事的呢?」

   蕭令先的頭腦才冷靜了下來,一番考察,選定了年輕力壯又態度比較好的十幾個宗室,給了基層的軍職讓他們去鍛煉。難為他現在懂了,不宜大批量地破格提拔年輕人。

   蕭令先之計得逞,與梁橫兩人都很開懷。

   這兩個二貨開心的時候,一群「真正憂國憂民的人」正在苦逼著一張臉!

   鄭琰被她爹打包過來的時候還一頭霧水,一個勁地問池之:「先為阿爹慶壽?為什麼要提前兩天?」一直都是過正日子的啊!

   到了娘家才發現,特麼來的根本不止她們,除了鄭靖業、鄭琛、鄭德興等鄭家人,還有蔣進賢、蔣卓、李神策、葉廣學、李幼嘉、于元濟,連陳慶成這個黴人都來了!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更讓人吃驚的是,鄭琰居然被他爹暗示一起去書房討論問題!雖然她也常進她爹的書房聽八卦,可現在的情況它不一樣啊!

   鄭琰進入書房,也讓眾男人大吃一驚!

  不是說男女不能見面,如果這是鄭琰在主持一次宴請,作為女主人,她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合法地出現,再熟悉一點,全程跟大家吃個飯、看個歌舞然後跟老公一起跟大家道別都是正常的。可大家這是在找個理由商量政事啊!拉個女人來算什麼?當然,如果出席的是個公主,大家就能有意忽略過去,蕭家女人,大家懂的。

   難道現在丞相家的女兒也一樣兇殘了嗎?

   鄭琰坐到池脩之的身邊,滿腹好奇卻保持著面癱狀。

   鄭靖業也不做解釋,只說了個簡短的開場白:「國家從此多事,我等還須戮力同心。」

   蔣進賢仗著自己年紀大,很明顯地往鄭琰那裡看了一眼,才慢條斯理地道:「鄭公的意思是?」

   鄭琛代父親回答:「十幾個宗室放到疆場,那是派去了十幾個祖宗。邊事如此,政事,只怕也不遠了。」

   蔣進賢默。

   葉廣學嘿然道:「得啦,少磨蹭了,在座的難道有誰近來沒跟宗室接觸過麼?誰又沒有被他們告求過?」

   行了,都快窮圖匕現了,都不要裝得太假了。真要讓蕭令先培養出一批宗室的人才來,大家都要一塊倒楣。這已經不是對付一個小皇帝,大家憑默契就能收拾得了,現在是要對付一大批人,其中不乏老奸巨滑之輩。

   李幼嘉道:「宗室尊貴尚且奮勇,我等慚愧,亦當效之!」

   李神策眼中劃出一絲笑意,這個,他笑的時候誰看誰覺得嘲諷,蔣進賢歎道:「是啊,我等世受國恩,豈能畏懼?傅宗銓業已在彼,只是聖人似乎對他有成見呢。世上當有更多欲建功立業的好男兒,總有聖人不討厭的。」

   于元濟綴上一句:「也要聖人樂意,還有,軍中空職每年都有,卻不算很多。」下手晚的就木有了。

   雖說不磨蹭,一個個說話都還是用著各種修辭手法。鄭琰一直悶聲不吭,現在是聽懂了。大家都要派人去跟宗室搶地盤,各憑本事,同時,世家與鄭黨要在一定程度上守望相助。

   但是,這裡面有一個大問題:蕭令先。拉了一堆宗室的蕭令先,如果他不同意,在許多關鍵位置的人選上,還是通不過的。

  蕭令先真的找對了外援!葉廣學曾想讓魏王與宗室套關係,但是,魏王也不能給宗室比蕭令先更多了。宗室們也不傻,一個是看得見的實惠,另一個只是白條許諾,還要你冒險跟著造一把反,不划算。

   於是,得蕭令先信任,又有競爭力的年輕人,還能為鄭黨、世家都肯妥協接受的,就是池脩之了。現在還看不出來,一旦宗室裡有人冒頭了,池脩之就必須出來扛住!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想發展,怎麼能不出力呢?別說你爹是李剛了,就算你爹是先帝,自己不努力,瞧,這朝臣抱團刷你來了!對吧?蕭令先君?

   毫無疑問的,這個提議大家不答應也得答應。同時,鄭黨也沒有足夠的後備資源,這就要用到世家的積累,雙方一拍即合。然後發現,其實自己跟對方,咳咳,還是有某些相似的地方的。至少吧,他們沒那麼二!

   李神策咳嗽一聲:「眼下狄人之事迫在眉睫,雙鷹王桀驁不馴,必有一場大戰。自古,軍功最重!」

   老傢伙們一齊開動腦筋,哪怕要讓小輩們上前,他們也得把大方向給把握住了。鄭靖業對狄經驗豐富,李神策苦心鑽研,大家對這個神仙還真是服了氣了,鄭靖業是丞相,關注狄人是應該的,李神策當初還是個群眾,就把目光放到北方,真是不服都不行。

   由於審訊的時候,在座的並不是所有臉都在場的,首先是介紹雙鷹王,主講是蔣卓:「……併吞諸部之後,不許著華衣、進美食,部民不得識文字、不得築屋,辮髮著裘,習騎射。」

   陳慶成皺眉道:「果然是蠻夷,秉性兇殘,不思開化,真是沒腦子。」你帶著一群野獸能成什麼事啊?這樣能有一個有效的組織嗎?你的國家能長治久安嗎?

  他的觀點是絕大多數人的看法,農耕民族是先進的,遊牧民族是落後的,落後的想要發展,就要學習先進的。從民族發展的角度來看,這個觀點是完全正確的。

   鄭琰卻臉色蒼白,池脩之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動作被很多人捕捉到了,也悄悄看她一眼。當許多人一起做某一個動作的時候,效果是驚人的。

   李神策意味深地問:「怎麼了?」

   「一代雄主。」鄭琰很肯定地道,「他不是沒腦子。要戰,要戰勝,他靠的只有一條,他們是蠻夷!悍不畏死!什麼文明開化,等他打贏了再開化也不遲!就算一直不開化,他搶了就走。草原地廣,那地方現在開疆拓土了去也是塊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朝廷就算是剿了它,剿完了也難守住。打完了,還得走。我要是雙鷹王,就一個勁地打打打,以戰養戰,鳩占鵲巢了之後,再示以所謂仁愛之心。」還要養幾個沒節操沒下限的文痞給捧個臭腳、造個光輝的有神話色彩的祖先,把有理想有堅持的人統統殺掉。

   人家現在要的是生存擴張,發展什麼的,以後再說。

   李神策拍拍拍地拍了三聲巴掌,只說了一個字:「高。」

   蔣進賢是最先反應過來了,心裡問候了鄭靖業全家,我就說這女人不是好人!可恨大家有什麼事的時候就想,鄭靖業會怎麼做呢?翻過來倒過去地掰扯,到頭來卻根本沒猜中,也沒見他身邊再有什麼智囊門客,原來他把個大兇器就這麼養在家裡,一養十幾年!

   鄭靖業笑了,經此一事,這些男人就不能再小瞧她閨女!

  他當然要培養女婿,池脩之卻有一條大缺點:家族人丁不旺。要發家,鄭琰就得幫襯著。池脩之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外出打怪升及賺聲望,池氏在京的代表就是他閨女。他得讓鄭琰以一個獨立的政治勢力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這樣才更方便她去斡旋、去交遊。

   有些人,你可以困住他,讓他做附庸,這沒關係,有些人則不行,他們天生就是要展翅高飛的,那就給他們創造條件。

  鄭靖業在這方面看得很開,有些人壓是壓不住的,壓了這一個,他不出頭,自有別人出頭。何必不結一善緣呢?比如李幼嘉,他就培養著來。比如池脩之,他還是培養著來。比如鄭琰,繼續培養。

   看開了,就大方了──

   鄭琰一點也不覺得驕傲!看出危險來有什麼好驕傲的?在座的人裡,至少她爹和李神策都能看得出來,池脩之、蔣進賢也不是無知無感的人,就算是方才鄙視雙鷹王的陳慶成,也絕不是一蠢到底的。

   鄭琰在焦慮,眼下的形勢,頂著這麼一個二貨皇帝,大家就得合作,可鄭黨這樣的新興勢力比不得世家根基深厚。如果是鄭靖業跟單獨哪一家合作,他能把這一家坑得死去活來,但是,當與整個士族集團合作的時候,就顯得勢單力薄,爭取主動權比較吃力了。

   怎麼樣能擺脫現在的困境,又不陷入另一個困境裡,這是一個難題,需要竭盡全力地去克服。

   鄭琰動動嘴唇,說出來的卻是:「下面要怎麼辦?」

   對狄人,李神策是有相當大的發言權的,他先小捧了下鄭靖業:「鄭相先前做的就很好,以計間之,華服美食軟其心志,教化其民使向天朝。眼下,唯有一戰而已,萬不可心存僥倖。要安撫,也要打服了他才行。幸而聖人也有興兵之意,我等盡力而已。狄人原來能分八部,以後也能再分!便是現在,難道被奪了權柄的人會甘心?」

   鄭琰默,這只是她初次登場,以後還有接觸的機會,頭一次在這樣的場合露面,不宜做得太過。給人太過侵略性的印象可不是一件好事,剩下的時間裡,她就靜靜地聽著這些人在議論。

   遊牧民族對於農耕民族的危險是顯而易見的,沒被搶劫過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文明人。反擊是必須的,但是如果雞血地反擊了,反而成就了蕭令先的威望,到頭來是挖坑埋了自己。如果不盡力,蕭令先好像也有人用。如果拖後腿,雙鷹王打過來了,大家的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

   在座的也沒有太笨的人,太笨了,鄭靖業也不稀罕和他們接觸。包括正在鬱悶的陳慶成,都知道輕重急緩,陳美人在宮裡懷著孕,他就能在宮外結夥對付孩子爹,這絕對不是因為他傻。最損的一個主意就是他出的:「糧草不能落到不可靠的人的手裡。」蕭令先不是想提拔將領嗎?我捏著你的飯碗!你的士兵餓著肚子是打不了仗的。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7:53 PM


175、又一個難題

  本次會議基本上做到了賓主盡歡,一群壞人在一起制定了未來的行動大綱,並且對目前的朝政取得了一定的共識,雙方決定加強瞭解、加強合作互惠互利。至於具體的合作細節,還要留待在未來遇到具體的事件的時候再達成諒解。

  京中權貴很多,相互之間的社交也多,又在鄭靖業生日前後,這樣的聚會也沒有引起更多的關注。大家都需要交際,雖然有各自的圈子,然而一些場面上的功夫是少不了的。就算世家罵著鄭黨,鄭靖業坑著世家,在類似的場合上,他們還是會言笑晏晏。

  會議友好結束,然後就各回各家?

  是,也不是。會議是結束了,眾奸也是各歸各位了,但是他們還是不能休息,他們得再開小會,在本集團內部細化討論今天的成果。

  世家雖然在與鄭靖業合作的時候看似比較整齊,各家之間、甚至各人之間,還是會有一些利益上的不重合。鄭黨內部就要簡單得多了,有鄭靖業這個BOSS在,有小算盤也得按下了,完成鄭相公佈置的任務先。

  鄭靖業親自把蔣進賢等人送出房門,鄭琛與侄子把人送到大門口,在這個過程中,池脩之雖與他們行動一致,卻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也看出了鄭靖業的用意,保持距離不一定就是生份,還有可能就是要讓你獨立。池脩之理解了這一份用意。

  今天的鄭黨內部會議,又有了一些不同。池氏小夫妻的出現,就是這最大的不同。鄭靖業通過剛才的會議釋放出了一個信號:他老人家非常願意扶植自己的女兒女婿。再結合他一向很偏愛幼女的不良記錄,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池脩之要火!

  那麼,大家要怎麼辦?本來鄭黨就為後繼者犯愁,現在出了個樣樣都不錯的池脩之,還是讓人發愁――這關係不太好處啊。

  在與競爭對手、敵人鬥智鬥勇的同時,可千萬不能忘了本集團內部的平衡,否則是要出大亂子的。一個操作不好,鄭黨自己就要鬧個分裂,再差一點說不定反目成仇了都。

  鄭靖業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池脩之是可造之材,但是,李幼嘉等人的感情同樣重要。幸好,池脩之還年輕,與李幼嘉等人不處於一個競爭層面。

  鄭靖業能夠安排好所有事情,卻不能保證一切都照他安排的走。心想事成這個詞在鄭靖業看來就是個屁!如果能夠心想事成,他還想兒子裡能有一個能頂得住場面的人呢?想成了嗎?沒有!有些事情還是要看機緣的。

  還好,池脩之與鄭琰對鄭家的感情很不錯,還好,他選擇的核心成員都不太傻。只要大家還有一絲面子情份在,剩下的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就這樣吧。

  等鄭琛回來,彙報了幾位貴客已經安全離開,鄭靖業點一點頭,指了把椅子讓鄭琛坐下。隨著書房門輕輕一關,內部會議開始了。

  鄭靖業開了個頭:「都說說吧。」內容是面對大家的,目光卻是對著李幼嘉的。

  李幼嘉一直在思考,雖然在剛才他說話的地方不多,腦子卻是一直在高速運轉的:「情勢有些危殆呢,方才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只是,相公與諸位想過沒有――聖人,畢竟年輕,」說著又看了池脩之一眼,「勸得了一時,勸不了一世,聖人對相公素來敬重,對我等又無甚不喜。就算是有什麼,也不好讓聖人面子上太過不去。」

  一言不和就要廢立的事情很扯,李幼嘉想的是共存,打擊一下蕭令先的氣焰,把宗室的勢力給遏制住了,求一個共存。壞人讓世家做了,咱們也好撈一點好處。

  此言一出,絕大多數人都在點頭,連池脩之都對李幼嘉的話表示出了一定的贊同。

  鄭琰繼續當壁花,她沒有鄙視李幼嘉,即使看出蕭令先不靠譜,而己方+不太牢固的盟友的實力相當強大,不用這樣巴結一個二貨,完全可以搞他下臺。但是,李幼嘉的想法才是最保險最現實的,廢立之事,鄭琰可以想一想,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到目前為止,哪怕是鄭靖業也不能宣諸於口。

  鄭靖業也沒有反駁李幼嘉,只說:「你們家中的後起之秀,也不能忘了。既然他們要長安頂上去,咱們也要托長安一把。更不能讓人小瞧了,說咱們後繼無人。」

  此言一出,于元濟先是有些坐不住了:「我家裡還有幾個不成器的小東西,糙是糙了點,這些事上正合用。」

  鄭靖業又一一問過其他人,李幼嘉這樣的比較希望子孫從事文雅一點的工作,也報了兩個名。這麼些年了,大家家裡能拿得出手的孩子,也都有了一片可以發展的天地了,這次報名的就不太多。

  鄭靖業又道:「老林沒過來,」逃家老年嘛遇上世家不太好出面,「也不能讓他躲了閒。」繼續問,「還有嗎?」

  當鄭靖業問第二遍話的時候,你最好反省一下,能跟他硬扛的只有他家兒女,兒子不反省還要挨個打。底下一片沉默,都在想,這是什麼意思呢?于元濟想不明白,就拿出了真誠本色:「沒有旁的了。」

  李幼嘉經他一提醒,才歎道:「咱們缺人啊!」

  鄭琰各種羨慕嫉妒恨!你這樣還要叫缺人?!我家只有三口人!怎麼看池脩之這外出硬扛都像是在給別人扛活!

  鄭靖業這才滿意了:「慢慢來,人總是會有的。諸位年輕的時候,只有自己,到了現在不也是兒孫滿堂了嗎?」

  然後就是機會教育,「眼下一時和氣,世家卻是從未把大夥看得很高,然而我等只要能堅持,終會有一片天地。」你們跟世家尿不到一塊去,在我這裡還能有個座位,在世家那裡,哼哼,他們可是很排外的喲~大家力量都弱,要抱團才能生存。

  鄭琰舔了一下嘴唇,緩緩地道:「妥協不是解決之道,你肯放下身段,人家未必肯接受呢。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敵人強不強,不取決於敵,而是取決於我,強弱都是比出來的。對狄人是這樣,對誰,都是這樣。」然後,她又提出了一個疑問,「貴介子弟多矣,總有幾個能有用的,諸位用人,也可不拘一格吧?」

  給她解答的是池脩之:「此事需得慎重。勳貴之家結姻帝室者多矣,又有無能者,很會壞事。」

  比如原襄城侯家,他們家是皇帝岳父,徐瑩又懷孕了,蕭令先對徐瑩雖然不特別貼心,也算過得去。人家憑什麼幫你們弄女婿?這不腦抽麼?

  還有先帝的舅家文昌侯家,人家只要老老實實待著就能富貴平安,吃多了撐的去造反!許多宗室、勳貴與世家結姻不成,互相之間正好配個對。拉著一個人讓他去打壓他親家,一個行兩個行,幾十個能行嗎?誰沒事結親家就為跟人家死磕?沒這麼坑兒女的。

  另外還有一些人,本身就不具價值,豬隊友屬性強烈。比如先帝時有一王謀反,王妃是繼妃,出身勳貴之家。先帝可不是蕭令先這樣的二貨,他親自出馬把兄弟拍扁了,可是那是親兄弟,殺了名聲不太好。於是,繼妃的叔叔出馬,親自去忽悠侄女:乖~招供吧,妳供了,妳沒事啊,妳兒子也沒事。

  繼妃聽了她叔的話,招供了。結果呢?王被殺,繼妃被自殺,孩子一個也沒保住。

  血淋淋的教訓,真特麼不可靠!

  世家,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就是歷史悠久一點的土鼈、勳貴,歷史悠久四個字,淘汰了多少二貨?現在的勳貴,都是沒經過嚴格篩選的,很多方面相當不靠譜。

  所以池脩之說,選擇要慎重。

  鄭靖業贊成道:「這話說得是,寧缺毋濫。」

  李幼嘉道:「不可明說,卻可以暗中來辦嘛!我就不信,有人會嫌官大!」暗中扶植,還不讓被扶植者知道,通過各種方法,把勳貴一路也給安排上來,與宗室形成競爭。

  鄭靖業肯定了這種做法,他心裡另有一個主意:如果能借勳貴而與宗室打好關係,也是很不錯的嘛!

  鄭黨最終決定,蕭令先塞人,他們也塞人,值得慶幸的是,雖然他們的人比較少一點,但是比起世家子,蕭令先更樂意用他們的人。

  事情似乎也就這麼定了,池脩之心裡也暗暗定了幾個與他走得挺近的人,此時卻不必說出來,他有的時間私下與岳父交流。

  ※

  回到家裡,鄭琰的臉就垮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池脩之伸手撫著她的眉毛:「不開心?我又不是立時就走,且早著呢,沒有個一兩年,我是出不得京的。就算要走,也得把太府的事情交待好了,有一個能上手的人接手才行。看看閨女去,嗯?」

  提到女兒,鄭琰的眉頭也鬆了:「好~」

  小丫頭正在睡覺,小拳頭鬆鬆地攥著,睡著睡著還吧唧一下嘴,口水都流出來了。鄭琰看得直樂,小心給她擦了口水,還嘲笑一聲:「小豬。」

  池脩之伸出食指戳戳女兒嘟嘟的小胖臉,贊同地道:「確實肥嫩。」

  一對無良父母很克制地在女兒快要被逗醒了的時候果斷收手,你看我、我看你,躡手躡腳地溜了。

  鄭琰坐在桌邊喝茶,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可算是緩過來了,真累。」

  池脩之輕輕地給她捏捏肩,阿慶要接手,被他揮開了:「娘子辛苦了~好些了麼?」

  鄭琰拿腔拿調地道:「甚好甚好。」

  池脩之改捏為揉,又揉了一小會,鄭琰笑道:「好啦好啦,你也夠累的了。過兩天阿爹和先生的生日又都到了,還有得忙呢。」

  池脩之搖頭道:「我不累。」他已經能夠很好地適應這樣的生活了,更何況他還有了後代,自從有了女兒之後,他的心態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有女兒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子女,比較虛幻的子孫後代被具象化了,心底產生了莫大的動力,生活更有奔頭了。雖然有不靠譜的皇帝,有各種各樣的競爭者,他還是幹勁十足。

  鄭琰站到他的背後也給他捏肩膀:「咱們下面要怎麼辦呀?」

  什麼要怎麼辦啊?這不是已經商議好了的嗎?

  那是開的聯盟會議,池氏小夫妻自己呢?

  池脩之反手壓住肩膀上的手,輕聲道:「我只有頂上去,又想有前程,又想不出力,哪有那麼多好事在等著我呢?只是又要辛苦妳了,咱們家這人手,實在是捉襟見肘。」

  「我不怕的,只是有幾件事情。」鄭琰猶豫了一下,「我只怕朝堂相爭,因私誤公。狄有八部,朝廷也不是鐵板一塊。方才諸公計議如何對會狄人,又要離間又要分化。袞袞諸公,不用人離間會要鬧上一鬧。咱們怎麼才能既不誤國害民,又能保全自己?咱們畢竟人少。」

  內耗很容易給外敵以可趁之機,最坑爹的莫如岳飛那樣,你在前線拼命,他在後方要你的命。

  如果雙鷹王一氣呵進地南下,很多地方就要倒楣,世家能以塢堡為依託結陣自保,鄭黨就坑爹了。尤其是池家,就他們一家三口,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

  池氏是吃過兵亂的虧的,當時也是池家托大,非在京畿不走,無法與盟友姻親呼應,最後被包了餃子,就那樣,堂堂第一大族,還堅持了那麼幾年。現在的池家,能堅持個幾天就算燒了高香了,所以朝廷一定不能垮,世道一定不能亂。

  池脩之給了鄭琰八字真訣:「該硬則硬,該軟則軟。」不要吝於去哄一個二貨皇帝,當然更不要吝於堅持自己的立場。世家就是太裝了,裝到最後自己都以為自己是那麼高貴冷豔了,這才壞的事。

  想到要哄蕭令先,鄭琰就胃疼:「蕭十七現在那副嘴臉,看得人胃疼!昭仁殿這回要是能生個兒子就好了。」

  池脩之對於蕭令先的兒子十分不感冒:「那又如何?」

  「!」

  「那也是聖人的兒子,有許多人在等魏王動手吧?」池脩之的語氣裡充滿了嫌惡,「遠不如先帝多矣!別指望他們能變好。」

  這語氣略微妙,鄭琰恍然。

  皇帝這種生物,在某種程度上跟老公這種生物極其相似。如果你嫁了個會家暴的男人,千萬不要有「忍一忍,也許他以後會變好呢?」的想法,不管他是因為什麼暴力你,你又如何幻想這個外因消失之後他會不家暴,這都是不靠譜的。最終的結果不過是家暴你一輩子,直到有一個人死亡。

  皇帝也是,如果他年輕的時候不靠譜,悔悟的機會基本為零,不要說「勸諫一下,聖人以後會變成明主」。那是不可能的!翻開史書看一看,有幾個皇帝能夠浪子回頭的?別抱幻想了!

  「還是先看看宗室如何吧。」

  「攔又攔不得,只能先看看了,我心中實在是矛盾,」池脩之歎了一口氣,「既盼著這些人裡有一、二可造之材,不致誤國,又恐其材不得正用。」

  話題有些沉重,鄭琰從池脩之肩上探出頭去,趴在他的臉邊:「你還認得什麼人不?就算眼下不外出,可也先定好了,別叫人搶了先。」

  池脩之轉頭「啵~」在鄭琰臉上親了一記:「誤不了事。」腰一擰,手一攬,鄭琰就落到了他的膝上坐著。

  「戰事雖然停了,我還是等情勢定了多囤些糧吧。」鄭琰跟池脩之商量著事情。

  「嗯。明日赴邊的宗室要陛見,宮中人多事雜,妳且不要過去了。」

  「好。蕭十七可真有幹勁,國書往來還未有定論,他就這樣急了?」

  「他這樣安排卻是對的,國書上打的嘴皮子官司,從來做不得準的。」

  ※

  池脩之對政治有很高的悟性,他說嘴皮子官司做不得準,還真做不得準。

  天朝這裡書信譴責雙鷹王無禮,提出了了一系列的禮儀要求,包括雙鷹王的稱謂,包括信紙的規格,包括書寫的格式,還提了一句「你們能不能找個寫字好的人來寫啊?特麼國書上的字寫得像狗爬,你們這是報復社會吧?」這是表現上的,通過禮儀之爭來爭奪雙方的禮儀地位的。更直白的一條就是,就算狄人原本是一家,你們也分家幾百年了,雙鷹王你沒道理再「吞人家產」。

  最後,也少不得恫嚇之語:「毋違天命,否則黎庶受苦,屍橫遍野,爾不懼天兵乎?」

  蕭令先認為已經分家這一條寫得非常好,對提議的梁橫提出了表揚。鄭靖業、蔣進賢等人也用略帶詫異的目光看了梁橫一眼:這個理由用得確實不錯。梁橫頗有些自得。

  蕭令先也一邊罵雙鷹王,擺出教導的姿態,另一邊也沒有放鬆軍備。他接見了即將外出的宗室。都是經過挑選的人,年紀在二、三十歲不等,個個長得都能見人。蕭令先對這些親戚寄予了厚望,在大正宮裡為他們送行,用詞端的是慷慨激昂,眾宗室也表了忠心,雙方都很滿意。

  就在宗室上路沒幾天,估計還沒到邊塞的時候,邊境又傳來急警:狄人有小規模的調動,不時騷擾邊境,殺了人、搶了東西就走。

  蕭令先氣得捶桌:「蠻夷無禮!」完全忘了他給宗室踐行時說過,祖國的邊疆是你們立功的好場所,儘管去殺敵吧,殺了敵人不用償命還有功勞拿!

  你怎麼能比我還壞?!蕭令先淚眼汪汪地發書譴責雙鷹王,一面召集了大臣們來開會:「雙鷹王其志不小,雖則國書往來,亦不可不防!還是調軍吧!」

  大臣們沒有反駁,誰都看出來雙鷹王不好惹了,蕭令先能看到的軍報,至少顧命大臣們是能看得到的。於是在皇帝主力、大臣也不反對的情況下,國家機器有效地動轉了起來。

  即便如此,做事做老了的鄭靖業等人,也不能「傾全國之力以禦敵」。這是常識,國家不能圍繞著狄人轉。草原之地,得之無用,提前打擊,舉國上下會不理解,會民怨沸騰的。

  現在君臣之中沒一個人有這樣的威信,可以用一個百姓不能完全理解的理由,就讓大家什麼都不問地出力,還沒有怨言。他們只能戒備,只能等。

  蕭令先譴責的書信還沒有送到雙鷹王的王帳,雙鷹王的回信先到了,此時已經入夏,京城又開始準備一年一度的避暑活動了。天氣本就熱得人心浮氣躁,蕭令先一拆開信,當場就怒了!

  雙鷹王的信紙一如既往地比蕭令先的大一號,雙鷹王的名字一如概名地比蕭令先地靠上,寫字的人一如既往地寫著一手爛字。信的內容卻比上一封還氣人!信中寫道:我們家的事你們別管,如果你家有人鬧分家,你要吞併我也不會管。否則,我也會不開心你欺負分了家的兄弟的喲~

  來翻譯一下:給老子滾蛋!再指手劃腳,老子支持人造你的反!

  蕭令先覺得自己中暑了,哆哆嗦嗦地再次召開會議。會上,魏王義憤填贗,大罵雙鷹王不是好東西,不懂道理。卻一字也不提什麼分家的事情,心裡把雙鷹王和蕭令先都罵了一回:【兩個都不是好東西,蠻夷無禮,專會禍害人,你這不是提醒十七郎讓他收拾我嗎?十七郎這麼公開說出來,這是要試探我嗎?】

  這一場會議讓所有人都憤怒,他們決定:授權給邊將,不可擅開邊釁,但是,如果狄人來犯,要給予堅決的反擊!

  真的是太熱了!蕭令先開完了會,就帶著人去了熙山避暑。

  ※

  熙山的涼爽並不能消除蕭令先心頭的怒火,雙鷹王仿佛還嫌他不夠生氣似的,再回一封國書,表示:你管得太多了!你要嘛不管,要嘛就管得多一點,我的人餓了,當然要南下「趁食」,要麼乖乖給錢,給錢買平安,我們填飽了肚子會考慮你的要求。要嘛你就閉嘴!不搶東西要餓死你老子我啊?

  任何一個大國的皇帝,在國力看起來還不太弱,又民風很彪悍的時候,是絕不會想向任何人屈服的。蕭令先不暴跳如雷,只是捶兩下桌子罵兩聲,已經算是他修養好了。

  好在他沒有頭腦發熱地要親提十萬大軍,一舉掃平逆狄,只是下令給諸邊將,如果狄人再來狄,一定要堅決、徹底地給他們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然後,蕭令先就受到了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他派去的十幾個宗室,真有兩個遇到了來犯邊的狄人,然後陣亡了。為了保護他們別去死,還為此折了數百人手,這兩頭豬還是沒保住。

  定遠軍主將又驚又怒,上表請罪,心裡快要把蕭令先給罵死了,派了一堆的祖宗過來!他本來是安排這些人幹後勤的,沒危險。

  可這些人從沒上過戰場,又是年輕人,衝動的居多,讓他們在後方待著還不樂意,鬧著要上前線。不答應了他們就要跟京裡告狀,你說坑爹不坑爹?

  蕭令先的意圖很明顯,他偏向自家人,這宗室哪怕血緣再遠,死在了自己的地盤上,自己就要負責任,連辯解都不能辯解。再有,如果蕭令先不擺出特別愛護宗室的姿態,定遠軍也不用很害怕。可蕭令先他擺姿態來了!宗室們就氣焰囂張,死者的親屬就會沒理也要強三分,更生出報復之心來。

  這個消息卻讓鄭黨與世家大喜過望,宗室無能,實在是一個好消息!聖人,你別蹦Q了,好嗎?

  同為顧命之臣的衛王看到這樣的情況,也是情緒複雜得很,事發之後,他就讓世子寫信給還在前線的其他親戚詢問詳情。

  宗室也不是抱成一團的,有的說「二人不聽號令擅自出擊」,有人說「將軍把我等放在後方不讓出戰」。過濾掉不必要的修飾詞,只要眼不是瞎的就能發現一個事實:定遠軍不認可他們的能力,要保護他們,他們不肯,於是掛掉了。

  按照軍報,小股狄人的數目比他們倆的人還要少,他們倆就能在人數占優的時候,把自己給搞死還拖累死很多人。定遠軍是他哥先帝留下來的部隊,這支隊伍是什麼樣的隊伍,他雖然不瞭解詳情,也知道不是很菜。現在好了,兩個宗室拖累死了幾百號人,衛王即使護短也不能說定遠軍的不是。

  衛王不想當這個惡人,乾脆稱病不出。

  鄭靖業就做得比較絕了,也不問兩人敗師之罪,只奏請蕭令先:「還是早日迎遺骸歸葬吧。定遠軍現在缺了幾百人,也要抽調精銳補足,要補什麼樣的人,還是讓定遠軍具折奏來吧。不要誤了國事。」和稀泥和過去了。那幾百人除了一點撫恤金,再免家中幾年賦稅徭役,死了也就白死了。

  鄭靖業這樣做已經算厚道了,無奈有人不肯領情,宗室跑到蕭令先那裡大哭特哭:「多好的孩子,死得多冤吶!還沒留後呢!」又切齒大罵定遠軍,「怎麼好好的人到了他那裡就沒了呢?必是嫉恨我兒,恐其立功,請聖人一定要嚴懲凶徒啊!」

  蕭令先一個頭兩個大,問罪定遠軍吧,捨不得,真捨不得,那是他爹留下來的人,平素對他也夠好,還比較聽話,又是個有真本事的人,這件事情誰對誰錯還在五五之數。可那一邊是他家親戚,還是他親自把人送走去死的。

  蕭令先無奈地道:「此事自有軍法處置,你們先回去吧,我會給你們一個公道的。」

  宗室們仗著蕭令先好說話,一開始是賴在翠微宮裡不肯走。鄭靖業看這個樣子不像話,讓人去請衛王:「事涉宗室,我一外臣不好插言,令尊既是聖人的長輩,又是顧全之臣,正好處置。」

  衛王把心愛的硯臺都摔了,大罵鄭靖業不厚道:「首相不肯任事!」尼瑪我就是為了躲這個才裝病的,你又拉我出去!

  衛王把心一橫,躺倒了!

  鄭靖業得了情報,心說,你個老狐狸。然後裝作很焦急地樣子,跑到了蕭令先那裡,也不看哭得不像人樣的宗室們,只是很急切地道:「聖人,衛王臥病不起!」又呵斥宗室們,「衛王病了,你們哭成這樣是要做什麼?是要詛咒衛王嗎?」

  一打岔,才把宗室們給弄走了。此後宗室們雖然不哭了,卻是天天來騷擾蕭令先。蕭令先不得不派人去前線調,派的就是衛王的兒子蕭深。

  衛王快要氣死了!病也好了,把宗室們拎過來一通大罵:「事情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心裡清楚。」扔出一疊信來,「我給你們留著情面呢,你們偏偏自己不要臉!」還要把我兒子推上前線,你們想死啊?!

  宗室裡真有腦子靈活的人,一看這些信就明白了,事情瞞不住,自家人都有說不好的。就算蕭深回來願意代為遮掩,其他人也要把這事捅出來。

  此後雖然還往翠微宮去報到,態度就和氣了很多。又叔叔伯伯地叫著衛王,請他幫忙,又央到蕭深:回來說好一點。不追究定遠軍可以,咱們家的孩子也不能說得太差了。

  蕭深不得不琢磨了一個說法:「定遠軍愛護後輩,宗室們一心報國,但是刀箭無眼,宗室不幸罹難。」瞧,還沒出發,報告都打好了。

  ※

  這等亂七八糟的事情,讓鄭黨與世家頗為振奮,借此機會,他們又塞了兩個人把空出來的職位給補上了,這一回,肯定不會補上蕭令先的人了。

  鄭琰沒有參與這件事情,她在佈置一處退路。有了孩子,鄭琰覺得自己的思想保守了很多,她甚至已經在考慮如果遇到兵禍要怎麼辦了。由於宗族的強盛,大宗大族都會建塢堡,聚族以自保。池家人口少得可憐,鄭琰還是積極地張羅。

  在熙山不遠的山區裡擇一處地勢適合守衛的地方,建起莊園塢堡,囤積糧食,莊園內有各種基本的作坊,有少量耕地。再有就是陸續遷居佃農、奴婢過去居住,保證人口性別比例的協調。這樣的塢堡在大軍壓境的時候或許不太頂事,但是在少一些的兵馬面前,至少能夠爭取到時間來周旋。

  阿慶等人對此很不解:「娘子怎麼想到弄在這裡了?也太偏了些!」其時環境都是無污染的,談不上追求自然景觀。哪裡都是風景優美,生活便利才是大家的追求。

  鄭琰什麼都沒解釋,不過是有備無患,沒有必要說出來讓大家擔心。阿慶等不到答案,只當是鄭琰又突出奇想了,聳聳肩膀出去了。

  鄭琰忽然愣了神,像她現在這樣的都在想退路了,雖然可能是杞人憂天,也有可能是她想得太超前。卻足證現在的人心,實在是不怎麼穩的。

  很快,她的猜測就得到了印證。

  從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蕭令先與雙鷹王嘔氣的時候,他的國內,出現了零星農民起義的火花!

  所謂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蕭令先喜歡括隱,喜歡中央集權,下面的官員就有會順著他的意思來的。雖然鄭靖業提出了括隱的任務暫緩,減少任務量,也作為明文發下去了,依舊有官員要政績!

  【別人都沒幹成的事,我幹成了,豈不出彩?】有這樣想法的非止一人。世家惹不起,小民還是能動一動的!

  這是一個什麼大的環境呢?這是一個中央隨時準備應戰,抽調各種人力物力財力的時候。本來各種徭役已經夠多的了,你還不知足地要割小民之血肉以添政績!找死吧?

  鄭靖業大怒,拎著急報就去找蕭令先:「聖人,出事了。」

  蕭令先看著鄭靖業一張黑臉,非常緊張地道:「狄人開戰了?」

  「比那個更狠!聖人不是應了臣,不再催逼括隱了嗎?現在怎麼又因為括隱激起民變了呢?」

  蕭令先一愣,他先生氣了:「真是胡鬧!隱田還有理了?太傅怎麼也護著不法之徒?」

  蔣進賢很有義氣地為鄭靖業解釋:「聖人,先帝與聖人治下,隱田本就沒有那麼多,有些田的確是拋了荒的。現在聖人定下了括隱的數目,便有下官為討好聖人,明明轄內沒那麼多隱田也要括出來!這些田只存在於紙面上,不存在於現實中啊!」

  鄭靖業怕蕭令先不明白,解釋得更為詳細:「一地,只有一百畝隱田,非要括出兩百畝來。多出來的這一百畝的田賦是要交的,只有讓百姓來出!」本來田種得好好的,結果有人說你們這是隱田,要再交一倍的稅,這不坑爹呢嗎?人不反你反誰啊?

  兩個宰相挺昧良心的,真有這麼多隱田,但是他們隱去了地方官對於世家的畏懼。也有地方官敢動世家的,可他們沒池脩之那樣的背景,也有許多人沒有那麼高的聲望。世家更容易鼓動了百姓跟地方官死磕。

  於是就有人打出了反對昏君、反對倖臣的旗號。

  蕭令先生氣的就是這昏君二字!「朕是昏君嗎?朕勵精圖治,為的就是讓小民過上好日子,他們他們居然這樣說朕!」為了國家為了百姓,我都跟世家對著幹了,你們還這樣說我!你們有良心嗎?

  「剿!剿!剿!」蕭令先咬牙切齒。

  鄭靖業與蔣進賢對望一眼,應了下來,鄭靖業道:「既剿且撫,方為上策。亂民充軍,正可作邊事之用。」

  蔣進賢道:「此皆地方無能,當黜之。」肯動手的都是支持皇帝胡鬧的,當然要打擊一下。

  蕭令先氣得直點頭:「就這樣!」

  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驚奇,面對農民起義的神轉折,鄭琰只能感歎這世道越來越難混了:「內憂外患,人或為螻蟻。蕭十七,真是昏君吶!」

  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好青年,蕭令先在皇帝這個位置上,不客氣地說,稱得上是「昏庸」了。看不清形勢、識人不準是為昏,不能很好地應對各種事情是為庸。

  不是每個昏君都得酒池肉林地過日子、妖姬狡童地XXOO、殺忠良用奸佞,他們很可能是勤儉自律、菩薩心腸、溫文爾雅的,但是,不能帶領國家富強、讓人民生活幸福安康、讓各利益階層達到一個相對平衡,對於皇帝來說就是瀆職。

  不客氣地說一句:誰特麼管你吃什麼、用什麼、睡了哪個男人女人?大家更關心自己的肚子、自己的老婆、自己的人身財產安全。這才是你該注意的。

  如果做不到這些,你就是個賠錢貨,再自稱人品高潔、憂國憂民都沒用!人民真的會用腳投票!特別特別形象又寫實的「站隊」。



176、有得亦有失

  在鄭琰看來,或者說,在很多朝臣看來,他是個昏君庸主,一個只會惹麻煩不會辦事的混球。此時大家完全忘記了曾經對他的期待,一邊哀聲歎氣,一邊開動了腦筋,想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他去死上一死。

  蕭令先對自己的囧境無知無感,他只知道他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要扳回面子!在他看來,危機在於逆狄、在於亂民,而不在於統治集團內部。

  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認知,讓他還能很誠懇地向諸如鄭靖業、秦越這樣的比較親近之臣請教對策,甚至蔣進賢也被問到了安撫民眾,不被亂民嚇到的問題。

  在聽到蕭令先那誠懇的話語的時候,蔣進賢必須彎腰低頭,才能不讓自己臉上囧囧有情的表情被蕭令先看到!聖人的這個態度絕對是夠禮貌了,真是讓人不忍心啊!

  【你能不能把聰明勁放到該放的地方啊?!嗷嗷!】蔣進賢心中止不住的負罪感湧了上來,很認真地向蕭令先建議:「剿是必得剿的,不管有什麼原因,造反就是不對。今日可以說是被不良官吏逼迫,明日就要說是因為國家向他們收稅,後日乾脆什麼藉口都不要了。」

  防微杜漸,此風不可長。

  甭管是不是官逼民反,哪怕是事後統治階級內部開總結會,是自己有錯在先,小民也不能造反,這是原則。該抓的抓,該殺的殺,該流放的還是得流放。

  鄭靖業簡明扼要地總結:「情有可原,罪不可恕。」

  蕭令先一臉嚴肅地點頭:「正是此理。眼下共有五處為亂之地,分派誰去進剿為好?」

  鄭靖業與蔣進賢分別報出了幾個名字,鄭黨裡的張進書正跟狄人僵持,狄人是軍功的大頭,必須不能調。鄭靖業薦上了于元濟的兒子于鎮海:「先帝時于鎮海曾隨池脩之安撫各地,路遇流民為亂,是個有經驗的人。」

  這件事情發生在蕭令先的少年時代,他還留有印象,想了一下就贊成了。

  蔣進賢也薦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夏氏子弟。比較起來,夏氏是世家裡不太讓蕭令先討厭的人。先帝的原配皇后就是夏氏,先帝對夏家也算是比較信任的,雖然在某些事情上蕭令先也不太喜歡他們,卻總比別人強了太多,蕭令先也同意了。

  兩人很有分寸地又問蕭令先的看法,蕭令先想起跟梁橫議定的綱領:甭管什麼事,都讓宗室插上一腳。便道:「先時宗室赴邊寸功未立而喪師身死,吾心痛之。他們未經戰陣而驟然領兵,難免敗績,不如先讓他們磨練磨練。」

  鄭靖業心裡飛快地計算著,一共五路軍,自家頂多能把持兩路,如果蕭令先要用宗室的話,不如把人手都調到一起,只要一路能完勝,也是好的。宗室資質良莠不齊,跟他們混在一起,更大的可能是被拖累死!

  蔣進賢也是一進的心思。

  這兩位還沒開口,旁邊有人不肯幹了。

  秦越是個隱形的死忠鄭黨不假,對於蕭令先這個學生還是有感情的。學生學得不好,也是老師的無能,雖然想不明白為什麼蕭令先是怎麼從一個萌軟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腦殘,讓他跟著丟臉,秦越還是想再盡一下老師的義務,提點一下蕭令先:「聖人,宗室都是新手,驟領一軍難免手忙腳亂。再者,從定遠軍那裡也能看得出來,宗室身份貴重,尋常人約束不了他們,要用宗室,尤其是在兵事上用到宗室,就得讓他們守規矩,免得誤人誤己!」

  蕭令先臉上一紅,也沒有反駁秦越,尷尬地咳嗽一聲:「太師說的是。」又用徵詢的目光看向鄭靖業和蔣進賢,「丞相說,把宗室們交給哪些人好呢?要老成可靠的。」

  鄭靖業肚子裡一百八十個壞點子在醞釀,心裡把秦越給埋怨了一回,面上還是一副憂國憂民的好丞相狀:「不如這樣,先帝之時亦用過不少宗室,內中更有文武雙全者,擇一穩重長者為主將,佐以聖人欲栽培之新秀,都是自家人,萬事好商量。就算是教導,也更盡心。聖人看如何?」

  秦越對這個主意比較滿意,比較起來,先帝在用人上比蕭令先靠譜得多,先帝手裡使出來的人,至少已經經過經驗的證明比較可靠。如果是以前可靠,後來變傻了,那也只是造化弄人,總比一個不知根底的人要強!

  想明白了,秦越對蕭令先道:「臣以為鄭相之意可也。」

  蔣進賢也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如果鄭靖業不說,過不一時半會,他也能想出來。見蕭令先用眼神問他,他也說:「此議甚妥。」

  蕭令先這次就慎重了一些:「屆時你們也要給我掌掌眼,看一看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

  三人都沒有吭聲,卻一致決定,到時候他們只管看,就讓蕭令先自己拿意見。

  鄭靖業很快轉移話題道:「還有一事,亦不可不議。」

  蕭令先因問何事。鄭靖業道:「民為亂不可取,亦是地方官員無能所致。現在不動他們,是因為朝廷不能向亂民示弱,待情勢穩定,必要換上能吏方可!」

  蕭令先有些沉默,這些肯下力氣去括隱的人,都是他比較看好的,雖然惹了亂子,他還是不太忍心去收拾他們:「他們也是一心為公的。」

  秦越有些洩氣,皇帝怎麼二了呢?以前明明是個很不錯的少年,這一登基就接連犯二。秦越開始還是很有耐心地繼續教導這個學生的,年輕人嘛,從菜鳥新手過來,難免的。有一段時間也變好了,最近怎麼又犯病了。明明鄭相說得很對啊!

  「聖人,辦事光有好心是不行的,好心辦壞事,還不如不辦。眼下北有狄人虎視眈眈,國內再不能出亂子了啊!」

  蔣進賢也說:「正該能者上庸者下,聖人,天下之大,人材輩出,去一庸者復來一能者,聖人不須為無人可用而煩惱。」

  鄭靖業道:「他們的治下確實出了亂子,縱使按照吏部之考核辦法,轄內出了民亂,也是要革職的。聖人有不忍之心,不再加罰就是了。」

  「這──」蕭令先還是不甘心。

  秦越心說,一群只會壞事的傢伙,要來有什麼用?

  「聖人是不是覺得他們是一心為公,不忍傷他們的心?這些人,未必就如聖人所想的那樣。聖人一心為民,想括隱,想重定秩序,這都是好事。因看著有人願意去做,就以為這是忠臣,實則謬矣!焉知他們不是因為看著聖人喜歡這樣做,所以才去做的?聖人要做一分,他們就要做到十分。譬如一人喜歡吃鹹的,一盆菜裡放一斤鹽,還能吃嗎?」

  蕭令先被秦越說服了,長歎一聲:「只得如此了。」語氣中帶著失望。

  蔣進賢看了一眼秦越,心道,以往只覺得這個太師有點呆有點愚還有點蠢,鄭靖業找這麼個人來,是要教傻蕭十七。現在看來,他真是循循善誘、條理明晰,難得為人還比較正派孝順,做事還很周到。可蕭十七怎麼就殘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

  鄭靖業已經在安慰蕭令先了:「犯亂之地只是少數,聖人切不可因一時之失利而灰心失望。」

  蔣進賢口上跟著鄭靖業勸蕭令先,心中卻道:鄭靖業,你這兩面三刀的功夫真是到家了。

  幾人又商議了一回,議定,只要情勢穩定了,就撤換舊有地方官。不用說,鄭靖業與蔣進賢等心中又想好了一堆的名單,只等著推自己人上去。這一回,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宗室占上便宜了。

  鄭靖業又道:「還有,一應軍需尚須調撥。先前是盡著北邊供給的,如今從何處調集糧草,還請聖人示下。」

  蕭令先道:「就近吧。」

  鄭靖業開始欺負起蕭令先來了,報了一連串的地名:「聖人看從哪裡調容易些?臣恐北邊又要接著用,兩處得均開了才是。」又細細點評各地的優劣。此處靠北,當然要盡著北邊用;彼處雖靠南,但是去年欠收,諸如此類。

  蕭令先暈頭脹腦,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各種關係錯綜複雜,顧了這一頭就顧不得那一頭。饒是他努力去聽去學,知道得越多,就越拿不定主意。最後揉著額角道:「丞相看著辦吧。」

  鄭靖業正色道:「聖人!臣等已老矣,不能事事都讓臣等看著辦啊!聖人才是一國之君,得有自己的主意呢。眼下雖多事,卻正是練習政務的好時機啊!不下水的人是學不會游泳的。如果一直都是天下太平,垂拱而治,如何能夠鍛煉得了能力?趁著老臣等都在,您該有所表示,縱有一二不如意處,老臣等也能勸諫一二,如此,聖人歷練通達,臣等方不負先帝所托。」一派忠心耿耿的老臣狀。

  說得蕭令先慚愧極了!

  卻不知鄭靖業是在坑他!皇帝身邊都帶著史官的,除非是極其私密的事情,否則一言一行都有人記錄,這也間接鍛煉出了眾人說話的技巧。

  現在雖然不是在所有大臣面前,展現皇帝沒個擔當沒個能力,還特麼是要留字記錄!根本就是有圖有真相!以後如果蕭令先被趕下台了,有這一筆記錄在,至少說明蕭令先不堪大任,鄭靖業一介老臣忠貞耿介的形象就栩栩如生了。

  再有,秦越也在。鄭靖業知道秦越這個人,他很重感情很守禮法,對自己也有好感。但是!蕭令先畢竟是皇帝,要讓秦越在未來的日子裡不要成為阻力,就要讓他對蕭令先失望再失望。

  果然,當蕭令先試著說了一個地點,鄭靖業點評了之後道:「此地亦可,不過先支了明年的徭役,明年不再徵發就是。」

  蕭令先道:「明年此地要興水利的,又要失信於民,明年還是要徵發的。」

  秦越扶額,放下手,用忍耐的聲音說道:「聖人,這世上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尤其是搞政治的,算計的都是利益的得失,想兩全?也得看條件允不允許啊!就算有兩全的辦法,您老人家那小腦子也想不出來啊!

  仿佛要印證他的話似的,蔣進賢道:「那就分作三年來減還好了,未年三年,輪番許今年多服役的人,以服役的天數相抵不就結了?今年既有了人,將來也不缺人手。」

  看看看看,雖然是老滑頭,經驗比你多,可你的腦子怎麼就不轉彎呢?

  眾人又討論了一會,把要執行的事情都商議得差不多了,最終的結果除了要繼續用宗室平亂之外,全部都是依著老狐狸的想法去辦了。

  ※

  俗話說得好,賭場失意情場得意,反之亦然。這句話告訴我們,凡事不要想著什麼都好,有得必有失。逆天如鄭靖業,也逃脫不了這個規律。

  鄭靖業心裡哼著小調離開了翠微宮,心裡還在盤算著,空出來的位子要安排哪些人比較好,剩下的要如何安撫等等等等。

  他老人家是官場得意了,個人家庭生活的麻煩就接踵而來。到家門口剛下了馬,就感覺家中下人的情緒不太對頭,一個個就像夏天暴雨前的螞蟻一樣,緊張得一塌糊塗。

  還沒開口問呢,馬迎一頭汗地跑過來,弓著腰跟在他身後,緊張兮兮地道:「相公,夫人去七娘那裡了。」

  老婆去看出嫁的閨女,這有什麼好惶恐的?難道閨女那裡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鄭靖業驚了,分給馬迎半張臉:「急急惶惶像什麼樣子?」

  馬迎跟著鄭靖業有些年載了,深知鄭靖業對於家庭的重視,所以才會急成這個樣子。壓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表現得正常一點:「相公,剛才沒多會,七娘那裡的阿慶跑過來說,池家小大娘發燒,哭鬧不休,七娘有些著慌,讓回來找好大夫,夫人一聽就坐不住了,親自趕了過去。」

  鄭靖業被雷劈了,坑了蕭令先一把的得意勁全飛了!這是一個嬰幼兒死亡率比較高的時代,鄭家孩子多還都活下來了,是鄭靖業很得意的一條:興旺就有個樣子。

  池脩之看起來條件是不錯的,但是前陣子因為子嗣的問題,鄭靖業也不免犯嘀咕:池家這血脈略弱啊,連累閨女怎麼辦?

  鄭靖業不淡定了:「大夫呢?去找幾個好的兒科!統統送到七娘那裡去。」

  一想到寶貝閨女只有這一個閨女,病了不定心疼成什麼樣子呢,鄭靖業的心就直抽抽。還有,小外孫女生得那叫一個漂亮可愛,發燒還哭了?哎呀我的心肝寶貝呀,怎麼能受得了這個罪?!外祖父進入了蠢蛋模式!

  雖然不願意去想,數十年的習慣還是讓鄭靖業瞬間作出了最壞的打算。衣服都沒換,進了書房就寫條子:抓幾個好大夫過來給外孫女看病!

  寫完了條子,吩咐人去執行,自己也再次出門。馬迎還以為他有旁的什麼急事,跟了上來:「相公要去哪裡?天已經有些晚了,小的跟您去?夫人回來了怎麼回話?」

  鄭靖業煩躁地擺擺手:「我去趟七娘那裡,見了夫人我自有話說。」

  馬迎滿頭汗地死命攔住:「天色快晚了,道上不太好走,相公必要去,請乘車。」您老都一大把年紀了,老胳膊老腿的,白天騎騎馬就算了,晚上還是老實坐車吧,「就是七娘知道了,也不肯讓您就這樣趕路的。」

  鄭靖業理智尚存,繃著臉點頭:「快些。」

  一路上鄭靖業不斷催促,馬迎親自趕車,還是努力保持著一個不會被開罰單的速度。

  此時,池家別業,鄭琰正哭得一抽一抽的。

  上輩子的什麼婦幼保健知識,統統餵了狗了,二十多年了,就算不是全忘了,記得的也不多了,頂多就知道懷孕的時候要適當運動一類了。好不容易生下了個閨女,一直都健健康康的。自家親戚家裡的孩子也都是很健康地長大,鄭琰理所當然地認為小孩子就應該這樣長大。

  小寶寶突然發燒,把新晉媽媽嚇得不輕。小孩子本就嬌弱,她的閨女,在所有人眼裡都稱得上是金貴了,一時之間全都慌了神了,誰都不敢輕易開口,就怕擔個責任。

  小寶寶小臉都哭紅了,鄭琰試著她的額頭在燒,心急得不行:「打濕了帕子來敷一下。」

  涼涼的手帕讓小寶寶感覺好過了一點,安靜了一會,她又不舒服地亂動了起來,嘴巴裡說著成人聽不懂的外星語。平時這些外星語聽起來說不出的可愛,現在鄭琰聽著這咿咿呀呀,又死活聽不懂的話,心都要碎了。

  「大夫呢?」

  大夫他們也不敢隨意開口啊!全家上下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鄭琰急得直跺腳,病急亂投醫,池脩之又不在家,她很自然就想到了自家親娘。

  「去回家問問阿娘,有什麼辦法!」

  阿慶點點頭,點了兩個小丫頭跟著,弄了輛小車,奔到鄭府去求援。

  兩家離得並不遠,又是乘著馬車,這邊大夫還在商量著,寶寶還在不舒服著,杜氏已經到了:「我的孫兒怎麼了?給我看看!」

  鄭琰看到杜氏,鼻子一酸,眼淚終於下來了:「阿娘~」把寶寶遞給了杜氏,「您看看她這是怎麼了啊?!」終於見到親人了,有人依靠的感覺真是好!

  杜氏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抖著手接到孩子,寶寶不舒服地繼續哭,哭了半天了,聲音已經斷斷續續了。

  杜氏摸摸她的額頭,又捏捏臉,把寶寶放到榻上繈褓打開,也沒有便溺。繈褓一開,寶寶的小爪子就往嘴巴上湊。杜氏小心地把寶寶的嘴巴捏開,然後就把手指頭給伸了進去!

  鄭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您這是幹嘛啊?」

  杜氏想抽她!「她這是長牙了!小孩子長牙都會燒一燒,妳這哭天抹淚的想要幹什麼?」

  鄭琰有種虛脫的感覺,雙膝一軟,虧得阿崔、阿肖把她給扶住了。

  「我一個人在家,長安又在宮裡,身邊一個商量的人也沒有。我就這一個要命的祖宗,能不急麼?」弄死蕭令先都比這輕鬆!

  杜氏又把繈褓給包好,大夫也來了,商議來商議去的,酌量開了一副退燒的藥。小孩子的病最不好看了,開得藥太苦,他們能全給你吐出來,然後就一直哭啊哭啊哭!寶寶還小,腸胃也弱,正在吃奶呢,比一般小孩子還要精心照顧一點。如果只是長牙,那就好辦多了。

  杜氏勒令鄭琰跟著聽:「以後有得妳忙呢!好好聽著好好學著,以後再養孩子就知道了。」

  鄭琰聽他們說著什麼照顧的辦法,用心記著,直到把寶寶給安撫好了。

  鄭琰才欠抽地想起來:剛才阿娘好像沒洗手就……看看杜氏的臉色,識趣地沒有說出來。

  阿慶打了水來:「娘子,擦把臉吧,急得一頭的汗。」

  鄭琰洗了把臉,把脖子也擦了擦,覺得鬆爽了許多。

  杜氏揮著帕子對著臉扇風:「我生了七個,就妳最不省心!」

  鄭琰吐吐舌頭:「阿娘受累了~」

  娘倆輕鬆了,剛到門上的池脩之被嚇得欲生欲死。什麼叫「大娘發燒,夫人著急,祁國夫人正在裡面」?難道我閨女出什麼事了不成?池脩之馬鞭一扔,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後面去看老婆孩子,險些被門檻絆倒!

  到了屋裡一看,老婆和岳母有說有笑的,雖然時不時往搖籃裡看看,卻不像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的樣子。池脩之扒著門框的身體差點滑了下來:虧得是虛驚一場。

  杜氏看到池脩之笑道:「女婿來啦?看看吧,春華開始長牙了,有點發燒,可把這小東西急壞了。」說著一指鄭琰。

  池脩之拍拍胸口:「您受累了。」

  外面葉遠又派人來稟報:「鄭相公親自來了。」

  杜氏恨恨地指著鄭琰:「妳呀!兒女都是債!」

  鄭琰低頭不語,經過自家閨女發燒事件,還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池脩之忙裡偷閒看了一眼女兒,小臉上的眼淚已經擦乾淨了,還是有些難受,小臉紅撲撲的,不像是重病的樣子,才舒了一口氣,陪著妻子和岳母去迎接岳父大人。

  鄭靖業在門上就揪著葉遠一通問,葉遠比鄭靖業還急,把知道的都說了,也不知道是安慰鄭靖業還是在安慰自己:「裡頭已經安靜下來了,想是平安無事的。」

  鄭靖業嚴肅地點點頭:「我去看看。」

  知道是外孫女兒長牙,鄭靖業哭笑不得:「這小東西!」

  葉遠又派人來報:「外面來了幾個御醫,說是相公讓來了。」

  鄭琰很開心,雖然是長牙,有御醫照顧著也放心不是?

  御醫聽說是孩子長牙,也鬆了一口氣,這樣的病人好啊!沒風險!鄭琰出手還大方,給的酬金也多。

  因天黑了,池脩之與鄭琰苦留鄭靖業夫婦在家中住下:「太晚了,阿爹阿娘也累了,就在這裡用個飯、胡亂歇一晚罷。屋子都是新的。路上也不好走,明天從這裡去宮中也使得。」

  鄭靖業確實有點累了,杜氏派人回去拿了換洗的衣服,兩人就在池宅歇下了。

  鄭琰與池脩之親自照顧女兒,看著女兒已經安靜下來的睡顏,鄭琰頭一次發現,她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居然是生孩子養孩子!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人丁興旺真的很重要!

  ※

  如果說外孫女兒發燒只是虛驚一場,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實打實的噩耗了!

  鄭靖業跟杜氏都沒有擇席的毛病,一覺睡到自然醒,恰是該收拾起身上朝了。洗漱完畢,看看小寶寶沒有昨天那麼難受了,兩人又很猥瑣地把手指伸小孩子嘴巴裡摸了摸,還傻乎乎地道:「真的長牙了!」

  用了豐盛的早餐,鄭靖業在池脩之的跟隨之下去了翠微宮,杜氏又留下來給女兒再做新媽媽培訓。

  鄭靖業到了翠微宮,走走程序地把昨天跟蕭令先討論過的內容再拿來討論一下,確定了派五部剿平亂平,又分定了名單,鄭黨占了兩支隊伍,世家只得其一,另外兩支被宗室們把持著。朝臣的臉色,都不太好看。皇室本來就是董事會主席,還要再侵佔行政名額,太過份了吧?

  蕭令先卻不覺得這樣不好,誰有本事誰上唄,宗室還是自家人,他又信得過!而且,他在這裡發現了一個非常非常順眼的人,他的族叔──蕭正乾。

  就是鄭靖業也得說,蕭正乾長得很正點。國字臉、濃眉大眼、直鼻方口、天庭飽滿,看身形也是個赳赳丈夫。鄭靖業也不免被拉過來跟宗室談話,蕭正乾臉上卻一點其他宗室的浮躁都沒有,偏偏說話做事極是穩重,他是宗室裡唯一一個,能把五處作亂地點的概況說出來的人。

  鄭靖業本來因為他的父親而生的一些惡感也被壓到了最低,蕭正乾的爹叫蕭菉,不但在宗室裡是數得上號的,就是在全國也是鼎鼎有名的──他特別特別喜歡攢錢!

  愛財愛到一定程度了,使得先帝都不敢讓他出來做官,就怕他貪污受賄挪用公款什麼的,最後懲治他也不是,不懲治他也不是。蕭菉愛錢,孩子長大了就丟給皇帝:給個工作讓他們拿工資吃自己吧!

  蕭正乾是蕭菉的庶子,自然在這個「吃自己」之列。真是難為他了,有這樣一個爹,還能長得算是正常。難得的是雖然是庶子,但是禮法上比蕭令先、梁橫這樣的貨色好上千百倍,直與秦越相仿。

  他自己不納妾不蓄婢,與文士交流,文化水準也不錯。對父親嫡母生母都很孝順,他嫡母也是個標準的主母,對丈夫的婢妾不算太苛刻,一家子過得頗為平安和順。他爹摳門了一點,他對於能夠照顧的親戚,卻是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地進行照顧,人品比他爹好得不是一點半點。

  蕭令先對這位族叔也是非常滿意的,讓他去做了副將,蕭正乾端正一禮,姿勢標準得能拍教學片:「臣定竭盡全力,不負聖人所期。」

  蕭令先連聲說好:「朕等你們的好消息。」

  鄭靖業也覺得蕭正乾也許是靠譜的,行啊,靠譜也好,省得捅了漏子還得別人跟在後面收拾。鄭靖業這樣想著,也多多誇獎了蕭正乾幾句。然後留下蕭家一家子親戚聊天,他還有公務要辦。

  到了自己在翠微宮的辦公室剛坐下,公務還沒處理兩件呢,報喪的來了:鄭靖業與顧益純的老師,海內名士季繁季老先生,他掛了!

  鄭靖業連忙派人去顧益純那裡商量,國家多事,他是不能離開的,便讓鄭瑞請假去弔孝,又帶了祭儀過去。顧益純那裡派的是倒孫顧鼎。這是一個優差,表現得好了,對於兩個年輕人的聲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不算什麼太為難的事,人一死了,你就想起他的好處來了。念及季繁雖然不太喜歡自己,還是收了自己做學生,沒有季繁的名頭,當年一定會難混很多,後來季繁出發點也不是那麼壞的。鄭靖業感慨一起,又奏請了蕭令先,是不是給季繁加以表彰,畢竟季繁對祖國的教育事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呢!

  鄭瑞、顧鼎就帶著表彰的使者一路到了季繁家,因為此事,鄭靖業至少在尊師這一點上,沒有太大的毛病了。

  事情並沒有結束,今年死人紮了堆。季繁都成人瑞了,是喜喪,再不死就該抓來解剖研究了。接下來死的幾個人就帶來了很大的問題。

  季繁的訃聞來了沒過兩天,蔣進賢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

  朝廷面臨著動盪!

  作為顧命大臣之一,宰相之一,排名雖不在首位,他也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誰也沒想到,素日裡身體硬朗的蔣進賢居然無聲無息地死了!他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性情也沒有大變,也不是被仇人刺殺。作為一個宰相,死得也太不轟轟烈烈了!

  這不科學!一點緩衝的時候都沒有,他就這麼死了!

  蕭令先的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想壓抑世家,對蔣進賢稱不上信任,可蔣進賢畢竟有些本事,他這一死心裡居然空落落的。

  世家那裡就更不用說了,彼此之間雖然也勾心鬥角,卻是同一個圈子裡的。雖然是自然死亡,卻免了不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鄭靖業這個時候就表現出素質來了,為蔣進賢申請諡號,蔣氏作為世家,蔣進賢本人身上有一個爵位,這個爵位要傳給他的嫡系,國家要給予治喪的費用,還要幫忙確定墓葬等級等等等等。

  蔣氏虧大發了!蔣進賢一去,他的兒子們要守三年孝,孫子們守一年。失去了他,蔣氏不但失去了一大保護傘,還失去了一個可以不斷提攜、教導他們的導師。

  當然,人們更多的還是在關注著蔣進賢留下來的那一個宰相的空缺!誰來做合適呢?

  誰不想當丞相?這是文臣的巔峰啊!世家比普通官吏更想,這還代表著傳承哩!幾代不出一個丞相,自家等級就要降掉了。可蕭令先似乎無意於把這個空額給補上,蕭令先也看出來了,他手中的力量奇缺,沒有適合做宰相的人,與其提拔一個跟自己不一心的,還不如不提拔呢!

  其實蕭令先想提拔他的老師秦越來做宰相的,但是秦越拒絕了,在秦越看來,做宰相固然好,但是他有些力不從心。與其誤事,不如把精力投入到扳正蕭令先這項前途無亮的事業中來。皇帝靠譜了,比自己做宰相要有意義得多。

  秦越的拒絕讓蕭令先不太高興:「太師之才德足堪大任啊!若覺不足,我告訴您要說什麼。」

  秦越眼前一黑,死都不肯為蕭令先背黑鍋:「臣年老矣,精力不足,不能誤事啊!朝中能臣多矣!」想了一想,推薦了林季興。

  林季興的來歷他知道,但是林季興是鄭黨的人,這個人上台比別人都靠譜一點:「林季興系出名門,又是朝中老臣,素來無過。且,此人盡忠職守,品性高潔,不肯與無能之輩同流合污。」拼命地誇林季興,暗示林季興是腐朽家庭的叛逆者,思想非常先進,積極要求上進。

  終於,蕭令先被秦越給說動了,又問鄭靖業:「丞相看林季興如何?」

  鄭靖業一想,林季興啊,年紀比我還大呢,嚴肅地道:「林季興其人若是不好,也不能在先帝時做到尚書了。只是,他與家裡有些不太對付,如今年老,雖然和緩了些,卻有些瞧不太慣世家作派。恐怕……」

  「就是他了。」蕭令先拍板。

  無論是鄭黨還是世家,對這項任命都是持歡迎態度的。手續辦得很快,詔令都下了,官服也做好了,儀式也舉行了。林家收了許多賀禮,林季興與本家的關係本就在緩和,現在更好了。

  結果……林季興這宰相做了不到一個月,剛剛配齊了僚屬,他也「無疾而終」了!

  這是一個什麼狀況?!蕭令先驚呆了:「也許就是上天不讓再拜相了吧?」

  得到消息的梁橫急匆匆地請見:「聖人,這不是上天不欲拜相,而是拜相不得其人啊!」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7:55 PM


177、皇帝沒意思

  在這個世界上,迷信的人很多,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也依然有人相信世界末日,何況是在「古代」?

  後世所謂的迷信,在這個時候是一種再正經不過的國家行為,天旱了,皇帝帶頭祈雨。地震了,皇帝就可能要下罪己詔。天上出現了某種天文現象,就有人要倒楣了。

  所以蕭令先這個本該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對於連喪二相才會覺得心中不安,也所以,聽梁橫說起這徵兆來才會發問:「卿何出此言?」

  梁橫心說,我不是已經把道理都給你說明白了嗎?還要怎麼掰啊?這就是他笨蛋的地方了,老狐狸在這種情況下會先說半句,等人問了,再說下半句,跟說相聲似的。這個二貨倒好,沒等別人問,自己先把包袱全給抖了出去。

  蕭令先還在那裡眼巴巴地等他回答呢,用文雅一點的詞來形容,就是「正在用殷切的目光看著梁橫」。

  梁橫嗓子眼發乾,只好又乾巴巴地把剛才的話又給重複了一回:「上天示警,全在如何解讀啊,未必是嫌丞相多,只是嫌未得其人而已。」

  這事跟解夢似的,正說正有理、反說反有理,至於說得對不對,功夫全在戲外。蕭令先自己也不是麻衣神相第十八代傳人,聽梁橫一說,也覺有理,不由自言自語道:「究竟何人合適呢?」

  梁橫心說,來了!

  大家不要誤會,梁橫再二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自己推薦自己,他個七品,離一品差得實在太遠,逆天也不是這等逆法的。縱使他肯自薦,蕭令先也不會同意的,蕭令先的政治常識倒是越來越多了一些。梁橫這是要推薦人來的,他薦的人正是徐少君的親爹徐梁。

  「婕妤之父侍郎徐梁,曾為先帝鎮撫一方,後入中樞,才德兼具,可堪大任。」

  蕭令先本來都把徐梁這貨忘得差不多了,雖然每天上朝都能看得到他,在後宮裡還時不時看到他閨女,可蕭令先就是不太想用他。

  所謂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徐梁父子連鄭靖業那樣的大恩人都要生出二心來,蕭令先未免有些瞧他們不上,連帶的徐少君在最初都受了一些冷落。

  後來,徐少君通過自身努力跟蕭令先膩歪上了,卻又因為徐少君的原因,蕭令先對徐梁一家子不太待見。先帝是安排了一步好棋,可蕭令先這貨他不會走。他總覺得,如果把徐梁給提拔了上來,徐梁再繼續跟鄭靖業越走越遠,他看著心裡難受。乾脆就這麼不冷不熱地晾著算了。

  徐少君呢,對家中很有意見。她其實就是想擺個小譜,讓人家都服了她,她心裡才舒坦了,然後她也不介意為自家人謀些福利的──但是你們要記住,這是一直被你們錯待了的有出息的我,給了你們現在的生活。家裡人沒一個領情的,徐少君一怒之下,也不理家裡人了。

  梁橫卻覺得徐少君這貨傻到一定程度了,妳特麼有親爹親哥不用,擺個臭架子要做什麼?再說了,徐少君有了兒子,徐梁是皇子外祖父,好好經營,他能不幫妳嗎?這個蠢女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不過不要緊,他大能人梁橫來補救。梁橫就不信了,把徐梁給拱到了宰相的寶座上,還有個皇子外孫,閨女還是後宮裡除皇后外品級最高者,徐梁能不動心?徐少君不做的,他梁橫來做。

  屆時,徐梁一起,鄭黨又面臨著分裂,鄭靖業在時一切都好,鄭靖業一旦故去,鄭黨就要分裂,分成幾股的勢力很容易被人拉攏。

  梁橫自己現在開始培養人手也太艱難了,肯巴結他的都是低階官吏,梁橫此人,與蕭令先有著共同的症狀:浮躁,恨不得一口吃個胖子──這是搞政治的人尤其忌諱的。既然現培養來不及了,他就想搶人家養好的孩子,來把他當爹似的給孝敬。

  鄭靖業快七十歲了吧?還能活幾年?他死了,兒子無用,女婿是外人,鄭黨是要分裂的。梁橫堂堂一皇帝面前的紅人,稍用些手腕就能接手一大批。

  梁橫從現在就想拆一拆鄭黨,真是高瞻遠矚!再者,徐少君與娘家有芥蒂,皇帝對徐梁不太滿意,這對梁橫也有好處啊,他在這二位面前的存在感,就不會被徐梁給降低了。先用徐梁來打開局面,最後還是他梁橫得益。同時,他已經下好了肢解世家的絕戶計,也不怕人漁翁得利。要做漁翁,也是他梁橫來做。

  很好的算盤。

  無奈蕭令先還是不樂意:「徐梁,」說著這個名字就皺起了眉頭,「恐不堪大任。」

  梁橫努力鼓起三寸不爛之舌,一力為徐梁遊說:「他的資歷是真的夠了,朝中別人是不及的。不用徐梁,難道要用沈晉?他沈家子弟,反對括隱叫得最響了。」

  蕭令先猶豫了一下:「容我再想想。」

  梁橫還不肯放過他,繼續道:「他總是皇子的外祖父,與聖人是一條心的,往後聖人有個什麼事,他也能在朝上為聖人聲援一二,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呢?他與鄭相公又有淵源,鄭相公為公為私,都不會阻攔的。」

  蕭令先有些心聲,還是說:「容我再想想。」同樣的話說到第二遍,語氣已與第一遍迥異了。

  梁橫心說,有門兒!樂呵呵地告辭了。對了,他還得跟徐梁那裡賣個好,是他向皇帝推薦的徐梁,國丈做了宰相之後可不要忘了我啊!

  樂得跟個傻子似的梁橫完全沒有想到,他的一著妙棋,被他認為是蠢女人徐少君給徹底破壞掉了!

  ※

  梁橫自以為得計,歡天喜地地告退,徒留下蕭令先內心痛苦矛盾著:一旦用了徐梁,就是執行了先帝的計畫了,這個,略心虛啊!

  鄭靖業多好的人啊,自己政務上有不懂的他給解說,自己有什麼難題他給解決。難得還不攬權,一力要培養自己處理政務的能力。人雖然略有一點保守,那也是老成持國不是?這樣就拆他的台,未免不厚道呀!

  然而,自己是個皇帝啊,是要自立的,是要掌握住朝廷的。任用徐梁是先帝給安排的一步棋,是老父的一片苦心啊!

  用了徐梁,自己就對徐梁有了「知遇之恩」,有一個自己提攜的宰相,以後皇帝要在朝上辦什麼事,也會順利得多。至少,徐梁應該不會像鄭靖業那樣,對某些事情過於勸阻吧?不是說鄭靖業勸阻不太好啦,可是,如果能夠順一點,難道不是很好嗎?

  搖擺來,搖擺去,蕭令先心裡的天平終於失衡了:徐梁是不好,他兒子徐烈也是個小人不假,但是!他們只要能夠會完成任務就行了,道德什麼的,有自己這個道德模範的皇帝把關呢,不讓他們有機會作惡!至於鄭靖業,給他補償就是了。

  蕭令先下定了決心,要承受著良心的譴責,去做一件於國有利的事情。

  壓下不適感,動手卻是先給鄭靖業的子孫們升官。鄭靖業兒孫多,兒子們還能都照顧了一一給官,位置都還不低,孫子們就難以全部得蔭了。

  蕭令先很給力,先是鄭德良這個看印的變成了散騎常侍,接著,鄭德芳(鄭琦子)補入了御林做了個八品小校,鄭德仁(鄭琛子)做了皇帝的親衛。

  鄭靖業不得不暴跳如雷一下,不讓鄭德良看印了啊?!大家正在策劃著造反呢,就等有人挑頭了,玉璽很重要啊!

  但是這確實是在升職,面對各方道賀,鄭靖業還要做出一副老神仙的樣子,仙風道骨地捋鬚回覆:「託福。」心裡已經嘀咕上了,這是蕭令先警覺呢,還是背後有人出主意了?又或者只是歪打正著?

  猜測了一下,鄭靖業就果斷行動了,他想辦法把鄭安國的幼子鄭文奇,給安排去給皇帝看大印。蕭令先倒是比較痛快地答應了,看管璽印看起來重要,但是並沒有實權,安排就安排唄。鄭靖業放下心來:看來問題不大。

  鄭靖業還有一愁:林季興死了,林季興的兒子、現任京兆林清他得守三年孝,林季興的兒子們都得守孝!這不坑爹呢嗎?京城這一畝三分地很重要,這塊陣地不能丟。林清的停職報告都打了,林蓉已經換上了喪服,打包了老公和孩子回娘家奔喪了。

  想來想去,鄭靖業只好讓他的女婿、成國公吳承業的嫡長子吳熙去做京兆。這小子雖然不如池脩之那樣出挑,也算是一表人材,難得的是很乖不惹事。當初選女婿的時候已經過濾過一回吳家的狀況了,還算可靠。

  蕭令先對鄭靖業正滿懷著愧疚呢,不管鄭靖業推薦了誰,他都一概准了。覺得安撫得差不多了,蕭令先便迫不及待地在朝會上提出了:「如今事務繁劇,蔣進賢故去,朕深感不便,諸卿可有合適人選薦來?」

  論起高深莫測,蕭令先就是個淺底盤!這貨的語氣裡分明就透露著「我已經有人選了」的資訊。

  由於蔣進賢已經不在了,葉廣學算是世家裡的頭頭了,雖然這個頭子當得只是一個客觀結果,而不是眾人承認的事實──可也比鄭靖業好吧?雖然跟鄭靖業勉強算是合作了,可是一掐了這麼多年,而且還是被掐,大家心裡都不怎麼能HOLD住啊!

  葉廣學上前一步,硬著頭皮提出了一個人──李神策。

  「鴻臚寺卿李神策可當此任。如今朝廷正在對狄用兵的當口,李鴻臚對逆狄所知甚深,正當其用。」

  李神仙真是時來運轉,當年自己躥到東宮面前裝X賣聰明未果,風光戰敗而歸。現在自己沒想出頭,只想培養一個能夠完成自己志向的人來,特麼反而被推向了前臺──有沒有這麼坑爹的啊?!

  李神策雖然是世家裡「入世流」的代表,可是真心不想去調教一個二貨皇帝!蕭令先這種人,在李神策眼裡是一點價值都沒有的頑固腦殘份子,你教了他一加一等於二,他轉過頭還說等於三!紅果果的拉低人平均智商不解釋!

  當年對上蕭令先他哥,也是因為那位太子雖然也算殘了一點,好歹還在可糾正的範圍之內,敗了也是「非戰之罪」。特麼蕭令先這貨上了官場,那就是帶著原罪等著下地獄主兒!

  李神策不顧在朝上站著的自家人那充滿期待的眼神、那不由自主的笑容,捧著個手笏,堅定地出列:「不可!宰相者,調和陰陽,當總領全域,豈能以一技之長而任之?」

  這要不是在朝會上,葉廣學能卷起袖子來掐著李神策的脖子,邊抽邊罵:「特麼現在情況緊急,不是你傲嬌的時候!不就只誇了你對外工作熟練,沒誇你是個全才麼?你就為了這個不肯當宰相?你就犯賤吧你!」

  鄭靖業明顯地看到葉廣學話音剛落的時候,蕭令先的臉色變得很不愉快,等李神策謙辭,蕭令先又一臉的開心樣。秦越如今站位很靠前,自然也看到了,心裡那滋味啊,就甭提了。

  衛王比較放鬆,他對這個侄子本就不抱什麼期望的。蕭令先上位,對宗室好,對於衛王來說,這就足夠了。

  衛王本身的能力有限,性格也比較軟糯,憂國憂民什麼的情結沒那麼深。他已是皇叔親王、顧命大臣,再往上只有皇帝了,習慣使然,造反的念頭是不敢有的,眼看著蕭家的江山也不像要垮掉的樣子,只管安心做他的宗室長輩,繼續養尊處優。

  雖然知道這個皇帝侄子能力比先帝要差幾個檔次,衛王自己卻是無力改變蕭令先的。除了在宗室的事情上露個臉、和個稀泥之外,他一般情況下都是當個壁花。當然,在必要的時候,也給他皇帝侄子搭個梯子。

  今天他就是扮演了一個搭梯子的角色:「未知聖意如何?」

  蕭令先終於緩過顏色來,很開心地宣佈了他認為的合適人選:徐梁。

  說話的時候,眼角還注意觀察了一下鄭靖業,鄭靖業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徐梁就徐梁唄。徐梁也是塊試金石啊!

  都說鄭靖業的兒子裡沒有傑出份子,腦子全長到小女兒身上了,那也是相對的。至少人家前三個兒子勤勤懇懇,做刺史都是一把好手。後兩個兒子更小白一點,也不是會惹禍的樣子。

  徐梁的兒子們呢?嘖,不能比啊!徐梁的出身還不太好,鄭靖業起碼是個良民,徐梁,說難聽一點,是奴婢出身。徐少君在宮裡經常被嫉妒的女人說是「賤僕之女」。

  倒是鄭黨裡有幾個人不安地動了一下。

  反對得最激烈的是葉廣學,能在政壇上混得下去的,別的不說,記性必須好,葉廣學瞬間就翻出了徐梁的黑歷史:「昔年徐梁任刺史,被參回京。先帝仁德,念其辛苦,方安置為侍郎,自此再無一步進益。如今聖人欲以之為相,實是不妥!不把原來的事情弄清楚,未免顯得聖人失察!」

  自有搖旗吶喊的給葉廣學助陣,記性最好的一個,甚至把徐梁剛出道時候的黑歷史都翻出來了。

  鄭靖業表現得很淡定,倒是為徐梁說了一句公道話:「雖說是被參,卻沒有定罪,作不得準。」

  葉廣學脖子一揚:「那就查!」

  徐梁想生吃了蕭令先!你這不是坑爹嗎?徐梁把心一橫,也如李神策一般出列,自陳才能有限不堪大任。這時候的宰相不好當,內憂外患的,徐梁以前沒做過宰相,而且對軍事相當不熟悉。到時候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負不起這個責任,全家都要跟著倒楣。

  蕭令先有些著急,也比較滿意徐梁的謙虛:「無妨,朕自知之。」

  徐梁擔心地看了一眼鄭靖業,那邊葉廣學不幹了。最後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鄭靖業從容不迫地把這條提議給壓了回去:「聖人,眼下正事要緊,狄部又有集結的跡象。」

  蕭令先非常關心這個話題,暫且把補充一個宰相的事情放到了一邊。

  ※

  散了朝,蕭令先把鄭靖業給留下來做思想工作,他還挺不好意思地:「如今國家多事,多個人多份力也是好的。」

  鄭靖業正色道:「確是這個道理,只是這事不該事先不與宰相商議就貿然提出來,這樣一提,一有反對的人,容易引起不安。徐梁就是做了宰相,威信也要受損。」

  蕭令先唯唯而已,見鄭靖業不太像生氣的樣子,又提出要求:「太傅可願為我勸一勸諸人?」

  鄭靖業道:「聖人,這是皇帝的事啊!老臣曾說過,聖人要擔得起擔子啊!」一臉的擔憂模樣,真是為先帝發愁啊!

  蕭令先臉皮沒那麼厚,客客氣氣地把鄭靖業給送了回去,在怎麼做葉廣學等人的思想工作上面,他犯了愁,他真不是這些老狐狸的對手。今天徐梁的表情,怎麼看怎麼像吞了隻大蒼蠅,是啊,當朝被人翻黑歷史神馬的,難怪徐梁一臉的惶恐不肯當宰相了。

  蕭令先心中煩悶,打算去外面散步兼散心。走出殿門,放眼看到群山疊翠,胸懷為之一開。想想徐瑩的肚子有幾個月大了,嘴角掛上了笑,打算去後面看看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雖然比較同情庶子,可是作為一個皇帝,當有嫡子降世的時候,心裡難免還是要更歡快一些。

  向後拐過了正殿,進入了後宮區,卻被一個人給攔住了,攔他的人正是徐少君。

  作為一個後宮之中品級僅次於皇后的高級妃嬪,徐少君這些日子以來沒少拉攏一些人,不管徐瑩如何提防,總會有宮女宦官出於種種考量,與徐少君走得近一點。

  如今徐瑩懷孕,徐少君比以前活躍多了。又在熙山,宮殿的佈局規劃不像在京中那樣,不夠品級的往掖庭裡一關,外面進不去裡面出不來。翠微宮的整體環境也寬鬆些,今天朝會的時間比較少,朝會還沒散,徐少君就得了消息:皇帝要讓你爹當宰相。

  徐少君整個人都斯巴達了,為什麼為什麼?怎麼會這樣?他怎麼能當宰相?她曾經想過跟娘家和解,可是沒一個人領情的,徐少君跟自己的娘家,那不是親人是仇人!這種仇視還是相互的,徐梁即使不是仇視,那也是漠視。這樣的一個人當宰相,哪怕是自己的爹,於自己也是沒有半分好處的。

  在這後宮裡,掙出頭來是要靠自己的。如果徐梁做了宰相,那塗氏就該做一品國夫人了,自己的日子會更難熬!

  鄭靖業是宰相,鄭七已經是國夫人了,徐梁一共兩個閨女,自己做了婕妤,徐欣極有可能也要升品級。憑什麼呀?自己這麼辛苦,他們的升級還有自己的面子,最後一個個比自己爬得高,自己還要受委屈。不行!她不想再裝孫子了。

  還有就是,從時不時到徐瑩那裡問安時聽到的隻言片語分析,只待民亂一平,地方上就會有許多中級官職窯,徐瑩那裡希望能夠拿到兩三個位置給自己的哥哥、堂兄弟。一箭雙雕。

  徐少君決定,她要攔下這個任命。

  蕭令先看到徐少君,驚訝了一下:「妳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山間陰涼,不要凍壞了。」

  徐少君勉力一笑:「我想十七郎了。」

  蕭令先毫不遲疑地握著徐少君的手:「那也不要在這裡等,我哪天不去妳那裡看看兒子呢?這一會兒就等不得了?」語帶調笑之意。

  徐少君很配合地羞澀了一下,低頭不語。

  蕭令先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沒做皇帝的時候還好些,做了皇帝之後被一系列的不順心,給激得很是沉不住氣。見到了徐少君這樣,又經了方才一番柔情蜜意,順口就說:「走,一起看看皇后去。我欲以妳父親做宰相,今天已經在朝上提出來了,等會我再找人談談,不用兩日,二郎就有個宰相外祖父啦。」

  徐少君心說,來了!慌忙道:「這如何使得?臣妾雖在後宮之中,也是在外面長大的,知道外面論資排輩,許多人尤在臣妾父親之上呢。」

  「哎~什麼論資排輩?能者上,庸者下而已。鄭相也沒有反對,梁橫亦言,你父親在地方上做過許多年,瞭解下情,又在中樞為官,亦知朝廷之心,很得宜。」蕭令先又無意間把梁橫給賣了。

  「!」我特麼找了個豬隊友!徐少君對梁橫的不滿瞬間就滿值了。

  徐少君從蕭令先手裡抽出了手,一提裙擺就跪下了,蕭令先驚了:「妳這是做什麼?」

  徐少君四十五度角抬頭,眼中淚光盈盈:「聖人,聖人萬萬不可。朝中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比臣妾的父親更合適的了嗎?未必呢。如果聖人用了臣妾的父親,則臣妾一家便要無地自容了。臣妾雖然愚笨,也讀過幾天書,知道自古外戚為亂之禍,況且,臣妾的父親還不是正經的外戚,臣妾,也只是聖人的後宮之一呀!如果聖人這樣做,會被人說是任人唯親,有損聖人的聖明的。」言辭十分懇切。

  蕭令先動容了,彎下腰來握著徐少君的雙臂:「妳起來說話。」

  徐少君拼命搖頭:「聖人不答應,臣妾是萬萬不敢起來的。聖人且聽臣妾一言,聖君在朝,不使野有遺賢,焉能從親近之人開始任用?便是臣妾的父親,若是一心為聖人著想,也不會答應的。朝臣們不反對,也不過是看著聖人的面子罷了,如果聖人問他們的本心,只怕十個裡面有九個是不樂意的。」

  蕭令先有點灰心,可不是麼,要麼就是不說話,要麼就是不同意,特麼沒一個贊成的!這跟數月之前林季興拜相的時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蕭令先有些著惱:「我並沒有私心!」

  徐少君吸吸鼻子:「聖人縱是一心為公,也請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吧!如果聖人缺了宰相,還有娘子的父親杞國公呢,縱使不用杞國公,娘子還有叔父、有兄長。」

  蕭令先皺眉道:「妳且起來,我再想想。」

  徐少君察顏觀色的本領是一流的,見蕭令先有不快之意,慌忙起身,膝蓋跪在青石地上,冰得發麻,還踉蹌了一下。

  蕭令先伸手一攙,扶著她:「慢慢走。」

  ※

  蕭令先扶著徐少君來看徐瑩,雖然在門前百步遠,徐少君就主動地分開了,還是有人報給了徐瑩聽,徐瑩氣得真哆嗦,對慶林大長公主道:「我們聖人對婕妤就是不一樣吶!」

  慶林大長公主道:「妳別氣壞了孩子。」

  徐瑩深吸一口氣:「我這就是為了孩子。」

  慶林大長公主一挑眉:「不就徐梁要做宰相了麼?那又怎麼樣?」

  徐少君能知道的消息,徐瑩就更能知道了,更何況這裡還有一個慶林大長公主,成精了的人物。說起來慶林大長公主不是很看好徐瑩:沒有城府,在這個宮裡難混呀!但是她更不看好徐少君,徐少君沒有氣度,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得罪了她,對父母兄弟都一絲不肯讓的人,委實令人膽寒。

  徐瑩道:「這世上見風使舵的人多了去了。」

  慶林大長公主道:「徐梁自己肯不肯做她的東風都還是兩說呢,別擺臉子了,十七郎過來了。」

  蕭令先進來了,徐瑩與慶林大長公主都起身相迎,蕭令先對徐瑩點點頭:「坐下吧,妳身子沉。」又向慶林大長公主道辛苦。

  慶林大長公主道:「我待在家裡也是閑著無事,來跟娘子說說話,她也解了悶,我也解了悶,兩相便宜。」

  蕭令先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就怕累著了姑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慶林大長公主爽快地道:「要真累了,我就跟你們說,反正不讓你們做惡人。」

  徐瑩也很痛快地道:「這樣最好了。」復對蕭令先道,「我就喜歡跟實誠人說話,不用猜,大家都把要說的擺到桌面上來,多舒坦。」

  蕭令先跟老狐狸們纏鬥半天,勞神費力,破天荒地非常贊同徐瑩:「就是,君子坦蕩蕩。」

  慶林大長公主是不會主動跟徐少君說話的,徐瑩跟蕭令先聊了一會,才問徐少君:「二郎呢?妳把他放到屋裡自己出來的?」說話像是趕人。

  徐少君心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得了空就要說妳家兄弟的事,成,我給妳騰地方,妳說去吧。面上卻做出關心孩子的樣子:「呀!他這會該醒了。」告辭去看兒子。

  蕭令先是來看徐瑩的,還沒有詢問徐瑩的肚子,自然不會跟徐少君就這麼走了,叮囑一句:「路上小心。」他留了下來。

  慶林大長公主知道徐瑩要吹吹枕頭風,便不耽誤小倆口說話,亦起身道:「今日宮中無大事,我也回家去了,我們家裡兩個亂神,這會不定又在鬧騰什麼了。你們小倆口慢慢說話。」她也走了。

  閒雜人等清場,小倆口雖不是情意綿綿,氣氛也緩和了許多,徐瑩自打懷孕之後,對蕭令先的看法就在改觀,至少蕭令先是個願意承擔的父親,很關心她肚子裡的孩子。雖然剛才扶著徐少君的動作讓她不悅,現在蕭令先對她肚子的關心,卻是實實在在的。

  想到這裡,徐瑩臉上也見了笑影:「他很乖呢。」

  蕭令先敬畏地看著徐瑩的肚子,半晌才道:「一直乖乖地才好。」

  徐瑩笑笑:「你的臉色卻是不太好,是前朝事情煩的嗎?」

  蕭令先不想讓她多想,也不想讓她傷神,胡亂道:「也沒什麼。」今天皇帝又得了個沒臉,被葉廣學為首的壞大臣集團給削了面子,這等沒面子的事情還是不要跟孕婦說了。

  這是不肯說實話了?徐瑩的心情又變差了,想到自己還有事情要求他,努力調整了語氣,把話題往地方官任命上引,先說朝上多事,蕭令先要保重身體。

  蕭令先很受用:「妳也是,外面的事情並不很嚴重,已經派人清剿了,不日便有捷報。」

  徐瑩故意問有什麼人去領兵,具體情況如何?得知有宗室的時候,還關心了一下宗室的安危。

  蕭令先道:「他們這回應該不會出錯了,只可恨一群庸吏誤國。」

  徐瑩心說,來了:「辦不好事,就換人唄。」

  蕭令先長歎一聲:「哪有那麼容易?又要能幹,還要能辦我要他們辦的事,還不能捅漏子,人材難得啊!」

  徐瑩趁機道:「那,我那幾個哥哥,你看可還做得郡守?」

  蕭令先耳朵一抖,皺眉道:「他們還是在京中老實待著罷!」

  徐瑩怒了,你小老婆的爹就要做宰相,我哥哥當個郡守你都不答應!孕婦的情緒總是容易激動的,按著胸口,冷冷地道:「徐梁可為相,我的哥哥連個郡守都不能當嗎?你也太吝嗇了!我還在這裡呢,就如此抬一個壓一個,你究竟要置我於何地?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結髮妻子!」

  蕭令先也生氣了:「徐梁是個有本事的人,妳的哥哥們,有幾個是有能耐的?吃喝看歌舞行,臨郡治民他們行嗎?他分得清莊稼和稗草嗎?連個縣令都沒有做過,還要做郡守?!」

  徐瑩努力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特麼還是忍不住!

  「你又知道什麼是莊稼什麼是稗草了?你還是藩王的時候,家裡的事務都是我在打理,這麼些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抬舉一個妾的父親來讓我難堪……」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徐少君兒子的外祖父做了宰相,這要讓徐瑩怎麼接受?蕭令先還沒有一點彌補的意思,他這是要寵妾滅妻嗎?

  一難受,她肚子還疼了。

  蕭令先正生氣呢,徐少君多懂事多謙卑多知進退呀!反觀徐瑩怎麼就這麼蠻不講理呢?正要開罵,看徐瑩捂著肚子臉色蒼白,便把要反諷的話給咽了下去:「御醫呢?看好皇后!不要讓她胡思亂想!」

  他自己去看寶貝二郎去了,徐瑩在眾奴婢的身影縫隙裡,看到了蕭令先的背影,心道:你好!

  ※

  徐少君的兒子生得白白胖胖,長得頗為可愛,蕭令先如所有的呆爸爸一樣,看到心愛的小寶貝就把所有的煩惱都暫時拋到了腦後。

  徐少君又借機代父辭相,蕭令先語氣平淡地道:「這不是後宮該管的事情。」還真有那麼一點為人君者高深莫測的意思。

  徐少君識趣地不多言,兩人又逗了一回兒子。蕭令先就回到了辦公室,頭一件事就是把徐梁給拎過來,經過剛才的事,反而把他的火氣給激了上來,就徐梁了,他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

  徐梁正後悔呢!還沒跟鄭靖業解釋完,蕭令先又要拎他去談話!

  鄭靖業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靜下心來!不要慌了手腳!先是林季興,再是你,能忍一個,他們未必肯忍第二個。倒不是你不夠好。」

  徐梁苦哈哈地點頭,跟著張平去見蕭令先。

  蕭令先不改初衷地希望徐梁能夠「勇於任事」。

  徐梁一點也不客氣,嚴詞拒絕了蕭令先的提議,聲稱自己絕對沒有那個能力。

  蕭令先道:「其實先帝也很看好你的,梁橫說的也有道理……」

  「!」這裡面又有這個二貨什麼事啊?!

  梁橫昨天跑到他家門口想討好賣乖,徐梁都沒見他,直接把人給趕走了。你妹!當老子不知道你跟那個孽女混到一起了啊?!現在徐梁後悔了,早知道就應該見上一見的,那貨估計是去賣好的。早知道了也好早作應對啊。

  接下來,任憑蕭令先說出花來,徐梁還是不肯答應,跟不對老闆很痛苦的!徐梁敏銳地感覺到了朝中氣氛的不對勁!

  說到最後,蕭令先也生氣了,他對徐梁的印象本就不是特別好,現在徐梁又不乖,蕭令先的臉冷了下來:「朕知道了,既然卿不願意,朕那就罷了!」

  這個皇帝當得可真沒意思,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居然沒人肯聽他的,連後宮都要作反!



178、下台倒計時

  「叫阿娘啊,阿──娘──」不用問,凡是用這種幼稚語調說話的人,一準是有個還不會說話的呆孩子的呆娘,為了讓自家寶貝兒叫自己一聲媽,累得口乾舌燥。鄭琰現在就是那呆娘,她家的小閨女就是那個呆孩子。

  時值六月,池春華小朋友足八個月大了,鄭琰加緊教她說話。

  無奈老師教得認真,學生十分不合作,小丫頭裹著小紅褂小紅褲坐在榻上,兩隻小胖胳膊一陣亂舞,劈哩啪啦地鼓著掌,鐲子上的鈴鐺被帶得一陣響,嘴巴一張一合的:「啊啊啊啊──」死活不肯把「娘」給說出來。

  「不要說啊,是叫娘啊──娘──」

  「啊啊啊啊──」

  鄭琰扶額,換來阿成一聲笑:「七娘別急,小大娘現在說話還早呢,多的是一歲多才會說話的。小孩子是聰明是笨,不在這個上頭。」

  鄭琰別過頭來看那個呆丫頭,小朋友已經一個翻身,在榻上來回爬了。捂臉,實在是太萌了!伸手把閨女給翻了個身,成了隻肚皮朝上的小烏龜,丫頭哎,萌物不好當啊,還是當個女王吧!女兒當自強吶!

  這是從翠微宮裡回來的第二天,雖然徐瑩說著是要養胎,把內外事務分托與人,鄭琰也沒真就覺得自己要把所有的事都給接到手上,一點也不剩給徐瑩。再者,她還有家要理,有女兒要養,有老公要投餵,把所有的精力投到翠微宮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顯然不是一個奸臣該做的事情,小家比較重要一點啦。

  然而,她不去主動招惹,並不代表諸事不放心上。這不,事情就來了!

  阿肖與已經梳作婦人髻的阿慶走了過來,阿慶已嫁葉文,正在新婚,已婚婦人走動起來,比未閣的女兒方便多了,輕省一些的往外跑的活計,越多越多地交給阿慶來辦。今天她的活兒是去慶林大長公主家送東西,路上卻聽到一個消息,匆忙趕回來報告。

  有小朋友在的屋子,沒有擺太多的冰塊,就怕小寶寶受不了生病。對於從太陽下裡回來的阿慶來說,已經足夠陰涼了。

  鄭琰見阿慶臉色不太好,調笑一句:「妳這一頭一臉的汗,什麼事急成這樣?快擦擦罷。」把閨女抱起來交給阿成帶去睡午覺。

  阿慶擦了把臉,也隨不得臉上的胭脂都被擦掉了,開口的聲音發乾:「娘子,路上遇到一個中貴人。」

  「嗯?熙山是不比京中繁華,卻別有美景,他們出來走走散心也不奇怪。」

  阿慶上前道:「是宮裡有消息。」

  宦官愛錢,鄭琰有錢,雙方的態度又都不錯,鄭琰又比較講義氣,宦官們也樂得有什麼八卦都想辦法告訴她。也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情報買賣,就是互相套個交情。一來二往熟悉了,反正跟鄭琰合作的人是不會吃虧的。

  「怎麼說?」

  阿慶略略緩過了氣來,鄭琰揚揚下巴,阿肖支使個小丫頭給阿慶送了一盞涼茶。阿慶咕嘟兩口,挺沒形象地喝了下去,完全不像是經受訓練、動作文雅的貼身女僕該有的模樣,可見這消息很有意思了。

  「宮裡現在不太好,聖人想讓徐梁做宰相,朝上沒人同意,下了朝被徐四攔著了,徐四也不樂意她爹做宰相,真是個白眼狼。」插一句感慨,再把經宮中流言傳過的理由又傳了一回,說辭已經變樣了,「怕人說她為父求官,就不讓她爹升官。後來,聖人又去了,娘子那裡,與娘子吵了起來。卻是娘子想讓她哥哥做郡守,聖人不答應。聖人也是,正經的岳家不肯用,非要用個妾的家人。」

  徐梁的事情,昨天晚上鄭琰就聽池脩之說了,也沒在意,在她看來徐梁做了宰相也沒什麼,有徐少君那個坑爹的閨女在,結果究竟怎麼樣還是兩說呢。倒是徐瑩這事,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了。你說徐瑩怎麼就直接跟蕭令先討官了呢?又遇上徐少君這個偽大度的,對比也太鮮明了。

  「娘子失策了。」鄭琰點評一句,「這般討要官職,只怕聖人不喜歡。」

  阿慶驚奇地道:「本來就該重親戚的啊。」

  阿慶說的一點也沒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裙帶關係從來方便。「八議」裡面有一條就是議親,徐瑩的娘家人,犯法都能減刑免刑。

  鄭琰深深地無語,阿慶的想法才是這個時代的正常思維,至少是絕大部分家庭婦女的想法。哪怕是男人,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這樣想的。婚姻本來就是兩家相互扶持的嘛!姻親裙帶的相互扶助,與宗族的存在是一個道理──這就是國情。

  從來能悟透了、忍住了的人就沒幾個,能做得到不為自家人求官的,那是聖賢,都TM寫進史書了。如果有心情去翻一翻的話,一朝史書裡能有那麼兩三個人,就算頂天了。更多的是說別人循私的時候義正辭嚴,輪到自己處於有利地位的時候就要下手去做,心口不一的人。

  可徐瑩這樣幹不行啊,且不說蕭令先喜歡不喜歡了,單說徐瑩家的親戚吧,也是良莠不齊的,徐瑩自己都得承認,她那八個哥哥裡,至少有一半是頂不了大用的。妳這不是送他去惹禍麼?

  鄭琰覺得自己應該跟慶林大長公主去商議一下對策了,她們倆現在被委以重任,雖然是名義上管事,但是如果徐瑩犯傻,她們也要落個「勸諫不力」的罪名。

  不料慶林大長公主本人也是覺得徐瑩的做法沒有什麼問題:「親戚相幫本就應該,江陰姑母家的孫子,也有幾個能看的,誰也不指望他們成什麼一代名臣,做個郡守還是勉強能行的。十七郎也真是的,幫幫親戚又能怎麼樣?!」

  這是蕭家的女兒啊!她們這一類人,為各種親戚求官做得不要太順手!慶林大長公主自己不用做這些事情,耳濡目染,對於走後門,還是直接掐著皇帝脖子要官這種事情,接受度奇高無比。

  鄭琰啞然,良久方道:「我知道師母的意思,只是從大義上看,咱們還是要意思意思地勸一勸的,不然沒法交代啊。好歹說上一句吧,聽不聽在娘子,說不說在咱們。也好堵了旁人的嘴,咱們這些日子襄佐娘子,還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忌恨,背後不定說些什麼呢。」

  「那就讓他們說!」慶林大長公主一點也不在乎。

  「……」

  最後鄭琰還是自己去跟徐瑩說了,大道理徐瑩不是不知道,這世間的事卻從來都是知易行難的。前天被蕭令先給噎得喘不過氣來,今天又被鄭琰給「諫」了。

  徐瑩火氣很大:「我才是皇后,才是他蕭十七的娘子!不把岳父家當親戚,死抱著個妾不放,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今天我讓了,由著他栽培庶妾之族,明天是不是就要我讓位給那個賤役之女了?」

  「……妳這是賭氣啊還是吃醋啊?知道自己是正室娘子,就把氣度擺出來嘛!妳知道徐四勸著聖人不以徐梁為相了嗎?看看,多大度呀!」

  「呸!她那是假模假式的,誰不知道她跟娘家不合?」

  鄭琰詭異地看了徐瑩一眼:【你現在不說得挺好的嗎?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亂說。】不過鄭琰不會隨便亂出主意,徐瑩這種直統統的脾氣,誰知道會不會說漏了嘴,說是她在挑唆後宮不和?不過有徐瑩現在這句話就夠了,相信會有人把這話傳出去的。

  鄭琰又假意勸了兩句:「娘子慎言。」徐瑩也沒什麼大反應。

  真是愁人啊!原先以為徐瑩成熟了,卻忘了所謂「時代的局限」了,在徐瑩這裡還要加上一條「個人素質」。大環境使然,哪怕是個真宮鬥高手,在政局面前也幼稚得很。

  本來是個無憂無慮的爽快妹子,現在快成死魚眼珠子了,鄭琰心情挺沉重的。又看了看徐瑩的肚子,鄭琰果斷辭出。

  鄭琰從徐瑩宮裡出來,不多會,就有不少人知道韓國夫人今天進宮勸皇后,但是皇后並不肯領情。

  第三天她就被慶林大長公主給說了一頓:「哪有妳這樣的?本來這事也不能全怪娘子,妳這一弄,更顯得是娘子的不是了。」潛規則妳懂不懂啊?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個笨樣,她該先表揚徐四不為娘家謀私利,再訓斥她後宮不得言前朝之事,最後溫言撫慰,讓她不要跟娘家太生份,顯得像報復。就算要想為娘家哥哥求個官,也不能跟聖人硬來,聖人最不喜歡這樣的事了,把徐六徐七的名字塞到候選的名單裡很費事麼?聖人看了他們的名字會兩個都不用?這一回不讓她吃點虧醒醒腦子,受苦的還在以後呢。」

  慶林大長公主神色複雜地看了鄭琰一眼:「那她醒過來了嗎?」

  「她醒了,我做了件好事,她不醒,我也沒瀆職啊,兩便。」

  「……」

  事情最後是江陰大長公主給抹平的,她老人家不顧病體,讓兒子兒媳去酬謝鄭琰的勸諫之功。又讓杞國公向蕭令先道歉,姿態放得很低。

  杞國公還是襄城侯的時候就讓先帝很信任,亦委以重任,他負責京城防務的一部分,是軍隊系統的。蕭令先對這位姑父兼岳父的印象也不壞,杞國公都道歉了,蕭令先也沒死咬著不放,非但如此,還把杞國公的一個比較能幹的兒子派去做郡守了。

  江陰大長公主還私下找了慶林大長公主,打探一下鄭琰的態度與其背後的原因。慶林大長公主不會說鄭琰的不好,把鄭琰的話挑著重點委婉轉述了一回:「讓皇后壓壓火,先把孩子生出來才是正理。還有,做不好的事情先別做。」這不是幫倒忙麼?

  江陰大長公主也只好歎氣,原以為孫女兒做成這樣已經不算壞了,只是一有對比就顯得是個二貨。

  徐瑩懷著孕,不能再受刺激了,江陰大長公主也只能委婉地讓徐瑩安心養胎:「婢妾如牲畜,跟條狗計較什麼?妳生出個皇子來,咱們大家都好。」

  徐瑩抑鬱地嚥下了這口氣,徐少君也沒得著好,她爹是沒當成宰相,她也沒撈著個賢名,什麼賣父求榮之類的話,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徐梁不管她,杞國公家豈會坐視女兒受氣?徐瑩的親媽是郡主,蕭氏,祖母是郡主,還是蕭氏,她還有縣主嫂子,依舊是蕭氏。蕭家的女人,潑辣的概率比生孩子的概率都高!

  鄭琰聽了兩耳朵流言,實是哭笑不得,看來謠言這等大殺器不是她一個人會用呢。慶林大長公主倒不覺得有什麼,這都是常有的事。兩人也隨著徐瑩的安靜放鬆了不少,慶林大長公主沒有女兒,對池春華小朋友的興趣比孩子親媽都大,時不時帶過來逗逗小姑娘。

  這天,兩人正一人捏著小丫頭一隻小胖手,慶林大長公主家來信了:顧益純他哥死了!顧益純作為親弟弟,又是個朝中閒人,怎麼著也得去出席喪禮,顧益純的兒子們也得給親伯父磕頭上香。

  至於慶林大長公主一聽出了這事,也要道一聲晦氣:「說不得,我得跟著跑一趟,妳先生年紀也大了,孩子們又小,我不放心。」

  鄭琰對顧益純這個哥哥沒什麼印象,卻關心顧益純:「人都死了,這麼緊趕慢趕的,還趕得上嗎?」趕不上就別太著急了,能參加個收尾儀式也就行了。

  「面子上的事,總要做得到的,不多說了,我得回去。阿寶兄妹幾個也在京城,要一起帶走的。」

  ※

  大長公主離京,最好跟宮裡報備一下,很快得到了批准,沒人難為她們一家。

  蕭令先的目標卻已經從品評大小老婆孰優孰劣,轉移到了國家大事上面,先前派出的五路大軍,都或多或少遇到了挫折。

  義軍是主場作戰,還有點人民戰爭的江洋大海的模樣。政府軍雖然裝備精良,對環境卻不太熟悉,又多年沒參加過戰爭了,沒辦法做到一投入戰場就能很快適應環境。

  五路敗績,這讓蕭令先的臉色非常難看。更讓他吐血的是,凡是有宗室在的地方,都是損兵折將比較厲害的地方。

  雙鷹王聽說蕭令先國內不穩,原來還在猶豫的,現在也把顧慮給放下了,點起人馬就殺到邊境上來了。掠了數十個沿邊的村寨,把三座邊境大城給圍了個水洩不通。邊關烽火臺一座連一座地被點燃,附近的城鎮看到圍城,也急忙寫了軍報報了上來。

  蕭令先萬分不解:「這雙鷹王新吞六部,內政不穩,他也敢這樣用兵?不怕一旦遇挫,身死族滅嗎?」剛吃下去的還沒消化就要劇烈運動,當然吐啊!

  李神策苦笑道:「這個雙鷹王真是勁敵!他處事公正,無論是新降之人還是本部舊臣,一視同仁,遇有相爭,憑法而斷。咱們一直看八部相爭,卻是忘了一條:他們原就是一家人!」

  鄭靖業補充道:「他們以前互相擄賣殺戮,所以我們沒有注意到,狄人並不是那麼重血脈的,他們可以收養。」

  狄部還保留著原始的收養遺俗,即,殺了敵人,掠走他們的財產,財產裡包括妻兒,把他們變成自己的人。

  此外,據報,雙鷹王還娶了很多老婆,又為自己的兄弟子侄娶其他六部的顯貴之女,通過聯姻與融合,把狄部變成一個整體。想挑撥,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見效的。

  韋知勉這朵壁花終於開口了:「快到秋收了,於我是要丁伕秋收,於敵卻是秋高馬肥,得撐過一段日子啊!」

  臥槽!還真是!

  難道要議和?這距離先帝把狄人打得哭爹喊娘才幾年啊?蕭令先想不出辦法來,只好求助於他的大臣們。能有什麼辦法?仗,打的是綜合國力之間的競爭,朝廷雖強,現在還沒有進入狀態,打仗從來都是硬碰硬,損失是不可避免的。這樣的陣痛必須挨。

  沉默了一會,鄭靖業還是開口了:「加力役吧,打過了這一仗就能輕鬆了。」

  沒有人反對,反對了就要拿出新的解決方案來,大家也沒有更好的,立時就能見效的方案來。

  似乎是覺得剛才說的話太丟臉,鄭靖業又挽回似地道:「勸善教化也不能放鬆了,狄人有心慕王化者,朝廷也當寬容包納。」

  李神策點頭贊點,就是開闢第二條戰線,搞搞統戰工作唄。

  蕭令先滿心疲憊地道:「就這樣罷,有緊急軍報,不管什麼時候,都立刻呈上來。」

  眾臣告退。

  第二天,最近沉寂了不少的梁橫又以幹起了老本行:參人。他參的還是一個了不得的人:榮安長公主。

  他一出列,大臣們心中一聲呻吟,窩勒個去!他怎麼又來了。聽他要參榮安長公主,一個個的眼睛都轉成了幸災樂禍。

  蕭家的女兒,是能隨便參的嗎?不是沒有人參過,最後多是公主被皇帝不疼不癢說兩句,御史得完面子,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七品小官,得罪公主,下場還用問嗎?當然也有存活下來的,活下來的那個人叫袁曼道。

  榮安長公主的罪名不小:倒賣糧食給狄人。

  榮安長公主挺冤的,誰家門下沒幾個商人呢?榮安長公主這裡就有個糧商,天朝封鎖,狄部有需求,就滋生了走私這個高利潤的行當。

  商人重利,這是肯定的。這世上有勞軍的牛販子,自然就有把戰略物資源源不斷輸送給敵人的叛徒。榮安長公主門下這商人就是後者。雙鷹王拿金子來換!換糧換鐵換鹽,重利之下,必有賣國之人。

  榮安長公主一堂堂長公主,她吃飽了撐的才去盯著每一個門客!

  梁橫參的是事實,也算是一心為國,但是榮安長公主不買帳!這種保護合同都是潛規則,根本就沒人想落在紙上。御前官司打起來,榮安公主可一點也不好惹,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在翠微宮裡一頓大鬧,完了就翻身上馬,帶人奔先帝陵前痛哭去了。

  蕭令先在這件事情上是信任梁橫的,梁橫有證據,他的證據只是扯出了糧商。但是,蕭令先好歹也做過藩王,知道這種保護潛規則。可他又不願相信自己的姐姐是這樣的人,便搖擺不定。

  接著,就有御史參奏梁橫恃寵而驕、離間骨肉。蕭令先正事沒處理完,又攤上這麼一檔子事,嘴角都生出燎泡來了。

  鄭靖業又幹起了善後的勾當,先對衛王道:「長公主繞著京城一圈,皇室臉面要丟盡了。殿下是長公主長輩,又是顧命之臣,還請殿下與宗正一起走一趟。」

  衛王道:「這案子怎麼辦?」他很討厭梁橫,也不認為榮安長公主會吃飽了撐的倒賣糧草,「孩子受了委屈,只好找父母哭訴,可惜我這侄女兒沒了父親。」他也傷心地灑了心滴淚,「難道要由著小人欺壓宗室嗎?沒了爹的孩子,可憐啊!」

  聽到衛王這哽咽的聲音,鄭靖業真想抽他,這是在朝堂上!你裝什麼裝?!

  蕭令先柔聲道:「我亦信阿姐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叔父只管去勸她回來。我相信此事與她是沒有關係的,回來讓梁橫給她賠罪。」

  如果事情真這樣安排就好了,蕭令先寫好了劇本,雙方演員卻不肯配合。

  梁橫死活不肯低頭,還言辭肯切地道:「聖人,臣無一字虛言,那奸商每年四季,珍玩珠玉獻於公主府,榮安長公主全收下了!怎麼可能沒來往啊?!臣一心為國,絕無私心!」這一回是真的沒有私怨,「臣不知道要向長公主道什麼歉!」

  榮安長公主也不樂意:「叔父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梁橫跋扈小人,羅織罪名,我絕不能認!不誅梁橫,我才不要見十七郎!」哭得梨花帶雨,「叔父,今天他能誣衊我,明天不定就要坑害誰了!他這些年,害的人還少嗎?」

  衛王躊躇了:「那你也要給十七郎留一點情面。」

  「我還想請十七郎給我留一條活路呢!他信的那個人是在要我的命啊,通敵是何等大罪?!」

  衛王哭笑不得:「不會的,十七郎還是可靠的。妳放心,十七郎不會把妳怎麼樣的,跟我回去吧!」

  「我要梁橫去死!」

  衛王沒有榮安長公主強勢,糾結了半天,才說:「梁橫拿出證據來了,那個也是妳的門客。就算是宰相被這麼參了,能自保就不錯啦,快跟我回去吧。」

  榮安長公主也不肯回去,蕭令先只好讓燕王來勸她,榮安長公主見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來了精神:「這事不是我辦的,他們敢給我亂扣罪名,我就做一個給他們看!我要真跟雙鷹王勾結了,會只倒賣糧鹽?!呸!果然是小家子氣的窮酸,亂扣罪名都不會扣個大的!」

  燕王嚇了一跳:「妳要做什麼?」

  「瞧你這點出息!那個死賤奴(糧商)是脫不了罪了,為警示後人,抄家滅門只在眼前。他家裡應該還有年幼子女的,去把他們弄出來,拿到死賤奴與北邊聯繫的門路,咱們做票大的!」榮安長公主是個能人,就算勾結外敵,也不是為了掙幾個錢,「告訴雙鷹王,他敢南下,我做內應……」

  簡單地地說,就是內外勾結,雙鷹王搶錢搶糧搶女人,榮安長公主趁亂搶皇位,扶燕王上位。

  榮安長公主返回熙山了,蕭令先在翠微宮裡設宴壓驚接風,全家兄弟姐妹都來了。蕭令先還親自給榮安長公主斟了一杯酒,榮安長公主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也接受了。

  只有梁橫,硬著個脖子不肯道歉。榮安長公主在蕭令先面前狠狠諷刺了梁橫一回,蕭令先訕訕著不好意思接話。

  他還覺得對不起姐姐呢,卻不知道他姐姐正在對不起他。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7:56 PM


179、催命符出現

  榮安長公主的「門客」通敵賣糧事件,稱得上是一件醜聞,並不值得大肆宣揚。就連看榮安長公主不順眼的人也覺得,為了朝廷的名聲計,事情也要壓一壓。

  這事純是梁橫找抽,發揮了御史一慣的誇張傳統,以前誇張就算了,你這扯到長公主涉嫌賣國,沒有真憑實據就拿出來說,你腦抽了吧你?

  梁橫不明就裡,他還委屈呢。賣糧這樣的大事,國家三令五申地禁止,沒有榮安長公主撐腰,哪個商人敢這麼幹呢?他覺得他這不算誇張,這是合理的推測。為什麼聖人還要他向榮安長公主道歉?事關國事,絕不妥協!

  沒什麼人同情梁橫,這貨太沒眼色了。就連以前巴著他不放,想借他為跳板,跟梁橫搭上關係的人表情都不怎麼好看了。

  蘇幕一看情勢不對,飛快地向梁橫告辭:「郎君,我家裡來信,母親病重,我得回去了。」本來覺得戰事一起,梁橫有趁機翻盤的可能,現在看來是他高估了梁橫的智商,就算有機會在眼前,他都能把好事變成壞事。

  人家親媽病了,再強留下來給你當門客就不夠人道了。梁橫必須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袁氏還給了蘇幕豐厚的盤纏。蘇幕卷起鋪蓋,麻溜地跑出了梁府,先回家安頓了家人,然後又來到了京城。沒再回梁府,就賃了處房子,天天打聽著消息,觀望觀望再說。

  朝臣們對梁橫很沒有好臉色,沒有證據就要構陷公主,這不找事嗎?連蕭令先也覺得他有些不識大體,死強。榮安長公主可不是吃素的,燕王也不能眼看著她被參。朝中反撲開始了,不停地有御史參奏梁橫:危言悚聽,羅織構陷一類。

  大家都在看梁橫的笑話。

  梁橫也沒閒著,俗話說得好,秦檜還有三個朋友呢,何況梁橫?梁橫的朋友不能說全是猥瑣流,也有一、二呆傻的正直孩子,這幾個人連同對榮安長公主的行為看不過眼的真‧正直之士,又奏請糧商通敵案要速審、重審,以安民心。

  蕭令先權衡一下,還是國事比較重要,命令刑部、大理寺速定判決。與此同時,徐少君也在後宮裡為蕭令先說話,吹了好些枕頭風。徐少君因為梁橫推薦徐梁的事,心中也埋怨了他一陣子,但是她在朝上再沒別人可以呼應,只有拉梁橫一把了。

  徐少君陪起小心來,真能讓蕭令先無一處不自在:「聖人這是有什麼煩心的事了麼?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且放寬心。」

  有這麼朵解語花在,蕭令先是忍不住要說前朝的事情的,後宮不得干政神馬的,沒有那麼容易禁絕。

  聽蕭令先抱怨了梁橫一陣之後,徐少君笑道:「我是後宮婦人,並不懂前朝的事情,只知道一些粗淺道理。照聖人這麼說,梁橫還是個好御史哩,御史不就是要不畏權貴麼?難道長公主門客賣糧的事情,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嗎?卻只有他一個人奏給聖人,這難道不是問題所在嗎?足證他不是畏懼長公主之勢,而把聖人放到腦後的人。」

  這話說得非常到位,蕭令先只要還沒傻到家,他就能聽得明白。梁橫在蕭令先這裡的印象分又回來了,但是,表現上還要再斥責他一番。揭發大案與無證據牽連長公主功過相抵,梁橫不升也不降。

  蕭令先暗中卻遣使去安慰了梁橫,使者是張平,這個死太監連梁橫的祖宗十八代都恨上了,卻練就一張假面皮。笑吟吟地傳達了蕭令先對梁橫的安撫之意,眼睛卻把梁橫家的擺設等等都記在了心上。

  張平對錢敏感、對物品的價值敏感,一眼掃去,就知道這絕不是梁橫這樣的小官能過得起的生活。嘖,這貨絕對是個髒官!

  就等著到關鍵時刻,用這個明晃晃的證據給梁橫致命一擊了。

  不日,對糧商的審判結果也出來了,通敵賣國沒別的說法,斬。由於發生在戰爭期間,屬於情況特別惡劣,夷三族。即父、母、妻,三族連坐。家中十六歲以上男丁悉斬首,十六歲以下男子與家中女子沒為奴婢。家產沒收充公,已嫁到別家的女子不追究,年過七十的老人不追究。

  名正典刑當日,觀者如潮。榮安長公主恨得咬牙:「死賤奴!壞我名聲。」

  罵完了,又問心腹:「跟北邊聯繫上了嗎?」

  這個稍有難度,因為出了糧商事件,朝廷又重申了對狄的經濟制裁,實行了嚴格的禁運,道路封鎖比較嚴格。自從戰爭開始,從京城往北疆去的人就少了許多,更多的是北邊的人往南邊逃來求平安。

  榮安長公主罵了句:「沒用的東西。」又親自指導,「笨蛋,難道不會借著送軍糧的機會過去?」這是很正當的理由哩!

  剩下的就是漫長的等待,所有史書的記載都是簡明扼要的,什麼「某某遣使與某某某約期舉事」,寥寥數字,發生在現實中卻可能是好幾個月的時候。

  從京城到雙鷹王帳所在地,順利的也要走上小半個月,這還是日夜兼程,不帶輜重。南朝長公主派的人,能這麼順利地見到雙鷹王麼?還得與邊境上接頭的人聯繫,接頭的人得請示上級。

  消息到了雙鷹王那裡,決定見一面也簡單,但是,要讓雙鷹王相信榮安長公主合作的誠意,又是一番波折。雙鷹王只要不是那麼容易被忽悠的,就得懷疑這是不是引他送死的陷阱——有見識的狄人對南朝的陰謀家們是不肯輕信的。確認身份,相信了榮安長公主,也不代表合作就達成了,還得互相掂量著份量,再談條件。

  事情重要、需要早下決定不假,謹慎,同樣重要。

  客觀條件的限制,使榮安長公主與雙鷹王沒有馬上達成一致,仍然保持著低調的接觸。表面上看來,似乎一切如常,雙鷹王還在不停地掃蕩邊境,榮安長公主還在不停地找梁橫麻煩。沒人想到,他們真的開始聯合了。

  ※

  「叫阿爹啊,來啊,叫爹——爹——」這個一臉諂媚相的傢伙,正是許多人口中的佞臣池脩之。

  蒼天在上,他對哪一個皇帝都沒有擺出過這樣的表情,就被說成個馬屁精。現在擺出了這張臉來,看的人還很不給面子。

  池小蘿莉不負眾望地開了金口,在鄭琰教了她大半個月之後,小姑娘會叫娘了。這種事做不得假,一分付出就有一分回報,鄭琰巴著閨女叫了大半個月的娘,小姑娘最先開口叫的自然就是她。鄭琰對此得意萬分。

  卻說池脩之這貨,本來就有蘿莉控的傾向,還特別喜歡可愛的、毛茸茸的生物、非生物。這個又是他親閨女,他有好些年沒見過直系血親了。閨女會說話了,真是普天同慶啊!太開心了!一定要讓閨女學會叫爹。

  卻不知池小蘿莉最近過得很坑爹,初為人母的鄭琰看自家閨女是怎麼看怎麼好,女兒會叫娘了,她就迫不及待地顯擺。她娘家沒有小姑娘,一群男人、女人、小男孩齊刷刷地想逗小蘿莉喊自己。小蘿莉天天看著一群蠢斃了的長輩、晚輩,手裡拿著各種玩具零食逗她說話,開始是很新鮮啦,越逗越煩有木有?

  現在她那個蠢爹又來了!小蘿莉嘴巴一撇,擺出一張哭臉來。

  池脩之慌了手腳,抱起女兒來:「這是怎麼了呀?不舒服麼?」顛著女兒,就怕她真的哭出來。

  鄭琰扶額,她現在可以嘲笑池脩之的不熟練了:「她這是累了,你讓她自己玩一會就好了。」完全忘了閨女長牙的時候自己哭得像個豬頭。

  池脩之遺憾地看著女兒在榻上爬來爬去,吧唧,還磕桌子上了。鄭琰頗有先見之明地把家裡的棱角的東西能換的全換了,不能換的統統給包上了角。小丫頭沒磕傷,卻疼得淚眼汪汪。

  小夫妻心疼得不得了,一齊上來哄孩子。小孩子就這樣,你越哄,她越委屈。手忙腳亂了好一會,才抽抽噎噎地坐了起來,瞪著大大的眼睛,左右瞄了一下,特麼果斷地伸出雙手衝池脩之道:「爹——」

  發音標準得一塌糊塗。

  池脩之心裡像被春風吹過,柔軟得一塌糊塗,溫柔地抱起女兒:「我的親閨女哎~」

  鄭琰嘲笑道:「你可真是『孝女』了!」語氣裡酸酸的。

  池脩之不以為意:「難道妳就不是了?咱樂意。」

  「美的你!要不冬天給她包成個毛團子好不好?」包自己,鄭琰略有心理障礙,包閨女,這個必須有!

  池脩之兩眼放光,繼而遺憾地道:「明、後年吧,她還小呢,絨毛會嗆著她。」

  「……」你要不要比我還仔細啊?「你近來依舊很忙?」

  「還好,習慣了。」

  「在鄢郡都沒有在太府這樣累。」

  「那是。」池脩之小心地把女兒交給阿宣帶去洗臉,「鄢郡有事,我全都能做主,太府這裡,我只是個少卿。」

  鄭琰歎氣:「只盼這場亂子早點過去。」

  池脩之中肯地道:「難!從來像這樣的戰事,哪怕只是一場大仗,沒個兩年是過不去的,現在還有內亂。對了,師母門下是不是也有糧商?」

  那還是鄭琰介紹過去的呢:「放心吧,出了榮安長公主的事之後,我就梳理了一回,據說是沒有。若是有,我第一個不饒了他們!」

  池脩之伸了個懶腰:「陳美人生了?妳去看過了沒有?」

  說到這個,鄭琰不得不為徐瑩的運氣哀悼:「又一個皇子,徐九肚子裡的那一個還沒出來,就先有了三個哥哥。陳美人這個,滿月的時候再生也來得及。不知道陳慶成會不會改主意?」

  池脩之笑道:「怎麼會?國賴長君,陳慶成還沒傻呢。」

  不明說,所有人都已經心知肚明了。等不到出頭鳥,就得一起動手打倒蕭令先。然後呢?這樣的內憂外患,不得給全國人民一個信心嗎?再說了,小男孩夭折也是經常發生的事情。

  「得啦,我明天還是去宮裡看一看吧。」

  ※

  宮裡陳美人生了個兒子正在坐月子,居然沒一個人提給她晉升的事情。

  蕭令先對陳美人印象尚可,也沒到逮個理由就給她晉升的程度。徐瑩關心自己的肚子都關心不過來,也不想自己的兒子還沒出生的時候,就給競爭對手添份量。徐少君就更不用說了,陳美人一晉升,就跟她平起平坐了,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發生?

  沒人說,沒一個人說。

  鄭琰看到徐瑩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算一算月份,不得不擔心地道:「這要是不巧,可不得在遷回去的時候生產麼?卻是不太方便。」

  懷孕越到後邊越辛苦,行動越來越不方便,上廁所的越來越頻繁,睡覺也睡不好,徐瑩又要擔心這個擔心那個。自從慶林大長公主走後,宜和大長公主接替了妹妹的工作,卻也是跟妹妹一樣,不肯多擔事情。徐瑩過得比一般孕婦還辛苦。

  「這個時候,我是不能再鬧了,他就是容得別人鬧,也容不得我提一點要求。」

  鄭琰默,徐瑩的脾氣越發地古怪了,當了皇后的人,任起性來是很要命的,不但要別人的命,還會要自己的命啊!

  卻不知徐瑩這是在擔心,宮裡已經有三個皇子了,她這一胎,生下來就是皇四子。年齡上已經略占劣勢,雖是嫡出,可蕭令先明顯更喜歡徐少君的兒子,而徐少君品級既高,人還得寵。雖然與娘家鬧翻了,徐梁卻是實實在在杵在朝堂上做侍郎的。更何況,她還不確定這是不是兒子!

  她已經在很努力地去做一個皇后了。公平地說,她的表現已經達到了歷屆皇后的平均水準。後宮到目前為止沒有出亂子,外命婦也都頗為規矩。她既沒有帶頭奢侈,也沒有縱容浪費。可這些又有什麼用?如果不生一個兒子,別人的兒子做了太子、做了皇帝,自己將如何自處?蕭令先心心念念追諡生母,徐瑩心驚不已。

  最終,在大部隊遷回京城之前,徐瑩在翠微宮產下一女。鄭琰得到消息趕到的時候,徐瑩已經很順利地生完了,完全沒有頭胎產婦那樣的痛苦。

  順產!放哪裡都是個好消息,到徐瑩這裡,完全是無語。她需要一個兒子。在順產之後,痛苦才來臨。徐瑩的母親郡主蕭氏也有些手足無措,幻想了千百遍,嘴上說的都是皇子,一下來了個皇女,這……大家沒有心理準備。

  徐瑩明白地看到,蕭令先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她比蕭令先還失望。

  鄭琰只做沒看到:「很可愛的小娘子,長大了一定好看。」

  徐瑩聲音裡帶著痛苦:「可惜不是個兒子。」

  鄭琰深覺今天來得不是時候,只好硬著頭皮道:「下一個就是了。」

  蕭令先意識到失態,也跟著說:「正是,這孩子就叫招弟吧。」

  唔,這也算是安慰了。蕭氏笑道:「這個名字好。」

  徐瑩對這個名字也很滿意:「就叫招弟。」

  鄭琰嘴角一抽,池脩之要是敢給她閨女起這麼個名字,她一準跟他鬧翻。低頭看了看一無所覺的小嬰兒,打破了這三個人詭異的高興:「快要返京了,娘子還在月子裡,也不能把產婦扔在翠微宮裡,這也淒涼了。那這一路要怎麼辦呢?」

  自從鄭琰向徐瑩提出了返京的問題,徐瑩就跟蕭氏商議過了,這時候徐瑩便道:「我自然是帶著孩子跟聖人一起回去的。」

  蕭氏道:「車子蓋得嚴實些也就行了,一路上道路也平坦,並不很顛簸。」

  蕭令先這才意識到,他老婆是產婦,來回折騰對身體不好,處理這樣的事情他也沒有經驗,更兼徐瑩說:「宮裡不能沒人主事。」只得滿懷歉疚地向徐瑩道辛苦。

  徐瑩有氣無力地道:「這是應該的。」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宮裡依舊喜氣洋洋地慶祝小公主的降生,依舊準備著回大正宮之後給小公主慶祝滿月。

  唯有皇后系有些愁眉不展,宜和大長公主很夠意思地安慰徐瑩:「我也是先生了女兒再生了兒子,娘子還年輕著呢,有什麼好愁的?運氣再壞,難道還能比我壞了?」

  蕭氏考慮得更深一點,嚴肅地告誡女兒:「牛牛妳還是要一如概往地關心。」

  ※

  運氣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卻每每表現在人一生中的經歷之中。比如鄭琰,就是除了偶爾自己嚇唬嚇唬自己,其實生活挺順溜的一個人。再比如鄭靖業,一路殺到最高層,跟開了金手指似的。又比如蕭令先,每每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其實越來越一個人。

  與鄭氏父女一比,蕭令先這個杯具簡直就能成倒楣蛋裡的典範了。大臣不跟他一心,身邊緊跟著的唯有一梁橫,也很難說是不是利用他的權勢滿足私欲的打算占了上風,利用就利用吧,還跟他傲嬌,一點也不配合。把榮安長公主這個兇殘的女人給得罪了個死!

  這種一眼就能看到的壞事就不必多言了,還有一些事情,看起來是好事,弄到他頭上,又成了件壞事。

  家裡添丁進口是好事吧?陳美人又給他生了個兒子,多子多福?孩子媽你要怎麼辦啊?人家給你生兒子了,你有什麼獎勵沒有?沒有獎勵,陳氏心中做何想,就很耐人尋味了。

  老婆生孩子是好事吧?徐瑩偏偏生了個閨女。正妻無子。

  這還不打緊,回到大正宮裡,徐少君在兒子滿周歲後沒幾天,又被診出再次懷孕。

  於是,蕭令先長子生母出身卑微,正妻數年無子,次子生母出身較好,本人卻非嫡非長。三子生母出身最好,可惜本人排行靠後,生母又不幸不是正妻。這事放哪個皇帝那裡,都要好好安排一下,何況是蕭令先這個腦子不太夠用的?

  蕭令先卻沒有覺出這其中的不對勁來,在他看來,徐瑩對庶子也關心,很有正妻風範,人又年輕,生出兒子來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就算生不出來,二郎也日漸肥壯,他也不是後繼無人。一連三個兒子了,雖比不上他爹,比起史上許多的皇帝來,也算及格了。何況他還年輕,以後有的是兒子。

  在最初的失望過後,他又歡喜地迎接嫡長女的誕生了。

  接著,蕭令先覺得自己的好運來了。繼清剿亂民首戰失利之後,宗室軍的領軍也許是年高,也許是被親戚拖了後腿,不幸戰死。但是,就是在這一戰,一個強人橫空出事,展現了他的軍事才能。這個人就是蕭正乾。

  當時情勢危急,是他挺身而出,帶著一隊人馬穩住了陣腳,殺退了殘敵還搶回了親戚的屍首。至此,方顯出他平日與士兵多接觸,打好基本功的益處來了。他帶的一支隊伍,臨陣不亂,遇亂不慌。還能進行反擊,還打贏了。

  贏了之後,蕭正乾並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出了安民告示,接著,又勸降,同時進行了甄選,識別了真降與假降,迅速地平定了叛亂。

  蕭正乾此人,大好青年一枚,事事依禮而行,本人還頗具才幹。本來以為他只是有些文采,上了戰陣卻頗有大將之風,一圈蹓躂下來,居然是個風度翩翩的儒將。要形象有形象,要氣質有氣質,要出身有出身,要能耐有能耐。

  如今還有了功勞!

  蕭正乾是個很君子的好人,難得還不顯虛偽,更妙在頗有擔當,又有一顆仁心。這樣的一個人,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想不讓他升官都要昧著良心才行。

  昧良心還不頂用,他爹蕭菉也不是吃素的,此人是一點虧都不肯吃,有什麼好事都想攬到自己家裡。輩份奇高,跟江陰大長公主是平輩,尋常人都要賣他一個面子。

  蕭令先大喜過望,終於來了個小概率!

  連梁橫也從焦頭爛額裡解脫了出來,一笑得瑟地恭喜蕭令先:「聖上得人矣!」

  卻不知,蕭正乾是道催命符,這道催命符還是蕭令先自己畫出來的。



180、皇長子病危


  秋高氣爽,避暑的人們回到了京中。

  京中也不見有什麼大變化,花草樹木未見枯萎,秋菊還開了。除了物價上漲了一些,小民的日子還是得照過。對一等的富貴人家來說,些許上漲不過九牛一毛,影響不到生活。

  貧苦的人苦日子過得慣了,實在過不下,還有投到權貴門下做奴婢這條路可走。受影響最大的,卻是原本的一些小康人家,原本過得尚算富足,現在卻要更加精簡地過日子,略有不適啊略有不適。

  總的來說,看起來是一片平和,絲毫不見什麼外有邊患內有民亂的跡象來。更因有皇后生下了公主這樣的好事,還隱隱透出幾分喜氣來。接著,民亂漸次有了平定的跡象,京中就更加歡騰了。

  不管是哪一個勢力當政,都不希望自己治下的首都一片人心惶惶的模樣。不要討厭「維穩」這個詞,換了你在台上,也會這樣做,差別只在於能力與手段,是解決問題還是飲鳩解渴而已。

  至少,一個和平安定的首都,能夠起到穩定民心的作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看到的人不會跟著慌亂,不至於驚惶失措地帶來本不會發生的的惡劣後果。

  徐瑩的女兒要滿月了,鄭琰知道她失望於這不是一個兒子,也不往她那裡多湊。

  徐瑩畢竟初為人母,在最初的失望過去之後,對這個不在期望之中到來的女兒也還是盡心的。再不期望,自己的女兒也要比別人的兒子強三分。只不過,她近來越發喜歡與生母蕭氏見面,鄭琰也就趁機退後一步——她自己家裡還有忙不完的事情呢。

  先是,慶林大長公主一家要回來了,鄭琰要憂心忡忡地準備迎接遠行歸來的師父師母一家——顧益純病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顧益純明年三月正好要做七十大壽。在他這個年紀上,哪怕一直身體健康,如此長途奔波也是一件勞心費力的事情,此時長途旅行,不是你暈個機的時間,就能到達目的地的短暫,要在路上搖晃將近一個月,回去奔喪,家中還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他來操心。處理完了家事,他還得再搖晃回來。

  鄭琰擔心得不得了,顧益純年紀不小了,二子尚幼,難免要更耗心力,到時候病上加病,可如何是好?當然,不用她著急,鄭靖業已經先囤了兩個御醫,八個大夫,齊刷刷地等在那裡呢。

  蕭令先也很在意這位姑父大人,得到消息就令沿途各級官員護送顧益純安全返京,萬不可被亂民驚擾到了。

  顧益純載譽歸來!

  顧益純去參加哥哥的葬禮,不但是弔唁,更是作為長輩,見證顧氏這一枝的分家情況。本來世家就不興分家,連顧益純名義上的一分家產都交到哥哥手裡的。現在他哥哥去世了,哪怕侄子不分家,他的這一分,至少也要給他一本帳來過過目。

  顧益純不在乎這麼一點錢,這些錢財他本來都沒打算要,現在也是。想想看吧,他的兒子們生在京城長在京城,有位大長公主的母親,而顧益純的產業在老家,他們既對這個宗族不瞭解,更對這片土地不熟悉,且沒有回來的必要。哪怕回來了,也要受制於族人。於是,回來幹嘛?!

  既然不回去,族中產業分到顧益純手上的又不多,這些產業的產出也多不到哪裡去,每年往返收取出息也是個煩人的事。索性就做了人情,顧益純當場表示,這些他都不要了。

  推財相讓,這是世家非常推崇的舉動,顧益純入京之後,尤其是娶了慶林大長公主後,就呈一種冬眠的架式,原先的名士風采已經為人所淡忘。他做了皇室的女婿,又跟死奸臣鄭靖業臭味相投,這名聲即使沒壞,也好不到哪裡去了。如今有此義舉,倒是又讓人記起他的好來了。

  縱使族中一力要讓顧益純收下,顧益純還是堅辭不受。這個時候,慶林大長公主也表現出了相應的高素質來,聲稱自己夫婦在京中,對家族的照顧本就不多,對祖宗的所謂四時祭祀都沒能盡到義務,把財產留下來是應該的。更何況,老顧一死,他的兒孫們要丁憂,又沒了工資收入。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接下來,顧益純就帶著崇高的聲望,以長輩的身份,為侄子們分了家,再攜妻帶子地返京,半路上就病倒了。

  慶林大長公主急得不行,立時就把所經之地的名醫,給拿了來給顧益純治病,又寫信到京裡跟蕭令先要御醫,還讓她的親戚們幫忙給找大夫。

  足足忙了五、六天,顧益純喝了幾副藥,有了好轉的跡象,便堅持不再耽擱:「還是速速返京為好,京裡比路上方便多了,再者,就算死了,我也不能死在路上。」

  慶林大長公主紅著眼睛啐他:「你又胡說些什麼?」

  顧益純嚴肅道:「我這是用心跟妳說呢,若我死了,孩子們還小,就先不要返鄉,哪裡黃土不埋人呢?不要為了我把兒子們給累壞了,那樣我死不瞑目的!我推財與侄子,也是為他們弟兄兩個掙一個好名聲。」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慶林大長公主聽他像是交待後事似的說了這許多,再說不出阻攔的話來,心底實在是慌亂得緊,一時失了主意。

  她是在京城長大的,自然是不想回顧益純的老家的,更不想兒子們回鄉——不是自己的主場,去了找虐嗎?一想顧益純說得也對,心裡盼著顧益純沒事,又想京城的醫療條件總比路上好。眼看顧益純能起身了,又問過大夫說能撐到京城調理,果斷拍板啟程。

  ※

  顧氏夫婦一回京城,鄭琰就找上門去了。

  鄭靖業、池脩之都在上班,鄭琰最閒,跑來一看,顧益純瘦得有些脫相,襯著一把白鬍子,怎麼看怎麼淒涼,一時沒忍住,眼淚滑了下來。

  顧益純氣得夠嗆:「我還沒死呢!」

  回到京裡,他又緩過氣來了。他姓顧,是蕭家的女婿,蕭令先對他的「義舉」與有榮焉,關心得不得了。人還沒到,御醫先打發到路上去迎了,到了京中,什麼都不用他們夫婦操心,蕭令先已經派了萬能的「有關部門」給他們都料理得妥當了。

  鄭琰聽他的聲音還夠宏亮,義氣也足,擦了擦眼淚:「那你還這樣嚇人?把自己累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知道為別人想一想!我們得多擔心你!」

  顧益純抱頭討饒:「妳就饒了我吧,自從我好了些,妳師母已經念了我一路了,妳又來!早知道這樣我就接著裝病!」

  有要裝病還這麼明目張膽地告訴大家的嗎?鄭琰扶額,她這位老師,純老小孩一個!慶林大長公主氣得揪顧益純的耳朵:「你再胡鬧試試!」

  給顧益純掖了掖被角,鄭琰又仔細看了一下他的氣色,伸手拉過他瘦了一圈的手腕。

  顧益純看她伸了指頭按下來,笑道:「妳那點粗淺的把式還是我教的呢,遇上事妳也只有找大夫看的份,又到我這裡來裝樣子。」

  鄭琰的醫術真不怎麼高明,真像顧益純說的就是「粗淺」而已,被他一打岔,更是看不出什麼來了,怒瞪了一眼:「不要打岔!」一邊慶林大長公主已經柳眉倒豎了。

  顧益純閉嘴了,鄭琰摸來摸去,也沒摸出什麼大毛病來,這才呼出一口氣來:「好生靜養!早晚無事,院子裡多走動走動。」

  顧益純心說,就這還是我教的呢,也知道女人開罪不起,口上乖乖答應了。

  慶林大長公主又邀鄭琰去說話,走到門口了,還轉過頭來命令顧益純:「你給我好好休養!」

  鄭琰看了暗笑,拉著慶林大長公主去外面說話。

  只有兩個人了,鄭琰又詢問了顧甯顧寬的情況:「他們年紀還小呢,這樣一路奔波,先生又病了,嚇壞了吧?」

  慶林大長公主道:「經了這一回事,倒是顯得長大了些,我固然欣慰,又不想他們小小年紀就學會愁字怎麼寫。」

  「從來世事難兩全,幸而先生無恙。」

  「他這也算無恙?可把我嚇了一大跳,」慶林大長公主心有餘悸,「虧得好了。」

  鄭琰握著慶林大長公主的手,權作安慰。慶林大長公主回神很快:「皇后生了個公主?大夥兒都怎麼說的?」

  「皇后那邊自然是失望的,聖人給小公主起了個名叫招弟,可見也是熱心的。倒是宮裡徐婕妤又有了身孕了,陳美人生了個皇子,也不見聖人給她晉一晉品級……」鄭琰把慶林大長公主離京期間的事情一一說了。

  慶林大長公主道:「皇后糊塗!就該為陳美人請封的!」

  「她有她的盤算,咱們又何必多這個嘴呢?」鄭琰倒是看得清楚了一點,「除開至親摯交,誰又非得為誰做到什麼樣子呢?」

  慶林大長公主恨道:「如果眼見二郎更得聖心,妳能忍得下將來給僕役之女執禮?」

  「國家自有制度,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牛牛從來體弱多病。」

  鄭琰心說,蕭令先這皇位能不能坐穩還是兩說呢。魏王現在朝中一力拉攏諸人,他岳父葉廣學又是蔣進賢去世之後世家的標杆,他不生事才怪!口中卻道:「皇后自有分寸的,說得多了,讓她心生逆反可不成。」

  慶林大長公主歎兩聲:「也是傻孩子。」就不再多言。

  是麼,幫皇后可不是學雷鋒做好事,也是有自己的利益考量的。要是把皇后勸好了,在這過程中又把皇后得罪了,損己利人,慶林大長公主還沒這麼無私奉獻。鄭琰,當然也不是這樣的五道杠好少年。

  兩人又交換了一下看法,慶林大長公主對自家親戚裡的出挑者比較感興趣。鄭琰就把蕭令先最近又任命的一批宗室的情況,給慶林大長公主說了。

  慶林大長公主心生憂慮:「這麼些個宗室,聚在一起難免生事。這裡面又有得官得爵者,越發勢大,出了事也不好彈壓。雖說都是我娘家人,沒有盼著他們不好的道理,可是十七郎這樣做,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呢。」

  「十七郎要借宗室壓一壓朝臣呢,他在朝上吃了好些個明虧暗虧,但凡有一絲心氣,都不會白白嚥了的。」

  「糊塗!」慶林大長公主拍了一下桌子,「他怎麼樣這樣做?!」

  鄭琰奇道:「先前皇后為娘家人求個官,您還說是十七郎做得不對,怎麼這會又說他還是不對了呢?」

  「徐九娘家才幾個人?不過求一二位置,國家本就優待外戚。宗室不一樣,他們從出生起就給了優待了,這是額外再給!就怕人心不足啊!他只看著要借宗室的勢,卻也不想一想他能不能壓得住這些人。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一個個不是兄弟就是長輩,打不得罵不得,一直不用也就罷了,一旦用了,再要黜了去,又要招怨了!」

  鄭琰心說,那蕭十七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兩人又唧唧喁喁說了許多,鄭琰還邀慶林大長公主參加女兒的周歲宴。

  慶林大長公主保證一定參加。

  ※

  晚間,鄭琰還沒回家,鄭靖業與池脩之下了班又趕了過來,看到顧益純精神還不錯,又問過了大夫,才放下心來。顧益純又留他們吃飯。

  就算是吃飯的時候,鄭靖業也沒忘了再埋怨顧益純不愛惜身體,又嘟囔一句:「你倒是大方,白便宜了他們。」這說的是財產的事。

  顧益純舉起杯子:「倒也不全是為了省麻煩,還是為了兩個孩子。我不定能看到他們長成,留下一段好名聲給他們,也是好的。」

  鄭靖業皺眉道:「你不過是偶有一病,就說這樣的喪氣話做什麼?好生將養,等你病好了咱們再秉燭夜談。讓了也就讓了,那點家財,又遠又不好打理,還不如在京中就近置業。」

  顧益純就是累著了,回到京裡,他的心事也去了,連給兒子的後路都想好了。一個有著良好名聲的爹,哪怕是死去幾十年,對兒子的庇佑都是實實在在的。一旦顧甯、顧寬要出仕,沒有競爭還罷,出現了競爭,這就是個加分項。總比為了一些並不多的財產,先爭得頭破血流,然後破了名聲強百倍。

  池脩之淡定地感受著老師和岳父的言傳身教,最後才提了一提宗室的明日之星蕭正乾同志要返京接受表彰,接下來可能要被調往北疆戰場上,去繼續建功立業。

  「蕭正乾?」顧益純沒見過這個人,老婆娘家人太多了,「且看一看再說吧,一次兩次的看不出什麼來。宗室,不拖後腿就很不錯了。」

  鄭靖業默然,喝了一口酒,才問顧益純:「你看李幼嘉如何?」

  顧益純鄭重地道:「你有意要栽培他?」

  李幼嘉已經是吏部侍郎了,還需要人栽培嗎?這個栽培,只能是更有深意。

  鄭靖業道:「林季興去了,他原是一部尚書,徐梁現在不能大用,又不能不用,李幼嘉不能一直按著不動。」他要趁自己還活著,把事情儘早地安排一下。

  顧益純道:「他倒也可——」

  鄭靖業鬱悶地看了池脩之一眼,意思不言而喻,這小子太年輕了,沒辦法給他再高一點的位置啊!鄭靖業的想法裡,自己的位置自是不動的,讓李幼嘉去做宰相,兼任一下禮部尚書。可這個吏部侍郎要讓誰來做呢?他的兒子是不行的,父子同掌吏部,沒這個規矩,蕭令先再混,也不會答應。調鄭安國?也是掩耳盜鈴,何況太僕現在很重要。

  如果有池脩之在,就好辦了很多,女婿是外姓嘛!「唉,我再看看吧。」少不得要分世家一些好處了。

  又有,勳貴諸人近來也屢屢示好,尤其是杞國公家,他們為的什麼,鄭靖業心知肚明。可他不能給予明白的回覆,只好回一句:「我只依禮法而行。」擺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態來。

  ※

  回到家裡,鄭琰對池脩之說了慶林大長公主關心宗室的話。池脩之道:「師母這是多慮了,宗室裡成材的少,庸人成不了氣候。最頂用的那一個,卻是一個君子。」

  鄭琰因問是誰。

  「就是前番轉敗為勝,平了亂民的蕭正乾,妳不知道麼?凡事都依理法而行的一個人,他若能出人頭地,對聖人倒是一件好事。」

  「蕭……掙錢?!」鄭琰下巴都要摔碎在地上了,她還真沒顧得上這茬,誰給起的名字啊?要不要這麼搞笑?要不要這麼坑人?通常情況下,這孩子他爹不是窮光蛋就是葛朗台,可不對啊,掙錢君他家,有這麼艱難麼?旋即又想到,如果蕭正乾真肯幫蕭令先,那麼,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啊。

  「以南平郡王之能,蕭正乾是得不到爵位的,他這一回立了大功,聖人一高興,就算這一次沒有爵位,連升三級也不是不可能。如今戰事頻發,正是他建功立業的大好時候,聖人必會重用他,屆時封侯有望,功勞再大些,封王也不是不可能。」池脩之認真地分析。

  鄭琰扶額,堂堂一郡王,給兒子起了個吝嗇鬼的名字,雖然是庶子,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吧?至於封侯封王神馬的,鄭琰持保留意見:「有才也得有運氣,這一回他那一路的主將也是宗室之能者,怎麼就死了呢?誤中流矢,這難道不是運氣不好?」

  運氣這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有時候它又是這麼的重要。

  當年鄭琰還是小學生一枚的時候,讀過一本課外讀物,講的是我黨我軍的優秀幹部——名字已經忘掉了——一顆子彈飛過來的時候,因為在上衣口袋裡裝了一塊銀元——可能是剛領的工資,又或者是準備交的黨費——反正銀元把子彈給擋住了,推遲了見馬克思的時間。

  很玄幻是吧?可是很重要。不管蕭正乾有多大的能耐,沒運氣也是不行的。

  運氣這東西,又無規律可循,是以很多人只好用「天佑」、「天不佑」來評論一些事。有時候,你不信它都不行!比如說鄭靖業跟廢太子死磕那會兒,先帝要是一個撐不住死得早了,鄭家全家都要玩完。

  「也對,名將也不是靠剿一次匪就能看出深淺來的。」池脩之很快接受了這個觀點,武將與文臣不一樣,奮鬥的過程鮮血橫飛,變數太多。

  「可要真有宗室出息了,一力保扶蕭十七——」

  「那樣能勸聖人向善,也未可知。」

  鄭琰低頭道:「那倒是蕭十七的造化了——春華周歲,咱們要請誰來?我想大辦,又恐人說。」

  「讓他們說去,總不能委屈了孩子。」池脩之拍板。

  這時節過周歲並不一定要抓周,鄭琰自己就沒抓過,也不想因為周歲的時候一場遊戲,就定了女兒未來的發展方向,索性就省了這一道手續。

  屆時,只管大宴賓客,又把女兒抱來給娘家親戚、慶林大長公主這親的貴客一看,討些吉祥話。

  池小蘿莉長得更加可愛了,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小鬼頭會說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單詞了,並且對疊字詞情有獨鍾。圓潤可愛得緊,慶林大長公主抱著她就不想撒手,跟杜氏搶了好久。小蘿莉看著歡樂,居然在一旁拍著巴掌給兩人加油。

  鄭瑜看著這副樣子也覺開懷,卻仍沒忘記扯一扯妹妹的袖子,拉到燈影裡說話:「大娘這都周歲了,妳還不加緊著點,給她生個弟弟?」

  面對如此盡職盡責地姐姐,鄭琰也好聲好氣地回復:「我調養身子呢,這就要。」

  「笨啊!孩子都周歲了,妳早該跟池郎君同房了。」

  「……」就算是親姐姐,也不能告訴她自己早有這樣的打算了啊。鄭琰含糊應過:「我有數的,妳放心吧。」

  說了兩句話,鄭瑜又推妹妹:「妳有數就行,先去招呼人,今天晚上就是好日子,別放跑了他。」

  「……」

  ※

  十月小陽春,池小蘿莉生日過後,家中洋溢著歡笑。葉遠這個半老頭子尤其開懷,看這個樣子,池家又要再添新丁了吧?這回一定要是個小郎君啊!鄭氏多子,葉遠對這件事情很抱期望!

  小夫妻膩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說話也多,鄭琰對於朝廷動向知道的分外清楚。那位掙錢兄回京了,被蕭令先一通狠狠地表揚,先留京裡住下,開了春就要派往定遠軍去任副將。

  與此同時,鄭靖業又開始了他新一輪的調整。

  李幼嘉升為尚書,並且在鄭靖業的建言之下做了宰相,排名暫時在最後。留下來的吏部侍郎,鄭靖業給了鄭黨裡的另一幹將齊慈。

  隨著平叛進程的推進,五處農民起義爆發地的官員被免職,大大小小共有兩個刺史、五個郡守、十餘縣令被免職問責,鄭靖業只爭了兩個郡守、五個縣令,其餘便拱手讓人,算作政治交換。

  一派平和之下,宮中卻發生了一件大事——皇長子病危。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7:57 PM


181、各方的安排

  蕭令先的長子,目前僅有個小名,還是徐瑩給起的。

  牛牛小朋友在娘胎裡就過得不像他弟弟那樣好,他的母親孫氏在懷孕的時候又添著小心,孕婦的心情也影響胎兒的健康。以前也是經常有各種小病,到了現在,居然發展成了一場大病。

  對於這個庶長子,蕭令先是不怎麼喜歡的,徐瑩對他的關照,更多是出於無奈之舉。最有可能疼愛他的,就是親生母親孫氏。

  孫氏本無野心,只求兒子平安。坑爹的是這孩子居然是個庶長子,皇后還沒孩子!徐少君又在後面咄咄逼人,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徐瑩願意照看牛牛,那是再好不過了。然而最近徐瑩自己又是懷孕,又是生孩子坐月子的,精力有限,牛牛又交給孫氏照顧。

  這一照顧,又碰上牛牛生病。

  雖然不太喜歡牛牛,到底是自己的兒子,蕭令先的態度也比較積極,讓專攻兒科的御醫過來診治。也不過得一先前體弱,一病就比尋常人嚴重的考語來,只能徐徐救治。徐瑩比蕭令先更關心牛牛,可她不是醫生,自己還有女兒要照顧。恰在此時,皇次子據說也病了,發起了高燒。

  徐少君哭得梨花帶雨,抱著孩子闖到蕭令先的面前:「聖人,救救咱們的孩子吧!」

  徐少君的兒子在蕭令先的心中比牛牛要重要一些,蕭令先嚇了一大跳:「二郎怎麼了?!」牛牛剛病,徐少君又這樣,蕭令先的小心肝傷不起呀!

  徐少君也是慌了神,她懷著孕,又有一個健康的兒子,乃是萬事不愁的,忽然兒子發燒了,焉能不急?「他、他燒得厲害。」

  小男孩比小女孩更容易生病,夭折率也更高一點。兒子發燒,派人去找御醫,卻得知慣用的好御醫都被徐瑩和蕭令先弄去治牛牛了。徐少君又驚又怒,顧不得體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著孩子去找蕭令先。

  蕭令先這回的焦急比對牛牛重得多了,急急地衝過來打開徐少君懷中的繈褓一角,看到次子不舒服的小臉,伸手一摸,好燙!

  徐少君兀自抽噎著道:「我看二郎病了,著人去宣御醫,可幾個用慣了的兒科都被叫走了,剩下的沒用過,我也不敢讓他們放手治,我也是沒辦法了……」

  「御醫呢?!」蕭令先幾乎是用吼的。

  張平細聲細氣地道:「大郎方才病了,聖人把那幾個兒科的派去看大郎了。」

  太醫院聚集了基本上是全國水準最高的醫生,卻是分科而設,頂尖人材不是蘿蔔白菜,每一科也就那麼些人,給這個用了,那就剩不下幾個給另一個。徐少君之子一向用的是最好的兒科醫生,現在牛牛病得沉重,帝后把好醫生都派了過去,皇次子就用不到了。

  「他一個人,如何用得了這許多?我也沒下令把所有的都派了去……」

  「聖人!」徐少君果斷地截了他的話頭,「旁的都先放一放吧,把二郎治好了才是正事。」

  蕭令先壓下怒火,命令張平親自去把御醫給叫過來,就在大正宮裡診治,倒也省得御醫來回跑腿了——就地治完了就能當場向蕭令先彙報。

  做到御醫的人,年紀都不會太小,最年輕的也年過四旬了,先被折騰去看了個重病患,眼看小孩子活不成了,皇后急得跟什麼似的,醫生也跟著生急。還沒急完,皇帝又派人叫他們——皇次子也病了。再一跳小跑過來,把御醫累得夠嗆。

  回來一看,小孩子只是普通的發燒,御醫累得吐血,口上還不能埋怨,又開方子。蕭令先得知愛子無恙,不免又問起牛牛的病來了:「大郎究竟如何?」

  話一出口,徐少君的耳朵也豎了起來,要說誰最樂見牛牛出意外,非她莫屬了。她現在未必有害人之心,如果牛牛真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是樂觀其成的。

  御醫話語間吞吞吐吐:「胎裡帶來的弱症,又在冬天,恐怕不太好。」

  蕭令先怒道:「以前都沒事,怎麼現在就不太好了?」誰的兒子誰關心,不喜歡的也不想讓他去死。

  御醫跟蕭令先這種病患家屬沒辦法講理,卻要咬死了皇長子這病不是他們不盡心,而是先前條件就不好。

  徐少君從旁也為其說好話:「聖人在這會兒要打要殺的可沒意思了,有這功夫,不如把他們分派了去瞧病才是正事。大郎現在耽誤不起,救人如救火,搶先一刻,治得回來也未可知。若真不好,也是孩子的命罷了。」又建議蕭令先不如祭個神什麼,小孩子眼睛乾淨,是不是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給嚇著了。

  蕭令先這才放過了御醫,留下一個守著次子,把其他人再派去照看長子。

  到了晚間,二郎的病情好轉,蕭令先心疼兒子,不令他即時就挪了出去,讓明天天亮了再帶走:「天黑不要走夜路,衝撞了什麼。」

  到得次日,徐少君抱著已經好轉了的兒子,身後跟著個御醫,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就在同一天的晚間,消息傳來:牛牛夭折了。

  ※

  牛牛這個孩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存在感,年紀既小,生母也不顯,又沒有展露出什麼了不得的才華來,如果不是徐瑩有意扶植,他的風頭早被他的弟弟搶得一絲不剩了,雖然他弟弟也只是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孩。

  蕭令先初嘗喪子之痛,痛得不深,哭了一回之後也止住了淚。夭折的小孩子喪禮也不能像成人那樣大操大辦,這個小孩子被蕭令先下令葬在了先帝的周圍。

  蕭令先登基才幾年,自己的陵還沒定好地方,更不要提營建了,陪陵更是沒有影的事,牛牛順理成章地被葬在了祖父的身邊。

  徐瑩覺腦袋都充血了,耳朵裡嗡嗡的什麼都聽不進了。她剛出了月子,她女兒的滿月酒的酒勁都沒過,耗費心神的備胎庶長子就這麼死了!徐少君的兒子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庶長子,徐瑩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

  哪怕沒有明說出來,宮中也實際呈現出了「二徐相爭」的局面。徐瑩依靠著自己的正室地位,懷抱庶長子,將來還可能生出嫡子來,穩占禮法的優勢。現在這個優勢要與只靠帝王寵愛的徐少君來分享了,「笑到最後才是笑得最好」,如果按照這個定律,佔優勢的是徐少君才是。徐瑩現在還沒有兒子,徐少君已經懷上第二胎了。

  嘴唇一陣哆嗦,徐瑩勉強聽完了牛牛喪禮的彙報,就讓人把母親叫到昭仁殿裡來商議對策。

  蕭氏也是一陣迷惘,她也沒有辦法啊!最好的辦法是徐瑩趕緊再生個兒子,可這事急是急不來的,徐瑩的身體還沒有恢復,等她恢復了,再懷一胎要多久也不確定。

  沒有辦法就先不要亂動,蕭氏比女兒能繃得住一點:「妳先不要急!妳又不是生不出來!調養好了身子生一個小郎君,妳生的比誰生的都高貴!還有,做好妳的皇后!」

  徐瑩勉強道:「我只怕這皇后也要做不好了,徐四怎麼會老實?」

  蕭氏道:「她娘家人都不待見她!不是還有三郎嗎?陳美人誕育皇子有功,到現在還沒晉一晉品級,趁著元旦將至,妳向聖人進言,晉她為婕妤。」

  徐瑩不開心地道:「她也是有兒子的人,再晉位,這宮裡越發沒我的立足之地了。」

  蕭氏恨聲道:「有人比妳更急!」

  她本來也與徐瑩一般心思,到得後來才被族妹慶林大長公主點醒。徐少君肯定比徐瑩更緊張陳美人,她們倆的條件半斤八兩,將來的競爭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就算陳美人贏了,也比徐少君贏了強。至少世家做事,還要顧及一點臉面。

  徐瑩無奈地接受了母親的提議,對蕭令先進言:「牛牛去了,我的心也像死了一半似的。我常常想,牛牛胎裡弱,後來孫氏又照顧不周,焉知不是因為孫氏品級低,被人輕慢的緣故?生母過得艱難,生的孩子也難免受氣,就是不明著虧待,暗地裡手腳慢一些,誰又能看得出來呢?如今宮中小孩子又少,哪一個都金貴,容不得有差錯。三郎在陳美人那裡,我想著,陳美人品級也不算高,三郎要是缺了什麼,怕也難照顧周全,她未生育前就是美人了,生了皇子,該晉一下品級了。」

  這一番話說得實在漂亮,蕭令先也不得不考慮一下,猶豫再三,徐瑩又說:「聖人猶豫得好奇怪,我尚且不吃這個乾醋,聖人又猶豫什麼?——全當是為了孩子,那也是咱們的骨肉啊!」

  蕭令先終於被說服,也不用等過年了,很快就下了詔書,陳美人晉級為三品婕妤,明著看跟徐少君的品級一樣高了,人還沒有徐少君得寵。然而,陳美人她姓陳,人人看她比徐少君高一眼。

  牛牛夭折,徐少君也是頭暈眼花,萬想不到一個天大的餡餅落到自己兒子的搖籃裡。她需要一手撫胸,一手撫著小腹,才能從這樣的驚喜中回過神來。人吶,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本來還以為自己的兒子是次子,有個庶兄在前面擋著,想要有什麼大運氣都要再用心爭取一下,沒想到這個絆腳石他自己碎掉了!

  徐瑩懷孕的時候,徐少君很是擔心了一陣子,聽說徐瑩生了人女兒,徐少君的驚喜也只比現在少那麼一點。

  徐少君現在做夢都能笑醒。

  不料一道晴天霹靂下來,皇后賢慧地為陳美人進言,陳美人成了陳婕妤,與她並肩了,連帶的皇三子更有競爭力了。徐少君恨得牙癢,終於從驚喜中清醒了過來。

  不怕,不怕,徐少君告訴自己,哪怕陳美人成了陳婕妤,皇三子也比自己的兒子排行靠後!只要她護得兒子長大成人!

  所可慮者,只有徐瑩還年輕,公主的降世證明了她不是不能生育。這樣……就要再聯繫梁橫了啊!可區區一御史,梁橫他能頂什麼用呢?徐少君不是沒吹過枕頭風,奈何蕭令先現在沒辦法用梁橫——梁橫的前科實在不太好。

  要是跟娘家沒鬧翻就好了,徐少君埋怨一回父親不知輕重,又後悔一下自己心太急。最後還是覺得現階段要拉攏一下樑橫。

  ※

  梁橫正在得意間,雖然對近期沒有晉升很有些意見,卻也知道官場上熬資歷是怎麼一回事。他現在只管悶頭摟錢,又拼命結黨,還順便把自己信得過的人往蕭令先面前推。

  拉出宗室來對抗朝臣這步棋,雖然蕭令先也想到了,梁橫的建議也是功不可沒。隨著蕭正乾的出現,不但是蕭正乾本人,蕭令先和梁橫也從中獲益匪淺。蕭令先得到了一支新生的、為他所用的力量,梁橫在蕭令先那裡的評價也高了起來。

  今天梁橫來見蕭令先,被蕭令先狠狠地表揚了一回:「卿的見識甚高!」

  梁橫有些飄飄然,又很快回到了地上,數次的打擊也教會了他一點常識——朝廷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好混。梁橫又向蕭令先建議:「宗室之中有為之人也是有限,聖人選了那麼多的宗室,最出挑者無過於蕭正乾,其餘庸者也是不少,聖人當廣置羽翼才是。」

  說到這個,蕭令先躊躇了:「要怎麼才能找到人材?」這是一個世界難題,在沒有科舉考試的時代,靠的是舉薦。

  梁橫趁機拋出了他的主意:「聖人,有為之士也是天賜,並不常見。若聖人不強求全才,倒也好辦——培養就是。擇忠於聖人之人,交給聖人信得過的人帶著,成不了賢人,難道辦些一般的差使還會出錯嗎?更多的人只是沒有機會罷了。」

  「你細細說來。」

  梁橫這也是有預謀的,他想推他的「自己人」,比如那個肖大郎。如今蕭令先要讓蕭正乾北上,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梁橫把狄人當草原副本來刷,想讓肖大郎跟著蕭正乾組隊,趁機沾點光。哪怕BOSS掉包分不到最好的,撈點升級經驗也是好的。

  同樣的,他還有幾個不那麼地道的「朋友」,不給人家一點好處,梁橫心裡也過不去。把「自己人」交到敵人、競爭對手的手下去,梁橫又小心眼地怕人使壞。

  蕭正乾這樣的宗室最好了,又不構成競爭,又能幫他養孩子。想來蕭正乾這樣宗室,初入官場,也沒幾個現成的人手,他這也算是雪中送炭。至於等人手養成了,梁橫要怎麼做,那就是另說了。

  他打的竟是「寄生」的主意。

  至於自己的品級,梁橫倒也不是太愁,只要他出的主意夠實用,次數多了,又有徐少君這個內援,還怕蕭令先不給他晉級嗎?蔣進賢的死提醒了梁橫,他有一個別人都比不得的優勢——年輕。

  葉廣學與蔣進賢年紀相差不大,還能活幾年?鄭靖業也活不了多久了吧?李幼嘉與蕭令先的感情不似鄭靖業那樣深,而且年紀也不小了。蔣卓、池脩之他都短暫地共過事,不過是沾著出身好罷了。

  蕭令先也是另有肚腸,他手上缺人是真的。任何一個少年皇帝,最容易產生的感覺就是「尾大不掉」。哪怕大臣沒有二心,一心為國家好、為皇帝好,也很難不讓皇帝覺得大臣過於跋扈。哪怕是鄭靖業,蕭令先也會覺得他過於守成。哪怕是秦越,蕭令先也會覺得他流於死板。

  蕭令先默許了梁橫的主張,梁橫知道,如果他主動薦人,阻力會大得多,是以走了個迂回路線——如果蕭正乾看上了肖大郎,要把他帶走,別人總不好說太多。蕭正乾的風頭正盛。

  蕭令先卻提出來,他要先看一看肖大郎,還問:「與我同姓?」

  梁橫回道:「是小月之肖。」

  蕭令先皺了皺眉,終究不喜歡,想了一想,令肖大郎改姓袁氏:「算作你岳家親戚吧。」

  梁橫也不在意,肖大郎更不計較此事,皇帝賜姓算是榮耀,尋常人推辭不得。這樣改名換姓的事情,上對下,是挺常見的。

  肖大郎現在要叫做袁大郎了,生得也是魁梧,被打了一頓軍棍,有梁橫出力給他養傷,早就恢復如初了。呈現在蕭令先面前的就是一個「魁梧壯士」,人長得不夠英俊,大塊頭頗能撐場面。

  蕭令先又不是要選美,只要一個上陣殺敵的人,這副樣子就夠了。再讓他展示幾把力氣,又舞幾回刀槍棍棒,蕭令先覺著倒也能拿得出手,只等蕭正乾回來了,就跟蕭正乾提上一提。

  蕭正乾是在年前抵京的,回來之後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先是蕭令先設宴,只誇獎他的功勞又敘離別之意,並不提什麼年後調動。提著是衛王等親戚為他洗塵慶功,幾位大長公主也設宴相邀,勳貴們亦聞風而動。一路轉下來,蕭正乾以其君子風範、陽光形象、謙和態度折服了許多人。

  蕭令先對這樣的局面甚感欣慰,在蕭正乾的激勵下,五軍平叛的軍隊終於都取得了勝利,國內出現了和平的局面,蕭令先這個年過得非常好。

  他開心,別人也開心,鄭靖業把李幼嘉給推一上去,妙的是李幼嘉還是他孫子的岳父,雖然小倆口到現在還沒孩子,鄭家卻是不納妾的人家。李幼嘉一是感激,一個愧疚,對鄭靖業比以前還要敬上三分。

  徐梁也終於取得了鄭靖業的諒解,鄭靖業借著職位的調整,把他推上了工部尚書的位子。世家在這一輪調整中也爭得了好幾個空缺。池脩之更是高興,他老師身體好了,他妻子又有身孕,雖然自己不得升官,對他現在的年紀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大家都很開心。

  蕭正乾當然是開心的,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建一番功業呢?只是眼下的成績並不值得誇耀,花幾個月的時候平定一場小規模的農民起義,這樣的效率說不上高,也說不上低。他希望能夠有更廣闊的舞台來施展才華。

  蕭令先就給了他這個舞台,當蕭令先問道:「北地苦寒,你可願意去定遠軍?」的時候,蕭正乾想都不想就慨然應道:「為臣當為聖人分憂,怎能計較苦寒不苦寒?」

  蕭令先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大大表揚了蕭正乾一心為國的精神,爾後向蕭正乾推薦了一個人——袁大郎。

  蕭正乾雖是個君子模樣,卻不很傻,還以為這是派的監軍,並沒有推辭。

  蕭令先很高興:「他是個勇士模樣,你必會喜歡的。」又令把袁大郎叫來展示。

  蕭正乾看袁大郎表演了一回武藝,也在平均水準之上,跟他說話,倒覺得……這貨看起來憨直,說話也憨直,不是個搞陰謀的料子啊!陰不陰謀的,皇帝給了,你就接下來吧。蕭正乾二話沒說,把人給留了下來。

  ※

  蕭令先的小動作是瞞不了人的,尤其是要把人調到部隊裡,這是一個要去拿軍功的人,必然要造冊登名,附帶問一問來歷。原本這改了姓的人很難查出來本人是誰的,又沒個照片供核對,通常情況下,你只要改個名字,很多事情都能糊弄過去了。

  千不該、萬不該,袁大郎原本是惹出過事來的,原先的老冤家還有不少呢。蕭正乾北上,帶著袁大郎,因他是蕭令先給的人,蕭正乾便把他帶在身邊,以示親近,也是方便自己就近觀察。給蕭正乾送行的人就看到了袁大郎,一傳十、十傳百——這貨不是梁橫的死黨嗎?

  再翻一翻蕭正乾隨行的名單,沒有肖大郎的名字,把蕭正乾原本隨從的名單與這一份核實一下,再稍作調查,更兼宮中有消息。兩下一核實,大家都知道,梁橫的爪子居然伸得這樣長!

  當下就有人寫信給蕭正乾,訴說了前因後果。

  蕭正乾也是蕭家人,跟京中不少人家都連著親戚,接了親戚的信才恍然大悟,袁大郎不算什麼,梁橫才是討厭人的禍根。蕭令先防不防他還是兩說,他才是個副將,也不用怎麼防範,梁橫對他有壞心才是真的。



182、再添一仇人

  經歷會改變人,這種改變對個人來說,不一定全是積極的,也不一定全是消極的。但是,對於徐瑩來說,以前的苦悶經歷讓她成熟,現在的束手束腳讓她變得像隻困獸。這樣的反差都是因為最近發生的兩件事:一、徐瑩生了個女兒,二、牛牛夭折了。

  最終的結果,是徐少君的兒子成了實際上的「諸皇子之長」,而徐瑩除非親自生下一個男孩,抱著誰的兒子都比不過徐少君的兒子。這對徐瑩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徐瑩一天比一天焦躁,她想生個兒子。處在這個狀態裡的她,越來越傾向於向自己的娘家人救助。

  先帝給她指定的三個女侍中,蔣進賢之妻楚氏最早敗下陣來,近來更因為蔣進賢過世而足不出戶,已經有些時候沒出現在社交場合了。永安郡主也上了年紀,徐瑩對她也不算很親近,早就遠遠躲來了。先前說話還能被採納的鄭琰,近來也與徐瑩漸行漸遠,原因是雙方的。

  鄭琰再次懷孕,消息一經證實,就被丈夫和娘家人團團看住,勒令養胎,仿佛這樣做就能養出一個兒子來似的。這樣的好意鄭琰不能不領情,能夠出門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就算徐瑩有時候有急事,也要看鄭琰這裡方便不方便。

  同時,徐瑩一方面是更依賴娘家人,另一方面也是對鄭琰再次有孕,生出了些羨慕嫉妒恨的情懷來——召見得也少了些。

  對此,鄭琰只能深表遺憾,對徐瑩的狀況無法提出能有立竿見影效果的建議。她現在最常做的,就是窩在家裡,等著娘家人上門來慰問她,順便聊一聊天,連出門的情況都很少。

  今天,鄭琬夫婦又來看望妹妹了。鄭琬夫婦跟鄭琰夫婦平日裡走動得分外勤快。鄭琬是個愛玩的人,是鄭靖業子女裡最紈絝的一個傢伙,時不時地帶著郭氏一起出來,到妹妹家蹭頓飯什麼的。等吃飯和吃完飯的這段時間,就是八個卦,順帶兄妹相殘互暴黑歷史。

  要吃晚飯了,鄭琰不由對阿慶說:「我想吃辣的了,五郎舌頭嫩得很,吃不得辣,隨便給他煮碗白粥吧,嘖。」

  阿慶笑嘻嘻地應了一聲又說:「五娘愛吃咱們家的冬筍臘肉,我讓他們做上去。」

  被妹妹鄙視了的鄭琬飛快地吐槽:「再別說一個辣字了,妳當年到東市扛了兩袋辣椒回來,接著就火燒廚房!」

  郭氏忍不住笑了出來,鄭琰翻她哥一個白眼:「那一回你偷嘴偷錯了,嘴巴辣成了兩條肉腸,可見也是喜歡辣椒的。」

  郭氏斜眼看著丈夫,看得鄭琬大囧,上前去擠鄭琰的臉,嘴巴都被擠成了個章魚嘴。

  郭氏嚇了一跳,跟上去喊:「你這個不知道輕重的!快放手!」救下了鄭琰,又對著鄭琬拍了一套摧心掌。

  互相吐槽過了,郭氏換了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近來宮裡情形不太好呢,怪磣人的,踏進去都覺得皮緊。妳懷著身子別多過去了,還是自己要緊。」說著,瞇眼看著鄭琰的肚子。

  鄭琬也嚴肅地道:「正是,快給我生個外甥,讓我做舅舅。」

  鄭琰回他一回:「阿姐給你生了好幾外外甥呢,你早做舅舅了。」又正色道,「我省得,阿爹和長安都這麼說的,我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

  ——池脩之再三表示:「什麼都沒有妳重要,沒有咱們的孩子重要,錢少了能再賺,人受了虧可難補回來。」

  鄭琰也不矯情,安安穩穩待在家裡,除非特別情況,也不四處奔波,丟西瓜揀芝麻的蠢事,她是不會去做的。

  當然也有一些活動,比如出席一些推脫不掉的宴會,但是都很自律地不律酒,不勞累。而且,鄭琰發現,無論是她爹還是池脩之,兩個人都不再對她說太多的朝廷上的資訊,意圖十分明顯:妳乖一點,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當然,也不是完全不讓她接觸,但是她聽到的都是好消息。什麼朱震被任命為縣令了、李敬農也被派去獨掌一縣了、李幼嘉拜相之後,李莞娘被封為縣君了……壞消息呢,只有一個:梁橫的好兄弟原先叫肖大郎,現在叫袁大郎的那一位愣頭青,被塞進蕭正乾的北上隊伍裡了。

  鄭靖業和池脩之之所以肯給鄭琰以上情報,乃是因為熟知她的性格,固然分得清輕重,但是讓她不關心這些事情,真是比登天還難,她會在不知不覺中就詢問這些事情(新聞聯播後遺症?)。與其讓個孕婦去額外想辦法探聽消息,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她,至少把情況控制在他們的手裡——他們會在報告完消息之後告訴鄭琰,我們已經把對策想好了。

  這個計策比較成功,鄭琰表現得也很乖。臨近年末,本來事情就比較多,她比平常更忙些是真的,卻也沒有多花心思去準備什麼新花樣,一應的禮節都是照著慣例走的,池家祖上的家規作風,添上鄭琰與池脩之商議過後,適時的根據情況變化所做的調整。整個池家就像一台機器,依舊有條不紊地運轉著。

  所以,鄭琰就閒了下來,閒得跟她五哥、五嫂在那裡八卦。

  郭氏這回也透露了一些八卦:「宮裡陳婕妤雖然晉了品級,卻不是如徐婕妤得聖心,如今這宮中是二徐當道,熱鬧得很呢。」

  鄭琬說一句:「妳說這個做什麼?」

  被郭氏白了一眼:「七娘雖然在安胎,這過年前後,少不得要入宮一趟的,知道點這個沒壞處。」接著對鄭琰道,「這娘子也是,本來挺有靈性的一個人,怎麼現在越看越尋常了呢?」

  鄭琰道:「急的吧?忙則生亂。」

  郭氏對徐少君好感也不大,對徐瑩倒是有親近之意:「這可不太好辦,本來她這樣也不算什麼大毛病,可十七郎身邊偏偏有那個徐婕妤,這枕頭風啊,最難纏了!偏偏她的肚子又爭氣,這可怎麼辦好喲~」

  鄭琰心說,辦法不是沒有,直接物理銷毀就行了。當年她在慶林大長公主那裡得到啟發,自己也養了幾十個粗壯的婢女充當打手,還提醒了徐瑩,徐瑩也培訓了這麼一批女打手。這步棋部得很早、埋得也算深,本來宮裡執刑的是一批宦官,他們專司其職,反不如徐瑩帶在身邊的婢女用起來方便。

  可是,事到臨頭,鄭琰又猶豫了,拋除一切利益考量,讓她跟徐瑩說:「計畫我都給妳安排好了,甭管哪一天,只要徐少君來了,兜頭一頓亂棍,打死算完。人死如燈滅,蕭十七也不能奈妳何。」她還真說不出來,徐少君好歹是條人命,而且,還真沒怎麼得罪鄭琰。是以鄭琰把這份心思壓到了最底層,絕口不提。

  冷不丁鄭琬又說:「她算個什麼?難纏的是二郎吧?如今成了長子,嘖,徐烈聽人說他成了國舅,臉都青了。」

  鄭琰笑容一滯,牛牛夭折,不但是宮內形勢發生了變化,朝廷上也是一樣啊。現在徐梁還由副轉正,做了尚書,蕭令先又曾有意令其為相。如今他的外孫是實際上的皇長子了,他還會不動心嗎?

  鄭琰察覺出了事態的嚴重,準備跟池脩之商量一下。

  晚間池脩之下班回來,進門聽說大舅子兩口子過來了,趕來相見。正遇到鄭琬把小外甥女扛肩上,給她當馬騎:「飛嘍飛嘍~」

  池脩之的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小心啊,我閨女嬌貴!

  看到他來了,鄭琬臉上一紅,很不好意思地蹲下了身,郭氏親自把小蘿莉給抱了下來。小姑娘剛才玩瘋了,小臉上一片粉紅,直拍著手要鄭琬:「舅舅,飛飛。」

  池脩之絕對不承認自己吃醋了,也不肯承認自己會皮笑肉不笑這樣猥瑣的技能!鄭琬就覺得他那個妹夫帶著詭異的笑,跟他寒暄的聲調都變了,不由打了個寒顫:「長安回來了?太府依舊很忙?」

  「比平常忙些,用過晚飯就在這裡住下罷,明天一塊去早朝。」閨女在郭氏那裡,他不好接觸啊!

  鄭琰抿嘴看著他們互動,也是開心:「吃過飯甭急著趕宵禁了,就留一宿又何妨?我派人去送信去。」

  鄭琬痛快地答應了,池小朋友終於發現了親爹的存在,笑得一派天真:「阿爹~」

  池脩之眉眼間都是暖意:「我的寶貝~」飛快地忘掉了剛才對女兒不理他的怨念。

  郭氏把外甥女兒給了鄭琰,看著池脩之從鄭琰手裡抱過女兒,抱著她打轉,小丫頭咯咯地笑著。

  池脩之的蠢樣真是慘不忍睹!

  一頓飯吃得很盡興,飯後,四人又玩了投壺的小遊戲,鄭琬還吧唧了一下嘴:「要是有鬥雞就好了!」

  郭氏剜了他一眼:就知道玩!

  鄭琰從來對這種鬥雞鬥牛的不感興趣,池脩之在這一點上跟她觀點一致:亂七八糟,有什麼好看的?所以池家沒有這些,場面上的話還是要說的,池脩之也略問了幾句鬥雞的事。

  吃也吃過了,玩了玩過了,池小朋友已經哈欠連天,小腦袋一點一點了,鄭琰轉了轉脖子:「你們明天還要早朝呢,歇了罷。」

  鄭琬今天是脫崗來找妹妹玩的,可以下午翹班,早晨還是要打個卡證明到此一遊的。

  ※

  親眼看到池小朋友睡得香甜,鄭琰心中一片柔軟。直起身來,對池脩之比了個手勢,池脩之悄悄點頭,兩人放輕了步子離開了搖籃,阿成帶著兩個婢女接手了接下來的守夜工作。

  回到自己的臥房,鄭琰就很認真地問池脩之:「牛牛去了,宮中徐四風頭正盛,徐九又失於急躁,徐梁有什麼動靜沒有?」

  鄭琰今天就見了鄭琬夫婦,消息來源不言自明,池脩之有點埋怨鄭琬多嘴:「妳能想到的,岳父自然也能想到——只可惜,這剛舉徐梁為尚書,大郎就夭折了,難道真有什麼運數不成?」

  政客這個職業,鄭靖業、池脩之都比鄭琰合格,哪怕徐梁表了無數的忠心,兩位男士還是持謹慎的態度。就像鄭琰先前說的,徐梁現在更重視嫡長子徐烈的態度了,徐烈對徐少君有意見,徐梁對徐少君的看法也受此影響。徐烈對鄭氏實在稱不上友好。然而眼下想壓制徐梁已是困難,蕭令先對他比較重視,徐少君如果還有點腦子的話,也不會疏遠娘家。

  鄭靖業的腦筋已經動到了後宮的頭上了,只恨因為廢太子的關係,鄭靖業與陳氏的關係不太好,否則扶陳婕妤的兒子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鄭氏與世家關係已經緩和了嘛!鄭靖業摸摸下巴,有一個共同敵人神馬的,實在是結盟的一大利器啊,他都有點捨不得蕭令先馬上下課了。

  鄭琰最愁的還是下任皇帝的人選,不得不說,牛牛的夭折,救了他的父親一命。

  池脩之見鄭琰愁眉不展,伸出兩指撐開她眉間的「川」字:「無妨,等就是了,咱們總比別人安全。」他一定也不介意暗示世家,只要世家肯爭,鄭黨一定幫世家。

  退一萬步,哪怕徐少君得勢了,最先要被清洗的是徐瑩系,接下來是世家系,清洗完了這些人,他們會發現,朝廷轉不起來,不用鄭黨也得用了。而徐梁的勢力,哪怕為徐少君所用,池脩之也有辦法提醒徐少君:妳爹不可靠,當初妳被他疏遠過,他只是利用妳。

  唔,池脩之的想法,印證了一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話說,自從牛牛夭折,徐少君在掖庭一枝獨秀,哪怕來了一個與她品級比肩的陳婕妤,也不能撼動她的地位——她有品級有兒子有聖寵。自然,徐少君的信心,又再次滿漲了起來。

  鄭琰在養胎,出現的次數少了,徐少君鬆了一大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在心裡對鄭琰總有一種天然的怯意。雖然惱怒,但是這種感覺是實實在在地存在的。鄭琰不出現,徐瑩也比以前焦躁,多重原因之下,徐少君覺得自己的腳步輕快得要飄了起來。

  這一次的徐少君,比以前成熟了許多,知道娘家不能輕易得罪。又快到新年了,外命婦入宮的次數也多了起來。這一回,她做足了功課,身段放得足夠低,對塗氏和徐欣也足夠客氣。還把上一次塗氏被訓斥歸結為「誤會」,深刻地檢討了自己:「以前阿姐就說我,不要太畏縮,我總覺得對人要更客氣些才好,不想他們居然把我們母女之間相處看錯了。我不管到了哪裡,總是徐家女兒,豈有不敬阿娘的道理?晚輩見長客,守禮是應該的,哪料到讓阿娘受了這樣的委屈?又隔著宮牆,想解釋都不得見面。」說著傷心得落下了眼淚。

  塗氏見她態度也很直接,哪怕是哭,也不像以前那樣小聲嚶嚶嚶,人也像舒展開了,更因徐少君之子已是庶長子,對徐少君也親近了一些:「誰說不是呢,妳像這樣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多好?」倒把先前在宮外說徐少君不孝的話給忘了,權當跟自己被訓斥的事給扯平了。

  塗氏對她的態度好轉之後就提醒:「少去昭仁殿吧,磕了碰了的,當心吃虧」

  徐少君不怕徐瑩給她的肚子使壞:「徐九巴不得我好好的呢,我要出事,聖人頭一個疑的就是她。」

  塗氏見她有成算,便不再多言,暗暗咋舌:這進宮幾年,倒是生出一股叫人發冷的勁兒來了。

  與娘家的關係得到緩和,徐少君的心情更好。遇有集會,她總要到昭仁殿裡晃兩圈。冬衣本來就厚實,她已經又開始顯懷了,凸起的肚子像是耀眼的勳章,人人都能看得見。徐少君深知,她就這副樣子出現,什麼都不用做,徐瑩都能氣個半死,也就樂得有機會就去刺激她。

  徐瑩說,安胎要緊,妳不用來了。徐少君就說,沒事,第二胎了,有經驗,而且我總不到這裡來也不是個事啊,知道的說您大度,不知道的該說我輕狂了。

  雙方氣勢一變,徐瑩以前用來隔離徐少君的理由,現在居然不能壓制她了。徐瑩暗地裡氣得手都發抖,還是拿她沒有辦法。宮中的風向漸漸變了,連陳婕妤都慢慢有了自己的勢力,顧美人又有了身孕,徐瑩漸覺對後宮力不從心,這一切都是因為徐少君開了個惡例。

  【為什麼死的是牛牛不是你?!】徐瑩想,【如果這一對亂神被老天收了,才是蒼天有眼。】

  徐瑩不知道,有句話叫做「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本來,鄭黨都打算袖手了,徐少君因為一時得意太過,又把李幼嘉往死裡得罪了一回。

  ※

  話說,李莞娘是個嬌養的姑娘,脾氣也爽直,從一開始就看徐少君不順眼。兩人是有宿怨的,不似鄭琰與徐少君,沒有直接結上大仇,就是感到淡淡的不舒服。

  算起來還是李莞娘先直接欺負的徐少君,李莞娘當初年幼,又是嬌養的彪悍妹子,瞧徐少君不順眼,口上臉上,隨時就能帶出來,給了徐少君不少委屈受。

  以前李莞娘的丈夫鄭德良品級不高,李莞娘自己的品級也不夠往大正宮來回跑的。更兼徐瑩與她也不熟,也不召她進來。李莞娘以前的品級吧,就是宮中正旦賜宴,也就是個掛車尾——跟徐少君就沒打過照面。

  今年不一樣了,鄭德良升級了,李莞娘的父親李幼嘉也做了丞相。蕭令先看到鄭靖業與李幼嘉兩位丞相的面子上,封李莞娘做了縣君,雖無封地食邑,卻有一品級。李莞娘的位次大大提升,在徐瑩面前出現的次數增多,她素來爽直,與出嫁前的徐瑩頗有幾分相似,很得徐瑩喜歡。

  一來二去,兩個冤家就在昭仁殿遇上了!

  一個是父為宰相夫升官,一個是與父和解兒為長子,兩個都在春風得意間。李莞娘本身脾氣火爆,徐少君表面再柔弱也居三品婕妤,隱隱與皇后分庭抗禮脾氣見漲,火星撞地球!

  大正宮裡,李莞娘還是克制的,她品級不如徐少君,於是勉強頷首為禮:「婕妤也過來了?」

  必須說,李莞娘的態度裡,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輕視。

  徐少君本就是個心細如塵的人,新仇舊恨攢到一塊了,豈有不氣之理?一揚頭:「縣君來得,我如何來不得?」說著,扶著宮婢的手,慢慢挪著步子,「縣君性急,也不必非要跟在我後頭走了,我有身子,走得慢。呀!縣君不知道孕婦動作慢,等能懷上了,就知道了。」說著,又看了李莞娘的肚子一回,慢條斯理地關心了李莞娘的肚子一回,最後很關切地道:「實在不行,別硬扛著啦,為妳郎君納個婢妾,生下的孩子也姓鄭不是?」

  打人不打短,說話不揭短,李莞娘最痛人提她結婚數年無子的事,本來都要氣哭了,然她一向在徐少君面前不輸陣的:「那也是小婦養的,婢妾生子,鄭家丟不起這個臉!」臉上的表情稱得上惡毒了,「龍生龍鳳生鳳,卑賤下人,養得出什麼好孩子來?!」

  徐少君像是被人一巴掌抽在了臉上,漲紅了臉,嘴唇哆嗦了半天沒吐出一個字來,氣得連昏倒都忘了。

  昭仁殿前不是一般的地方,人來人往的,裡面徐瑩很快知道兩人扛上了,派人把兩人都叫了進來。關心關心徐少君的肚子,又說她氣色不太好:「早說妳不用這樣過來了,妳偏又來,別累壞了肚子裡的孩子。」

  徐少君惹了一肚子氣,回來就跟蕭令先告了一狀,由自己的兒子一路影射到蕭令先也是後宮所出,把蕭令先氣得不行,從此深銜李莞娘。

  鄭琰在宮中養了不少耳報神,不但是宦官,她在鄢郡之時,連著三年選良家女子服役,有些就是經過她的手選的,對這些人的家裡也頗為照顧,自有人為她提供情報。李莞娘做的傻事她當天就知道了,鄭琰直想罵李莞娘蠢:「妳在昭仁殿前跟她吵什麼?想陰人怎麼樣陰不了啊?妳會不會抓重點啊?」

  李莞娘自己還覺得受了委屈呢,從大正宮裡出來就落淚了,回到婆家被于薇等看出了端倪,她也不說。次日藉故回娘家,衝親媽一頓哭訴。

  李幼嘉的夫人不敢一意偏袒女兒,李莞娘是嫁入鄭家的,這麼多年沒孩子,也是不妥,她還真動了當年池舅媽的念頭,當天就帶著女兒回了

  杜氏對李幼嘉夫人自然不會數落李莞娘不育的事,李莞娘的正經婆婆關氏又不在跟前。郭氏、蕭氏兩個是不在乎這個的,于薇等也為李莞娘撐腰:「罵了就罵了,妳說得痛快了,怎麼自己還哭了?」

  蕭氏說得尤其狠:「她就是我蕭家婢子,現在的宮女出宮還能做正室呢,她一個庶妾,值得妳這樣慪氣?」

  李幼嘉夫人頗覺不好意思,杜氏卻正色道:「他們還年輕,當年阿琰好幾年沒消息,我的心都快碎了,由己推人,別逼著孩子。」

  李幼嘉夫人感念非常,跑回去跟丈夫一通哭訴,女兒受了委屈:「徐家女如此輕狂,今天區區一婕妤就敢如此,翌日我們還有活路嗎?」

  李幼嘉是鄭靖業扶起來的,徐梁是蕭令先點名想讓他做丞相的,本來同黨的兩個人隱隱又成了競爭對手,兩人還各有一個坑爹的閨女,特麼想不對上都難!

  鄭府也非常惱怒,用杜氏的話說就是:「我鄭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個毛丫頭來管了?」她用詞已經非常克制了,徐梁以前是她家僕役,如果不是鄭靖業開恩,徐少君現在還是鄭家家奴,現在就敢指手劃腳,這是要造反啊?!

  至於李莞娘無子,杜氏還是關心且擔心的,鄭德良是她親孫子,她心裡怎麼會不嘀咕呢?但是這件事是鄭家私事,徐少君她管不著!說難聽一點,這也算是醜聞了,被徐少君大庭廣眾之下的抖落,杜氏臉上也掛不住。

  徐少君一時得意,把自己給坑了,她的得意也沒有持續太久時間,次年,在生下次子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宮中好像中了什麼邪一樣。皇次子、皇三子齊齊染病,發的還是急症,同日夭折。

  ※

  皇次子、皇三子發的是急症,御醫把完脈,開了藥方,藥還沒熬好,小小的孩子就都嚥了氣。這時候蕭令先正在翠微宮裡仰天大笑,他還沒接到皇子生病的消息。

  蕭令先在辦正事,他接到了前線的最新戰報——蕭正乾又打了個勝仗。

  蕭正乾一開始並不如意,定遠軍算是讓宗室給坑苦了,主將死活不敢讓宗室出擊,縱使蕭正乾看起來人模人樣,也有平叛的功勞,他還是被放到了後方。

  蕭正乾也沉得住氣,每天帶兵操練,熟悉地形、瞭解情況,袁大郎沉不住氣,他也不聽掇攛,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如是數月,憑藉扎實肯幹,讓主將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又一次的狄人進犯,終於派他出陣了。

  得承認,蕭正乾還真是有打仗的天份,居然打贏了,損失還少。

  蕭令先自然開心,開心得大笑,笑聲剛歇,就見一宦官一蹓小跑過來了:「聖人,聖人,二郎病了。」接著,又一宦官跑來:「聖人,三郎病了。」

  蕭令先急道:「傳御醫了嗎?」遣人去看兒子。

  派出去的宦官剛出門,又有兩個宦官一前一後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入門還被門檻絆了個五體投地,兩人疊到了一起:「聖人,二郎/三郎,去了……」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8 08:00 PM


183、眾叛親離中

  別說蕭令先是個才剛爹沒多久的年輕人了,就算是個經歷豐富的老年人,也承受不了死兒子這種事情。尤其是前一秒還在為自家親戚前線報捷開懷,下一秒就來了個神轉折。蕭令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倒在位子上半天沒起來。

  張平侍立在側,本來跟著陪笑樂呵,他是樂見蕭令先成為一代英主的,蕭令先有實權,他這個近侍才能夠狐假虎威。

  蕭正乾給蕭令先爭臉,張平覺得也是間接給自己爭臉,真心實意地跟蕭令先一起高興。還沒高興完,後宮就來報喪的了。張平不是直接當事人,比蕭令先更能繃得住,一看蕭令先像是被嚇傻了,急忙搶上前去,又是撫胸又是拍背:「聖人!聖人!御醫呢?快宣御醫來!」

  蕭令先眼前發黑,渾身乏力,被張平尖銳的嗓音一喊,慢慢回過神來,虛弱地道:「你嚎什麼?!扶我起來,去後面!」

  張平憂慮地跟著蕭令先,蕭令先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雙翅,已是覺得自己運步如飛,用了最快的速度了,在張平眼裡,蕭令先走得歪歪斜斜,慢得像是隨時要摔倒,半天還沒走下台階。張平對著個小宦官作了個口型,小宦官飛奔而去,蕭令先還沒轉過正殿,步輿已經抬了來。

  蕭令先一身虛汗,已是有些撐不住了,看了步輿也不推辭了,坐上就走。

  去掖庭的路上,正遇到同樣得到消息趕過來的徐瑩。

  比起兩個庶子,徐瑩更關心自己的女兒,得到消息後,她最先做的是把自己的女兒給看護起來。兩個婕妤與皇后本就不一心,事關兒子,更樂於找皇帝而不是找皇后,在人手有限的情況下,兩人都在第一時間裡通知了蕭令先,徐瑩知道消息,還是得益於她執掌後宮多年,開拓了一些消息管道。

  蕭令先看到徐瑩,劈頭就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是六神無主,恨不得有人給他拿個主意。

  徐瑩莫名其妙,還下意識地推脫責任:「我哪裡知道了?都沒有告訴我一聲,還是我想起來一問,才知道事情不好了的。兩個孩子有生母照看,怎麼會不盡心?」她的語氣變得不好了起來,頗有一種「你是不是懷疑我?」的意思。

  蕭令先著急兒子,且沒在意她的語氣:「快去看看吧,我去看二郎,三郎那裡交給妳了。」

  徐瑩心道,你還是關心賤婢的兒子!口中卻說:「知道了,你看完二郎,也到三郎那裡。徐婕妤喪子,陳婕妤也是,不好厚此薄彼。」

  蕭令先答應了一聲,就與徐瑩分道。徐瑩心中不忿,在陳婕妤那裡根本不用挑撥,只要說出事實就足令正在傷痛之中的陳婕妤把徐少君記恨個半死了。

  卻說蕭令先在徐少君那裡,握著兒子猶帶餘溫的小手,登時悲從中來,心中之痛只有父母之喪可與比擬了。

  徐少君比他還傷心,已經昏過去三回了,被宮女勸住:「婕妤,妳還有四郎要照顧呢,可不能自己先垮了。」

  蕭令先也哽咽著說:「咱們還有四郎,妳不要太傷心了,妳們都要好好的。」

  徐少君眼神癡癡地看著蕭令先:「二郎多好的孩子啊?怎麼就這麼去了呢?」

  蕭令先答不上來,撫著她的背。徐少君亦是哽咽:「自從大郎去後,怎麼這不好的事情就一件接著一件了呢?我寧肯去的是我。」

  蕭令先陪著她又哭了兩場,屋裡四郎也跟著哭了起來,徐少君慌忙再去看次子。蕭令先大為緊張,又令御醫著緊四郎。直忙到母子倆都安靜了,才抽身去看陳婕妤。

  陳婕妤沒給蕭令先臉色看,只是一臉哀容,抱著兒子不肯放手:「您摸摸,三郎還熱乎呢,根本就沒事。」

  蕭令先已經哭了兩場,本來覺得眼淚都乾了,現在眼眶又濕了。

  兩人抱頭再哭,蕭令先深悔以前對三郎沒有足夠重視,父子相處的時間是如此之少。現在看這已經斷了氣的小小嬰兒,才發現他生的真的很可愛。伸出手來細細描繪著兒子的眉眼,真是心如刀絞。外面又一陣嘈雜之聲:皇后派人來準備三郎的喪禮了。

  蕭令先吩咐一聲:「用心辦。」記起自己還有政務要處理,北邊的戰事還沒平定,起身回前殿。半路上想起來要跟徐瑩囑咐一下,宮裡現在還有三個孩子,一定要看好了不能再出事。

  到了徐瑩那裡,還沒進門就能感覺得到裡面快活的空氣。徐瑩正在逗女兒,徐瑩的心情是輕鬆的,兩個孩子都是生母照顧的,她一向不插手,出了事也賴不到她頭上。喪事的後續她都已經安排好了,又沒有別的事情,不陪陪女兒,幹什麼呢?

  蕭令先卻不管這些,他在傷心,徐瑩居然還有閒心一臉輕鬆地陪女兒玩!蕭令先氣得要死,大步流星地進來,瞪大了眼睛指著徐瑩道:「我連喪二子,妳竟毫無悲戚之色,有妳這樣做母親的嗎?有妳這樣做皇后的嗎?二郎去了,妳很開心嗎?」

  徐瑩懷裡的女兒被他嚇得哇哇直哭,徐瑩慌忙把女兒交給乳母帶了下去,一轉身也變了臉:「你這又是什麼意思?這是要懷疑我嗎?牛牛去了的時候,我的傷心有誰知道?!那時候,你勒令後宮都要悲戚了嗎?」

  蕭令先這一套懷疑,可算是把徐瑩給得罪死了。

  帝后鬧了個不可開交。徐瑩頗覺冤枉:「我對著自己的女兒,難道還要哭嗎?」

  蕭令先見她竟無悔過之意,揚言徐瑩不堪為后。

  本來皇帝死兩個兒子就不算什麼,大家已經都習慣了。先帝前前後後死了八個兒子、七個女兒,就是宮外,嬰幼兒的夭折率也是很高的。如鄭家那樣,兩代都沒出現夭折的,那才是很奇跡的事情。據說,許多家族發家的時候都是這樣,這是興旺的徵兆。

  可皇帝說皇后「不堪」,竟有廢后之意,這個問題就嚴重了!熙山上下的空氣驟然緊張了起來。顧命大臣聚在一起開了個碰頭後,公推衛王來向蕭令先探探口風。

  蕭令先一悲一怒,已經失了精神,有氣無力地對衛王道:「不是我苛求,她……你說,有她那樣的嗎?二郎、三郎去了,我心碎欲死,她沒事人似的跟二娘玩。」

  衛王沉聲道:「我聽說,二郎、三郎生前是由生母照看,死後喪儀皇后安排,一絲差錯也沒有的,聖人還要怎麼樣呢?二娘也是聖人的孩子,皇后不該照顧嗎?」

  蕭令先道:「可她面無悲戚之色,竟不見有一絲賢慧的影子。皇后不如婕妤之溫婉賢良,婕妤賢慧有德,大郎去的時候,她哀泣難眠……」

  「聖人!」衛王打斷了蕭令先的話頭,「皇后是要能主持大局的人!遇事慌亂,後宮跟著亂成一團糟,那是才是失職!無論國事家事,都不是靠哭能哭出來的!這也是先帝取中皇后的地方!」

  蕭令先默然不語,停了一會方道:「我知道了。」

  衛王張了張口,終於道:「聖人,妻和妾是不一樣的,妾可以什麼都依著你,你想看她哭,她就不能笑!妻則不同,你有什麼做不到的,她要給你扶持著。這是倖臣弄臣與朝廷柱石的區別。」

  蕭令先板著臉:「我知道了。」

  徐瑩跟蕭令先吵完,心生不祥之感,慌忙把母親蕭氏給宣到翠微宮裡來,如此這般一說。蕭氏心裡把蕭令先給罵個半死,又說徐瑩:「妳也是,裝也要裝個樣子出來。」

  徐瑩哭道:「我在自己房裡陪女兒,我還得抱著閨女哭啊?他就這麼闖了進來!」

  蕭氏道:「不要急,他也只是說一說,你看他登基到如今,想辦的事辦成了幾樁?大臣們不會答應的,宗室也不會答應的!你如今把大長公主、長公主們、王妃們多叫過來說說話,還有,祁國夫人和韓國夫人一定要相處好了!」心中盤算著,蕭令先要是好好過日子也就罷了,要是為了小妾庶子廢后,哼,杞國公家掌著熙山四分之一的防務呢。

  「鄭七產期將近,怕不好挪動,先回京待產了,祁國夫人倒是在的,」徐瑩咬著下唇,「我先命人頒賜一番。」

  ※

  京中鄭琰收到徐瑩的一堆寶貝,如墜五里霧中──這是為什麼呢?──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把頒賜的宦官給叫了來問話。

  宦官原就兼了使命的,把事情稍作潤色,只說:「二郎、三郎去了,聖人遷怒於娘子,怨娘子面無哀戚之色,為母不慈,為后不仁,不堪承命,還望夫人念及娘子苦心,代為周旋。」

  哢嚓,鄭琰裂了:不會是徐九找到了人生的真諦,大徹大悟地想動手了吧?

  「我如今動彈不得,她也是,何必捨近求遠?現有的衛王,既是聖人長輩,又是顧命之臣,這種小倆口磨牙的事情,當然要長輩出面了。還有大長公主她們,哪一個在聖人面前說話沒有份量呢?」

  宦官得了主意,快馬跑回熙山,這意見被採納。杞國公親自找到了衛王,又央鄭靖業等人幫忙。商議出來的結果,還是讓衛王去勸蕭令先。衛王勸說的結果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是蕭令先再不提廢后的話了。

  杞國公得知之後大大鬆了一口氣,回到家裡讓妻子再進宮一趟:「問問娘子,二郎、三郎的事情,果真不是她做下的?」

  蕭氏橫了他一眼:「怎麼說話呢?娘子不是那樣的人。」第二天她還是忍不住進宮了,原話又問了徐瑩一回。

  徐瑩氣個半死:「自然不是我!要是我,徐四連一個兒子也剩不下!」

  蕭氏左右看看,才恨聲道:「妳小聲點!」

  「都疑上我了呢,她們誰的兒子都是庶子,我用得著眼紅嗎?」

  蕭氏的心一陣亂跳,強笑道:「是是是,妳呀先收收脾氣,把他哄好了,生個兒子是正經,就當是為了妳自己。」

  徐瑩低頭不語。

  蕭氏道:「那就不哄他,也先不要跟他吵。」

  「他貴足不踩我這賤地,可不願意過來這裡呢!」

  蕭氏心裡更難過了,勉強安慰了幾句,急忙回來對杞國公道:「這樣淺顯的道理聖人都不去想,顯然是對咱們家、對你有成見了。他現在有這等心思,再有賤人挑撥,以後疑心只會越來越重,咱們家就危險了。徐四可不是什麼大度的人吶!」

  杞國公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我有數。」卻加緊了與部下聯絡感情,必要的時候,他不介意給魏王放水。

  魏王的心思,差不多已經是路人皆知了,也就蕭令先,不知道是真笨還是裝傻,居然還一直覺得這個五哥是為了他的江山社稷勞碌奔波。

  杞國公原本是非常非常猶豫的,他盯著魏王好久了,奈何魏王段數太高,蕭令先又對兄弟特別好,他未敢輕易進言,只盼著能看到確切證據,救這呆女婿一命。也是為女兒掙分,也是為未來的外孫消除威脅。

  現在,女兒又沒親兒,養子也夭折了,杞國公沒啥心理負擔了。蕭令先活著,徐家全家倒楣,徐瑩有被廢危險。蕭令先死了,杞國公如果給魏王放水,徐家全家至少不進不退,徐瑩是前皇后,至少不會被妃妾欺辱。甚至為了標榜寬慈,魏王還要好吃好喝地供著她、供著她的女兒。

  這買賣,很划算吶!這番心思,杞國公跟誰都沒說,只悶在心裡。對於魏王的示好,他也笑納了。蕭十七不是對兄弟照顧嗎?你對你五哥好,作為臣子,咱們也只好跟著你學了。

  誠如杞國公所言,魏王一直在努力表現自己。大多數的宗室不為他所拉攏,卻也沒有告發他的,少部分人對他頗有好感,雖未表態,如果他成功了也沒人反對他,更有幾個拜倒在他的靴子下的,幾乎要成其死黨。

  魏王本就經營日久,魏王妃也是個能幹的女人,上一次立太子的時候呼聲就高。這一回連鄭靖業都跟他結成了親家,再不成功就真沒天理了!

  鄭黨與世家和解,另一個意外的收穫就是,以前無法支持的藩王,現在都成了退而求其次的投資對象了。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蕭令先,雙方的關係達到了一個歷史新高。

  同時,由於鄭靖業年齡的關係,李幼嘉已經以政治繼承人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只要不出現以踩鄭氏為手段立威的瘋子,鄭家人反而更安全了。

  魏王信心大增,更加活躍。而此時,朝中多事,國內經過戰亂,需要恢復生產,邊境雙鷹王正在集結,要來一場惡仗,正是需要人的時候,以蕭令先之能,無法照顧周全,把許多事情轉到魏王手上。

  與此同時,榮安長公主派人與雙鷹王的接觸終於有了進展,雙鷹王需要榮安長公主的誠意,榮安長公主也要看一看雙鷹王的實力。一洩機密,一謀劃南侵。

  打仗,傷亡在前線,辛苦在後勤。鄭靖業早早準備了十幾年的物資不假,眼下卻只能看著前線消耗,無法給予補充。

  國內這幾年不是這裡災,就是那裡難,擠不出多少節餘,最近又有農民起義。雖然撲滅了,鄭靖業也懂「不竭澤而漁」的道理,無法再加賦稅,不但不能加,還要減。

  天朝,也需要近期來一場戰爭,把雙鷹王擊敗,讓他在北邊老實一點,給天朝一個休養生息的時間。

  雙方都有一戰的欲望,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

  鄭琰先回了京城待產,嫂子趙氏隨行,就在池家住了下來,隨時照顧小姑子,杜氏對這個兒媳婦比較放心,有趙氏看著,鄭琰應該出不了什麼問題。

  於是,就在邊境線上雙方的軍隊不斷集結的時候,鄭琰在京中,在趙氏的看護下生下了一個男孩。恰逢八月金秋三五月圓,趙氏派人拿著事先準備好的通行證,連夜奔赴熙山報告這個大好的消息。

  次日,池脩之尋了個藉口回京辦公,實則回來看望妻兒。

  有了抱池小蘿莉的經驗,池脩之這回抱起兒子的姿勢非常標準。望著懷裡的兒子,池脩之流下了激動的眼淚,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對鄭琰道:「妳好生歇著,我去祭一祭父祖。」敬告列祖列宗,池家有後了!

  池脩之在京裡一辦公就不挪窩了,一直待到熙山的人又遷了回來。

  杜氏一回來,放下東西,二話沒說就直奔過來看外孫子。小池寶寶白白胖胖,長得端正可愛,杜氏越看越喜歡:「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哎呀,看到你呀,我就放心了,你那個不著調的娘也算是有依靠了。」

  鄭琰:「……阿娘,我還在。」

  杜氏哼了一聲,只當沒聽見,繼續抱著外孫子樂:「你說我容易麼?從她生下來就擔心,小時擔心她笨,長大了擔心她闖禍,出了門擔心她被退回來……」

  鄭琰把被子一拉蒙著頭:讓我死了算了吧!

  宮中連喪二子也擋不住池家的喜慶,滿月之時,高朋滿座,各種成份的賀客都有。鄭琰周旋在眾多命婦中間,一臉安閒。

  最能取笑她的就是親姐姐鄭瑜:「這下可好了,妳兒女雙全,總能分出神來玩了,從此京中多難矣!」

  慶林大長公主聽罷先笑了出來:「此言甚是!她做了這些年賢妻良母,也該活動活動了。」

  安康長公主等與鄭琰關係好的人又約鄭琰:「正是秋高氣爽,妳又出了月子,出來玩啊!」

  大家都選擇性地遺忘了兩皇子同日夭折、帝后失和、大戰在即等等等等,事實上,這些事情對她們的生活也沒有什麼影響。宮裡的事,對她們也沒什麼影響,戰爭更是遠在千里之外。

  只有榮安長公主,記掛著與雙鷹王的協議,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晉王在朝廷上的影響略弱於魏王,且魏王為兄、晉王為弟,要不要……想辦法令魏王領兵去前線呢?讓雙鷹王幹掉他。相信魏王也很想親自領兵,手握軍權啊,北上擊敵建功業,挾百戰之師轉回,以無比的威望廢帝自立。榮安想,魏王大概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吧?

  ※

  蕭令先依舊不肯讓他的五哥去冒生命危險,哪怕魏王請纓,哪怕榮安長公主暗中令人支持魏王的建議,他就是不同意。

  葉廣學為魏王搭好了梯子,因為狄人有雙鷹王親臨前線指揮,而天朝這裡,並沒有一個指揮中心──沒有帥才,眾將又各自不肯相服──故而分作三路,也是涇渭分明的,一路以定遠軍為核心,一路以耀武軍為核心,一路以張進書的威遠軍為核心,三軍並進。又有于元濟作參謀,指出:「期師從不可靠,不若定個目標,許他們便宜行事。」

  在沒有先進科技的年代,想要約定一個共同舉事的時間真是難如登天。所有分路行進,想要在一個確定的日期會師,是幾乎不可能的。只有確定各路的戰略目標,讓他們自主發揮,不給限定,才能達到效果。像三國演義裡那樣的錦囊妙計,現實裡出現得少之又少,幾乎沒幾個人能夠算得那麼精確。

  名將的名聲,都是靠敵人來成全的。蕭正乾的功業,正是狄人給提供的。

  雙鷹王得了榮安長公主的情報,把目標定到了傅宗銓所在的耀武軍。傅含章如今在京中養老,耀武軍確不如前了。雙鷹王的算盤打得好,像張進書這樣從基層爬上來的,必然有真本事,骨頭難啃。像定遠軍這樣雖然內有宗室豬隊友,但是因為他們身份重要,遇襲必然有人相救。不如去打耀武軍。

  傅宗銓的表現對得起他的年紀了,卻因為蕭正乾的出現被掩蓋了光芒。

  蕭正乾是副將,但是有宗室的身份,近來又在邊境衝突中屢屢獲勝,說話越來越有份量。接到求援後當機立斷,帶兵去抄了雙鷹王的後路。耀武軍圍解,雙方對持,狄人經不起消耗,冬天來臨,不得不在把邊境十幾個小堡壘搶劫完畢之後退卻。

  蕭正乾這一仗算是正式登上了歷史舞台。

  蕭令先採納了梁橫的建議,把原定遠軍主將調回京中做了兵部侍郎,名義上是因為他熟悉邊事,回來給皇帝當參謀。實則是為蕭正乾騰地方,蕭正乾正式統領一軍。



184、廢立進行中

  帝國連續失去了三位繼承人,即使只是三個嬰兒,也讓許多流言在宮廷、宅邸間飛躥。此後的帝后一度失和,關係日漸冷淡似乎是這些流言的佐證。

  然而,實際的情況並不如陰謀論者想像的那樣複雜曲折,不過是小孩子的抵抗力比較差,又趕上了流行病而已。

  宮中連喪三子之後,京中也有一些小孩子生病,似乎是同一批次的,也有一些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這使得鄭琰對自己的兒女非常的緊張,如此多的小孩子生病,大概是流行病又或者是傳染病。

  為此,她幾乎足不出戶,每次出門回來必得先換了衣服,進行一些簡單的消毒處理才肯抱抱兒女。自家自池脩之往下,都被她勒令照辦。事關小主人,葉遠執行得尤其給力。

  葉遠對池家的忠心讓鄭琰頗為動容,數次與池脩之商議,是不是想辦法讓葉文出仕,最後都被否決了。不是池脩之不樂意,而是葉氏父子不願意,真是奇也怪哉!

  進入應天五年的秋天,庭院中的樹葉漸漸枯黃落下,每天早上都能聽到僕役們掃著落葉的沙沙聲,與平常掃地的聲音不同,入耳就能讓人覺得這是在掃著一大堆的東西。

  池脩之愈發忙了,前線前陣子打了一仗,一應的物資調配有大半經過他的手,現在戰事稍停,他還在忙著善後,前朝的忙碌雖然勞累,他仍然很開心,多做事就是多撈資本。

  回到家裡,自覺地先換完衣服洗臉洗手,才跑來抱抱孩子,鄭琰看著他抱著兒子要「飛飛」的樣子,絲毫不懷疑,兒子再大幾個月,他會讓孩子騎在脖子上。

  池蘿莉坐在榻上,非常不甘心地拍著坐榻,對於她爹現在不把她放在第一位非常的不滿,兩條腿還真蹬。鄭琰不得不撈起女兒,抱著安慰:「妳鬧騰什麼呀?有我還不夠啊?」

  池脩之大笑:「哎呀呀,不要嫉妒嘛,妳天天跟他們在一塊,他們才想我的。」

  鄭琰白他一眼:「來來來,都稀罕你,你一下抱兩個。」

  池脩之抱著兒子坐了過來,一手兜著兒子,一手伸過去讓女兒練拔河,臉上滿是幸福和滿足。

  池脩之的笑容很歡樂,鄭琰還是察覺到了這歡樂底下的疲倦:「把他放下來吧,你也夠累的了。」

  「也沒什麼。」池脩之小心地把兒子放到了榻上,這個小東西暫時還不具備像他姐姐那樣的行動力,基本上放在什麼地方就待那裡移動無能,「忙些總是好事,仗打完了,府庫裡的東西去了不少有些要留意填充,還有頒賜將士的錢帛也要準備一下。除了這些,就沒有什麼大事了,反正我做得順手了。」

  鄭琰嘀咕道:「雙鷹王真是中看不中用,雷聲大雨點小,先前我還道他有多大能耐呢,現在讓個新手給打跑了,狄人真就這麼無能?」

  池脩之晃晃脖子:「蕭正乾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人,你是沒見過他,從面相上看,就是一個心地堅毅的人,他能打贏,也不奇怪。雙鷹王再如何,也得顧及天氣。他們逐水草而居,不似天朝,雖有豐歉,總有收成。再者,北邊傳來的消息,天降大雪,狄人扛不住,這才退了,不知道到哪個山窩裡避雪去了。今年雪還不小,只怕牲畜要被凍死許多,折了這麼多東西,明年化雪了他還要捲土重來。」

  鄭琰被池蘿莉不老實的小手拽著衣襟,低頭挽救了自己的衣服,順手拿了個小布老虎給她玩:「蕭十七還真是運氣,前陣子還嚷嚷著要廢后,挾戰勝之威,要是再讓他生出什麼事來,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也就說說了。」池脩之十分不願意提及這個讓人頭疼的老闆,「他成不了事,杞國公家可不是吃素的,杞國公近日來與不少人結交,魏王也四下活動,兩人也接上了頭。」

  鄭琰道:「他們兩個搞在一起,魏王還好說,於杞國公又有何益處?」

  「那眼下,於杞國公又有何益處?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江陰大長公主也是魏王的姑祖母呢。」

  鄭琰發愁道:「到時候,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呢,以前魏王也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最後先帝還不是選了蕭十七?再說,到時候京裡還不定亂成什麼樣子呢,這家裡老的老小的小的,可怎麼是好?」

  池脩之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許沒那麼亂。」

  鄭琰定定地看著他:「這麼說,蕭十七要有大麻煩了?要是蕭正乾領兵回來了呢?」

  池脩之彈彈衣角不存在的塵土:「自從狄人退後,糧草就改成一月一派了,留了些守城兵士,其他的都各還本營。他又是初掌一軍,未必使得動。想來魏王也不會蠢得在這個時候動他,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的?」

  鄭琰擔心地道:「這麼說,魏王可能在今冬發動了?」

  池脩之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不過,妳大可不必擔心蕭正乾。就算是再挨上兩三年,越挨下去,蕭正乾就越要倒楣。」

  「?」

  「榮安長公主、晉王數次提及,蕭正乾一個宗室扔在外面不太像話,我倒真有幾分相信她私通狄人了。聖人對自家人就是心軟,自家兄弟姐妹說的話,他總是相信。蕭正乾與晉王,還是晉王更親近些。蕭正乾若再立大功,則非但雙鷹王受創不得不遠走休養生息,大功臣也要被召回來安置享福的。聖人想對誰好,那是真的好!可惜了蕭正乾,將軍不在疆場馳騁,能回來養老已是萬幸,我只恐他功高震主,聖人再寬容,經不起不小人挑唆。」

  鄭琰聽他言語之間似是已捨了晉王系,對魏王系比較親近了。這正與鄭氏與魏王系聯姻之意相合,鄭琰也很不喜歡榮安長公主與狄人之間那些似是而非的關係。

  雁過留痕,以前賣糧的事就不說了,也許是冤枉的,現在榮安長公主的門客又幹起了皮貨的買賣。而且幹得比別人還起勁,南北交戰,北方流入南方的皮毛就少了許多,價格上漲,榮安長公主大賺一筆,還揚言:「已背了名聲,那就背下去好了!」

  蕭令先知道了,也只當是她的氣話。南北貿易,別的猶可,就是宮中的皮毛供應也覺吃緊了──上好的皮毛總是從北邊過來的,本土羊皮牛皮也有,卻是不如北邊的各種皮貨。是以哪怕是在關係最緊張的時候,某些物品的走私貿易,也是沒有斷過的。

  賣糧給狄人,蕭令先會生氣,但是如果是在冬天的時候,從狄人那里弄皮毛回來,蕭令先也是持歡迎的態度的。

  ※

  一切正如池脩之所料,第二年春雪剛化,餓了一冬的狄人就傾巢而出。這一回,他們沒有從正面進攻,反而避開了交鋒已久的威遠、耀武、寧遠三軍,從東線出發,兵分兩路,一路佯攻寧遠軍像是報仇的樣子,實則虛晃一槍,從東線的鎮遠軍防線進攻。

  鎮遠軍年前還看著寧遠等三軍打了勝仗升官發財眼紅不已,心裡YY了許久,如果是自己遇上了狄人要如何如何打,一定發揮得更加出色云云。

  真等到狄人突然打到家門口,鎮遠軍卻慫了,先是列陣出去被人一頓狂虐,折了兩千多人──他們已經有好二十年沒打過仗了──幸虧主將反應及時,把城門給關了,才被讓人一鍋端。

  先前嘲笑別人首戰失利損兵折將的威風統統丟了去,鎮遠軍龜縮不出,由著狄人在家門口耀武揚威,順便把周圍的村鎮搶劫一空。不但搶糧食還是搶人、搶牲畜。直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鎮遠軍點起烽火,派人趁夜往寧遠軍等處求援,又往京中傳遞軍報。

  鎮遠軍求援的信使,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寧遠軍的援軍,卻是蕭正乾很快發現了狄人是虛張聲勢,於是主動出攻,俘虜了幾個頭目,審出了雙鷹王的佈置,得知這一支是疑兵。爾後,蕭正乾不顧勸阻,判斷出了雙鷹王主力的方向,親自帶兵援救來了──蕭正乾的確是為戰場而生的動物。

  這一仗,雙鷹王該搶的都搶完了,收穫雖然不如預期──預期是把鎮遠軍也打劫掉的──但也勉強湊合了,見對方援軍又至,顯見是個有力的對手,也不糾纏,拋下了幾個不是很服從他的部族小王墊後,他自己並不戀戰,帶兵回去了。

  蕭正乾把幾個小王逮個正著,一路砍殺,斬殺、俘獲頗豐,鎮遠軍這時也來了精神,打開了城門趁勢掩殺,倒也挽回了幾分顏面。

  鎮遠軍接了蕭正乾,非常感激地道:「將軍高義,前來相救。」

  蕭正乾謙虛一番:「你我同為國效力耳。」

  兩人再一番寒暄,鎮遠軍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尼瑪這貨根本不是接了我的求援信來了啊,他是自己算出來的!早知道這樣,我還派什麼人求援吶!還特麼腦抽地點了烽火、派人送信上京!坑爹啊!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力戰不敵」了,要是沒宣揚出去,那就是「在友軍的配合下打了大勝仗」……

  一時間,鎮遠軍把死裡逃生的喜悅拋到一邊,開始後悔沒有撈到軍功,還可能要挨訓了。

  由於雙鷹王動作迅速,這一場仗在朝廷裡剛剛引起一番熱議,又被捷報給打斷了。蕭令先久未有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好!好!好!該賞!」

  朝臣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邊境平定,憂的是宗室勢力大漲,廢立這事不太好辦。

  魏王沒有宗室方面的顧忌,卻是擔心蕭正乾,他派去向蕭正乾示好的人,沒有得到積極的回應。蕭正乾客客氣氣地把人給送了回來,再沒提這茬,把魏王弄得雲裡霧裡,又是懷疑蕭正乾是有意合作,否則何以不把人綁了來交給蕭令先呢?又是擔心,蕭正乾不站在自己這一邊,終究是少了些膽氣。

  蕭令先沉浸在獲勝的喜悅裡,雖然只是「斬首千五百級,俘三百二十七人」,己方的鎮遠軍死的比這個數還多,分明是「傷敵八百,自傷一千」,畢竟是把雙鷹王給打跑了。更兼蕭正乾展露的才華向大家表明,他不是一個水貨,蕭令先如何不喜?

  蕭令先接了蕭正乾的奏報,裡面還附了一份奏章,乃是建議:狄人去冬遭雪,人牲凍死凍傷者眾,今春來犯乃是必然,只恐待其秋高馬肥,又有一場惡戰,我軍不如乘勝追擊,令其無力再犯。同時表示,雙鷹王剛統一狄部,雖然看起來已經是一體了,畢竟時日尚淺,多少會有叛徒,天朝不須要叛徒去跟雙鷹王火拼,事實證明,他們拼不過。但是,他們可以當帶路黨!我方有能跟雙鷹王扛得起的兵,不出擊只是因為路不太熟,現在有帶路黨,完全可以出擊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蕭令先看得熱血沸騰,考慮起這場勝是不是可以打一下,於是召來相當大臣商議。

  衛王對軍政等事一竅不通,他給自己定位很清楚,就是個和稀泥,看著皇帝別在小事上犯糊塗的,雖然樂見親戚建功立業,他還是忍著沒有附和,在一旁當壁花。

  韋知勉已經當佈景板很久了,跟他的親家衛王湊作一對泥菩薩──就是不開口。

  葉廣學猶豫了一下:「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蕭正乾領兵才幾年?又是初掌一軍,上下未必齊心,再建言北上,他能掌得了這樣的局面嗎?邊軍久未經戰陣,與狄人初戰,勝少敗多。冒然出戰,恐不妥。」

  鄭靖業看著蕭正乾的奏章,上面條理明晰地說著:雖然根據蕭正乾的推斷,國家庫存很豐富,應該是很早就有準備的,但是這幾年收成不好,天朝拖不起。再拖,到了秋天再打一打,明年再打一打,三不五時來回打,國庫就要耗空了。到時候內外交困,情況就很不妙了。現在打一仗,讓雙鷹王知道厲害,不要動不動就南侵,國家就能省下很大一筆常備軍的開支,也能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

  意見很對,而且就鄭靖業的判斷,蕭正乾是個能人,如果不追求一戰而平狄的話,給蕭正乾一支奇兵,對雙鷹王進行打擊是足夠的。而且,這樣的打擊必須不是一次完成的,必須要你來我往幾回,保守估計需要至少五年的時候,才能形成一種建立在實力之上的恐怖平衡。雙方互通使節,互相嘲諷,講一講價錢。再交換國書,開互市。

  但是這需要一個上下齊心的情況,現在……鄭靖業眼角斜了一下正在殷切看過來的蕭令先,君臣同床異夢。打?不打?鄭靖業拿不定主意。

  這一次的討論,沒有結果。

  蕭正乾又氣又怒,如果國內情況好,他也就不說什麼了,擴軍備戰,來次大決戰唄。現在雙鷹王雖然氣勢如虹,卻是剛剛興起,扼殺在搖籃裡是最好的選擇。

  兩月間,蕭正乾七上奏疏,封封要求出戰。為了達到目的,他還把袁大郎的功勞誇大幾分,一場仗下來,袁大郎連升五級,惹得梁橫在蕭令先耳邊天天念叨。

  與此同時,蕭正乾又致信諸王、宰相,尋求支持。他的願望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給人一種「誰攔著他,誰就是他的敵人」的錯覺。即便如此,還是無人肯應,直到蕭正乾的人逮到了幾個形跡可疑的商人。

  蕭正乾一心想主動出擊,對於北邊的情況異常關心,他手裡扣著幾個狄部小王,隱約知道一些雙鷹王與朝廷中有人勾結的消息,便廣灑斥侯、嚴查來往商客,甚至不惜得空就親自往關口跑,就為逮到人。

  終於,讓他撬開了商客的口,榮安長公主浮出水面。

  ※

  蕭正乾看著來往書信,拿著供狀,請旨赴京,於大正宮中慷慨陳詞:「將士們不惜命不畏死,最怕的就是從背後射來的箭!臣忠心為國,力主一戰,七上奏疏,朝中無人響應,今日始知因果!」

  通敵,罪名不小,雖然高層不少人心裡都明白,如果逼不得已也會去做上一做,但是,這種事情絕對不能拿出來明著說!有時候就算做了,當時不得已還讓很多人知道了,事後還要想辦法洗白。

  蕭令先大受打擊,朝臣在這樣的事例之下,無法再沉默,也不能對蕭正乾的提議再提異議,他們只能通過了蕭正乾的提議。

  蕭正乾也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他列明瞭需要的物資,需要的人手,以防止有人下黑手陰他。同時,又點了二三宗室──其中就包括蕭深──傅宗銓、張亮等人編入麾下,把各利益相關方都綁上了自己的戰車。

  榮安長公主與駙馬、燕王奪爵、削封、賜死,長公主諸子與燕王諸子不論年歲悉伏誅,燕王妃發還母家,燕王太妃沈氏迎回宮中。兩府之資財籍沒,燕王諸女、榮安長公主之女削封,交宗正看管。

  燕王妃還抱有幻想,素服入宮請留丈夫、兒子一命,蕭令先手足無措,定下了賜死就是賜死,讓他見嫂子,他一定說不出話來,卻不肯改主意。

  燕王妃病急亂投醫,復於昭仁殿哭訴。鄭琰在昭仁殿裡見到了曾經雍容典雅,如今姿容憔悴的燕王妃。王妃全身上下首飾全無,眼睛哭得像核桃,伏拜於地口稱「萬死」,實則請命。

  燕王妃這個樣子,讓鄭琰臉色煞白──這就是前車之鑒!

  徐瑩臉色很不好,對於通敵她沒有什麼切膚之痛,只是一般性的反感。燕王妃的請求實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外,口上說道:「我一婦人,何預朝政?」心裡卻對自己對於蕭令先的影響力十分沮喪。

  燕王妃求情不成,雖然沒有判她的刑,還讓她回娘家,撞死在昭仁殿階下。燕王太妃沈氏自縊於府,榮安長公主夫婦與燕王全家葬以庶人禮。

  本應是一場大風暴,最終的結果卻只是「誅首惡」,甚至連沈氏都沒有被牽累,只有幾名跑腿的跟著一起被殺。唯二的後果,就是蕭正乾名正言順地可以出征了、京城有小心思的諸人更加謹慎了。

  鄭琰再次出席了聯合會議,這一回,會議上多了一張面孔──沈晉。

  沈晉妹子死了、外甥死了、外甥女也死了,都沒留個後,還死得極不光彩,對蕭令先的仇恨比山高比海深,自發自覺地加入到了反抗「暴君」的行列裡來。

  鄭靖業、葉廣學對他也夠意思,基本上做到了不牽連沈氏,收到了善意的鼓舞,沈晉以「求情討饒」為遮掩,與雙方接觸了起來。

  沈晉心裡十分清楚,皇帝可以容忍世家,但是不能容忍諸反,這次幾乎一點牽連也沒有,不代表以後就不會有。蕭令先對世家本就不滿,現在只是為了打仗,把其他的事情先放下罷了。等到前線捷報頻傳,蕭令先騰出了手來,沈氏就該倒楣了。

  葉廣學對於沈晉同樣記恨蕭正乾感到十分擔憂:「他就是想打仗想瘋了,在這個時候,萬不可再樹敵了。蕭正乾不是好對付的人。」

  沈晉忍怒道:「難道就這樣算了麼?蕭十七這些年裝得慈眉善目,殺起兄姐侄甥也未見手軟。先帝當年也不過是『囚死』謀逆者而已。」

  得到鄭靖業眼神的提示,李幼嘉道:「蕭正乾所賴者,聖人而已。」

  沈晉閉口不言了,這所有的人裡,葉廣學將是獲益最多的,雖然是在鄭靖業的家裡,他也自發地做了一個首領:「眼下須得速做決斷了,再讓蕭正乾威風下去,聖人也就威風了。」

  所有人都想讓別人忍不住說出弒君的話來,最終還是連受刺激的沈晉開口了:「諸君連日相商,到此時尚要遮遮掩掩麼?燕王已薨,我無他選,願竊位者伏誅、魏王早正大位而已。屆時,願諸君毋忘我沈氏,還太妃、王與長公主清譽,延王與長公主之祀。」本來十八郎的妻子也是出自沈氏,但是十八郎比燕王還差著好多,何況是魏王?乾脆支持魏王算了。

  連年的遮遮掩掩終於搬上了檯面,撕開了文雅的面紗,眾人說話也都不客氣了起來。

  葉廣學道:「自十一郎北上,所領之御林交付鄭家五郎,宮門不必擔心。」

  鄭靖業挑挑眉:「吾尚有子侄在蕭正乾軍中,當先調回。」

  李神策道:「無妨,新君登基,先詔令蕭正乾,要保證他的地位不變,領軍不變,打仗,還是要靠他!否則就算他不反,撂挑子不幹了,雙鷹王長驅直入,君等要這斷壁殘垣又有何用?」

  葉廣學代表魏王應了下來:「我等興義舉只為匡扶社稷,使江山得一英主。」

  池脩之淡笑,表情怎麼看怎麼假,聲音也平平淡淡的:「願如君言。」

  鄭琰見李神策看向自己,方道:「帝后不合。」

  李神策依舊微笑看著鄭琰,鄭琰低頭想了一想:「時間,當速戰速決。拖得久了,我等不占理,若真有人勤王,勝負尚未可知。再者,發動要有名目,兵諫可也,否則,士卒是不會跟你一起動的,先期得讓士兵們知道,他們是去做一件……正義的事情。」等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只好跟著一起造反。

  李神策鼓掌:「妙!」

  她略心虛,蕭令先不好,不代表她造反就正義了,還有,蕭令先完蛋了,徐瑩怎麼辦呢?帝位的更迭,代表的是一場大清洗。

  葉廣學道:「梁橫出入大正宮越來越頻繁了,御史手裡捏著的條條罪狀,都夠他罷職為民了。再刺激他一下,他就能再出禍國殃的主意!」這頭豬養得夠肥了,可以準備宰了。

  鄭靖業沒有拍板答應,只是嚴肅地對葉廣學道:「此事不密,吾等族矣!」

  在場諸人一同立誓,除奸臣、正朝綱。

   ※

  雖然蕭令先這皇帝當得實在不怎麼樣,諸位妄圖謀廢立的人還是捏了兩把冷汗。大會開完了開小會,鄭靖業這一回如今心腹,又把女兒女婿留得很晚,明確地囑咐鄭琰:「皇后不能有失。」

  李幼嘉在一旁聽得直點頭:「杞國公一家近來也是四處活動,只是他們不敢說而已。」

  鄭靖業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杞國公要再找你,你不要應也不是要不應。」

  李幼嘉道:「學生明白。」

  鄭靖業道:「好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要鬼鬼祟祟的露出痕跡來。此事,我等不必做那急先鋒。」

  李幼嘉、于元濟等一齊應下,心中卻對鄭琰又高看兩眼,這樣的大事,鄭琬尚且不知,鄭琰卻參與了。鄭靖業又把鄭琰單獨留下來談話,想來是與皇后有關。

  李幼嘉心道,杞國公那裡家大業大的,事情一旦發動,確實需要保證皇后的人身安全。甚而至於,如果能從世家那裡護下了皇后,也是賣了一個大大的人情。心裡想著,卻與于元濟等人一齊退了出去。

  鄭靖業跟鄭琰說的卻不單是這一件事,當聽到鄭靖業問:「妳還記得當年攔著妳的車,求妳救她一命的錢氏麼?」

  鄭琰一愣:「那是誰啊?」

  鄭靖業皺著眉,一副「妳這個萬事不經心的二貨」的表情對鄭琰道:「十八郎庶長子之母!」

  哦!想起來了!「是她啊?交給聖人和娘子了,有兩位安排著,想來沒有別人插手的餘地了──唔,當年我還給了她些金錢,這麼說,她是生了個小男孩?也是她的運氣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猛然睜大了眼睛,「阿爹是說?」

  鄭靖業的表情緩了過來:「他今年該有七歲啦,妳與皇后見面的時候也說一說,給他接回來,一直在外面莊園裡住著也不像個樣子!」

  池脩之一直靜聽,此時方道:「此事該岳父大人親自去說。」

  鄭靖業笑著搖頭:「你也不明白,事情要不露痕跡地辦才行。你看魏王這些人,辦事磨磨蹭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辦好,分明是個不成氣候的樣子。我若真有心,早與魏王親自談了──你們,明白了嗎?」

  池氏小夫妻應道:「是。」

  鄭靖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池脩之道:「岳父看好那個小孩子?可是有過人之處?」

  鄭琰拍掌道:「我知道了!」冷下臉來,「此事魏王做得、晉王做得、葉廣學做得、沈晉也做得,獨阿爹做不得!他們哪一個也不是顧命之臣!」

  萬分景仰地看著她爹,壞人讓魏王去做,事情都是他們做下的,是他們造反,鄭靖業最後「反正」,以十八郎之子過繼到徐瑩名下為嗣,名正而言順。不討喜的皇帝也幹掉了,新君又年幼,又承自家恩惠,鄭靖業依舊是一個苦心盡忠的老臣。

  之所以不親自出面為十八郎之子正名,是為了不著痕跡,不引人注目。讓鄭琰出面,反正她與錢氏母子有淵源。更妙的是鄭靖業再活個十年也該退休了,此時新君還不到二十歲,未必能夠親政,不會感受到一個老奸巨滑的權臣的過大壓力,只會掛念退休老幹部鄭靖業的好。彼時鄭氏第三代也正當壯年,有出息,新君會大用,沒能耐,也能保個平安。而鄭氏第二代裡算是最傑出的鄭琰,又對新君有恩,對徐瑩有義,池氏夫婦正好可以顧兩家周全。

  高,實在是高,特麼魏王、葉廣學等人辛辛苦苦,也是為人作嫁。鄭氏只要在關鍵的時候晚到那麼一會,讓他們互砍,等到差不多了再出來殘局就行,還不用出多少力氣。

  池脩之此時也想清了一些事情,口上卻說:「如此,父死子繼,正應禮法。只是五郎……」

  鄭靖業長籲一口氣:「這事慢慢來,不急。那些人辦事慢得很。唔,我也該歇一歇啦~秋冬交替,讓五郎回來給我侍疾罷!」

  他老人家接下來卻不是馬上裝病,而是給地方官進行了微調,把一個走了梁橫後門的郡守,給調到蕭的封地去上任了。

  鄭琰則在等待機會,去提一提那個與她關係很深,卻從未見過面的小男孩。

  ※

  梁橫最近又活躍起來了,連參沈晉數本,都被擋了回來,葉廣學的說法是:「不可誅連太廣。」

  鄭靖業私下裡對蕭令先道:「沈氏數百年之族,姻親遍佈朝野,連一發而動全身,前方正在吃緊,不宜妄動。」衛王子女眾多,與沈家亦有姻親關係,也為沈晉求情。

  蕭令先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他天天巴望著前線戰勝的消息傳來,來鞏固自己的聲望。鄭靖業準備了十幾年的物資供應,蕭正乾領著經過戰火考驗的士卒,又有帶路黨幫忙開掛,居然以兩萬之眾深入敵後,突入雙鷹王之弟的王帳,斬首四千,掠牛羊無算,把王弟的大旗給繳了,連大帳都拆巴拆巴卷巴卷巴給順回來了。

  蕭令先大喜,封蕭正乾為郡公。蕭正乾返京陳情:「雙鷹王吃了這一回虧,必會回來的。如今草長水潤,狄人休養生息,秋後恐還有一戰,臣等複返邊關。」

  蕭令先批准了他的請求,但是又挽留他在京中多住幾天,好好開個慶功宴。他感覺得到,自從蕭正乾打了勝仗,連宮中的宦官、宮女對他、對整個朝廷的恭敬,都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

  蕭正乾推辭不過,滯留半月,等回到定遠軍時已經是夏五月了。雙鷹王也沒在這個時候追擊,他正忙關內部整頓,出了帶路黨,真是一件讓人生氣的事情。

  而京中,關於梁橫壞話越傳越多,從私生活到個人文化修養,一件件一樁樁,說得有鼻子有眼,都不用誇張,就能有許多素材。

  偏偏梁橫個腦筋不清楚的,正在摩拳擦掌,掇攛著蕭令先:「臣聽聞,今秋再勝,則狄人將無力南下,正是整頓內政的大好時機。」

  蕭令先一想,也是,但是:「上回括隱,括出許多毛病來,當徐徐圖之。」

  梁橫趁機遞上了他的計畫:先公佈國家的賦稅數目,括隱,不強行括,而是按照當地百姓的人頭數目與當地的田畝數,把這些給預留了出來,剩下的,那就是隱田。不求全面開花,而是一地一地慢慢來,括出來的隱田,分給貧困戶。

  梁橫才不會承認這是在模仿池脩之呢。

  這計畫怎麼看怎麼眼熟,蕭令先恍然大悟,卻沒有說出來,只一徑點頭。又上下打量著梁橫,戲言道:「如此,卿亦去領一郡如何?」

  梁橫不想走,一點也不想走,京城生活比外面方便多了,而且,他是要留京發展的,一走,皇帝忘了他怎麼辦?外面有幾個郡守,還是走了他的門路送禮給他才得以上任的,再讓他去做郡守跟那些人搞業務競爭?太掉架子了。當下謙虛地低下頭,也不接話。蕭令先看著他的頭頂,以為他答應了。

  蕭正乾也不負所望,秋季的時候不但擊退了雙鷹王的再次進犯,還逼出了雙鷹王問責的國書。大家都知道,到這個時候,這個責問「你幹嘛打我呀?」的國書,已經是變相的求和信了。

  朝上慢慢地磨洋工,但是雙鷹王等不得,又要到冬天了,遊牧民族的冬天比農耕民族更難熬。連年的戰事,狄人損耗很大,再打下去,該內亂了,他需要休養生息。於是,雙鷹王以打促和,不正面襲擊蕭正乾,在東西兩翼小打兩仗,表示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老子是食肉動物?

  於是,繼續談判。

  最終規定,雙鷹王的國書不可以比天朝的大,他的稱謂也不能高於天朝皇帝,雙方議和,重開互市。雙方一番扯皮,確定了每年交易糧食的數量,狄部要提供部分良馬來以物易物。此外還有若干條款,什麼要交出間諜內奸,那就是口上說說,對方肯定說「你們內部沒有我們的帶路黨」。

  作為雙方議和的一些小小禮物表示,狄人「貢」了六匹寶馬,若干皮毛。蕭令先「賜」了一些糧食鹽茶,鐵是絕對不給了的。

  名義上徐瑩還是這個國家的女主人,一應分到後宮的貢品還是要讓她過一過目的,徐瑩便如今了一群貴婦來欣賞上好皮草,也算是表白──老子還是皇后!

  蕭令先對他十八弟蕭令恭還是夠意思的,雖然忙來忙去的,沒來得及給這個弟弟升為親王,但是該給的待遇是給得足足的,時不時還賞賜些東西下來。

  蕭令恭的王妃沈氏也在,沈氏是沈晉的堂侄女,沈家因燕王事消沉了許多,徐瑩因蕭令先所命,特意多召她入宮,以示對十八郎親近如初。

  鄭琰在昭仁殿裡遇到了沈氏,沈氏身上沒有太多的首飾,臉上也沒有濃妝,對徐瑩也是不卑不亢,一副「燕王家的事與我們無關」的樣子。徐瑩說話她也答著:「天冷了,十八郎近來懶得動,我在家常說,老一輩有衛王,新一輩又出了他,都是不愛動彈的。」

  鄭琰心說,衛王可沒少動彈,從少年到中年,風花雪月得厲害,就是在朝政上不動彈罷了。

  摸著一塊狐皮,鄭琰戲言:「大冬天的,越不動彈越冷,王妃何不心疼他一下?向娘子討塊好皮子給他做衣裳吧。」

  說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安康長公主道:「嗯,我也不愛動彈,好嫂子,妳心疼心疼我吧~」

  徐瑩嗔道:「我心疼外甥,妳手裡拿的,我正要給外甥,妳有臉就跟妳兒子搶!」

  眾女嘻嘻哈哈,又說起兒女經來,鄭琰也就裝作無意,算一算大家家裡小朋友的數目,自然而然就說到了十八郎的孩子,也就八到了那個生日不巧的小男孩。

  沈氏心說,正好!反正是庶出,又不得寵愛的,接了回來也是自己賢慧,不弄回來,別人說起十八郎為父不慈,少不得也要把自己給捎上。無奈十八郎強脾氣上來,就是不肯讓大兒子回來,沈氏爭辯不得,此時得了機會,便請徐瑩做主。

  徐瑩不太想攬這件事:「這是十八郎的家事,那是他的兒子,我這做嫂子的怎麼好多嘴?」

  恰便宜了鄭琰:「這樣興師動眾的,倒像是在催逼著十八郎了,不如悄悄的辦了。」

  徐瑩順水推舟:「一事不煩二主,當年她撞上了妳,可見是有緣份的,那這事妳來辦。」

  鄭琰驚愕了一下:「妳們一家人都不管了,我怎麼說?要不,勸勸十八郎?」嘖,本來還想著怎麼把這事攬過來呢,正合我意。

  沈氏愁道:「他要是個聽得進勸的,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鄭琰這才攬了下來:「會說話的人多了,您慶了,我去想辦法。」

  徐瑩與沈氏都應了,就想看鄭琰怎麼辦。

  她回去就先去查了一下錢氏現在的住處,因十八郎不肯見這個兒子,母子倆還是住在一處莊園裡。鄭琰冒著秋雨去看了錢氏母子,錢氏還記得鄭琰,看到了她驚喜萬分,先上前叩頭,又讓人去:「把大郎帶來。」

  鄭琰讓阿慶扶起錢氏:「何必多禮呢。」

  錢氏兀自說著感謝的話,剛來那會兒,有皇后的話,她被照顧得還算不錯,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卻一直沒人來接,底下人也漸漸怠慢了起來。幸得鄭琰給了她一袋子錢,金錢比較貴重,貼補著生活,倒也這麼不上不下地過了下來。虧得兒子比較健康,又懂事,母子倆就這麼相依為命許多年。

  說話間大郎已經來了,鄭琰看他身上穿著半新的夾衣,鞋子也是半舊的,小髮髻梳得倒整齊,別著一根銀簪。小男孩生得五官端正,走路噔噔噔的,頗有氣勢的樣子。

  錢氏開心地招呼他:「大郎快來,見過韓國夫人。」

  大郎上前一揖。鄭琰伸手拉過他:「不必這樣多禮,真是個精神的好孩子。」

  大郎眨眨眼,他素在鄉間生活,未曾遠走,錢氏看他如珠似寶,努力教他有些樣子,又督促他要「懂事」、「上進」。對他的父親等人評價不太好,讓錢氏覺得是好人的,也就是常掛在嘴邊的原琅邪郡夫人,現在的韓國夫人了。皇后都只能算半個。現見這位「恩人」,長得真是好看!小男孩看得愣神。

  鄭琰溫和地笑了,又問:「叫什麼名字呀?」

  大郎紅了臉,一陣羞赦──他沒得大名,只管「大郎」、「大郎」地叫著。

  鄭琰笑道:「也無妨,到時候讓你父親取了就是,只是沒有小名也不好。」復對錢氏道,「你給定個小名吧,我好跟宗正那裡說。」

  錢氏若有所覺,臉上似哭似笑:「偏我又不識個字,夫人給取個名吧,也沾沾福氣。」

  「他本是天家骨肉,原就極有福氣的,哪用借別人的?說不得,你還要沾他的福呢。反正是小名,就叫阿元吧。」說著,拉著阿元的小手,寫了個元字。又問他平時喜歡吃什麼、都做什麼,有沒有上學……細看阿元的反應。

  蕭家的小男孩正規是六、七歲開始讀書,他現在不識字也沒什麼。聽說他被錢氏看著,並不出去亂跑,只聽錢氏講古,什麼王府見聞一類,鄭琰倒覺滿意。沒有受外界影響,白紙一張,便於教育。

  錢氏沒有鄭琰的耐性,忍不住打聽:「夫人此來,是不是……大郎可以回府了?」

  鄭琰笑道:「前天在宮裡看到王妃,說著說著就說到你們身上來了,她們又說與你們不太熟,這差使就到我頭上了。你們要先學些禮儀,我才好把你們帶回去。」

  「這……殿下那裡。」

  「十八郎那裡,我會想辦法的。」

  鄭琰留下了錢帛用器,給母子倆重新打扮,又令人糾正他們的禮儀。她自己卻去找了懷恩,懷恩自先帝故去就離宮跟侄子一起住了,鄭琰本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原則,一直與他關係沒斷。

  這一回鄭琰要請他幫忙說句話,懷恩也痛快地答應了:「小娘子得著我,我何敢辭?」

  鄭琰笑道:「虧不了您!」又贈以金帛,懷恩也笑咪咪地收下了。

  先帝舊人出馬,果然勸得十八郎勉強應下,下面的手續就快捷得多了,自蕭令先往下,就沒一個人阻撓的。

  錢氏母子重入王府之日,鄭琰並沒有親自到場,依舊是派人送了些東西,懷恩也意思意思地送了一套文具。這樣神神秘秘的效果更好,錢氏母子從王府僕役的八卦中聽來的小道消息,更能讓他們覺得鄭琰是好人。

  ※

  就在這樣大好的形勢下,鄭靖業卻突然病了,來勢洶洶,連鄭瑜、鄭琰都回娘家侍疾。

  鄭靖業在病中,把鄭黨的大半領導工作轉給了李幼嘉:「正好練練手。」

  李幼嘉有些惶恐地接過了重任,兢兢業業地工作,盡心盡力地謀反。

  梁橫在這個時候,辦了一件十分二缺的事情,直接造成了袁大郎的死亡。他試圖以讓袁大郎參與到御林軍的工作中來,掇攛著蕭令先「培養自己人」。

  蕭令先以袁大郎憨直,倒也有些動心,因戰事已畢,便把袁大郎給調到了御林做一小官。眾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加肆意傳播梁橫「安插親信」的消息。

  接著,蕭令先欲令梁橫外出任郡守,梁橫傻眼了──這可怎麼辦?

  葉廣學急出一身冷汗:梁橫這要是走了,還怎麼「清君側」?死死壓著不讓他走,寧肯升梁橫的官!因戰事已畢,太府現在一點也不忙,葉廣學上書,請以池脩之升官外出做刺史,讓梁橫去太府做少卿。

  池脩之在他二十七歲這年的冬天,收到了刺史的任命,來年春天赴任。梁橫歡天喜地地收拾包袱去太府做官。

  依附梁橫之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平時就一根筋的袁大郎也走路生風,在御林例行的演武之中,惹了彌天大禍!

  御林作為守衛宮城的武裝力量,保持戰鬥力是必須的,這就需要時不時地演習。袁大郎不幸與郭靖、鄭琬成了敵對方,開始只是「爭口氣」,越打越兇殘,袁大郎是戰場上下來的,不拼命就要喪命,下手自然就往狠裡來。郭、鄭二人又是敵方頭子,所謂「擒賊先擒王」,何況當年袁大郎初次入軍營被排擠的時候,還跟這兩人有一點小恩怨。

  打到火氣上來了,袁大郎不管不顧,以其很能看的噸位,直衝郭靖。郭靖雖然不是草包,也不是什麼悍將,哪經過這陣勢呢?眼看要糟,鄭琬對這個小舅子倒是夠意思,很有幾分紈絝義氣地來搶救,郭靖臉色煞白只擦青了胳膊,鄭琬落馬,腿跌斷了!

  窩勒個去!禍惹大了!

  但是這是演習啊,不是私鬥,也不能因此就把袁大郎給怎麼怎麼樣了,頂多就是降一級,罰點工錢。

  可這樣能解決問題嗎?

  每一個皇帝,在某些時候都不得不兼職做一回影帝。蕭令先哭著探望了鄭靖業:「是我對不起太師呀!居然讓五郎受了傷。」又厚賜鄭琬。

  鄭靖業肯做那種,辛苦擁你上位,果實被你的新歡取走,自己落一個墊腳石任欺負下場的苦逼老臣麼?

  你做夢吧!

  鄭靖業口上答應得好好的,又跟蕭令先討了御醫給兒子治病,回來就要收拾梁橫、袁大郎。

  因他「病」著,不方便直接指揮,行動略慢了一慢,被宜和大長公主搶了先。

  宜和大長公主淚流滿面:「我年過三旬才得此一子,交予先帝,未受一絲委屈,放到聖人手裡,要不是鄭郎君,他就要被個賤僕給害了,這般狼子野心的東西,我怎麼能容他?!他先傷我兒,又傷我婿,就這樣不痛不癢輕輕放過,我絕不干休!」

  蕭令先左顧右盼,就是不肯答應。苦主鄭琬都沒說什麼了,宜和大長公主來鬧騰什麼呢?只給袁大郎放長假,又厚賜宜和大長公主。

  鄭琰從來不知道,宜和大長公主這個印象裡的家庭婦女居然這樣彪悍!望著宜和大長公主籠滿煞氣的臉,她頭一次覺得,這個家庭主婦也是蕭家的女兒,流著彪悍的血。

  袁大郎本來是要欺負她兒子,結果傷了她女婿,這冤仇比山高比海深,皇帝對她一個字的交代也沒有,宜和大長公主炸毛了!

  她在宮中也經營了些時日,直接買通了太監,拿出家藏好酒,矯詔賞賜,讓袁大郎當場喝了個大醉,然後就抬到掖庭的空地上去了!酒醉入後宮,找死呢吧?

  鄭琰在兄弟裡面跟鄭琬的感情最好,早把袁大郎恨得牙癢。在昭仁殿裡聽說袁大郎「酒醉闖後宮」之後,當機立斷,向徐瑩進言:「袁某人是梁橫的人,機會難得,要是讓梁橫的人滲入御林,宮廷安危就要看他們的臉色的。」

  徐瑩聽罷也不含糊,她經鄭琰之進言,早訓了一批打手宮女,趕過去一頓亂棍,直把這「突入後宮」的刺客給打死。

  蕭令先目瞪口呆,也不能再說什麼。

  梁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這是遭了報復了。」

  蕭令先也拿不出證據來治別人的罪。袁大郎的死,透著蹊蹺卻又抓不到證據。

  為表補償,蕭令先又額外開恩,額外許梁橫生母以誥命,朝臣反對十分激烈。葉廣學為首的世家一面拿出先前辯論的結果,聲稱這樣違法,一面催促鄭黨行動,李幼嘉代表鄭黨,與世家一齊頂住了壓力。

  鄭靖業在病中,只捎出一句話來:蕭正乾這會大概已經收到了他爹蕭菉的信了,他們家的地,被梁橫一夥人給「括」了!蕭本人也已經啟程上京,來找蕭令先哭訴來了。

  ※

  蕭令先覺得腹背受敵,恨不得把李幼嘉給生吞了:你怎麼就叛變了呢?你跟著鄭靖業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怎麼鄭靖業一病,你就變了呢?

  蕭令先愁眉不展。

  徐少君得知情況之後,向蕭令先進言:「李幼嘉所依者,鄭相公耳,聖人只要安撫住鄭氏,李幼嘉無能為。」又順著蕭令先的話,把李幼嘉往狠裡說,什麼目無君上,什麼恣意妄為,什麼跟葉廣學同流合污。挑起蕭令先的十二分怒氣,方在蕭令先問:「太師此番病重,我實不知如何安慰。」

  徐少君跟李幼嘉他閨女是仇人,不趁這個時候擠兌人家還等什麼?鄭靖業一病經月不起,估計是要不行了,徐少君跟娘家關係緩和,偏偏李幼嘉擋了徐梁的路,又在壞梁橫的事,從哪個方面來說,徐少君都要跟李幼嘉死磕。

  說得蕭令先心頭火起,第二天跟李幼嘉死磕上了,衝口而出:「朕為天子,況事事受制於汝等,不能隨心所欲!」

  借著國內外戰場的大勝,他的脾氣也漲了,你妹的,現在給個四品官的生母誥命你們都不答應,要是我追諡生母,你們是不是還要反對?

  後宮之中,徐瑩亦是反對蕭令先此舉,夫妻再次口角。鄭琰在獲悉葉廣學之子頂替了鄭琬原來的位置,而梁橫的名聲已經臭不可聞之後,掇攛著徐瑩出宮散心:「反正快過年了,元旦朝賀,沒了皇后,他還要臉不要了?」奉徐瑩攜女往熙山散心。

  急躁與炫耀是成功的敵人,蕭令先把這兩條都犯了。

  混跡政壇,機變非常重要,必須隨時關注事態的發展,對策略進行微調,有時候甚至是大調。耐心同樣重要要,想在這個圈子裡混下去,就得沉得住氣,坐得住冷板凳。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成。

  這兩樣寶貴的特質似乎都是蕭令先所缺乏的。

  對於一個帝王來說,識人、用人,是必備的技能,蕭令先的這門功課同樣不及格。

  眼下蕭令先犯規滿五次,是他下場的時候了。

  鄭琰必須登場了,她上書給蕭令先,吹響了造反的號角。

  文章寫得有理有據,先說了自己上書的原因:她【忝為女侍中,奉命以襄佐皇后,治內外命婦事】,自己管得著外命婦的事情,所以不算多管閒事。又皇帝不聽皇后之忠諫,使皇后出行,實在是件丟臉的事情。蕭令先所為,使教坊出身的人跟良家出身的人同列,這是對良民的侮辱,請蕭令先尊重現有的命婦。

  而後寫道,聽說聖人在朝上說,皇帝想要隨心所欲,【此言謬矣】!

  【梁橫曾以君為臣綱,以君言臣必從,此誠亡國之論!】

  【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願聖人毋以惡小而為之,毋以善小而不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不就是一步一步試探底線麼?別想了!

  【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明君,則臣為誠臣,父盡父責,則子為孝子。君不君,則臣不臣。】闡述了權利與義務的關係,得先履行義務再行使權利。

  最後寫道,希望皇帝明白,你做了一件大錯事,違反了宗法,做皇帝要確定好自己的定位【家奴於主,言聽計從,誠臣於主,對則行,錯則諫。人主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奴視之!】

  這麼做對你也是有好處的,因為納諫是美德。【一人之計短,二人之計長,拾遺補闕,方可盡善盡美。】

  這份奏疏條理清晰地闡明了限制君權的思想,從幾個方面論證了君主集權需要相權加以制約。鄭琰寫了一番好論文。虧得她是穿來的,引用了許多名人名言,也沒有被判抄襲。

  寫完論文,她又溜去熙山看徐瑩了,根據協定,該世家出場了。

  次日,彈章如潮水般湧了上來,明確提出「誅梁橫、清君側」。以葉廣學、魏王為首的百官公卿「被迫兵諫」——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9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4-10-7 02:52 PM 編輯

185、誰棋高一籌

  清潔工是個偉大的工作「寧願一人髒,換來萬人淨」,「清君側」與「清潔工」都姓清,自然有著相似的地方。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清君側」這種口號一經提出,不管「君側」有沒有被清掉,出手的人就已經沒有了退路了。要嘛篡位,要嘛被回過神來的皇帝給幹掉。不管是哪一種下場,都是頂著罵名為別人踹掉了障礙,妥妥的一筆黑歷史。

  御林軍、皇帝護衛等的出身都比較特殊,大多數人的父祖都是官字打頭的,甭管官大官小,反正都是官,價值取向也就明顯了──反正是看不慣梁橫的。

  試想一下,只要官大一些的,哪家沒點違法的事情呢?什麼隱田隱戶的,括隱不打緊,你意思到了就差不多了,怎麼能一點不剩全拿走了呢?好歹給別人留條活路啊!

  被鼓動之後覺得是該清一清君側了,於是一群給皇帝站崗保衛的人「向後轉、手拉手、齊步走」,走到大正宮臺階前才發現:不對呀!特麼被坑了啊?!往前走容易,往後退就難了啊!皇帝瞪大眼睛看著呢!再轉身就把後背扔給皇帝了。

  你妹呀!無數以斯文為目標的官N代們心裡爆起了粗口,特麼沒後路了!硬著頭皮也得走下去了。還好魏王、葉廣學出頭了,朝廷官員陸續趕了過來。

  可人再多又有什麼用?!人多只能說明你們這個反革命團夥危害甚大,需要和諧掉。坑爹啊,原來自從邁出第一步就已經被定性了。

  一不做,二不休,拼了!眾人齊聲高喊:「請聖人誅梁橫以謝天下!」間以手中武器交擊之聲,聲勢十足。

  蕭令先是個不肯受逼迫的人,見到這種情勢也略有心驚,口中卻不答應,周旋都不肯周旋,只說:「爾等且退下,具本奏來。」

  退下去之後就沒命了好嗎?最少也是個流放三千里。奏你妹啊!老子揍你!

  葉廣學一點也不含糊地道:「聖人失德,任奸佞、遠賢臣,甘與小人為伍,欲以士大夫為奴,滑天下之大亂,請聖人避位讓賢,以正乾坤。」他不說什麼清君側了,直接請蕭令先退位。

  鄭靖業不肯擔的廢立名聲,讓葉廣學找到了一塊遮羞布──禪讓。

  蕭令先目瞪口呆地看著葉廣學,又看看他的好五哥:「你們要造反不成?」

  葉廣學朗聲道:「臣等為社稷計。」

  蕭令先只覺得整個身體都不是他自己的了,耳朵裡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你們覺得誰是賢者?」

  「此非君可過問。」

  「讓朕退位,你們做夢!」

  葉廣學微笑著對張平道:「還不請聖人於靜室三思?」

  張平抖抖索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權衡一下形勢,很快決定了自己的立場,小聲對蕭令先著:「聖人……」伸出一隻手來,做了個「請」的姿勢。

  蕭令先揮手給了張平一記耳光:「朕為天子,豈能受人協迫……」

  一語未畢,魏王一使眼色,左右躥出兩個人來,一條帕子堵了嘴巴,把他給挾了下去。

  下面該推舉賢能了?

  錯!葉廣學對魏王躬身道:「臣等請命!」其餘人等也低下了頭。

  魏王志得意滿,依舊保持著低調,要求:「與民無犯,毋得驚擾宮闈。」這大正宮他以後還要住呢,可不能弄亂了。當然,在派人維持秩序的時候出現什麼小小意外,比如嚇死兩個不滿周歲的嬰兒什麼的,也是天意難違。

  這一回參與兵諫的都算是斯文人,只是一場上流社會的斯文較量,以恐嚇為主,以遊行示威為手段,對民間的影響只是心理上的。鄭靖業早有安排,吳熙、于元濟聞風而動,制止了地痞流氓可能的趁機生事,是以京城居民雖然心中惶恐,生活還是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受影響最大的是後宮,徐少君到消息心跳得厲害,換上宮女的衣服,把兒子裝到一個大提盒裡,想趁亂逃到娘家去。走到門口,小嬰兒不適應這小小的提盒,哇哇地哭了出來。想瞞都瞞不住,提盒被沒收,本人以「偷竊」的名義被抓住看管了起來。

  顧美人沒來得及出逃,兒子被抱走,絕望之下自縊而亡。陳婕妤、夏美人等亦自縊而亡。孫氏守著女兒,被軟禁於居室之內。除此之外,張平奉魏王令彈壓後宮,宮女、宦官經過最初的慌亂,漸漸恢復了平靜。

  御林像是經過了一場華麗的遊行,又各歸各位了,心情還沒平復呢:這就完啦?

  魏王已經與葉廣學商量著於何處築台,又哪一天為吉日,擇日登臺受禪。又要擬旨,安撫朝野上下。

  ※

  【禪讓?虧他們想得出來!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也。】消息傳到熙山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鄭琰並不驚訝,但是依舊火燒火燎地去通知徐瑩:「聖人只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徐瑩恨不得蕭令先去死,聽了消息還是慌了神:「他怎麼會?!這可怎麼辦?!我怎麼辦?二娘怎麼辦?」牢牢抓住鄭琰的袖子,「那我這又算什麼呢?」

  鄭琰道:「妳……冷靜一點。」

  「新君是魏王了吧?他會把我們母女怎麼樣?」徐瑩的眼神銳利了起來,「妳家中想是無礙的,魏王已與妳娘家聯姻。」

  鄭琰誠實地道:「如果魏王為逆,鄭氏是不會認的!我父為顧命之臣,我夫受先帝之恩,我們,不會附魏王之後。這消息也未必是真的,縱是真的,也未必就是魏王了。京中送來的信,阿爹閉門不出,絕不會答應魏王登基,眼下,妳肯回去嗎?只要妳肯回去,十七郎還有兒子,我們不會讓帝系旁移的。」

  「對!」徐瑩眉宇間的神色堅毅了起來,不能否認,蕭令先如果死了,最輕鬆的就是她了,更能拋開了包袱,把智商情商轉到正常位面上來,「我要返京!」

  「天色已晚,只怕京中已經戒嚴,我得跟京裡聯繫,妳不能有閃失。妳要有一點閃失,讓二娘指望誰呢?」

  徐瑩轉過臉,與鄭琰正面相對:「妳方才說的可是真的?妳們不會依附魏王!」

  「絕不!」

  「我能信妳嗎?」

  「能!」

  「好!我們現在就回去!」

  「?」

  「再拖下去,魏王該即位了!到時候君臣名份已定,還有我們什麼事?」

  「現在趕過去,城門都關了!」

  「難道就要等死?」

  「等,未必就是等死,世上總有忠義之士。放心,我向妳的保證不會變。賭不賭?!」

  「賭了!」

  徐瑩跟鄭琰打賭,從來都是便宜了鄭琰的。兩個女人在熙山焦急地等待著,一夜合衣而臥。天明了起來,先派人入京聯絡,匆匆換了衣服,梳洗一番,早飯都沒有心思吃,就等著京中回信。

  ※

  當天夜裡,京裡就有了亂相。

  所謂禪讓,總要三辭三不允做足了禮數,方顯得這讓的人是誠心,受的人是不愛已,才算把臉面給做足了。不料蕭令先自從做了皇帝,脾氣就見漲,他老人家死活不肯簽字畫押。讓魏王鬱悶的是……玉璽還不見了!特麼連詔書都沒有辦法蓋印!又大索宮中,希圖找出大印來,未果。

  情勢不等人,只好先「從權」,所有安民的告示,都以他的魏王印與葉廣學、韋知勉的宰相印鑒押印。忙完了這些,又派人往鄭靖業家裡去聯絡,鄭靖業卻只讓人傳話來,請魏王不要在大正宮留宿。

  葉廣學還傻兮兮地贊成:「正是,明日要十七郎的使者到魏王府三宣禪讓之詔。」雖然關了蕭令先,魏王還是要「三辭三不允」的,這要是在大正宮裡「三辭」,那就成笑話了。

  魏王又搬回家裡來了,回到家裡,一家都在緊張裡帶著興奮,葉氏壓住了大肆慶祝,示意到大正宮裡再正式道賀。

  眼前情勢看似大局已定,哪怕沒有玉璽,只是心理上不舒服,再刻枚公章也不是太麻煩的事情。不想更鬱悶的還在後面,當晚蕭令先於囚室內推滅了油燈,燒了半拉偏殿。等火被撲滅,他已經見先帝去了。禪讓沒了讓位的人,戲都做不下去了。

  在沒有路燈、沒有各式霓虹招牌的年代,一處不算小的房舍被點著了,足能讓半城的人察覺,魏王不知何事,驚起查看,又驚著了齊王。

  ──大家似乎忘了,善待兄弟的蕭令先把存世的兄弟們弄回京裡來了,齊王這個萬年老二也回來了!一直沒有大鬧,乃是因為被先帝發配邊疆以前的關係斷了,埋頭整理中呢。白天外面喧鬧齊王聽在耳朵裡,小算盤打得飛快──他聽說魏王逼宮,就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意,魏王逼宮,等魏王弄死蕭令先,他再來「反正」。

  大半天的時間,足夠他通過某些故意放水的管道,知道所有的情況,也足夠他在有心人士的幫忙之下,制定一個頭腦發熱的計畫了。某些不厚道的人,還在齊王耳邊說:「魏王以下克上,得位不正,其心乃虛,必大肆殺伐以塞悠悠眾口。王為先帝諸子之長,恐為所忌,不得保全性命。」

  既有「反正」之意,又有性命之憂,齊王掐死魏王的決心比什麼時候都強。收到魏王的安撫書信,他也虛與委蛇,暗中加快了佈置。賊人膽虛,一聽到隔壁的動靜,齊王驚了──臥槽,你這大半夜的是要對我動手啊?老子也不是好惹的,想啃我?先磞掉你幾顆牙再說!

  他是有準備的,士卒都是等著「救聖人,正乾坤」的。在鄭靖業的故意放水之下,齊王聯合秦王、趙王三家的鐵甲護衛合兵一處,加上僮僕,湊足千人,直撲魏王府,圍起門來放火。

  兄弟們年紀差不多,都住一個高檔住宅區,雖然有了護衛,架不住三家一齊圍攻,這裡面又有拉偏架的,鄭靖業顯然深諳拍黑磚之道,提前下令「保護」諸王,具體如何保護法,看齊王就知道了。

  天黑,雖然點著了大火,還是識人不清,一番混戰,又引來祁王,晉王一看情況不對,要來救他哥,也參戰了。

  這場變亂主要被控制在諸王居住的坊內,刀光火影,打得熱鬧,各府奴婢出去了被亂刀砍死,不出去被燒死,京中最繁華富麗的一處坊,成了修羅場。

  第二天天一亮,打了一夜的人,死了的自然不能動彈了,不死的也累得差不多了。于元濟帶人過來打掃戰場,一點人,好麼,魏王被兄弟幹掉了,變亂中,葉廣學調兵反攻齊王府,一頓亂打,齊王不知所蹤。夜風很大,不但把魏王家燒掉了,他家隔壁左鄰右舍也燒了個乾淨。

  這個時候,鄭靖業才「乘車而來,扶杖下車」,先到大正宮發現蕭令先死了,痛哭一場,再讓人搜羅宮中,發現蕭令先兩子俱亡。令郭靖點起所部之御林維持宮中秩序,又命京兆、金吾維持京中秩序,命人請來杞國公、葉廣學、韋知勉、衛王,共商大計。

  鄭靖業手不離杖,老淚縱橫,看起來憔悴異常:「國之不幸,當早定乾坤。如今魏王已薨……」目視葉廣學。

  葉廣學恨得牙癢,功敗垂成,他把齊王這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都咒上了:「該收拾殘局了。」臥槽,你排行老二,腦子也二了嗎?看看看看,這下還能得著好嗎?

  鄭靖業道:「幸而娘子尚在熙山。」

  杞國公露出一個放鬆的、愉快的微笑來:「聖人故去,是該請娘子回來主持大局了。」

  衛王一夜之間死了若干侄子,正在傷心間,忍著悲痛附和:「應該的。」

  鄭靖業咳嗽了好一陣子,久到葉廣學都不得不上前給他拍拍背,才嗆紅著臉問:「梁橫呢?」

  是啊,你們清君側誅梁橫,TM梁橫哪裡去了?

  於是滿城搜捕梁橫,很快就抓到了──因為京城有亂,所以城門管制,只許進,不許出。

  接著,以宗正卿為正使,池脩之為副使,迎徐瑩回京。

  ※

  徐瑩心中忐忑,跟鄭琰兩個人聽宗正卿正經八百地說:「魏王謀逆,諸王亂戰,首惡業已伏誅。鄭相公遣我等奉迎皇后回京,主持大局。」都呆了。

  鄭琰代問:「聖人安在?」

  宗正才放聲大哭:「聖人殉國了。」

  徐瑩一下子就癱了,宮女扶起她,鄭琰又問:「如今京中情勢如何?」

  宗正道:「魏王謀逆,齊王欲趁火打劫,諸王混戰,業已伏誅。鄭相公與衛王、韋相公、李相公主事。」

  徐瑩與鄭琰各自帶了孩子回來,直入大正宮,到了宮裡,已是日過中天,從車窗望出去,一片縞素,秩序尚可。兩人在大正宮坐下,匆匆扒了幾口飯,鄭靖業等人才過來請見,商量事情。

  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也沒弄什麼簾子,就這麼敞開了說話。徐瑩又向鄭靖業確認了蕭令先的情況:「聖人究竟如何了?」

  鄭靖業流淚道:「聖人歸天了。」扶著拐杖顫顫欲倒,池脩之連忙把他扶住了。

  徐瑩嗚咽一聲,一室跟著落淚,鄭琰試淚道:「娘子節哀,如今聖人歸天,中外震驚,萬事尚賴娘子。」

  徐瑩六神無主,是,蕭令先死了,她的緊箍咒是沒了,可面對這樣複雜的局面,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收拾。舉目望去,看到了杞國公:「這可要如何是好?」

  杞國公是樂於自己的女兒做皇太后的,可問題是眼前的局勢他也把握不住。杞國公咳嗽一聲:「還要請大家一起拿個主意。」

  徐瑩跺腳道:「都這個時候了,還磨蹭什麼?鄭相是顧命老臣,又是首相,你說,眼下該當如何?」

  鄭靖業道:「自然是先穩定局勢,再作他途。京中還沒有亂起來,趁謠言還沒散播出去,一定要早定乾坤。」

  「那要如何定?」

  「這──給聖人治喪,其次安民,再者,諸王之事也要有個說法。還有,最要緊的是……三郎、四郎皆喪於亂中,聖人已無親子,娘子當擇後嗣了。」

  「聖人治喪自有制度,諸王我竟不知道還要有什麼說法?逼死聖人還能是什麼說法?!」

  魏王死都死了,徐瑩又回來了,魏王不是謀逆又是什麼?他的岳父葉廣學又與魏王上躥下跳了一整天,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葉廣學自然難辭其咎。

  世家反水得很快,顧氏、沈氏、李氏、楚氏、林氏皆站在鄭靖業一邊,表示要「正乾坤」。事情是大家一起籌畫的,壞事的是齊王,怪不到鄭靖業的頭上,他已經病了一個多月了,現在還病著呢,這是在「勉力支持」著。

  現在有杞國公在,他們家也不是好惹的,身後一大幫子的勳貴家族,想讓徐瑩滾蛋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能以此為基調,處理善後。

  恰在此時,葉廣學於家中「暴卒」,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於是,魏王、齊王等被定性為謀逆,葉廣學是從犯,念本人已死,只削了死後之追榮,葉氏一蹶不振。

  蕭令先在位日短,陵墓沒有怎麼經營,鄭靖業再次出任山陵使,與杞國公一起治喪。神秘消失了兩天的玉璽又神秘地出現了,朝廷沒了蕭令先這個皇帝,運轉起來比有他還方便。

  徐瑩很著急,她沒有兒子,親兒子沒有,養子也沒有,現在需要一個嗣子。可嗣子選誰,還真不一定就是她能做得了主的,越拖越會生事,趁她現在還能說得上話,不如早早商議決定。

  「你們說了這麼多,聖人的後事,最要緊的是後嗣,現在幾個孩子都讓逆賊給害了,國喪之上無孝子,如何是好?」沒人摔盆,這喪事就辦不下去。

  鄭靖業早有準備,卻先問衛王:「殿下看?」

  衛王擦擦眼淚:「當從皇侄裡選。」又問鄭靖業,「昨天那樣一番亂法,還剩下多少人?」

  鄭靖業道:「十郎、十五郎、十八郎、二十一郎、二十三郎、二十四郎六家未曾參與,倒是保全了。齊王家只剩下他家六郎,燕王業已伏誅,魏王為亂其子不可,晉王、祁王與亂亦不可。」

  衛王想了一想道:「十郎素為先帝所不喜。二十三郎、二十四郎無子,都不可。還是十五郎、十八郎、二十一郎三家的孩子裡挑一個吧。」

  鄭靖業問徐瑩道:「未知娘子意下如何?」

  徐瑩看一眼杞國公,杞國公微微點了一下頭。

  徐瑩道:「好。」

  杞國公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早定新君,早繼大統,早安民心。」

  於是,連忙把三家男孩召集了來相看,鄭琰乃問:「未知百官情形如何?不如趁小郎君們還沒來,安撫一下百官宗室,畢竟,去了那麼多的親王。」說完給徐瑩丟了一個眼色。

  徐瑩知她有話要說,又擔心被忽悠了,便道:「請諸位相公與叔父安撫外臣。」

  鄭靖業起身帶著丞相們走了,池脩之放心地跟著一道出去了,衛王帶著宗正走了,杞國公留了下來。

  徐瑩道:「杞國公不是外人,阿琰有什麼話,直說罷,可是為了嗣子之事?」

  鄭琰道:「杞國公自然不是外人,說與娘子,杞國公自然也能知道。娘子,這不單是給聖人挑嗣子,還是給妳挑兒子,總要一個能養得熟的,至少十年之後,不會鬧出追尊親生父母的人來……」

  杞國公悚然而驚:「正是!」

  徐瑩倒抽一口冷氣:「很對!」

  可問題是,什麼樣的人,他以後會不隆尊父母?杞國公想了一想,發現蕭家這代的孩子真心多,快要記不清誰對誰了,便道:「年紀太大,都不要,已經被別人家養熟了!」

  鄭琰道:「也不能太小,小孩子難養活。」

  他們倆說一句,徐瑩點一下頭。鄭琰便往阿元那裡引導:「年紀不能超過十歲,最好也不要小於五歲。」

  「不怕生母卑微,就怕生母出身顯赫不好彈壓。」

  剩下的「與父母關係不太好」這樣的話就不用說了,相信徐瑩自己能夠想得到。最後,鄭琰又道:「娘子選定了人,如果有人反對,娘子不妨請衛王代為轉圜,把您的難處跟衛王說一下,您就指望著這一個兒子了,得跟您親近才行,至少,不能幫別人養兒子。」

  杞國公大力點頭,心說,韓國夫人還真是厚道。「不如先跟衛王打個招呼!」

  徐瑩捏緊了拳頭:「好!」

  當下,徐瑩先召衛王,向衛王哭訴了她的擔憂,衛王一想:「妳想的很對,如果妳看中了一個好孩子,我自然幫妳說話。」

  不多時,三家小郎君被帶到了大正宮,一列一列地站好,鄭琰一看,居然沒有阿元!便向宗正道:「宗正看看人都齊了嗎?如果齊了,請唱名吧。」

  因她是女侍中,代皇后發言也是官方允許的,衛王也對宗正道:「那就開始吧。」

  宗正抱著個戶口登記本,一個一個地念,因為阿元已經上了戶口,念到十八郎家裡的時候,以「郡王次王」開頭,徐瑩不由奇怪:「十八郎的長子呢?」猛然想起來,這個庶長子是阿元!真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兒子!

  急命把阿元找了來,一看,小孩子長得端正,禮數也周全,徐瑩抱著他就不撒手了:「就他了!」

  鄭靖業本就打了這個主意,李幼嘉當然要附和,衛王早應了徐瑩所請,韋知勉繼續當佈景板。天上掉下個餡餅來,砸到了阿元的頭上。



186、過繼與恢復

  宮中來人傳令把府中小郎君都帶到大正宮的時候,承慶王妃沈氏嚇了一大跳,老實說,剛經過一場變亂,京城百姓還不太覺得,上層社會卻是經過了一場血與火的清洗,沈氏杯弓蛇影嚇得不輕。等封足了賞錢,才從小宦官嘴裡套出話來。

  此時的小宦官客氣得很──不定哪一個家裡就出了未來的皇帝,萬萬得罪不得──很痛快地就把緣由說了:「是天大的好事,聖人歸天,逆賊殘害皇子,如今皇后還朝,欲於侄子裡擇一承祀繼統呢。」

  這當然是好事,沈氏心底也隱隱有些期盼,又有些難過,萬一兒子被選中了,就不是自己的兒子了:「去把郎君們都叫來吧。」

  承慶郡王於旁聽了,冷不丁地道:「阿元的個性陰沉得很,就不要去了,免得壞事。」

  此時他發了話,沈氏不敢違拗,匆匆把其餘幾個孩子收拾一番送上了馬車,把阿元給留在了家裡。

  可就是這個被留下來的阿元,最後被選中了。到了大正宮的時候,他還迷迷瞪瞪,什麼都不明白呢。他的兄弟們路上有人教,他在路上連個提醒的人都沒有,純是因為硬體合適才被選中的。

  被徐瑩抱到懷裡,阿元漲紅了臉,溫香軟玉無福消受,紮煞著手腳,可憐兮兮地看著鄭琰──所有人裡,就這個人他最熟,用乞求的眼神看著鄭琰。

  鄭琰微笑一下,看阿元似乎放鬆了一點,才上前勸徐瑩:「娘子,正事要緊。」

  沒錯,正事要緊。徐瑩左手試淚,右手還抓著阿元不肯放手。衛王見此情形歎道:「也是緣份了。如此,請移宗籍。」

  徐瑩道:「可。」

  衛王放言:「宗正何在?」

  宗正得令,飛身閃了出來,卻又提出,改個戶口容易,反正咱們家就是開衙門的,但是你得有個儀式,讓大家都知道啊。

  鄭靖業此時站出來說話了:「召宗室、勳貴、百官,祭告太廟,移宗籍。」

  從頭到尾,沒有人問阿元的意見,也沒有人問過阿元父母的意見。衛王在把事情定下來之後就發話:「爾等各自回府,祭告之後,參見新君。」

  韋知勉個萬年佈景板跟他親家搭台唱戲:「既然大局已定,下面的事情也該議一議了──皇后尊為皇太后是應有之義,此外諸王公主也當升格,又有,」看了一眼阿元,「大郎之父母、生母,也要妥為安置。」

  徐瑩皺了一下眉頭,然後點頭:「可。丞相議來。」

  鄭靖業拄著拐杖,顫悠悠地起身道:「如此,請為大郎裁衣。」阿元本來是蕭令先的侄子現在變成了蕭令先的兒子,衣著上自然要有變更,尤其是在喪期,根據喪服的不同,這種關係的變化看得尤其明顯。

  徐瑩對阿元道:「大郎聽話,去量量尺寸,裁新衣裳。」

  阿元小聲地問徐瑩:「娘子,這是要做什麼?」

  他都快要成新君了,還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徐瑩道:「你要做我的兒子了。」

  阿元一愣:「那……我阿娘呢?」

  徐瑩稍有不快,鄭琰道:「大郎先去量尺寸好不好?等你回來,就能見到你阿娘了。」

  阿元乖乖地點頭,跟著內侍去量尺寸,留下幾個成年人面面相覷,徐瑩道:「這可怎麼是好?」

  杞國公道:「大郎年幼,只怕連什麼是過繼都不明白,教他就是了,這樣已經很好啦。」

  鄭琰道:「大郎還沒有個大名呢,也不曾上過學,須得取個好名,再善擇師傅才好。」

  徐瑩對這些事情兩眼一抹黑,統統交給宰相們去辦,反正她爹杞國公還杵在那裡,有事她總能知道的。不讓她知道的事情,她也沒有辦法,以前常怨蕭令先糊塗,現在自己一下子坐到了最高的位置上才發現,自己也是什麼事都看不清楚。

  還是退一步,把事情交給會辦事的人去辦,自己抱著皇帝做個皇太后的好。把皇帝養得跟自己親近比什麼都實在,徐瑩打定主意,就果斷放權:「那些事情讓他們去議吧。」又把鄭琰留下來說話,經過這幾天,徐瑩愈發覺得鄭琰做事還是比較有條理的,鄭氏支持她回來主持大局而非擁立魏王,更讓她願意相信鄭琰的善意。

  外臣退出,大正宮裡有資格拿主意的就只有徐瑩和鄭琰了,徐瑩往隱囊上一靠,摸著後頸道:「眼下還有什麼事情,妳想到了,都提醒我一聲。」

  鄭琰道:「朝上的事情自有大臣們去管,家裡的事,娘子卻是要仔細的。魏王太妃薨逝、陳婕妤等殉國安葬之事有大臣們,活著的人,娘子要有個章程才是。」

  大事搞定了,這才有心情關心小事情。

  徐瑩道:「那有什麼?該守制的守制,還要放出來亂跳麼?尚氏、蔡氏,挪出掖庭。孫氏要照顧大娘,尚搬到我這裡偏住下吧。徐四,」冷笑一聲,「她跟梁橫勾結,還想活命嗎?」

  鄭琰道:「證據呢?如今朝廷不安,還是寬仁些好,放與尚氏、蔡氏一處,她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來嗎?從此只能看妳的臉色過日子了。」

  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徐瑩:「便宜她了,我才懶得見她呢,就讓她跟尚氏、蔡氏一處吧,看她那副可憐相還能打得動誰!」

  「還有,大郎之生母,還未有封,須得給封,最好是接她出來。」

  徐瑩不太樂意抱來的孩子再跟錢氏有什麼關係,面露不愉之色。

  鄭琰附耳道:「妳倒是想想,放她在十八郎那裡,再給阿元生幾個同胞弟妹出來好呢?還是養在宮裡好?阿元與府中不睦,正可養作二娘的親哥哥。」

  徐瑩一是關心自己,還有一個就是心肝寶貝的親生女兒二娘,聽鄭琰這麼說,權衡利弊之下贊同道:「那要給阿元找個好師傅,教他什麼是禮法。可不能跟死鬼一樣任性!」

  「這是自然。」招過個內侍就讓他去把錢氏給接過來。

  徐瑩道:「妳急什麼?」

  鄭琰道:「越快越好,遲則生變。難道娘子想自己跟阿元說,以前的爹娘沒有了?未免不近人情。我想他們母子回到府裡,這稱呼上頭,恐怕早有人糾正過了。有什麼話,他們母子來說更好。」

  徐瑩點頭稱是,催內侍急行。

  「娘子做了皇太后,只有一個女侍中也太寒酸了,先帝當初可是為娘子配了三個人的,如今總該補充一二。」建議把徐瑩的大嫂賀氏亦拜為女侍中。

  徐瑩有所意動,又歎道:「她不成的,品級太低。」按說杞國公夫人還行,但那是徐瑩生母,身份上不太合適。賀氏丈夫只有四品,驟然提升徐瑩這個政治小白也知道不合適。

  鄭琰又提名衛王妃、曹王妃,徐瑩道:「王妃可以。」

  兩人又商議了一回,鄭琰提議:「給阿元的內侍、宮女,也要仔細,宮中之人娘子最熟,還請費心。」

  「我省得。」

  「張平從逆伏誅,大正宮缺個明白事的宦官,娘子可有人選?」

  徐瑩搖頭:「大正宮事多著呢,哪是尋常人能辦得下來呢?妳可有人選?」

  「眼下宮中的我不太熟,宮外倒是有一個人──懷恩。他侍奉過先帝,最是知禮,不妨暫召入宮,他年紀也大了,趁還能做得動,既照顧了阿元,娘子也可擇機靈內侍放到他那裡指點指點。」

  徐瑩很快同意了。

  又商議了一回,錢氏已經被接了過來。進門叩頭,她已經知道阿元被留了下來,沈氏把她叫到跟前剛說了沒兩句,內侍就衝了回來把她領到了大正宮,是以她只知道自己兒子要被過繼去做新君了。心中忐忑驚喜,生怕自己搞砸了事。

  徐瑩使個眼色,兩個宮女上前扶起了錢氏,鄭琰道:「給您道喜了。」

  錢氏無措道:「妾哪有什麼喜事呢。」

  徐瑩道:「新君之生母,豈不是喜事?」

  聽到了確切的消息,錢氏臉上的驚喜掩都掩不住,跪到了地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鄭琰道:「阿元在量體裁衣,等會妳就能見到了,娘子恩典,以後妳就住在宮裡。妳的封號也會下來。」

  錢氏微張著嘴巴,接不下話。

  鄭琰已經對徐瑩辭行了:「娘子,天快黑了,我也該趕在宵禁之前回家看看了。半道上把兩個小東西放到娘家,我還真不放心。」

  徐瑩道:「路上小心,妳明日過來。」

  鄭琰道:「忘不了,聖人大行,內外命婦也要臨哭的。我還是娘子的女侍中,不會離了娘子左右的。」

  ※

  鄭琰乘著步輦一路穿過大正宮前的廣場,只見西邊一處偏燒塌了半座,知道那就是蕭令先歸天之處了,在這冬日傍晚,竟生出幾絲鬼氣來──也不知道屍身現在怎麼樣了。定定看了一會,方移過眼來。

  路過辦公區,有一處居然燈火通明,鄭琰度其位置,乃是宰相平日處理事務的政事堂,也不知道她爹是不是還在裡面。

  前方燈影裡閃過一個小內侍來:「前面可是韓國夫人?」

  鄭琰叫停了步輦,亦有內侍答:「正是,你是什麼人?有什麼事?」

  小內侍一路小跑著過來,燈籠底下顯著鼻尖都凍紅了:「鄭相公命小人在此等候夫人,讓夫人先回鄭相公府上,池郎與鄭相都在政事堂,今夜就宿衛宮中了。」

  鄭琰見他小小年紀十二、三歲的模樣,也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回覆阿爹,就說我知道了。」伸手抓了一把銀錢賞他,「去喝點熱湯暖和暖和吧。」

  小內侍笑瞇了眼睛:「謝夫人賞。」一跳一跳地往政事堂去了。

  鄭琰到了鄭府,家裡人都還沒睡,接一鄭琰來,杜氏很關切地問:「怎麼樣了?沒驚到吧?」

  鄭琰道:「進去再說。」到了屋裡,把事情簡要地說了一下,主要表明自家沒事受到衝擊。

  杜氏道一聲:「謝天謝地。」給鄭琰張羅晚飯,又說兩個孩子在她屋裡放著,今天鄭琰也跟她一起睡。

  一夜無話。

  政事堂卻熱鬧非凡,先是給新君起名字。蕭這個姓,起不好名字也很坑人,比如那位疑似斷袖的蕭潛,讀快了就成個「消遣」了。眾人擬來擬去,本來衛王覺得「旭」字比較好,喻意也好。池脩之連著讀了兩遍,怎麼聽怎麼像是「小婿」,一臉黑線地請衛王再考慮考慮。衛王也黑線了。

  這樣涉及文字的,免不了請了顧益純來參謀,顧益純想了想,他本想提議新君名為「啟」的,一想諧音成了「小氣」。憋了一會,才建議取兩個字「複禮」。

  衛王首先贊成,只要顧益純說的,鄭靖業就沒有反對的,韋知勉繼續壁花中。顧益純謙虛地望向李神策,李神策皮笑肉不笑地道:「駙馬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他又生了一絲瑜亮之心。顧益純揉揉額角,不再跟他理論。

  接著,又提及皇后尊為皇太后、長公主為大長公主等事,這都沒有問題。鄭靖業提出來,江陰大長公主輩份既高,又是徐瑩祖母,改封為齊國大長公主。此時之封號,都是地名的,比如江陰,那就是說她的封地在江陰,江陰大長公主只是縣公主。如今加以國號,並不是說把齊國都給她了,卻也是難得的體面。至如郡主,卻又是另一種說法,比如永安郡主,是永安郡主,而非永安郡主,永安只是一個鄉名。

  又擬定錢氏封號為榮安郡太夫人,正好從榮安長公主那裡收回來的封地再轉一回手,不用額外支出,還不用給那麼多食封,給個三百戶就成。

  杞國公便提出,此次反正有許多功臣,要加以獎勵,就此打開了清算的大門。

  鄭靖業以首功,增邑五百戶,衛王增三百戶,鄭琰以護衛皇后的功勞亦增三百戶。徐梁很乖覺地辭職,空出來的尚書給了李神策,李神策的鴻臚寺卿就給了池脩之。

  杞國公家以皇太后之母家,只等新君登基了再加恩賞。此外維護治安的于元濟、吳熙,各加一級,又許額外蔭一子。一長串的加恩名單裡,鄭瑜也沾光做了郡夫人。

  然後是懲罰,叛亂諸王削宗籍,廢為庶人,僚屬抹成白板。梁橫夷三族,諸附梁橫之「小人」悉罷,留下來的空缺品級都不算很高,等待大家騰出手來瓜分。

  又有傳詔各軍州郡縣,京中已經平定,軍民人等各依本份。

  接下來才是討論喪儀,儀式沒啥好討論的,就是踩著下限來辦。最重要的是討論諡號,在坐的沒一個喜歡蕭令先的,好字眼就甭想的,擬了幾個普通的字,明天意思意思拿出來討論,大家對於爭這個都沒有什麼興趣。

  一切討論完了,也深夜了,各人就近各找一間值班室去睡覺。

  準備休息的時候,韋知勉好心提醒了一下李神策:「你方才那個樣子對駙馬,有些失禮啊!顧益純是有能耐的人,不好小瞧的。」大家好歹是一個圈子裡的,葉家敗了,你別再生事了。

  李神策道:「我怎麼會小瞧了他?顧益純眼睛毒啊!新君必能克己復禮。」

  韋知勉扶額:「你怎麼又來了?」

  李神策卻想,你這貨太兇殘了,特麼怎麼就這麼能看人呢?【琰有三意,單取了圭為字。圭者,禮器,以為法度,以別尊卑。琰圭合稱,代天子討不法。哎呀,顧益純教出個女學生來,把大家都擺了一道。眼下新君年幼,朝中之事太后不免要過問一二。皇太后是個傻子,鄭七在她旁邊一站,想怎麼哄就怎麼哄啊!】

  ※

  政事堂裡熱火朝天,大正宮裡卻有些淒然,徐瑩的心腹宮女暗示錢氏跟阿元說明白,以後阿元要跟徐瑩叫媽了,錢氏已經不是阿元的母親了。徐瑩意味深長地看了錢氏一眼,方帶人離去──聽壁腳的人是少不了的。

  阿元作為承慶郡王的庶長子,說起來也是鳳子龍孫,卻是沒有享受過幾天應有的待遇。早些時候形同流放自不必說,接回王府裡他也是當個透明人,如果沒有意外,等他長大了必是早早地分一小份不薄也不厚的家產,出去過自己的日子。混得好呢,也就是衣食無憂,混得不好呢,就成為廣大落魄宗室中的一員。

  這樣一個定位下,他沒有接觸過什麼奢侈享受的生活,大正宮裡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奢華的,最放肆的夢裡都沒有夢到過的。洗乾淨了手腳,坐在床上,好奇地打量著宮裡的陳設。

  錢氏看著兒子,一陣心酸,這孩子生下來不易啊,很快又要不是自己的兒子了,眼睛跟著阿元的動作走,恨不得把孩子放到眼睛裡。

  錢氏也打定主意,過繼的事情不由她作主,宗法的觀念還是深入人心的,錢氏很認真地對阿元道:「阿元,你知道什麼是過繼嗎?」

  阿元誠實地搖了搖頭。

  錢氏用簡單地話解釋了:「從此以後,要管娘子叫阿娘,不能管我叫阿娘了,知道了嗎?殿下也不是你阿爹了,你阿爹是聖人。」

  阿元倔強地搖了搖頭:「為什麼不能?」

  「你過繼之後就算是聖人的孩子了,聖人和娘子撫育你。」

  「阿娘也養我的……」

  「你這孩子!我哪養得起你?」長歎一聲,「你在府中也不能叫我阿娘的呀,府裡王妃派來的人是怎麼教你的?你本來就不能叫我娘的,這就是命啊。如今已比在府中好了太多,娘子仁慈,把我接了來,許我們見面。夫人又照顧我們,會有好日子過的。」

  阿元低頭不吭聲,錢氏又深吸了一口氣:「至於你阿爹,原就……不如聖人對你照顧。」咬咬牙,「你阿爹,本不想要我們母子的。當初是我運氣好,遇上了夫人的車,夫人帶我入宮,聖人娘子保下我們。娘子又許以衣食,夫人又給了錢帛,我們才活了下來,不然不被打死也要餓死了。現在總比在莊上住著好,你能大聲說你是聖人的兒子了。」在莊園之上,郡王是不認這個兒子的。

  阿元終於小聲啜泣了起來,錢氏猶豫了一下,抱著兒子也哭了起來:「大祭的時候,也要哭啊,要哭得傷心些。」

  「嗯。」

  「對娘子要尊敬。」

  「嗯。」

  「夫人是個有能耐的人,你有什麼為難的、不懂的,多問問夫人。」錢氏口中的夫人,除了鄭琰,不作他人想。

  阿元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阿娘~」撲到錢氏懷裡痛哭了出來,「阿娘以後就不是阿娘了麼?」

  「嗯。」錢氏哽咽著答應了。

  「我以後要叫娘子阿娘了?」

  「嗯。」

  「妳不會離開我吧?」

  「不會,只要阿元乖乖的,好好孝敬娘子,不要惹娘子生氣,我就能在宮裡住下。」

  阿元哭聲轉小,哭得累了睡著了,手裡還攥著錢氏的一縷頭髮。錢氏拍著他的背,把他哄睡了,輕輕抽出頭髮,擦擦眼淚,招呼宮女打水來給阿元擦臉,擦去淚痕,給阿元蓋上被子,再檢查一回火盆。樣樣都妥當了,最後看了阿元一眼,今日過後,她就沒有兒子了。

  出得門去,不等錢氏開口,就有內侍道:「娘子請去昭仁殿說話。」說著抬出一副步輦來,請錢氏登輦,一路抬到昭仁殿。

  徐瑩正在等錢氏,看錢氏行過禮,徐瑩和氣地讓她坐下了:「大郎可好?」

  「已經睡下了,我都給他說明白了。」

  「這個不急,母子天性,你們親近是應該的,他只要知禮守法,我就放心了。」

  錢氏連忙表忠心:「規矩是亂不得的。」

  徐瑩頗為滿意地道:「妳今日且在我這裡東廂住下,過了這陣子,後面給妳收拾出住處來,以後妳就在宮裡住下吧,也方便照顧大郎。以後,咱們一起教導他,讓他做個好聖人。」

  徐瑩說什麼,錢氏就答應什麼。她想得明白,她娘家也沒人了,也沒什麼好爭的,就盼著兒子好。別的道理她不懂,抱大腿的事還是明白的。徐瑩對她這樣識時務的態度也很滿意,兩人也算相識甚歡。當晚都算睡了個好覺。

  次日起來,就是匆匆地宣佈阿元取名蕭複禮,遣使告太廟,改宗籍。於蕭令先靈前著孝子之服,爾後依禮登基。奉徐瑩為皇太后,一應升降賞罰皆由政事堂商議,報到徐瑩面前,徐瑩當個橡皮圖章首肯。後宮之事,則由徐瑩直接說出了跟鄭琰商議過的結果,除孫氏外,其他人全移到一個院子裡住著,而哭靈的時候徐少君並沒有出現,顯然,她被軟禁了起來。

  蕭複禮經錢氏提醒,自己也是從小就比較懂事,哭起來似模似樣,懷恩在一旁指點著他的禮儀,從正式喪禮開始直到日落西山,一整天都沒有一絲出錯之處,令觀者頗為欣慰。蕭複禮的生父郡王又重演了哭到昏倒的場景,一倒就再也沒有出現。

  然而,對於政事堂的主事者來說,一切都還沒有結束,他們要快以新君的名義,擬定一份詔書昭告天下,說明「新君的」的施政綱領,同時借由對謀亂事件的總結教訓,狠狠地駁斥梁橫與蕭令先的悖逆思想!

  留著梁橫就要當隻豬養肥了好宰的,現在他們「作惡」的惡果也有了──激起民變,人也幹掉了,不來個總結都對不起大家的隱忍!

  與此同時,大家也展開了對於蕭令先諡號的討論。

  這些都要在兩三天內做完,以達到鞏固本次政變現有成果的目的。政事堂裡,鄭黨、世家的代表齊聚,又有一、二獨立勢力也參與了旁聽──比如袁曼道。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11 07:58 PM


187、鄭琰寫作文

  袁曼道不屬於兩股勢力裡的任何一股,硬要說的話他跟世家比較親近一點,卻終究不是一路人,謀反的事情沒人到處張揚,他得到消息就比較晚一點。

  魏王「兵諫」的同時,各方就開始全城戒嚴,袁老先生也被堵在家裡出不來。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了,新君都選好了,喊大家出來哭靈的時候,他才被放了出來。

  出來一看,黃花菜都涼了!現在不是抗議的時候,袁曼道急忙往大正宮去看動靜。大正宮已經一片縞素了,袁曼道在宮門前下了車,一路哭大正宮。

  郭靖親自在宮門守著,看到他老人家來了,親自迎了幾步:「相公們都在政事堂,衛王、曹王、楚王都在,您這邊請。」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國事要緊。」

  袁曼道剛才哭得太用力,呼吸有點困難,大吸幾口氣問道:「眼下要做什麼?」新君都選好了,這是拿大家當佈景板了啊?

  郭靖道:「大約是定諡吧,還有些善後的事,我也不太懂,您請。」把袁曼道給送到了政事堂。

  到了政事堂,眾人已經整裝待發了。袁曼道一眼望去,大家已經跟他一樣都換上了喪服,再看鄭靖業跟曹王兩個拄著拐,其他人也熬得臉色發黃眼圈發青。

  袁曼道上前便問:「眼下情勢如何?」語氣中略帶指責,出了這麼大的事也沒人通知,能不生氣麼?

  衛王道:「家門不幸啊!五郎這個小畜生!嗐!」

  鄭靖業一副病容,一步三咳嗽:「聖人歸天了,好在處理得及時沒有動亂,袁公來了,咱們一起去正殿等消息罷,告祭太廟的使者已經出發了。」李幼嘉被派了這項任務,等他回來就代表著蕭複禮小朋友已經正式改到徐瑩名下,可以準備登基了。

  袁曼道瞪大了眼睛,卻被韋知勉攔住了:「袁公,除了換了個聖人,別的什麼都沒變。新君聰慧謙仁,國家只會更好。」他一直是佈景板來的,這一回卻不得出來說些無恥的政治台詞,誰叫當時葉廣學和魏王也當他是盟友,發佈告還拉著他一起蓋印了呢?他現在正處於留校考查期裡,苦活累活他來幹,發表意見沒他的份。

  袁曼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你們就是這樣報答先帝的?」

  鄭靖業又咳嗽了幾聲:「魏王謀逆,能有現在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依袁公說,還能如何呢?如今內亂剛平,狄人正虎視眈眈,還要怎麼辦?」

  袁曼道長歎一聲:「罷了罷了。」跟著他們一起去了大正宮。

  蕭複禮已經換了喪服,小臉上滿是傷痛,袁曼道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在哭他那個名義上的爹蕭令先。其實蕭複禮只是在難過,不能管親媽叫娘了,生命中就沒個「父親」,現在又認了個死人當爹。一夕之間世界亂了套,蕭複禮受到的打擊過大。

  顯然,蕭複禮的表現可以贏得很多人的好感。

  袁曼道的心路歷程可以代表許多人的想法,在最初的不滿、慌亂之後,都平靜地接受了現實。眼看是鄭靖業、衛王、顧益純、李神策、李幼嘉、曹王、韋知勉一起出來,這代表了政治妥協,各方利益的代表都有了,惶惶不可終日者竟沒有幾個。連哭靈都哭得十分有秩序,除了十八郎因為各種因素昏倒回家休養之外,一點亂子都沒出。

  哭靈的間歇裡,這些人又會合沈晉等人商討著下面的問題。首先是蕭令先的諡號,以蕭令先之所作所為,廟號是不要想了。就是諡號也不要想太好聽,皇帝的諡號,評價他一生的功績,很能體現新政府的價值取向,諡號本身就是一個政治信號。

  打死政事堂也不會想誇蕭令先,不說恩怨,單就公平地說,蕭令先這個皇帝也做得很不好。鄭靖業本來想好了幾個一般的,連袁曼道都覺得用「質」字也可以。

  衛王不肯幹,蕭令先是他侄子,人二了一點,但是對宗室還是不錯的,他希望用一個稍好一點的字比如「獻」:「十七郎也不容易,他是一心想要國家好的人。」

  不想李神策的臭脾氣發作了,開了嘲諷模式道:「誰又不想國家好呢?而今只看結果,民怨沸騰、外敵侵擾,還養了一堆逆賊,殿下真要覺得他可憐呢,最多用個『湣』!」

  顧益純對此表示贊同,礙著衛王是他大舅子,他沒有直說,卻一徑點頭。要顧益純說,「厲」字才是恰當。不想沈晉比他們都狠,直稱蕭令先名為國主實為國賊,必要用個狠一點的才行。杞國公本著蕭令先畢竟是他女婿、諡號不好徐瑩將來也不好看的原則,贊同了袁曼道的意見。

  沈晉固爭:「非如此,民心不安,恐朝廷再倒行逆施!這一次是清君側,下一回就要直指公等了。」

  眾臣商議不決,鄭靖業道:「把大家擬的報給皇太后和聖人,請兩宮決斷。咱們再議一議這詔令要怎麼寫?」

  鄭文博這個中書舍人的水準顯然是不夠的,蔣卓又臨時寫了一篇作文。幾人頭碰頭的研究,主要是李神策、顧益純、鄭靖業三個人來修改。

  蔣卓從幾個方面論述了新君的方略,與民休息,剪除亂臣(主要指梁橫),在提到蕭令先的時候,說他「不幸」、「為小人蒙蔽」、「聽信讒言」,是梁橫害了他。梁橫的錯誤被放大,說他教唆蕭令先「剛愎自用」、「不納忠諫」。

  必須說,蔣卓這是留了口德了。李神策提筆於「剛愎自用之後」添了一句「嬖於內寵,罔顧禮法」。

  衛王兀自氣憤:「人都死了,何必如此作踐於他?」眼睛只管看向鄭靖業。

  鄭靖業苦笑道:「我倒是想誇,可誇什麼呢?十七郎從登基開始就要追諡生母為后,又用梁橫為亂,括隱括出五路反賊……唉!」

  李神策脖子一揚:「相公說的俱是事實,如此還能誇讚,朝廷真無恥也!」

  這年頭大臣就是這麼硬氣的,據理力爭呢。

  衛王看看他兄弟曹王,已經聽得兩眼發直了,再看看他妹夫顧益純,明顯不站在他這一邊,發現他看了過來,顧益純道:「報與皇太后、聖人吧。」

  ※

  徐瑩之母蕭氏是在蕭複禮被過繼之後才得到消息的,此前丈夫、女兒都在宮中,她也只能乾著急——事情發展得太快了,徐瑩一回京就入宮,說不兩三句就把蕭複禮給定了下來。但是聽女兒事後說「大郎與生父不親,沒有後患」,蕭氏也頗為滿意這種做法。

  此時蕭氏、衛王妃、曹王妃、鄭琰都在昭仁殿裡看蕭複禮,榮安郡太夫人也在,在說著些閒話,什麼不要太累了,你眼睛都哭腫了一類,又說蕭複禮真是「純孝」。

  徐瑩聽了挺滿意,口上卻說得很輕淡:「這樣便好。」

  蕭複禮依著徐瑩坐著,好像有些倦了,半靠著她,徐瑩摸著他的頭髮,兩人倒真有幾分像母子了。

  外面又報政事堂諸人求見,榮安郡太夫人走避,其餘三人留下來陪鄭琰。

  又是一番坐次調整,女人裡衛王妃坐了首席,底下依次是蕭氏、曹王妃,鄭琰主動往最後一個坐了。男人則按照政治排名而坐,徐瑩問鄭靖業:「相公此來所為何事?」

  鄭靖業就著坐姿轉身回道:「臣等議擬了諡號,尚小有異議,請娘子與聖人決斷。」

  蕭複禮還沒上學呢,能知道什麼事?事情就落在徐瑩的手裡了。

  徐瑩把蕭令先恨得咬牙切齒。本來人死了,有什麼不好也都過去了,回憶起來也都滿滿的是他的好,千不該萬不該,蕭令先的喪禮,孫氏、尚氏、蔡氏都要出席。徐瑩作為一個出嫁前完全沒有做好與別人分享丈夫的準備的女人,恨勁又翻騰了上來。事已至此,她也不折騰這三個女人,卻又把蕭令先咒了又咒。

  徐瑩一邊看,衛王一邊說:「先帝歸天,人死為大。」

  杞國公也贊同:「先帝是太后的丈夫,先帝得惡諡,於太后有何益處?」

  李神策心說,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要開染坊了,意思意思就得了,真以為你閨女當了皇太后,就能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啊?蕭令先是怎麼完蛋的,你還記不記得?

  徐瑩這個傻閨女跟她爹想的完全是兩回事,自從出嫁,她就處處受制於「丈夫」,怎麼蕭十七死了,還要對她管東管西?頭一扭,看向鄭琰:「我聽說諡法從來是寫實,做得好就得美諡,做得不好就得惡諡,是也不是?」

  鄭琰道:「是為後來者之戒。」

  徐瑩滿意了。

  蕭氏心說,妳這倒楣孩子,幸虧十七郎死得早,不然就妳這脾氣,吃虧的事情還多著呢。

  衛王有些生氣,這侄媳婦也太過了些,一力相爭。

  這個時候袁曼道已經悟出來了,大家都討厭這個皇帝,衛王所為,也只是因為先帝對宗室算和氣吧?徐瑩爭不過衛王,但是她有幫手,沈晉外掛全開,眼看外甥外甥女很難平反了,他怎麼也要削一削蕭令先出口氣。

  沈晉也看出來了,沒人願意給蕭令先臉上添金,他更肆無忌憚,也是借此給想趁機踩沈氏拿好處的人以震懾。

  大多數的女人結婚之後,整天跟鍋碗瓢盆、家長里短打交道,就很難再保持原有的文化素養,徐瑩聽得腦仁生疼,可又不能亂發脾氣,在這件事情上亂發脾氣是沒有用的。衛王還是她夫家叔父,更要尊敬一二。尊老這一條,徐瑩做得還是挺不錯的。

  這群老男人吵得她實在頭疼,索性把任務派到了鄭琰頭上,對鄭琰道:「妳給他們說!」

  衛王瞪向鄭琰,鄭琰也不怵他,微傾身:「殿下,娘子的意思是,不文過飾非,也不言過其實。」言下之意,還是要清算。

  衛王臉色鐵青,他本不是個樂意爭執的人,既成事實他也認了,但是他不能容忍蕭令先一個受害者受到這樣的待遇。到了後來,就是蕭家血液中隱含的剛強因數,難得地在這個老男人身上爆發了,非要爭出個結果來不可。

  鄭琰不管他臉色有多難看,也不管衛王妃已經要站起來了,還是穩穩坐著:「殿下,聖人——您的侄孫,他在看著呢,他才七歲,正是在學著做的時候,您要教他什麼呢?證明先帝的做法是對的?告訴他引起內亂的做法是對的?」

  衛王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沒有辦法反駁,被鄭琰偷換概念成功——蕭令先的想法是不是好的姑且不論,他是敗在能力上,有些事情,比如括隱,他還真沒做錯。

  徐瑩很滿意地點頭:「就是這樣,咱們再經不起又一場變亂了。大郎還小,要好好引導才行啊。」

  衛王被鄭氏忽悠一通說得暈了,臉色仍然不好,礙於鄭靖業的面子,他沒跟鄭琰多計較,改說這草稿:「諡不隱惡,也行。可這詔書,是以聖人的名義發的,子不論父,怎麼可以措詞狠戾?」

  徐瑩道:「草稿呢?我看看。」邀鄭琰一起來研究。

  鄭琰到「為小人蒙蔽」的時候,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不就是明指著蕭十七親小人遠賢臣,是個昏君麼?

  徐瑩乾脆把任務都交給鄭琰了,鄭靖業等也不作聲,他們發現了,跟衛王用同一個波段去想問題,那是找虐。除非殘暴到把衛王也人道毀滅了,不然你就繞不過他去。不如把他交給鄭琰來對付。

  鄭琰很快接過任務來,頗為和氣地道:「先帝畢竟是殿下的侄子,且聖人新登大寶,也不宜總是糾纏舊事,要把眼光放長遠,凡事往前看。」

  衛王放鬆了警惕:「這個總要改一改,先帝固然有不是之處,提兩句也無妨。」但是不要通篇都是罵他啊!

  鄭琰贊同地道:「正是。這是聖人的詔令,不是先帝的。當述聖人之志,您說呢?」

  「這才像話。」

  韋知勉這又躥出來搭梯子了:「那要怎麼寫?」

  徐瑩一揮手:「你們商議去吧!韓國夫人代我去聽一聽!」丟一個眼色給鄭琰:接著忽悠老衛王。

  鄭琰眨眨眼:收到。

  衛王一想,也成,沒了皇太后的身份壓著,論起來他為尊,總能為蕭令先爭取到一些什麼,不然由著蕭令先被罵,皇室的臉面尊嚴就要降檔了,這樣不好,很不好!

  鄭靖業又奏請把蕭複禮帶去旁聽:「聖人既已登臨,也當開始熟悉政事了。先帝是聖人之父,這樣的大事,聖人也該參與其中,聖人親政之日,方是臣等功德圓滿之時。」

  徐瑩心道,剛才就是拿阿元來說事的,把他帶過去也合適。把蕭複禮的小手交到鄭琰手裡:「我把大郎交給妳了。」

  鄭琰低頭對蕭複禮一笑,應了徐瑩。

  ※

  先前一群男人爭來爭去沒有達成一致,進行不下去了才找的徐瑩,現在要再商議,他們依舊是僵持,唯一的變數就是鄭琰。

  衛王只肯讓鄭琰多說兩句,沈晉這樣的想說話他都死咬著「子不議父」,又拿鄭琰說的「向前看」、「聖人之詔非先帝之詔」來堵沈晉的嘴。

  鄭琰抱著蕭複禮看了半天笑話,蕭複禮年紀小小,小身子軟軟的,比起自家兒女來又硬實一點,抱起來很舒服。

  等衛王問她:「妳說呢?」鄭琰才開口道:「為國家計,為聖人計,當先安撫臣民。亂子是梁橫惹出來的、是不當括隱惹出來的,就要有一個說法,讓臣民有個主心骨。告訴他們,聖人會怎麼做,不會怎麼做,知道聖人是個寬和的好人,臣民才不會慌亂。」

  衛王被忽悠得很徹底:「就是這樣。」

  「既然如此,少不得要提兩句先帝,至於梁橫,他也配出現在這樣的詔令裡嗎?」梁橫從來都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他的理論,現在他的理論在實踐過程中出現了問題,駁斥理論就好,不用幫梁橫刷存在感了。

  衛王道:「就是這樣。」不光彩的東西不要提得太多啦。

  鄭靖業與顧益純交換了個眼色,一人抱著一盞清茶,熱熱著暖著手,笑得不要太溫暖。看鄭琰忽悠人神馬的,真的很有喜感啊!

  「新君的詔令,也要有教化之用,讓臣民知道禮義廉恥,對吧?」

  「對。」

  「聖人還未親政,這詔令,其實不是聖人寫的,這大家都知道。詔令寫出來,其實也是宗室長輩、朝廷大臣對聖人的期待。借一紙詔令寫出大家對明君的企盼,不是嗎?」說完跟蕭複禮對視,眼睛裡滿是期待與慈愛。

  簡直太對了!衛王又恢復成了那個儒雅的閒王:「就是這個樣子的啊!」

  鄭琰笑道:「這不就結了嗎?」

  「那妳說要怎麼寫呢?」

  眾人心裡神獸狂奔,特麼這樣就把衛王給忽悠了啊!鄭靖業悶笑,讓他哄衛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排名在衛王之前,去哄衛王不太合適。果然,放手給鄭琰是個正確的選擇。

  在眾人的矚目之下,鄭琰給他們上了一堂作文課,她列了大綱和要點來寫政論文。此時沒有興科舉,沒有專門的策論課程,也沒有寫作指導參考書,寫作文全憑老師教的經驗與自己的悟性。

  明確以小人代替梁橫,蕭令先就是先帝,蕭複禮自稱為朕,之後列要點。

  首先,開宗明義,表明蕭複禮的立場【朕順天應命,當愛民敬天,不為獨夫】。什麼是獨夫呢?【以天下而奉一人者,是為獨夫民賊,朕所不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沒錯,她引用了孟子。繼而寫道,要【以一人事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充分展現了蕭複禮小朋友崇高的道德情操。

  其次,總結蕭令先的失敗經驗。借蕭複禮吸取教訓反省之口,說出對蕭令先的批判:【向者先帝惑於小人,至亂禮法,禮法既違,又悖倫常,招致口實,魏逆謀亂,朕心痛之。】

  【義有大小,公義為大,私情為小,以小亂大,以卑為尊,以下為上,是為亂政,朕不為也。法不可亂,或以主僕之位可易,則君臣之位亦可易,以下克上,互不從命,天下亂相頻發、朝不保夕,無一日安寧矣。】所以,蕭複禮要【親賢臣,遠小人,守禮義,正倫常】,這也是向大臣們表明了立場。

  再次,重申了權利義務關係,表明皇帝有權利也有義務,君權並不是不受限制的,這卻是鄭琰上一封奏疏君臣父子關係的變文了,這裡不做詳述。

  後面又擴充為【朕愛育黎庶,以誠待人,仁澤四方,爾等當效忠義之士,各守本份、各安其位,朕為爾等護佑。】反之,誰做得不好,就要【以法治之】,警告某些人克制,不要挖國家牆角。同時寫了對狄政策,如果狄人要和平,老實了就跟他談,如果不乖,打到乖為止。國家保護邊民不受侵害。

  在最後,鄭琰引用了名句指出【君之貴在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朕肩負重責,故而尊於爾等】,蕭複禮要做這樣的一個好帝王,希望大臣們勸諫他、百姓們督促他,共創一個和諧美好的新時代。

  條理清晰,還引用了穿越二十年都還能被記得的名言警句,實在是一篇範文。這篇文章明確提出了民本的思想,完整呈現了這個時代士大夫對於皇權的看法,還充滿了辯證法的色彩,實在值得背誦。

  衛王就看著她一條一條列了題綱支好骨架,然後在題綱後面擴充添血肉、糊皮膚。鄭琰寫一句,他贊一句,最後成形一篇論文。特麼還是把蕭令先給罵了個體無完膚,從昏君變成了獨夫民賊,衛王還要贊一聲好!

  詔令寫完了,諡號也出來了——幽。蚤孤鋪位曰幽,壅遏不通曰幽,動祭亂常曰幽。

  簡直慘不忍睹!韋知勉捂上了眼睛,李神策無奈地撇撇嘴角。

  寫完了,鄭琰還給蕭複禮作了簡單的講解。簡單地說,你要讓別人給你幹活,就要給人家發工錢,不能不管別人死活。

  袁曼道見衛王已經被忽悠了,也是覺得鄭琰這篇文章做得恰到好處,也是擔憂:聖人年幼,皇太后過問政事已成定局,本來皇太后也好忽悠的,現在又來了鄭琰給支招。這……袁曼道還算開明,不好說什麼「牝雞司晨」,卻也不樂見其成。

  他試探著道:「夫人已述君臣父子尊卑不可亂,則如夫妻何?如男女何?」

  鄭琰一愣,發現袁曼道是認真的,沈晉等人的臉色略微妙:「妻者齊也,以奉宗祀。先帝雖嬖於內寵,這個,說出來不太好吧?添上也行。」提起筆來,刷刷地又添上了!

  衛王真想抽袁曼道,鄭琰寫完了,摸摸蕭複禮的小腦袋,帶他去見徐瑩了。衛王哀聲歎氣拿起草稿來細看,越看越不對勁,遲疑地看向顧益純。鄭琰打草稿,用的是行書,越看越像顧益純寫的。

  李神策摸摸鼻子:「謄抄了發吧。」

  一路上,鄭琰不免又把這一條給蕭複禮再講一回,灌輸男女平等的思想:「把女人當對手的男人,一定是在外面爭不過人家的孬種,無能的只剩下抱著男女之別沾沾自喜了。外面越無能,回家越威風。無恥!大郎的敵人在那邊。」伸手指北,「千五百里之外,雙鷹王正厲兵秣馬,等著踐踏你的家園,搶你的土地錢糧。」

  特麼回來還跟徐瑩彙報:「諡號定了,詔令也寫好了,放心吧。只有一事,大郎該定個先生開始讀書了。」



188、孩子長大了

  「阿──涼──阿──涼~」一個小粉團子裹成個大球,在榻上跌跌撞撞地走著,時不時軟一下腳,跌坐下來按著被厚襪子裹著的胖腳丫努力站起來,接著往親娘懷裡奔。

  無良的媽笑得拍桌打凳,就是不去接他,還惡劣地道:「來呀來呀,你來呀~」

  這一對無良老媽苦逼娃,就是鄭琰跟她的兒子,小東西已經一周歲多了,同樣沒有抓過周,同樣長得活潑健康。

  池家小團子目前還沒個大名,只有一個小名叫長生,取個吉祥的意思──據說,大名起得晚一點比較好,這樣閻王那本戶口名簿上能夠晚登一點名字,小孩子不容易夭折。最近因為父母長輩都很忙(忙蕭令先的喪事),與同胞姐姐一起被放到外公家裡由一群表嫂們照顧。

  好不容易等鄭琰忙完了大半事情,閒下來回到娘家接孩子,接孩子也不是抱了就走,還要聯絡一下感情。道具就是這個可憐的粉團子,大家一面看他跌跤,一面笑,一面八卦,好不歡樂。

  連他那三歲的小姐姐,也拍著手給他加油:「過來過來,長生過來。」就是不肯搭一把手!簡直壞透了!

  在照顧兩個孩子的這段時間裡,李莞娘出力最多,現在也最傷感,非常不忍心看粉團子繼續跌下去,伸手把他抱了過來:「他還小呢,長大些再學走路罷。」

  于薇看她這個樣子,也低下頭去。

  誰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了呢?不管是鄭家還是李家,都沒有不孕不育的基因,李莞娘不管是娘家還是婆家都是子孫興旺,可就她沒個信兒!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鄭家能等。再拖下去,李家得先不好意思了。

  方氏攬過池春華,鄭家風水很怪,這一代和上一代到目前為止,就只有池小蘿莉一個女孩子,自然是萬千寵愛。方氏習慣性地不多話,拉著小蘿莉的手,撥弄著她胖手腕上金鐲子綴的小鈴鐺。

  鄭琰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她想說鄭家多子多孫的,只要他們之間感情好,生不出就生不出,侄子多得是,過繼一個也行。然而,支持李莞娘說起來容易,卻不知要怎麼面對鄭德良了。雖說生不出孩子不一定責任在誰吧,現在大多數人是懷疑女方的。她的話說出來,恐怕還要讓上至父母,下到侄子一起不好反駁。

  林蓉抱著李莞娘的腰,齊氏終於問道:「妳們都想了什麼辦法?」

  方氏伸手捂住表妹的耳朵,雖然小蘿莉才三歲,可這樣的話題本來就是非禮毋聽的。

  鄭琰也十分關心,很努力地逼問:「咱們從頭捋一捋,別哭!說!」

  方氏撈起表妹,拎著表弟,順口道:「我帶他們換衣裳。」

  齊氏硬忍住了,接過池小正太:「小心些,我幫妳帶一個。」

  于薇懷疑地往池小正太的褲子上看了一眼,池小正太就在未知的情況下,被栽了個尿褲子的罪名。他還不在狀態呢,正伸著手要他娘抱抱。

  鄭琰意思意思地摸摸他的腦門,親了一口,果斷把他交給方氏帶走了。

  李莞娘不得已,複述著夫妻生活,還好,留下的都是熟人。

  ……兒童不宜話題略過……

  臥槽!妳不會是……一直都是反著算的吧?前七後八,它是安全期啊!

  女人們驚呆了!這麼多年了,早在兩年前就很著急地想各種辦法、求各路神仙,特麼怎麼沒有人跟她細討論這個「安全期」的問題嗎?不對,阿莞妳個二貨,妳怎麼能把常識給記反了啊?!

  於是,大家都以為這是個常識性問題,在李莞娘羞澀又含糊地說一句她會算之後就帶過去了,誰知道就這常識它還出了問題。

  最坑爹的是,據李莞娘交待,為了增加受孕機率,她勒令丈夫嚴格按照「她的概率高的日期」來造人。這種把安全期當危險期的行為,分明是緣木求魚。

  根據此時的傳統做法,出現了不孕這種情況之後,大家並不是十分關注這個方面的問題。很多人會拜神,杜氏就為鄭琰拜過,也有些會看醫生──是從男女雙方健康的角度來看。

  如果再著急,就會弄各種偏方,什麼神神道道的都來了,喝符灰水的都有。喝符灰水的時候,人家也會交待一個使用時間,奈何對於含蓄的國人來說,XXOO相關用語會用些河蟹詞來替代,而不是用精準的醫學用語。李莞娘就理所當然地理解反了!

  窩勒個去!一群女人面面相覷,臉上似哭似笑,這是怎樣的一個大誤會啊!

  鄭琰神色古怪,安全期的演算法只能減少/增加機率,並不是百分之百的,這樣都能避這麼多年,也許是還有其他的原因的。但是,總歸是一個好兆頭。

  李莞娘自己也想吐血:「怎麼就弄成這樣了啊?」

  「妳還問別人呢!」鄭琰恨得戳她的腦門,起身拍了拍裙擺,木著臉道,「我得回去了。」

  她是不知道要用怎樣的心情來面對這一對二貨夫妻!李莞娘是個一根筋,難為鄭德良也跟著她鬧騰。

  ※

  帶著女兒、撈著兒子,坐在燒了炭盆的馬車裡,暖暖和和地回家了。

  春華雙手拽著鄭琰的袖角:「阿娘,咱們什麼時候再看外婆?」仰著張小臉,跟鄭琰看了個對眼。

  鄭琰笑道:「妳喜歡外婆?」

  「嗯啊!」

  「喜歡外婆也要回自己的家啊。」

  「哦,我沒說不回家,我說,什麼時候能看外婆?」

  「嗯,過兩天。」

  小丫頭騰出一隻手來,曲了兩根手指,認真點頭:「好,兩天。」

  丫頭,妳一定不知道什麼叫約數。

  得到滿意答案的小蘿莉,開心地戳她那又睡著了的弟弟的胖臉:「過兩天又能見外婆了喲,你開心吧?」其實小蘿莉自己也很開心,她有許多侄子(其實是表侄)供蹂躪,玩得不亦樂乎。而在自己的家裡,只有一個弟弟可以玩,雖然弟弟也很好玩啦,不過……人多熱鬧嘛。

  池小正太的小臉被他姐戳得一凹一凹的,睡夢中皺起了小眉毛,嘴巴撇一撇,好像要醒。池小蘿莉心虛地收回手指,小臉上又掛上了可愛的笑容,一副「我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看得鄭琰扯起她兩邊臉頰拉了又拉:「還學會裝蒜了妳!」

  池蘿莉撲到鄭琰懷裡撒嬌:「我也疼弟弟的。」

  考慮到妳剛才的行為,這句話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鄭琰戳戳女兒的臉。

  到了家裡,葉遠在大門上迎候,目光含蓄又熱切地看著兩位小主人。哎呀,池家有後了,都很健康的哩!收回目光,跟著鄭琰進屋,向鄭琰彙報:「今年莊子上的糧食都收了上來,並沒有送去折賣。」

  鄭琰道:「這樣做很對,除開留下一些釀酒,其他的都入庫存好。釀酒的事我等會就辦,你去點人,要快!」

  葉遠不明就裡:「過年的酒,已經開始準備了。」

  蕭令先死在冬天,現在葬事都過了一半了,也快到新年了。雖然死一個皇帝不能大肆慶祝(?),年貨還是要置辦的。作為一個合格的管家,葉遠自然不會忘記準備過年,尤其是在男女主人都有事要忙,而小主人還很小的時候。

  鄭琰道:「再多釀出三、四十壇來,釀好了密密地封好,你把家裡的地窖再清出些空來。」

  「委實清不出來了。」到了年底了,窮人是年關難過,地主們就是各種豐收歡快,家中倉庫堆滿了民脂民膏。

  「這樣……也先釀著酒,家裡放不下,叫阿肖帶人押車放到北邊宅子裡存著。」那一處是鄭琰陪嫁的房產,比現在住的地方還要寬敞,地理位置也更靠近大正宮,庫房地窖自然也更大。

  葉遠不知道鄭琰為什麼要急著釀酒,但見鄭琰有這樣的準備,還是認真執行去了。

  鄭琰估算了一下,連年對狄作戰,雖然已經議和了,國內戰略資源還是消耗了不少。又有,前面一連幾年收成了不是特別好。兩樣加在一起,糧食就比較緊張,為了緩和這種壓力,也是為了做出姿態來,政事堂最近可能要禁釀酒以節省糧食。這個禁令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解除,當然要先做些準備了。這是她的猜測,不能四處宣揚,只好自己心裡有數。

  葉遠退下,阿肖又來:「娘子,裁縫來了。」

  「唔,叫他們進來吧。」

  因蕭令先逝去,近期都要穿些素服,鄭琰原本準備的冬衣顏色未免鮮豔,當年老皇帝駕崩的時候的喪服已經不能穿了,現在穿的是臨時趕制的兩套衣服,因喪期事忙,一直就湊合著穿了。如今略閒了,當然要做幾套精緻些的衣服。

  池家用的裁縫是京中有名有號的好手,一個師傅帶著兩個學徒,取了一家四口的尺寸,便請鄭琰示下要什麼樣的衣服。

  鄭琰已有腹案:「我與郎君的只要暗紋,大郎與大娘的不能太素也不能太豔。樣式不用過於別致,袖口都要收得小一些。」

  裁縫又問了料子,說三天之後先交每人一套,其餘的要十日後才能取:「先帝駕崩,做衣裳的人多哩。京裡的宗室比往年都多呢,他們得穿孝,又想穿得好些,要做的活計就多,小老兒的生意比往年都好。累哩。」

  鄭琰道:「別人的我不管,我的那一身,明天就要見到,我進宮得穿,加你兩倍工錢,給我趕出來,郎君和兩個孩子的,你可三天後交。」

  老裁縫想了一想,點頭道:「成,小老兒回去連夜趕制,賺夫人幾個辛苦錢好存老本。」

  鄭琰道:「那就緊著做吧,一併掛賬,過幾天你來府裡一併結帳。」

  這一天,池脩之回來得略晚,臉上略有倦意。

  鄭琰道:「你怎麼還這樣忙呢?李神仙掌鴻臚的時候,應該是井井有條的,難道他走了還坑你一把,給你個爛攤子不成?」

  鄭家池家跟蕭令先都沒有什麼了不得的親戚關係,早就不用按點跟著哭了,池脩之現在要接手鴻臚的事情。

  池脩之道:「不是他,是北邊的事。」

  蕭令先死了,天朝死了一個皇帝,按照規定要周知各藩屬,由於空間距離遙遠,這裡面有一個時間差,京裡喪事辦得差不多了的時候,還要有一個小高潮,這就是接待各弔唁使節,池脩之正在做這項準備工作。

  今年這項工作尤其重要──剛剛議和完的狄人也會派使節過來,沒人能夠保證他們不會趁此機會做出些什麼來。打仗是不會了,打嘴仗是少不了的。

  鄭琰摸摸鼻子:「他們也就嘴硬罷了,尤其是現在,天寒地凍的,他們更不想打呢。」

  池脩之笑笑:「孩子們呢?」

  「都接回來啦,你先洗臉換衣裳,等他們來了,你又不得安生了。」

  池脩之答應一聲,衣服將將換好,池家兩個亂神就一塊來了。

  池小蘿莉聲音軟糯:「阿爹~我好想你啊~」胡說,明明白天還想著要去外婆家當大姐頭的!

  長生小朋友語言表達能力有待提高,只好在榻上跺著他的小軟腿以增加效果:「阿爹阿爹阿爹,想想!」

  池脩之一手抱著一個:「今天有沒有很乖?」

  「有!」蘿莉搶答。

  池長生咬咬手指頭,果斷地跟著點頭,雖然他是聽不特別明白啦,不過這個時候點頭準沒錯。

  鄭琰心說,叫你們樂,吃飯的時候我叫你們哭!

  與所有正常的小朋友一樣,這兩個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孩子也有挑食的毛病。池長生現在正在斷奶,尤其可憐!池春華不喜歡吃青菜,池長生現在只喜歡吃奶,坐在桌子上,看著自己面前每餐固定的一碟青菜,小蘿莉一張好看的小臉皺成了包子樣。小正太則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渴望地、不含任何其他色彩地看著他母親的,咳咳,胸部……

  池脩之支起手肘撐著額頭,臉對著桌子悶笑:「別逗孩子了,給長生換牛乳粥吧,」米糊糊裡摻著去掉腥膻味的牛乳,小正太還是肯吃的,「春華,妳至少要吃半碟菜。」

  小蘿莉用一種「你很坑爹」的譴責目光看著池脩之,抗議道:「我又不是兔子!」老子歷經千辛萬苦爬上食物鏈的頂端可不是為了吃素!

  鄭琰幸災樂禍地道:「叫你護著他們。」語畢,把臉一板,兩個因父親好說話而想哼哼唧唧的孩子馬上乖乖坐好。

  池小正太被他娘抱在懷裡,一小隻胖手已經很不良地摸上了不該摸的地方,現在又乖乖縮了回來。池小蘿莉苦逼著低頭咬青菜。

  池脩之心疼地看著兒子:「他還小呢,妳要是不方便,咱們也不是養不起一個好乳母。」

  「別說一個,就是十個也養得起。丫頭那時候你就嘟囔,現在又來了。」鄭琰堅持讓兒子斷奶,不吃母乳的孩子容易不健康,但是長時間吃母乳的孩子也會不健康,那麼長時間了,奶水裡的營養已經不多了,必須吃飯才能補充。現在還只是一半母乳一半吃飯呢,頂多再過一年,就要徹底斷掉。

  池脩之閉嘴,在孩子的問題上,男人總是很難爭得過女人的。

  兩個小孩子委委屈屈地吃完一餐飯,好吧,也不是特別委屈,在青菜之後,池小蘿莉吃到了喜歡吃的魚丸,池小正太也吃到了有奶香味的米糊糊。

  吃飽之後,兩個小傢伙就開始點頭打瞌睡,正合了父母的意。鄭琰今天有事情要跟池脩之商量。

  ※

  「春華這都三歲了,這兩個月忙的我們都沒留意,是不是要給她開蒙了?以前都是我胡亂教著她認字識數,現在可要立起規矩來了。」

  池脩之摸摸下巴:「她還略小,要不開春再說?」

  「不是讓她現在就讀書,咱們這幾個月也要打量打量了,開春暖和了,先生拜好了,就送她去讀書。」

  「也好,妳有什麼合適的人選沒有?」

  「我也是才想起來,這丫頭要跟兒子一樣的教,女兒教不好,要命的日子在後頭呢。」

  池脩之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認真地道:「好!」頓了一頓,「咱們以後會有很多孩子的,找個有真學問的人,就供奉在家中吧。」

  大家族裡都有族學,世家更是如此,有些世家自家資源過剩,乾脆就是自家人教自家人。池家原是世家,圈養老師的事情很拿手。

  「嗯。你也留意一下。」

  「這還用說?說起來聖人也該延師入學了吧?他以前沒讀過書,現在都六歲了,再不讀書就晚了。」

  「我已跟太后說過了,要怎麼辦,就看她的了。聖人到底是她的兒子,我插手多了可不好。」

  也不能不管,池脩之默默地想,皇太后那點能耐,實在讓人擔憂聖人的成長。「這還是要政事堂來定的,皇太后……面子上的事罷了。」

  「那也得給人家這個面子呀,皇太后給我面子,我豈能不識趣?徐九有親娘有親嫂子,她還是心向著娘家人的。」

  「她不要公器私用才好。」外戚擅權神馬的,最讓人討厭了。

  「政事堂會答應麼?」正缺一個藉口吧?如果徐瑩敢違法提拔娘家人,宰相們一定開心得不得了。

  池脩之也笑了:「正是。」

  他們的擔心都多餘了,因為第二天,鄭琰正在徐瑩處逗徐瑩的女兒說話的時候,徐瑩的三嫂於宮外求見──齊國大長公主薨逝。

  徐瑩手裡的撥浪鼓啪塔掉到了地上。二娘被她嚇了一跳,扁扁小嘴就要哭。鄭琰把她抱起來交給乳母:「別嚇著了二娘。」

  徐瑩呆呆坐了一會,往後一仰,竟閉過氣去了。鄭琰與她三嫂上前看視,宮女們亦圍作一團,又是掐人中,又是撫胸背,許久徐瑩才緩過氣來,睜開眼睛嚎啕大哭。這可比蕭令先死的時候傷心多了。

  鄭琰徐徐勸她:「大長公主必不想妳如此傷心的,這也算是喜喪了,凡事想開一點,大長公主的身後事,還要等著妳辦呢。」

  最後一句提醒了徐瑩:「我要回去!」

  徐三嫂嚇了一跳,皇太后親臨是榮耀不假,可這一尊大神放到家裡要怎麼供養啊?

  鄭琰道:「那要備車駕,皇太后親臨致祭,聖人也得露個臉,這陣仗就大了,得跟政事堂商議一下。還有祭文,祭儀……」

  徐瑩道:「要最好的!」

  鄭琰招過昭仁殿的宦官王順:「去政事堂,告訴相公們,娘子要親臨致祭,聖人恐怕也要過去,請相公們儘快去辦。」

  徐瑩聲音低低地:「她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從小我就說,長大了要好好侍奉祖母,可……等我長大了,盡讓她操心,跟死鬼慪氣了,被死鬼嫌棄了,累得父母尊長為我奔波賠禮,好不容易到了現在,我能孝敬她了,她怎麼就走了呢!」越說越哽咽,痛哭了起來。

  鄭琰聽著她的語調心裡難受:「有什麼話,到了靈前親自跟大長公主說,啊──我去看看聖人,妳親往,聖人也要過去,才是大長公主死後哀榮。」只要徐瑩去了,蕭複禮不去也得去!

  徐瑩道:「正是!大正宮那裡交給妳了。」徐三嫂也覺得這樣的安排很給自家面子。

  鄭琰到了大正宮正殿,在門口遇到了鄭靖業打頭的一幫大臣。互相見禮,鄭琰道:「齊國大長公主薨逝,皇太后欲親臨致祭,聖人只怕坐不住了。」

  鄭靖業點頭:「我們正為了此事而來。」

  懷恩聽到聲音已經迎了出來,笑咪咪地:「這是……有什麼大事麼?」

  鄭琰道:「我本是來為皇太后辦事的,看來與相公們說的是一件事,那我就不進去啦。」鄭靖業帶人尋蕭複禮說話,懷恩就在門口跟鄭琰話家常。

  懷恩先謝鄭琰:「老奴自從離了這裡,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踏進大正宮,這回真是多虧了夫人吶!」

  「老翁這是寒磣我嗎?」自從老皇帝去世,鄭琰稱呼出宮的懷恩就是「老翁」。

  「怎麼會,不過是感歎,這時間過得可真快吶!有時候我還會恍惚,仿佛上一刻聽了老聖人的吩咐,要給昭仁殿送新貢上來的鮮果,下一刻,已經是昭仁殿皇太后賜今上鮮果了。」

  「是呢……」

  「念著老聖人,老奴也不會耽誤伺候聖人的。」

  「我不是說這個,這麼些年了,誰不知道老翁可靠呢。否則,我也不會把老翁再薦進來是不是?」

  懷恩瞇瞇眼睛:「是夫人有心。」

  「也不全是。說來阿爹年紀也大了,長安還年輕,我的哥哥們,」鄭琰搖了搖頭,「侄兒們更小。池家血脈仍是單薄,誰不愁將來呢?我不過是以己度人罷了。比如老翁的侄子,想再進益就有些難,縱阿爹回護,也總有不周之處。老翁回來了,不用人特別囑咐,有些可有可無的難處就落不到他頭上。否則光憑老翁是舊臣,面子也不是很好使的。今上還年輕,越長大就會越念舊,老翁的侄子們,日後總不至於太差。」

  懷恩笑道:「就算我死了,聖人也知道我這個老奴才了,是也不是?娘子好心,我心領啦。您放心,聖人那裡,老奴照應著。夫人從小就聰明,就是有時會心軟。」

  「可也不算壞事,對吧?」

  「那是。」

  兩人聊天的功夫,裡面聲音已經停了,鄭靖業還是拄著個拐,出來對鄭琰道:「皇太后也是心急了,哪有當天弔唁的?到了日子,想去便去。齊國大長公主是宗室大長輩,縱使不是皇太后的祖母,聖人去弔唁一下也不違禮法。至於祭文、祭儀,自有有司負責,不會馬虎的。」

  鄭琰領命而去。

  待杞國公家把場面搭好,徐瑩果然攜蕭複禮前往弔唁。齊國大長公主的喪禮,除了規章制度所定之外,給人的感覺竟比蕭令先的喪禮更氣派。

  母親去世,杞國公兄弟丁憂三年,徐瑩的兄弟、堂兄弟各要丁憂至少一年,其中徐瑩的大哥要跟著杞國公守三年孝。剛剛有起色的徐氏外戚,又趴回家裡了。

  政事堂的政令卻不因齊國大長公主的薨逝而暫緩,政令一道接著一道:禁民間私釀酒,糧食除規定配額之外嚴禁運往境外,輕徭減賦,謀逆諸王被查禁的家產充公,其中的隱田隱戶重新編入國家戶籍田冊,強佔的民田歸還……

  這些命令有許多是徐瑩看不懂的,有些就讓鄭琰給她講解一下,比如禁釀酒什麼的。有一些大家就乾脆保持著一種「就讓她不懂吧」的默契,把徐瑩給半架空掉。鄭琰小心地掌握著其中的分寸,又問鄭靖業,蕭複禮的老師,選得怎麼樣了。

  給皇帝選老師可不能馬虎,徐瑩因為齊國大長公主薨逝,無心他顧,把這事給擱置了下來。政事堂上卻產生了紛歧,誰不想讓自己人去影響新君呢?尤其新君才六歲,最好影響的時候。

  正在紛擾間,各藩屬弔唁使臣抵京了,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非狄使莫屬。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14 10:11 AM


189、遠來的使者

  狄使這回揚眉吐氣了,以前是裝孫子──為了麻痹對手為雙鷹王的統一與擴張爭取時間,再往前一點是真孫子──實力不如人家打不過,再桀驁不馴都只是表面上的,天朝一旦板起臉來他們也只能認慫。

  現在他們以一個相對平等的大國使者的身份到了京城,還是弔唁對方老闆死了,留下孤兒寡母,這個孤兒還是抱來的別人家的孩子。

  縱使之前互有勝負,在眼前的情勢下,狄使更加氣定神閒。當然,不是不求人,他們也有所求,希望能夠借此機會多勒索一點,用更低的價格換取更多的糧食儲備。根據推斷,南朝應該正在一個不穩定的時候,聽說這種情況叫做「主少國疑」,不管是誰主政,都要採取一個相對緩和的姿態。

  狄使信心滿滿,他是雙鷹王陣營裡的親信之人,也是比較有頭腦的人。臨行前受命,也參與了一些雙鷹王召開的討論會。他領的任務之中就有「觀察南朝虛實」、「評估南朝對我態度」、「測試哪些官員可以被收買」、「確定南朝官員的立場」、「儘量刺探南朝軍事情報」等等等等。

  他帶來的人隨從人員,也盤算著如果能夠敲到幾千石糧食、幾十石鹽會有什麼獎勵。剔除立場來看,這是一支奮發向上努力為自己陣營增加實力的隊伍。

  同時,他們是驕傲的,數百年來,他們一直是當孫子的,現在能夠在一定層面上平起平坐了,在北方,狄人還壓了南朝一頭。至於現在不得不當一個「朝貢使」,位置也在諸藩之屬國之上,而且還是要來討債的!這算是雙鷹王大度給南朝面子──其實是狄使內心裡明白,眼下自家主子騰不出手來──但是,還是咱們手下留情了的!

  狄使上路,由邊軍接了,特意派人「護送」他們沿著官道驛道入京。狄使心裡明白,名為護送,實為監視,就是不讓自己有打探消息的機會。

  他也能沉得住氣,想當年,他能以一介馬奴一路做到現在這個位置,除了聰明的頭腦,還有就是這份耐心了。然而,根據他這一路的觀察來看,南朝的人對於大臣們、尤其是有很大「部族」的大臣的敬意甚至在皇帝之上。

  【這個好!自立為王可以有!大王可以支援他們搞內亂,跟當年無恥的南人分裂狄部一樣!】

  到了京中,先住在藩屬國集體宿舍──國藩館裡,由鴻臚寺下四方館裡的一個副館使接見。狄使很生氣:以他們大狄部現在的勢頭,不讓鴻臚寺的正卿來接待,至少也是個少卿出來吧?怎麼就弄到了四方館一副使來了?

  狄使提出嚴正抗議:「南朝不是號稱禮儀之邦嗎?怎麼能這樣不講道理?我大狄兵強馬壯,爾國君平坐議和,如今只讓一個副使來接待我,這是瞧不起我大狄嗎?」

  四方館副使姓李,李神策的遠房親戚,所以,他是一個世家子,雖然是旁枝,傲氣依舊在。本來語氣裡瞧不起朝廷就夠讓他惱火的了,還要捎帶上嫌棄他,李副使的火氣更大!

  李氏世家,教育是不會放鬆的,李副使的文化水準也夠高,反唇相譏:「定遠將軍(蕭正乾)回京的時候,別說我鴻臚了,他是中書舍人奉命攜內官去迎接的。」

  狄使被噎了一下,狄部在蕭正乾手裡吃虧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拿戰事來壓李副使,李副使就拿抽了他們的蕭正乾來說事。

  不過,要是就這樣被噎住了,他也就不是特意挑選來的使節了:「聽說你們定遠將軍是現在已死的先帝慧眼識英發現的?」嘖,你們先帝死於叛亂吶!雖然在狄人看來這沒什麼,他們那裡這種手足相殘為爭王位的事情只有更多,但是南朝人總會覺得不光彩,不妨拿出來刺激一下。

  李副使才不會被氣到呢:「定遠將軍是宗室,先帝用得他,他又能破敵,」李副使加重了破敵二字的讀音,面部表情展現嘲諷神馬的,對他來說毫無壓力,「今上自然不會讓寶劍閒置生銹。」

  「閣下口舌伶俐,就不知道能不能做得了你們皇帝的主了。」

  「貴使也是伶牙俐齒,看來是做得了你們王的主了?所以就做主過來了?」李副使下巴都快翹上天了,切~都議和了,有種你咬我呀!上頭有人的李副使一點也不怕挑起外交糾紛。

  事實上,只要是關係不是那麼和諧的「宗主國」和「藩臣」之間,總是要打打嘴仗的,套路也是一樣的:「我比你厲害,你不老實我揍你」、「你厲害個屁啊!我家有更厲害的!」然後就是互相揭個短什麼的。

  當然,如果是分裂割據的政權,比如,假設魏王造反成功,但是又有忠立之士不服他,自立為王或者什麼的,兩邊派了使節,那就會盡力挑選己方裝逼最兇殘者到對方的地盤上顯擺,以炫耀自己的文明昌隆。

  外交,就是這麼回事。

  口舌上沒有討到便宜,狄使也算有克制,一笑而過:「明日弔唁之後,還請見汝朝皇帝,奉我主之命,有國書奉上。」

  李副使也收回了嘲諷臉,擺出一副比較正常的傲慢臉來:「貴使,請~」把人讓進國藩館裡住下。

  ※

  李副使的彙報很及時,也沒有故意隱瞞。

  李氏在想,李神策是不是可以做一下宰相,給名門李氏再增光添彩一下下?大家多不容易啊?忍受了這麼一個刺兒頭幾十年,現在他出息了,必須不能拒絕大家討要紅分和利息。

  李神策是個主張對狄強硬、防範的人,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是對的,李氏更要支持李神策實現他的政治抱負。

  現在鴻臚歸池脩之管,李氏與池氏有著良好的合作關係,李家現在最出挑的人李神策對池脩之尤其欣賞,池脩之本人在外面也是數得上名號的裝逼帝。隨著鄭黨與世家合作關係的加深,池脩之的黑歷史不說洗白吧,至少已經被很多人有意識地淡忘了。

  合作得相當愉快,誰在少年時代沒一點黑歷史啊?小孩子嘛,知錯就改就行了。

  池脩之接到彙報,也很快把狄使給評估了一下。通過李副使的彙報,可以看出,這個狄使絕不是大家印象裡對遊牧民族的一慣形象: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文化水準不高(這個狄使是講天朝通用語的)、沒有心計只有脾氣……

  而且──池脩之認真地問李副使:「他要遞國書?知道內容麼?」

  李副使搖搖頭:「他不肯說。」

  「盯緊他,不要讓他和他的隨從出了四方館一步,他要抗議,就告訴他,兩國交戰數年,國人恨狄人入骨,上街被義民打死了可沒人管。他要出門,就讓他先簽生死狀,我快馬遞到他主人手上給我回信同意了,我再放他出門!」

  李副使噴笑:「池郎,妙啊!」

  「別誇我了,他這國書怕還有什麼不好的事,雙鷹王,未可小覷。須報政事堂,先做準備。」

  李副使一揖:「下官這就去親自看著他。」

  池脩之親赴政事堂彙報了狄使的情況,政事堂對於狄人的情報還是很重視的,鄭靖業、韋知勉、李幼嘉碰頭,又把李神策給拎了來當參謀。

  聽完池脩之的彙報,鄭靖業問:「諸位有什麼看法?」

  韋知勉道:「狄人狡詐,肯定不會是好事。」

  李神策翻個白眼:「這還用說?」

  韋知勉最近裝孫子裝夠了,李神策的態度又過於討厭,終於忍不住反諷:「這麼說李尚書是知道狄人要做什麼了?」

  李神策很驕傲地道:「當然。」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讓人吐血了,李幼嘉忍不住道:「尚書知道就說,國事要緊,何必耽誤時間?」

  李神策冷笑道:「我本來要說的,相公不插嘴我現在都能說完了,一點也不耽誤時間!」

  【我去!怪不得以前連你家的狗都不待見你!】李幼嘉在心裡狂吐槽。

  池脩之也無奈,李神策就這麼個毛病,不樂意聽人家反抗他,現在好多啦,要照以前,他能再發表個演講把韋、李二人全涮了,還不說狄人要幹什麼。

  鄭靖業瞇著眼睛看起來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裡門兒清。李神策傲氣十足,不入仕則已,入仕了就想做高官。之前受了點打擊,又因為對狄事業的熱愛才勉忍了。現在出頭有望,卻只做到了尚書,自然對宰相裡不入他眼的人各種挑剔。自己還略好些,韋、李二人就要被他噴。

  咳嗽一聲,鄭靖業道:「狄使奉交國書,皇太后與聖人必要親自接見的,要先告訴二位。狄使未必會守禮,縱使守禮,如果他突然發難,又或者國書裡寫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也要讓皇太后與聖人不要過於激動才是。」

  李神策總算給了鄭靖業的面子:「相公說的不錯,狄使此來必要探虛實的,不能讓他覺得天朝軟弱可欺。皇太后、聖人到時候不能被驚到,要事稱向兩位分說狄人之事。狄人遇連年大雪,」冷笑,「朝廷又關了邊市,他們餓著肚子呢。雙鷹王狼子野心,不會甘心的,他必定還存著南侵的心思。那他就要拼命地囤糧、練兵!若我的料不差,狄使此來,必然要想盡辦法刺探消息,還有就是討價還價討要糧食、鹽、鐵乃至藥材!」

  池脩之道:「我已命人看住他們了,不許他們出國藩館一步!」

  鄭靖業歎道:「眼下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聖人正當幼齡,朝廷也打不起來了呀!」

  李神策一揚眉:「那又如何?又用不到聖人御駕親征!定遠將軍治軍有方,朝廷先前準備的糧草可支三年之用,如何打不得?」

  鄭靖業道:「你漏算了一條:來年收成!既要用兵,就要耗費力役,這些人丁非但不能耕作,還要再耕糧草。已經有幾年啦,天災不斷,國家經不起折騰啦。」

  李神策的表情轉而有些不屑,怎麼先前一力主戰的人現在又化身老成持國了?

  鄭靖業心裡門兒清:以前是蕭令先在臺上,再二,他也是個青年君王,已經成年了。現在這個聖人他是個未成年,三觀正在形成中,這個時候出頭的大臣,容易形成一種「只知有XX不知有皇帝」的局面,到時候被記恨了,哭都沒地方哭去。鄭靖業才不要做那種鞠躬盡瘁,死而被清算的人呢!

  所以,李神策再怎麼說,他也沒有做出一副雞血上頭的樣子來。只是說:「先把眼前的事情給辦完,先帝崩逝,還沒過喪期呢。」按照古禮,除非人家打上家門口了,你才能墨而戰,否則就不能主動挑釁──現在雙方正在和解呢。

  這個理由倒是說得過去,誰也不能說鄭靖業失禮。李神策再不高興,也只能暫時忍下了。

  ※

  向皇太后、小皇帝解釋的工作就落到了鄭琰的頭上,她先向這兩位科普了一下狄人的歷史,其實她也是剛剛研究這個問題沒多久:「狄人興在北方,素為天朝之敵……後分為八部……雙鷹王一統七部……犯邊……定遠將軍敗之……議和……」她用最簡潔的語言,向這兩位簡要概括了狄人的發展演變史,說複雜了這兩位現在也聽不懂。

  蕭複禮努力地記憶,最後問道:「那天朝與狄部,哪個更厲害?」

  徐瑩的眼中也透露出對這個問題的關注,鄭琰有些無奈,國家間的較量,它不是用誰更厲害就能一句話簡單概括的,力量的對比是會隨時變化的。

  「計算整體,自是天朝更強,但是,天朝不可能集全國之力就為了一個狄部,那麼大的國家那麼多的事,西南夷也要時不時平一下,又有國內常有災害也不能專心。如果集全國之力擊狄了,國內就會虛弱;如果不管狄人,國家就要被侵略。」狗皮膏藥最討厭了!

  蕭複禮聽得略暈:「那到底是打不打呢?」

  鄭琰躊躇了一下,道:「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句警句她應該沒記錯。

  蕭複禮還有些懵懂,不過閉上了嘴巴,慢慢回味。

  徐瑩本來也想問自家跟狄人的力量對比的,因蕭複禮先問了,她就閉嘴聽著,聽到後面不由道:「這些是朝廷大臣們該做的事情──給大郎的師傅,究竟找到了沒了?」朝廷大事她不懂,兒子最重要了。

  「正在找,要是尋常的王傅總能找得到,太傅,可馬虎不得。」

  「那也不能拖著呢,起碼得找人教大郎認字呀!聖人不識字,說出去不成笑話了嗎?」

  「這個……娘子不妨跟大臣們說說,又或,娘子有什麼合適的人選麼?」

  徐瑩猶豫了一下,又住了口,杞國公跟她推薦過人,她的母親蕭氏也向她提過另一個人,她都沒有最終答應。秦越不能說不是一個好老師了,那是一個徐瑩都佩服的人,還是沒能教好蕭令先,說實話,徐瑩對於選老師這個話題,有點怵。可這個話題又不能不提。

  「那再看看吧,頂多到元旦,過了新年,就再也不能拖了。」

  「唔,還是說說狄使吧。這個狄使原是個馬奴,狄人分作八部的時候也不是特別安份,偶爾也會掠邊民充作奴隸的,他就與一個本朝被掠為奴隸的人相識,學了些本領,為人既精細,又有耐心,馬養得好,入了雙鷹王的眼,一直跟隨雙鷹王,直到現在。狄人奴隸無姓氏,雙鷹王賜他姓馬,他自取名為駿。」

  徐瑩奇道:「我聽說狄人說的話跟咱們不一樣,怎麼起的名字倒一樣了?」

  「馬是意譯,照音譯的話,我學得也不像。」

  徐瑩點頭:「妳接著說。」

  「他出身雖低,本事卻是不小,曾獨領一軍,滅不服雙鷹王之部,在雙鷹王那裡,他的官大概……有咱們這裡九卿那麼高了──今年才不到四十歲。馬駿此來是要遞交國書的,到時候娘子和聖人都要見他。政事堂擔心他另有目的,還請娘子和聖人小心。」

  徐瑩問道:「他會有什麼目的?」

  「兩家議和,先帝駕崩,名為弔唁,實為刺探。或許,還要趁機敲詐勒索吧。」

  徐瑩怒道:「這是欺我天朝無人嗎?先帝去了又怎麼樣?他在的時候也沒怎麼……」

  「咳!」鄭琰不得不打斷她一下。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到時候,不管他說了什麼,妳也不要被他氣到。」

  「到時候必是大朝會,我到場,妳也要在我身邊的,有什麼,妳提醒我一聲。」

  「是。」

  這是已經做熟了的,蕭複禮年幼,原則上至少在大朝的時候徐瑩要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杞國公家的指點還是什麼,她頂住了壓力,逢朝必到,倒不拘於大朝小朝,都是一掛紗簾,坐在蕭複禮的御座之後。

  鄭琰被拉來陪坐,三公與皇帝坐而論政,女侍中在皇太后身邊也有自己的座位,一旦有徐瑩關心而聽不懂的問題,她都要鄭琰小聲解釋給她聽。

  大朝會上,不但是鄭琰,衛王妃、曹王妃這兩個女侍中也是要到場的──這兩位不能說對政治就漠不關心,但是她們當家庭主婦的年載比徐瑩還長,兩人丈夫又是久不涉足政治的,比徐瑩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這個四人小團體裡,拿主意的還是鄭琰。

  誰都沒想到,接見狄使的這次朝會,四人小團體裡最先發言的,不是徐瑩這個頭子了,也不是鄭琰這個軍師,反而是曹王妃這個家庭婦女。

  壯哉!我大天朝

  ※

  大朝會,徐瑩垂簾,鄭琰、衛王妃、曹王妃陪坐,為了方便鄭琰隨時向徐瑩實況解說,她坐在徐瑩左手靠前的位置,兩位王妃按年齒坐在徐瑩右手邊。

  大正宮正殿裡火盆燒得挺旺,御座後一掛白紗簾隔出了一方小天地。女人們躲在後面看前面看得挺清楚,底下的人想隔著紗簾一窺隱秘,就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馬駿一身狄人的標準打扮,帽子上、腰帶上都鑲著寶石,鞘上鑲了寶石的佩刀在殿門口就被解了下來──這是事先唇槍舌箭的結果。朝廷百官都努力把腰杆挺直,手裡捧著的笏板也拿得放在正中,一個個目不斜視,努力營造一種莊嚴肅穆的氛圍。

  蕭複禮高坐在御座上,好奇地看著這個衣飾打扮與本朝截然不同的人。只見他身形略瘦,個頭也不太高,衣服樣式雖然古怪,卻有一種乾淨的感覺。臉上的表情也柔和平靜,步子很穩,絲毫不見慌張。一點也不像是奴隸出身的人!

  年紀再小,小時候生活再活,蕭複禮也是當「小郎君」養大的,奴婢是個什麼樣子,他是知道的。眼前這個人一點也不像他印象中的奴婢!

  只見馬特使穩穩走了進來,用一口帶著北地口音的天朝話向蕭複禮問好,單膝著地,口稱:「神命統治四方之王遣使問南朝皇帝好。」

  天朝憤青不幹了!接二連三跳了出來,從馬駿沒有行天朝禮儀到他的稱呼……

  馬駿淡定地站了起來:「我,狄人耳,非汝朝之臣。」所以不用你們的禮儀。還有,稱呼,他們家雙鷹王就是這個稱呼,大家之前是談判過了,所以國書上我們謙虛一點,但是,你沒說口頭上不能這樣叫啊!你好比你大名叫張三,平常大家口頭上很少直呼其名哩。

  徐瑩再政治小白,也是不能受氣,已經一巴掌拍到扶手上了。蕭複禮回頭看了一下簾子,又轉過頭來。

  韋知勉道:「兩家議和,口血未乾,奈何出爾反爾?爾主欲兵刀相見麼?」

  馬駿不慌不忙地道:「非也,我主有意兩家罷兵,和平相處。」躬身雙手向蕭複禮遞國書,「請降公主。」

  嗡!朝廷之上炸開了鍋!

  蕭複禮完全聽不懂,坐得倒是板正,想起榮安郡太夫人的話,在朝會上有不懂的、不會拿主意的,先看丞相是怎麼做的,那是有本事的人,跟著學就行了。

  就見鄭靖業咳嗽一聲:「聖人年方七歲,沒有公主,先帝之女正在幼沖,並不適齡。除此之外,本朝只有已經出嫁了的長公主。」那都是有主兒的人。

  馬駿道:「宗室之女亦可,是為結兩家之好,當然──既是結兩家之好,自是與皇帝越親近的越好了。不過,我主既是草原之王,當降公主。」

  翻譯一下:沒親閨女也行,家族女來抵,但是,這個宗室女要以公主的名義出嫁,這樣才能配得上雙鷹王。而且,大家要合好,就要跟皇帝血緣相近的人。

  大臣們只是義憤,有資格上朝的宗室就怒了!這是要嫁他們的閨女啊!須知蕭複禮這個抱養來的娃,他的堂姐們除了嫁了,都死在那場變亂裡了。其餘的都還沒成年,根本不能出嫁。這就輪到如衛王、曹王這樣家裡的郡主,又或者是兩王的孫女兒。衛王為顧命之臣,曹王是他親兄弟,兩家的女兒或許能保住,其他人的就要遭殃!

  宗室們以為兩王很安全,卻不知衛王、曹王才是危機感最大的!

  曹王妃最生氣!她有個老生女兒,今年剛剛十五歲!衛王妃的嫡孫女兒,韋氏所出的女兒也還沒出嫁,又正在待嫁之年。連韋知勉都急了,那個是他親外孫女,他要是敢答應了,女兒能回家跟他鬧半輩子。

  曹王妃當場就對徐瑩道:「娘子不能答應!」沒控制住音量,殿上很快就聽到了。這位曹王妃還是鄭琰嫂子的親媽,鄭琰知道她的底細,這是個繼妃,屬於性格火爆的土鼈出身。

  徐瑩也生氣了,沒有哪個女人聽到這個不生氣的!徐瑩不是一個政客,她行事更多是憑性格:「我才不答應呢!」

  曹王妃道:「我寧可把閨女帶到墳裡也不給他們!」

  鄭琰:「……」妳們倒是小點聲啊!



190、討論的鬧劇

  【臥槽!妳們注意一點素質啊!大吵大嚷成何體統?】這是無數天朝官員的心聲,【我就知道女人不能議政!】

  感覺真的好丟臉!

  ──這些人大概忘了他們、他們的前輩們曾經數次當著皇帝的面群毆的歷史了。

  更尷尬的是馬駿,求婚被拒,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拒絕的人他連臉都沒看到。更欺負人的是,說話者從語氣到內容都十分不友好!這娘們還躲在簾子後面,你是跟她計較啊還是不跟她計較啊!

  【躲在簾子後面的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生物了!】馬駿憤憤地想。

  由於跟天朝狠幹了一架,狄使在諸使序列中是排在首位的,他後面還有許多小邦在等著被接見呢。一個個排在後面,活生生看了一場笑話。

  曹王妃是在簾子後面說話的,不算是正式的回答,馬駿想抗議都不知道怎麼抗議──他不知道這說話的是誰!不明身份就亂抗議神馬的,很容易出錯啊!

  曹王妃的聲音朝上頗有幾個人聽出來了,曹王想吐血,他不能在朝堂上訓老婆啊!衛王比他還想吐血──徐瑩已經搶先拒絕了,話還說得過於直白。

  鄭靖業心說,這兩個二貨,誰家訂盟約、婚約是一時興起就隨便定了的?不得顛三倒四地想好幾回啊?妳這就拒絕了是個什麼事啊?

  李幼嘉作為宰相裡面資歷最淺的人,不得不出來打個回場,這時就顯出他其實也是個機敏的人了:「貴使為弔唁之使,今日聖人接見的還是弔唁的使者,為何顧左右而言他?」作色道,「貴使既入天朝,當遵天朝之風俗。」

  馬駿心裡吐槽著,面部表情卻一直很和煦:「如此,便待弔唁之後再談。」

  曹王妃大怒,弔唁之後還要談啊?做夢!幾乎要起身跳罵,鄭琰眼明手快對她連連擺手,又使眼色讓曹王妃身後的宮女、宦官把她給按下來。口中輕聲道:「他們沒答應!別讓狄使看笑話!」

  她一點也不擔心大臣們會答應,眼下天朝並未居於劣勢,而和親對於狄人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不是必要。哪怕和親了,也要溝通幾輪才能答應,哪有這樣一提就應了的?只要展開討論,即使有人心動,鄭琰有把握說服朝臣不同意。

  曹王妃悍則悍矣,面子還是要的,徐瑩也冷靜了下來,因此事暫緩,都氣咻咻地等著散朝之後跟大臣們理論。蕭複禮已經開口了:「使者遠道而來辛苦了,先帝崩逝,國之不幸,朕雖年幼,亦承祖先之志,盼國泰民安。」

  馬駿躬身道:「我主亦期兩家議和。」

  言畢,從容退到一邊,從他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內心的尷尬惱怒,又留意觀察著御座之上的小皇帝與天朝群臣,並接下來遞國書的諸藩之使。

  這件事情表面上看,暫時從朝會上糊弄過去了,後面番邦之使就沒有那麼多事了,規規矩矩地遞國書,說了悼念之意。蕭複禮也翻來覆過說了幾句「謝謝你們的好意」之類的話。

  今天朝會的主要內容就是這些了,由於在先帝之喪期,不設鼓樂歌舞,亦不歡宴。按照規定的程式,蕭複禮做個橡皮圖章,給他們一些意思意思的賞賜,就讓四方館的人款待使者,朝廷大臣們還得頭疼萬分地跟一群不講理的女人商量一下和親的事。

  在大臣們心裡,突然發難的狄使固然不是好人,一戳就暴的曹王妃也該拿去人道毀滅:妳急什麼呀?咱們又沒答應!妳在這樣莊嚴的場合嚎了這麼一嗓子,大家多為難多丟臉妳知道不知道?

  再者,這樣的場合必有史官記錄,先記下「妃於幕後怒斥」,後曰「諸臣乃議拒狄所請」,弄得像是大臣們都是軟蛋想要和親,後來因為被個女人叫破了,才不好意思拒絕了,這丟臉都丟到子孫後代那裡去了!

  這個死女人!縱使不架空了皇太后讓她老實待著,至少也要把亂開炮的曹王妃,從女侍中的位置上給扯下來!

  ※

  曹王妃還不知道她已經「被下崗」了,她還在為女兒的婚事擔憂──大臣們並沒有明著拒絕──還在生氣。

  群臣退去,正殿裡只剩下夠資格參加核心會議的數人與宮女、宦官了。徐瑩從簾後轉出,女侍中們緊隨其後,懷恩也把蕭複禮從御座上給接了下來。

  一行人移往次間,徐瑩抱著蕭複禮坐在主座上,鄭琰坐在他們身邊右手下的第一張凳子上,下面才是衛王妃、曹王妃──方便鄭琰向徐瑩講解。左手邊依次是鄭靖業等朝臣,各依資歷、品級而坐。

  剛一坐下,曹王妃先不幹了:「好好的拿自己的孩子去餵狼,誰答應了誰不是男人!」

  徐瑩亦道:「真是丟人!」她的怒氣很大,蕭複禮看了她好幾眼。

  男人們尷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說吧,明明沒有人答應的,現在弄得像他們真的要怎麼怎麼樣了似的。尤其是曹王,他本來是個老實頭,在朝上根本沒有發話好嗎?曹王妃就已經腦補成自己的女兒要被送出去和親了,曹王頭痛欲裂,十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一位老婆──誰說過要賣女求榮的啦?

  在男人們看來,和親不和親,更多的是與利益相關,划算就和,不划算就不和。哪怕是鄭靖業,站在一個國家丞相的立場上來說,完全沒有維護宗室之女的迫切願望。

  如果戰事緊急,己方不利,對方叫停要公主,鄭靖業不會吝於同意的──反正又不是嫁他閨女──公主們自出生便起享盡人間富貴,那就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眼下還沒到那個地步,鄭靖業也沒打算答應,他只是對曹王妃不太滿意,鄭靖業沒接話,拿眼睛看了一下曹王。

  曹王不得不出言呵斥他的妻子:「朝廷議政之地,妳大呼小叫,要做什麼?!妳要不知體統禮儀,不如回家去,不要在這裡丟人!」

  曹王妃一愣,她比曹王小好多歲,老夫少妻,曹王性子又軟,平時對她千依百順,此時當著許多人的面落了她的面子,心裡又驚又怒,眼淚嘩嘩往下掉:「你也願意和親?!」

  李神策額角青筋直跳,臥槽,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朝廷什麼時候引進了潑婦這種生物?!他是不樂意和親的,更討厭曹王妃跟五百隻鴨子似的叫來叫去,陰惻惻地道:「和不和親,自有朝廷公議!王妃把和親掛在嘴上,又提郡主,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妳有個女兒可以送給雙鷹王嗎?!」這種女人一定要趕出朝廷!土鼈神馬的,真是沒教養又粗魯討厭的品種!

  衛王道:「妳太激動了,來人,送曹王妃回府整妝休息!娘子,曹王妃太激動了,該派個御醫去瞧瞧,要是病沒發了,可別耽誤了,病沒好,就不要出來了!」臥槽,丟死人了!大鬧朝會神馬的,一點也不優雅。又請解曹王妃女侍中之職,以安心養病。

  徐瑩被這一連串的事情弄懵了,曹王妃是她的女侍中,就這麼解職了?她還沒同意呢,火氣也上來了:「曹王妃說錯了嗎?諸位難道是想答應狄使嗎?」

  鄭靖業歎道:「娘子聽到誰說答應了呢?」

  「你們也沒反對呀!這簡直是丟人!」

  韋知勉摸著了脈,出聲道:「曹王妃嘴太快了,也沒給別人說話的機會!」說的是曹王妃,暗指徐瑩說話也不慢,「朝廷大事,豈能兒戲?」

  衛王沉聲道:「這樣沉不住氣,聽風就是雨,如何能議大事?她若只是個尋常王妃,聽了和親之事著慌也就罷了,她偏偏是個女侍中,該在左右勸輔娘子冷靜的,她倒好,自己先跳了出來,像個潑婦,還帶著娘子心浮氣躁!」

  徐瑩聽出衛王有指桑罵愧的嫌疑,欲要發作,曹王已經羞愧地檢討:「都是我沒教好她。」

  李神策心說,你還教她呢,你個活啞巴。口中不耐煩地道:「今天該議的是正事吧?拿一王妃來議,諸位本末倒置了。」

  鄭靖業頭疼地道:「那就開始議吧。狄使的國書呢?」

  國書是交到蕭複禮的案頭上的,可這位小皇帝他約等於文盲,根本沒打開看。

  懷恩把國書拿來,展開了讀。內容寫的還是白話文的水準,大意:你們的皇帝死了我真傷心,派人來弔唁,你們要節哀呀!為了表示我不欺負孤兒寡母,也為了表示你們繼位之君會堅持你們先帝議和的路線一百年不動搖,咱們是不是聯個姻?從此大家相安無事。結婚的具體事項咱們好商量,但是我要娶公主,最好跟你們新君的血緣近一點,這樣才顯得咱們親密。

  徐瑩聽完了就呸了一聲:「他還挑揀起來了!我連個宮女都不給他!他個三十好幾的老男人,老婆孩子一大堆,還想要公主?天朝要是把宗室女送去給他做妾,幾輩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徐瑩跟蕭令先在某些方面還真不是一般的像,這兩位都有一個特點:愛把國事當家事來辦。蕭令先想做大家長,徐瑩則把和親當成了普通家裡辦喜事。

  她話一出口,朝臣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衛王覺得自己的臉都要被扇腫了:這個二貨怎麼又提起這一茬來了?誰特麼說要答應了啊?!咱們又不是戰敗,咱們還要臉好嗎?

  徐瑩還覺不夠,又對鄭琰道:「妳也說句話呀!平時妳都有話說的,現在怎麼不言聲了?」

  鄭琰吐血,吐完了還要擦擦嘴巴:「娘子,朝上李相公已經婉拒了狄使了啊,本來咱們就是要合計合計怎麼正式拒絕的。」

  徐瑩眨眨眼睛:「是這樣嗎?」

  李幼嘉都快被氣哭了,合著他這麼沒有存在感啊?「本來就是啊。」

  窩勒個去,女人真是糾纏不清啊!

  「哦,不答應就行,哎,還有合計什麼啊?告訴那麼馬什麼的,咱們不答應。」

  鄭琰順順氣,努力和氣地對徐瑩道:「您就放心吧。」

  「那還要說什麼呀?」

  鄭靖業道:「狄使那裡如何談,有政事堂、有禮部、有鴻臚,娘子,狄使要陛辭返邦的時候,您千萬別再脫口而出了!如今朝廷變動,先前一仗狄人固然有損失,我朝邊境上損失也不小,正該休養生息的時候,一時半會不能打。」

  「哦,那我知道了,陛辭的時候能別把他排最前頭嗎?看著了他我心煩!」

  太異想天開了!鄭靖業曲起拳頭抵唇咳嗽兩聲,鄭琰不得不向徐瑩再次解釋一下:「藩國排序,向以實力為先。這就跟家裡請客似的,妳再不喜歡的人,他登了門,妳就得按著他的官職品級給他排隊。」

  外交就是這樣的,哪怕關係再差,只要你實力在這裡了,排序該放在第一位就不會把你放到最後一位。史上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因為關係不好,就故意給人家使者排頭吃。外交糾紛是能夠隨便用一句「義氣之爭」又或者是「一時疏忽」能糊弄過去的嗎?

  如果對方勢力弱,也就忍過一時,無力反抗就罷了,但凡有一點血性的都回去臥薪嚐膽去了。勢力強的人反過來侮辱你的使者都是輕的,拉起隊伍來打一架你也不占理。

  朝臣特麼想哭了,好好的國家大事,讓妳們這群娘們說成了個社交活動,妳們虧心不虧心啊?他們真想請徐瑩滾蛋,該哪裡待著哪裡待著去,少插手政事。可惜不行啊!一是有幼帝登基皇太后臨朝的傳統,二是徐瑩背後也有勢力,三也是不知道鄭琰這個涉足政治的女人,會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徐瑩本著不懂就問的精神,又開了金口:「我讀過許多前人故事,接待使節,只要辯才無礙,找個理由就是了。」

  【好累,感覺再也不會愛了。】鄭琰確定徐瑩一點也不適合搞政治,枉她在早朝的時候,還為徐瑩和曹王妃的堅定而在心中喝彩。弄了半天,這兩位對政治很白很天真!

  抹抹臉,鄭琰就不明白了,管一個小家的時候很聰明的女人,怎麼到了國事上很多時候就任性了起來。「難道請客排錯了次序對方會樂意嗎?」給妳扔個金蘋果下來,吵個沒完了就。

  天真的孩子啊,不要被什麼「機智的外交故事」給騙了好嗎?國力強盛了,使者略蠢沒關係,國家弱小了,使者聰明了……你知道前前前朝有一位機智的使者,出使外邦活活被人給扣下來了嗎?理由就是「這是一個能人,我們就缺這樣的人」,這人就被留下來強迫給他們打工了。直到前前前朝滅亡,這人還是沒能回去,從此披髮左襟了,據說由於有本事,被「妻以王女,世為相」成了一個大部族。

  所有給你講機智的使者的故事的人,大概沒有把時代背景給你分析透徹──弱國無外交。凡是能被語言打動的,語言背後必然有利益在做支撐。決策者或許會蠢,或許目光短淺,再短淺的目光也要看到眼前的利益才能被打動。哪怕是張空頭支票,又或者是個紙上畫的大餅,你也得告訴他「有錢拿」「有餅吃」,而不是「我很帥聽我的吧」。

  別看現在是在你的地盤上,道理它是一樣的啊!

  徐瑩意興闌珊:「那就這樣吧,你們議吧。」把蕭複禮交給鄭琰帶著聽大臣們議政,自己去昭仁殿看女兒了。

  衛王妃趁勢告辭,當佈景板也是個苦差使,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點名了要發表意見。

  衛王妃也不喜歡和親,但是以于曹王妃的「胡鬧」也是頭疼萬分。還有一個穩不住的皇太后,衛王妃覺得,先帝想要廢后,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哪家當家主母這麼跳脫都不是件好事。

  ※

  千秋功業,後人評說。後世學者對歷史事件會有各種解讀,普通人也會選擇自己覺得可靠的說法,而事實上,事件本身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複雜。

  比如梁橫,有說他是什麼抗爭舊勢力的傑出代表,也有說他是個瘋子。在鄭琰看來,這就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子心裡扭曲報復社會的故事。

  比如這次的拒絕和親事件,有說朝臣是本來就不打算接受和親的,也有說他們是被迫拒絕的──因為有曹王妃這個女人當朝喊破,男人們好歹還算要臉,不好意思接受。鄭琰看來,這就是一個彪悍的媽在朝上沒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反正,這事是被史官記錄下來了,氣得鄭靖業病都好了!

  「曹王妃既然已經病了,那就在家裡養著吧,六娘要想回家侍疾也不必攔著了──衛王既然已經發話了,就不要再讓她做女侍中了。禮部與鴻臚跟狄使談談,和親是不行的,原來議和商定的貢、賜,數目也不能變!」

  池脩之應道:「自然寸步不讓。蠻夷無信,出爾反爾,那就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禮義──定遠將軍那裡,該加強戒備了。」

  今天的事情不小,李幼嘉也放棄了在自己家裡開小會,奔過來聽鄭靖業的吩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皇太后,無知婦人耳,聖人年幼,正是容易被影響的時候。朝廷再受不了一個任性的皇帝的折騰了。」

  鄭靖業道:「這個我知道,可秦越就是不肯答應!」

  「秦越不行吧?」于元濟直線思維道,「瞧他把先帝教的。」

  「那是先帝沒學好,怪不得秦越。」鄭琰嘀咕了一聲。

  照秦越的教法,蕭令先在做藩王的時候是很老實的,大概那時候覺得做臣子就要聽話,這種思想在他當藩王的時候很好,等他做了皇帝,還拿這種思想要求別人,那就悲劇了。

  李幼嘉有些焦躁地道:「帝師必須爭取到,聖人不能長歪了!聖人第一不能無知,」說到這裡就想到了徐瑩,痛苦得臉都扭曲了,「不能被皇太后影響了;第二也不能叫世家子給教壞了!事到如今,難道世家子不會想影響聖人嗎?」

  一句話,說得眾人緊張了起來。論人才儲備,世家確是頂尖的,許多治學的大師都是出自世家。顧崇雖然不討喜,作為國子監的頭兒,他的學問也是全國數得上號的。與此相對的,寒門學子學問好的就少,鄭黨內部全國知名學者也就那麼幾個,還抽不開身。難道要讓鄭靖業赤膊上陣?

  鄭黨犯愁的空檔,已經有人為他們解決了這個難題。

  自從結了婚,顧益純就是個閒不住的人。做為一個挺標準的封建士大夫,他是非常關心皇帝的賢愚的,眼看皇帝還沒有老師,他也坐不住了──這還是他老婆的侄孫,算是自家晚輩不是?小皇帝要教好,必須要有個好老師,不能迂腐也不能跟蕭令先似的。

  顧益純眼珠子一轉,跟慶林大長公主商議了起來:「聖人還是沒有師傅麼?」

  「怎麼?你有人選要推薦?」

  「學問好、人品好的人不一定能教出好學生來,」顧益純撚了撚鬍鬚,「得是一個能夠影響得了聖人的人,還得是能制得了皇太后的。否則前邊教完了,後邊給拖後腿,還有什麼用處?」

  徐瑩的政治智慧,不說也罷。

  「你就痛快地說出來好了!」

  「附耳過來──」

  次日,慶林大長公主入宮看望徐瑩,她們也聽說了朝上的事情。兩位對於和親也是義憤填膺:「天朝自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聞所未聞!」

  說得徐瑩開心了,便說起一樁事來:「聖人不能如此綿軟,得好好教啊!」

  她是有預謀的,先哄得徐瑩高興了,再說:「胡亂弄個人來教聖人,娘子能放心嗎?男人想的跟女人還是不一新的,娘子還有女兒,二娘究竟要看聖人不是?得教得聖人愛惜手足啊!」

  說得徐瑩非常動心,卻又不知道怎麼辦好。

  慶林大長公主此時才說出目的來「阿琰在聖人那裡,娘子想傳話也方便。」

  慶林大長公主家裡有個老狐狸,老狐狸說:自己不能教,難道不能讓別人教嗎?顧益純的主意現在不給皇帝找老師也行,你得先啟蒙吧?皇太后那裡不是有鄭琰嗎?沒有帝師的稱號,當個啟蒙老師總是可以的。徐瑩的城府比不上鄭琰,她又信任鄭琰,兩人都是女性,很好溝通。鄭琰一人克著皇太后與皇帝兩頭,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作為一個教了請多師弟和學生的人,顧益純更瞭解教育。好人不一定能教出好學生來,教育是門技術活,對老師的要求很好。孩子越小越容易被影響,而鄭琰在許多時候見識不次於男子,更重要的是遇到困難她有辦法。再者,有鄭琰的影響在,新君對泛鄭氏集團的印象也會好,日後總要有幾分香火情。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16 10:08 AM


191、鄭老師上崗


  慶林大長公主說完推薦人選,便靜等徐瑩回話。徐瑩不自覺地左手成拳抵到唇過,咬著左手拇指,慶林大長公主不禁莞爾。

  徐瑩咬著指甲,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女兒的稚嫩的背,心裡盤算著。

  慶林大長公主的提議很合徐瑩的胃口,作為一個抱養了別人的兒子來當自己兒子,最後這個兒子還會繼承所有財產的女人,徐瑩最擔心的就是蕭複禮的成長問題。

  從蕭令先的身上,她對朝臣的教育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她甚至可以說,哪怕朝臣們認為蕭複禮合格了,這個合格也不一定是她徐瑩要的!

  最先提出來要讓新君真正能跟自己母女親如一家的是鄭琰,而不是朝臣,他們是想海選,他們要的是國家的繼承人,徐瑩的需求是被放在第二位的。她著急,但是沒有辦法去改變。

  徐瑩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從朝臣手裡搶過蕭複禮的,這孩子是皇帝,他的舞台在哪裡顯而易見。她有一種直覺,即使是杞國公推薦了什麼人做帝師,朝臣們答不答應還是兩說呢,她雖是皇太后,但是朝上的許多事情她弄不明白!

  蕭複禮一天天地的長大,與她相處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她需要有一個人,這個人要有能力強化蕭複禮對自己的感情。

  鄭琰正好,她懂朝廷上的事情,又能明白自己所想,過去的經歷證明了,她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問題的。而且她有主意,很多不好辦的事情落到她手裡就能辦成了。她是鄭靖業的女兒,也會得到鄭靖業的支持。

  哪怕朝臣們不樂意,那也沒關係,鄭琰是女人,又用不著頂著「太傅」這個稱謂。徐瑩甚至可以越過朝廷,直接在內廷下令,在朝廷沒了爭出個一二三之前,蕭複禮就天天到她的昭仁殿裡來,名曰照顧,實則教育。

  認為自己抓住了重點的徐瑩很快拍板:「就照姑母說的辦,宣韓國夫人。」

  鄭琰今天不在宮裡,她也不是全天候待命的,她有家要管,有親戚要走,有兒女要教育。自家兒女的老師還沒找好呢,哪能天天守著大正宮?

  慶林大長公主道:「此事不急在一時,」說著,伸手拉拉侄孫女兒的小辮子,「聖人在哪裡讀書習字好呢?妳這裡有二娘,還人來人往的,也不方便。還有,每天什麼時候學呢?外面大臣們下了朝總有事情要報給妳,聖人要旁聽的。我不過這麼一說,娘子想好了,再宣阿琰來也不遲。」

  徐瑩道:「一天能有多少事情呢?就前半晌吧,早朝開始得也早,下了朝,有什麼事說完了也不算晚。阿琰早上也要過來的,說完了事,正好教大郎識字。後半晌她也好回家處置家務,總不能為了宮裡的事倒耽誤了她。」她還存了個私心,要讓蕭複禮從小跟自己女兒多相處,處得長了,就有感情了。

  慶林大長公主道:「世無女太傅,想來阿琰也是明白人,但是,還是要跟聖人說明白些,否則既不夠尊重,於聖人而言也不是好事。」

  徐瑩一想,也對:「這事包在我身上,今天我跟大郎說明白。」

  慶林大長公主達到了目的,心情很好地道:「這都是為了兒女啊!」

  徐瑩心有戚戚焉:「誰說不是呢?」把女兒給攏在了懷裡,小女孩兒長得也很可愛,蕭令先死前給她取名淑和,眉眼卻並不太柔和,可以理解,蕭家女兒多半如此。

  「聖人是個好孩子,二娘這麼可愛,他們兄妹會相處得很好的。」慶林大長公主四下看看,沒有發現蕭淑和的姐姐,名為蕭慎的蕭令先庶長女,不由會心一笑。

  看來徐瑩也不是沒有心機的,再過一小會,蕭複禮就要過來見徐瑩,儘量減少蕭複禮與其他姐妹的見面時間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仔細回想一下,上次見到蕭慎,她似乎長得還不錯?沒被虐待就好。

  慶林大長公主忽又同情起徐瑩來了,不但是蕭慎,還有榮安郡太夫人,出現的時候也不多呢。防著這個防著那個,這樣的生活過得,是皇太后又如何呢?

  「阿琰那裡,還要姑母先去打個招呼才好,我是信得過她的,她必能教好聖人,手足和睦。」

  慶林大長公主會意地點點頭:「娘子放心。」

  ※

  慶林大長公主到池府的時候,鄭琰正好在家。她在收拾作反的一雙兒女,池春華自從會跑會去了之後就沒有安閒的時候,現在她弟弟也會走路了,真是太好了!領著弟弟到處跑,還嫌池小正太跑得慢,人家還不到兩歲好嗎?!

  聽說慶林大長公主來了,池小蘿莉露出一個牲畜無害的笑容來,閃亮得好比天使!又誠懇地低下了頭:「阿娘,我錯了,我不該在天冷的時候往外面跑,會生病的,會讓阿爹阿娘擔心的。」

  鄭琰一點也不會被她騙到,涼涼地道:「我要是答應了妳,妳以後就不會到外面去,只會滿屋子飛了是吧?打爛了瓶瓶罐罐,我就非得放妳出去不可了是吧?」不要用老娘玩剩下的把戲!

  做人家娘的要這麼聰明做什麼?池蘿莉很是哀怨地看了她娘一眼:「才不是,我會很乖~」說完還戳戳她正太弟弟,「對吧,長生?」

  「嗯嗯!」大力點頭,兼撲過去抱親娘的大腿,「阿娘,長生有很乖~」

  我去!這都誰教出來的熊孩子啊?!

  鄭琰鬱悶地一手一隻拎了過來:「知道錯了還敢亂跑!都活擰了是吧?!」

  池小蘿莉尷尬地笑,池小正太不明所以地笑。鄭琰的笑容在他們眼裡顯得猙獰:「都別做夢了!妳,給我換衣服!」

  「換什麼?」池小蘿莉的表情很驚恐,她跟她娘一樣,最怕茸毛控了!

  可恨自她三歲生日一過,她娘就給她開始定制毛茸茸的套裝,腦袋上毛茸茸的是帽子,脖子上毛茸茸的是圍領,袖子還要鑲上寬寬的毛邊,褲角上也是,連鞋子都不放過!最可怕的一件衣服是翻毛的外套,整個上半身都是毛茸茸的,她弟弟一看就拍手叫「喵喵」。堂堂池大娘變成個貓,池春華表示,這世上最討厭的生物就是貓,沒有之一!

  想她半個月前還是天真無邪,很羨慕毛茸茸的可愛樣子,真是年少無知啊!現在長大了半個月,經歷了許多事情,她覺得自己很滄桑!尤其是被她爹天天撲楞著腦袋,頭都撲楞暈了!

  「呀,我頭疼了!」池小蘿莉叫得響亮,「不能到處跑了,我要休息!」

  鄭琰被逗樂了:「妳也有要休息的時候啊?少給我裝蒜!」

  慶林大長公主的到來拯救了他們,池小蘿莉對慶林大長公主笑得特別甜!慶林大長公主彎腰把她抱到膝上坐了,手上還是不捨地摸著池小蘿莉一身毛毛:「我們囡囡又長高了,更漂亮了。」

  池小正太一眼羨慕地看著他姐一毛毛。

  慶林大長公主親親小正太的小嫩臉,對鄭琰道:「這兩個孩子妳可養得真好。」

  「他們可鬧得我不輕。」

  「夠讓人羨慕啦!」慶林大長公主感歎一聲,「皇太后今天還跟我說,要妳給聖人啟蒙呢?」

  「啥?這該是大臣們做的事情吧?我自己的孩子還在犯愁呢。」

  慶林大長公主道:「妳怎麼糊塗了呢?聖人能隨便交給別人來教嗎?到時候妳哭都來不及!」

  慶林大長公主擔心吶!

  「大臣們能答應嗎?」這種事情怎麼看不像是幾個女人能確定下來的。

  世家在這方面是很有競爭力的,正常的皇帝、太子的老師的配置該是什麼樣子的?是前廢太子那個樣子,被世家擁抱著、包圍著。如果不是這樣,在時人的觀念裡,就有虐待的嫌疑了。

  秦越出身不高能做到太師,純是因為他當蕭令先老師的時候,蕭令先還不是太子!你看袁曼道,學問有、能力有、品德有、後來品級也有了,愣是沒能當上太師,就是出身不夠競爭,上崗的時候敗給世家出身的前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一干人等。

  「太師太傅為什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定下來?還不是大家都想自己人來做?有學問的人真的很難找嗎?還不是這個妳不答應,那個他不答應!他們吵他們的,咱們抄後路!妳要再想不明白,也白費我去找皇太后這一片苦心了!妳這不是去做太傅,就是啟蒙,無太傅之名而有其實,照顧好了聖人,他感念妳一輩子!」慶林大長公主一點也不吝於扭曲、擴展一下丈夫的意思。

  在這個社會裡,升職系統是有漏洞的,這個漏洞就是性別。一個男人,不管他水準有多高,想在四十歲以下獨立擁有帝師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他得熬資歷、耗年齡,長出了鬍鬚還不算,還得有工齡——除非是極特別時期比如末代,任人唯親又或者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女人就不一樣了,她們的品級源於丈夫、源於父親,而不是源於資歷年齡。這更方便了有才華有特長的女性施展她們的抱負。

  所以,大臣們吵他們的,女人們做她們的。

  鄭琰道:「這個我得想一想,我自己還有兩個孩子要找老師呢!」一直想找個好老師,忘了這會兒教育不普及,沒啥實驗幼稚園、重點小學什麼的,正犯愁呢,怎麼忘了自己也可以給孩子啟蒙了呢?再長大一點往國子監裡一扔,有同學的學校才是完整的人生啊!還能積累人脈。

  教皇帝?還是自家孩子的成長更重要一點吶!

  慶林長公主道:「我跟皇太后商量過了,妳就去頭半晌,妳現在入宮不也是待半天嗎?不耽誤事情。」

  鄭琰敲敲桌子:「我得跟長安商量一下。」

  「我等他回來!」

  ※

  池脩之今天正點下班,回來聽說慶林大長公主從下午回來就沒走,心說難道有什麼八卦讓她們說得忘了時間?一路到了後面正廳裡,池小蘿莉飛撲過來:「阿爹,我好想你呀~」

  池脩之抱起她,摸摸毛茸茸的手感,很開心地道:「阿爹也想春華呀!今天有沒有很乖?」

  「有!」回答得一點也不心虛。

  背後響起鄭琰的嘲笑聲:「乖得不能再調皮一點了!」

  池脩之抱著女兒走近來問慶林大長公主好。慶林大長公主道:「你剛回家,也不嫌累得慌,來,有事跟你商議呢,」伸手拍拍池春華的毛腦袋,「頭髮都揉亂了,叫阿宣給妳梳梳去。」

  小蘿莉捂著腦袋叫「阿宣」,長生小朋友更早一些時候,被慶林大長公主和鄭琰加池春華聯手訓練走路,已經累得睡過去了。小孩子被清場,正方便大人說話。

  慶林大長公主也不客氣,簡潔地道:「狄人的事情難不到你們吧?眼下卻有一件難事的,大臣們給聖人擇良師一直沒個結果,皇太后等不及了,我就說阿琰可以先給他啟蒙。這丫頭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強,還要再想想。她放心不下家裡。」

  池脩之很是為難,讓他丟下孩子去一心為忠君愛國無私奉獻這種蠢事,他也是不肯去做的,能夠影響蕭複禮,當然是很好的。但是家裡,確實需要女主人!

  女人忙事業,總有家庭顧慮。

  慶林大長公主道:「就半天!你想,大朝會才五日一朝,阿琰只要每隔五天早起一次去陪著皇太后聽政,其他時候都可以晚到。朝會結束了,大臣們到昭仁殿告知皇太后的時候她在就行了。議完政,她就順便教聖人一個時辰,就當玩兒了。」

  好說歹說,池脩之又問:「岳父和先生知道嗎?」

  慶林大長公主道:「這還是你先生提出來的,他說,聖人眼看一天大似一天了,不能不讀書,由著大臣們商議,還不定商議到何年何月呢。」

  「岳父還不知道嗎?」

  先生正在告訴岳父呢,顧益純在當天就拜訪了鄭靖業,提出了自己的觀點。鄭靖業權衡再三,很狡猾地答應了。這是一件好事,鄭琰不需要擔任何名頭,反得實惠。哄孩子這種事,女人總比男人在行,男人教不好就容易弄出逆反來。徐瑩又不是蕭複禮的親媽,遲早有隙,只要鄭琰稍加留意,蕭複禮指不定會更親近鄭琰。

  每天兩個小時,跟皇帝打好關係,划算,很划算。

  最後商議的結果就是,鄭琰每天在正常工作之後,額外花一到兩個小時指導蕭複禮的功課,教他讀書識字,同時講解一些當天時政要聞。應徐瑩的要求,還要講孝悌。下午的時光蕭複禮就自主複習。

  老師並不是發了聘書了的,而是在默默無聞中進行的。

  此時,朝上還在跟馬駿磨牙,公主是不給了的,官方的理由是:先帝新喪,不能辦喜事,也不好討論喜事,且雙鷹王已經有老婆了,不帶這麼糟蹋人家好姑娘的。

  馬駿本就沒覺得這件事情能順利辦事,他出力氣與鴻臚、禮部相爭,為的是最後讓一步,而提另一個條件,那就是糧鹽。要求擴大互市,賣糧給他們。

  禮部說,這事不是我管的,於是退出。池脩之頂上,死死咬住要「守信」這一條,言明之前簽了和約該多少就是多少,而且,馬駿是弔唁的使者,不是和談的使者。如果馬駿要胡纏的話,天朝會向雙鷹王發出抗議信的。實在談不攏,咱們也不怕再打一仗。

  兩邊國內都有困難,扯了一回皮,馬駿沒有討到好,卻認識了不少天朝官員,並且作了評估,也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務。

  一場和親的鬧劇就此落下帷幕。

  鄭老師的小學課程也開始了。

  ※

  鄭琰是昭仁殿的常客,有需要就會出現,在昭仁殿多待一會一點也不突兀。蕭複禮還是個沒上學的小孩,跟徐瑩培養母子感情也很正常。兩人就在昭仁殿的次間裡擺開了課堂。

  徐瑩很嚴肅地道:「朝上大臣們正在給你選太傅,他們慎重,我卻是心急的,你已經不小了,該啟蒙了。韓國夫人師從名家,系出名門,學問見識都是很好的,你現在先在我這裡跟她學著。等大臣們商議出了一個合適的太傅,再跟太傅學習。對韓國夫人要尊敬,像老師一樣尊敬。」

  蕭複禮聽說能夠讀書就很開心,用心地點頭,還對鄭琰揖了一禮。鄭琰連忙扶著他:「這可使不得。」

  「妳就不要客氣啦,我說妳使得就使得。」徐瑩拿定了主意之後就很有氣概。

  鄭琰一笑,便不再反駁。

  與所有剛送孩子入學的母親一樣,徐瑩很關心兒子的適應情況,也想知道老師的教育水準。她選擇旁聽。

  鄭琰一派坦蕩,先教蕭複禮執筆,手把手地糾正蕭複禮的動作。

  小男孩皮膚白晳,手被鄭琰握著,鼻子裡嗅著淡淡的香氣,覺得十分好聞。宮中的香料頗為厚重,鄭琰的熏香有許多是池脩之親自調配的,好聞許多。蕭複禮吸吸鼻子,低下了頭,耳朵尖紅了。

  他之前認識幾個字也是胡亂學的,這也算是初次握筆,手上拿著勁,鼻尖沁出細細的汗粒。鄭琰順手給他擦掉:「慢慢來,放軟和點,順著我的手勁。」一點一點撫過蕭複禮的指頭,移到正確的位置,「這樣就很好。對,就是這樣。」

  鄭琰相信,好孩子是誇出來的。

  瞧,蕭複禮這不就學得很好嗎?

  徐瑩在一邊看著,見蕭複禮在鄭琰的指導下學得很快,拿筆的姿勢已經有模有樣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徐瑩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好!等一下要跟鄭琰商量著,多多引導蕭複禮對二娘的關心。

  蕭複禮這一天語文課上認了四個字「以人為本」,除了繁體的為字,其他本個字筆劃都簡單。鄭琰又向他解釋了以人為本的含義,鄭琰手上也沒有統一的啟蒙課本,有也不太適合,她想了半天,決定用這種方式從小處對蕭複禮進行影響,或者說得難聽一點,洗腦。

  除了為字,其他的三個字蕭複禮寫得都能認得出是哪個字來,鄭琰誇獎道:「不錯,多練練就更好了。」

  蕭複禮對照著鄭琰寫的工工整整的四個字,臉上一紅:「寫得不如老師好。」

  「我寫了二十年,你才寫了一盞茶。做學問,要有耐心,持之以恆就會有好結果。」趁機教育不要浮躁。

  蕭複禮理起自己的字來左右看看,小嘴一抿,也偷樂了一下。這是頭一回正式地、有正經老師教導寫出來的字啊,值得紀念。所謂敝帚自珍,蕭複禮決定等會把寫完了字紙帶回去好好欣賞。

  鄭琰摸摸蕭複禮的頭,又看著他寫了十來遍,並不時從旁指導、點評。

  徐瑩心說,妳應該教他寫孝悌友愛吧?

  鄭琰已經結束了語文課。下面是數學課,蕭複禮學會了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個數,做了一加一等於二到一加四等於五,五道數學題。

  放下筆,蕭複禮很有成就感。

  此時,乳母來報:「二娘醒了,要見娘子呢。」

  寶貝女兒最重要,徐瑩笑顏逐開:「哎喲,我的寶貝來了~」

  蕭淑和正在好奇的年紀,看到新鮮的東西就要抓兩把,抓完了還要放到嘴巴裡咬一咬,覺得味道不好就往地上扔一扔,還要踩兩腳。這都是正常嬰幼兒的正常反應,徐瑩看著女兒這樣還樂呢。

  蕭淑和自打出生就沒見過紙筆,此時見了大感新鮮,伸手就要抓。蕭複禮眼睜睜地看著二娘兩隻胖手伸到了他的大作上就要拎起來!他是知道這丫頭的習慣了,眼看自己的習作要遭殃,徐瑩也不管——徐瑩那是很開心女兒知道跟蕭複禮多相處呢。

  鄭琰已經輕輕巧巧捏著小姑娘兩只袖子,把兩隻胖爪給拎懸空了:「怎麼亂摸呀?沾上墨,染成個小花貓可就不能看了。」

  徐瑩道:「快把她抱了來,別弄髒了臉。」

  蕭複禮小小鬆了一口氣,鄭琰很輕易就感覺到了他情緒的波動,對他解釋道:「二娘還小,這是好奇呢。」

  徐瑩抱著掙扎著想要拿字紙的女兒,塞了一張紙到她手裡,二娘扔到一邊,兩隻手還衝著桌案伸著:「要那個。」她就認準了蕭複禮的字紙了,眼睛裡已經積蓄了足夠的水份,眼看就要決堤。

  徐瑩道:「別鬧。」眼睛卻瞄向蕭複禮,蕭複禮很識趣,頓了一下,親自把字紙拿給二娘。

  二娘拿了樂呵呵地拿了,抓著一擰兩擰,這紙品質不錯,還有韌性,沒撕破,卻揉得皺了。徐瑩拍拍女兒的手:「妳還真鬧了!」二娘一扭身子,發現自己的手上染了墨,把紙團子一扔,看著髒掉的小手,委屈得要哭,還把手展示給徐瑩看。徐瑩忙道:「快打水給她洗手。」

  紙皺了,蕭複禮很心疼。鄭琰拎起紙來,展平了,放到桌子上:「好啦,接著寫。」

  「哎。」

  「下午到前頭,自己複習,明天我要檢查功課,一個字寫一百遍。我讓老翁給你準備紙筆。」

  「嗯!」

  鄭琰覺得,有必要跟徐瑩談一談了。



192、鄭琰被忽悠


  混政字頭的人,最難得的天賦就是預知危險,需要時時修煉的技能是見微知著,耐心與果斷同樣重要,有時候是快刀斬亂麻,有時候要伏線千里,鄭琰這幾項水準在不斷的鍛煉中水準進步很快。她幾乎是在最早的時候,就發現了徐瑩與蕭複禮、二娘三人之間存在著問題。

  過繼嗣子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著風險,但是蕭複禮過繼,雙贏的可能性比另人都大。一個與親生父親關係不好,而生母又卑微的嗣子,不但對無子的徐瑩有好處,對於身處困境的錢氏母子也有莫大的好處。雙方完全可以和平相處。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鄭琰才會二話不說去順著鄭靖業的安排促成此事。她不希望雙方關係變差,更不想任何一方受到傷害——本來應該過得很好的。

  現在卻顯出些很不好的徵兆來了。

  然而,鄭琰沒有冒然就約談徐瑩,談話是個技術活,要不心理醫生收費怎麼這麼貴呢。如果是遊說,就更有技術含量了。你得注意方式方法,還得會找切入點,還得有一個合適的時機,措詞也要格外小心。皇太后不是能夠隨便碾壓的,鄭琰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直白的挑明留下後患,燃燒了自己,便宜了別人。

  在跟徐瑩談話之前,鄭琰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她用心觀察了半個月——要有些實例樣本才能做總結,才能有說服力——就鄭琰幾次授課情況來看,徐瑩不是不重視蕭複禮,只要蕭複禮需要,讀書用的筆墨紙硯、識字課本、符合小孩子身高的桌椅板凳、還沒開始的學習的琴棋器譜……甚至連蕭複禮寫字累了,按摩胳膊腿的人都預備下了——雖然蕭複禮作為皇帝待遇肯定不會差——稱得上是盡職盡心了。

  但是,一旦二娘出現了,徐瑩必然下意識地把女兒放在前面。她捨不得讓獨生女兒受一丁點委屈,捨不得壓抑二娘的天性,也心疼二娘沒有父親的疼愛。

  徐瑩是一力想讓女兒無時無刻不多跟蕭複禮相處一下,也是要觀察蕭複禮對二娘的容忍度,最好百依百順。坦白說,就二娘那個年紀的小孩子的頑皮程度,很難讓人喜歡。最坑爹的是,你不能提出抗議,而蕭複禮也一點沒有抗議。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終於,鄭琰還是決定選擇二娘作為突破口,在二娘又一次滿屋亂跑的時候,捂著額角對徐瑩道:「快把她抱起來吧,這樣滿地跑怎麼成呢?仔細磕著了。」

  徐瑩毫不介意地道:「有人看著呢,養這麼些人是用來做什麼的?」

  「妳別慣得她野了,以後妳管不了,瞧她衝得這樣快,仔細撞上了什麼磕得頭上長包。我家裡那個,已經要她讀書收心了。」

  「偏妳小心!野就野唄,誰還能把她怎麼樣?現在有我,以後還有阿元,是不是啊,阿元?」蕭家女兒,什麼時候要那麼多忌諱啦?天下貴女,也是恣意飛揚的居多。

  蕭複禮這會沒在寫字,課間休息中,聽徐瑩問,溫和答道:「是。」

  【臥槽!讓你把蕭複禮養熟了、洗腦得孝悌了,不是讓你這樣洗腦法啊!傳銷組織要都是你這麼個水準,一準危害不了社會!】鄭琰別過臉去,今天談話是個失敗,話題完全進行不下去。

  要讓鄭琰跟大臣們,哪怕是跟死去的蔣進賢、現在的韋知勉、還有人狗共憤的李神策談,她都能有至少七成以上的把握。跟她爹鄭靖業談話,把握甚至可能更大一點。大家都是理性大於感性的人,有商有量的好辦事。

  徐瑩跟他們不同,她是感性大於理性的人,還有些一根筋,聽不懂暗示。跟她說,別太疼二娘了,收斂一點;她回答就這樣放肆咱也放肆得起。腦電波不在一個頻段上的對話,真心坑爹!關鍵不在台詞,而在聽眾,俏媚眼做給瞎子看——太不划算。

  就剛才的對話來看,要跟直接徐瑩說,顧及一下蕭複禮的感受,不然當心這小子報復,很難說徐瑩會有什麼反應。最好的當然是醒悟,更多的可能是有了芥蒂,順便懷疑蕭複禮以後會對二娘不好什麼的,對蕭複禮有了戒備之心,這就壞大了。

  就見二娘一個助跑衝刺,撲到坐榻上,坐榻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還是顯得高了,只能趴了半截上來,兩條腿還懸空直蹬。小手得什麼撈什麼,直接拉著蕭複禮的衣服維持平衡,蕭複禮冷不防被她拉了個趔趄。

  鄭琰忍不住捂眼。

  鄭琰真想放棄了,這是一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使。如果她心再硬一點,就這麼看著徐瑩母女跟蕭複禮生份了,榮安郡太夫人又被徐瑩轄制得緊,正可趁虛而入……

  鄭琰掏出剩餘的良心來反省一下,發現自己做不到。【皇太后與皇帝感情不好,對國家大局不利,嗣皇帝不喜歡先帝的女兒於聖明有損。這也算是國家大事了。】鄭琰這樣給自己打氣,然後準備找人支招。

  有一群靠譜的親友的好處就在於,當你對某件事情束手無策的時候,可以請求場外援助。

  她先把這件事情跟池脩之說了,池脩之皺眉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妳道是為了什麼?若只是判個爭產案,有律法在誰都斷得了,最難斷的是人心。」

  皇太后跟皇帝略疏遠,就池脩之的立場來看,反而是件好事。徐瑩不是個睿智的女人,皇帝少受她一點影響對國家好。

  「看出來了不說,我心難安。我與徐九也算是相交多年,阿元與我也算是有淵源了,實在不忍心他們萬一走到那一步。本來中間就有個榮安郡太夫人,阿錢雖樸實無文,大事上頭看得準,這才沒出什麼事。徐九阿元,非血脈之親,這……真有什麼,對國家不好。」

  「妳為徐九操心也夠了,只怕她不會領妳的情。皇太后以前是個明快人,現在卻不是了,二娘是她命根子,碰不得!這事要是杞國公家來說,興許是成的,換了別人,白惹一身膻。要是反過來提醒了徐九,覺得聖人不與她一條心,傳出什麼話來,就是離間天家骨肉。」

  鄭琰猶豫地道:「我知道你說的都是,今天……徐九也是個不開竅的,可我心裡不安。我能不能請教一下長輩?」很心虛地跟池脩之商議。

  「有定論前妳不輕舉妄動,請教就請教。妳呀……」一聲歎息,「操心的命,家裡還有兩個讓妳操心的呢。」

  鄭琰訕訕地不說話了。

  ※

  鄭靖業是她認為的最可靠的後援,事涉皇室,慶林大長公主應該能夠提供一些幫助。

  鄭琰擇了一天,開了次小宴,邀了四位長輩到家裡小聚,理由是封地的租賦抵京,請長輩們來享用。長輩們很給面子地答應了,心裡很是嘀咕:明明已經送過一些了,怎麼還要請?死丫頭不知道又要弄什麼鬼了!

  慶林大長公主到了就打趣:「妳這是閒下來了?快要過年了,妳又在宮裡忙來忙去的,我們吃不吃這頓酒都不礙的,誰還會怪妳不成?別累著了自己。」

  鄭琰笑道:「大家一起吃喝玩樂,還能累著我了?」勾著慶林大長公主的胳膊往屋裡走。屋子裡已經擺起了大圓桌,三對夫妻正好六人,滿滿一桌子菜,邊吃邊聊。

  鄭琰親自執壺:「許久沒有一起吃個飯了,今天自在些才好。」

  杜氏嗔道:「都做娘的人了,還猴來猴去的。孩子呢?」

  「抱出來我怕他們鬧您。」

  「少囉嗦。」

  又把一雙兒女抱了出來,兩個小東西一進來,一個從左往右,一個從右往左,挨著個兒叫人:「我好想你啊~」看得鄭琰好氣又好笑。

  寒暄過了,把兩小打發去睡覺。成年人才開始了正式的會談。

  鄭琰先通報了自己的觀察:「她怎麼就看不出來呢?本來這養子生母還在,怎麼處得好就是個大學問,她還這麼大大咧咧的。」

  鄭琰發現,徐瑩自從做了皇太后,腦筋就有向「傳說中的老太后思維」轉變的傾向了,就像是被哪個坑爹的神明施了魔法,刷地一下從一個性格只是有些倔強、有點天真,還算率真可愛的年輕女子變成一個老封君。

  最近這種傾向尤其明顯,只要是不涉及她的親生女兒二娘,只要不妨害到她的嗣子蕭複禮與她之間的共同利益,凡是朝上的事情她都不怎麼去管,完全是憑本能行事。

  除了和親的時候看不順眼吼了一句,更多的朝政上的事情聽不明白了,她通常是跟鄭琰說一句:「妳去看看。」抑或是對朝臣們說:「韓國夫人代我去聽。」她當起甩手掌櫃來了。

  由於她平常大事不管,只是偶爾在那麼幾件事情上插個嘴,堅持一下,有時候會添個亂,有時候恰好幫了某些人的忙,並不超過眾人容忍的底線,甚至很多人還歡迎她這樣做。於是一直相安無事,大家對她偶爾犯二也就格外寬容,無形中也就助長了她的這種傾向。

  鄭靖業心裡一樂,這不正好麼?妳愁個什麼勁啊?

  鄭琰道:「長此以往,只怕母子離心,阿元就是禮數上不錯,也不貼心了。」

  杜氏中懇地道:「禮數上不錯就很好啦,世上的事情哪有什麼都能周到的呢?娘子就這一個女兒了,能不心疼嗎?那個受封就是長公主,除非造反,沒有什麼事能傷到她。操的多少閒心,就算是皇太后和先帝,還是夫妻呢,新婚之時也是不錯,後來成什麼樣子了?」

  慶林大長公主更不在乎了:「還道有什麼大事呢,原來是為這個!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妳管那麼多!妳能看得她一時,能看得她一世?今天妳一句玩笑,『喲,阿元瞧娘子摟著二娘,他眼饞了。』興許能把徐九推到聖人面前。明天呢?妳別的事情不幹了,就這麼看著?」慶林大長公主毫不猶豫地就認為,母子不太和睦對大家更有利,「至於二娘,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妳想太多了,妳小時候也淘氣得厲害,自己都忘了。」不彪悍就不是蕭家女兒,她家沒有白兔基因。

  「我就是想提個醒。」

  「妳就是告訴她要聰明點,她能做得到嗎?!」池脩之非常犀利地指出了問題所在,「重新教一個皇太后?人得過自己的日子。」

  看顧益純要開口,鄭靖業微笑、和氣地問閨女:「妳與昭仁殿、大正宮都有淵源,擔心母子失和,不忍他們走到那一步,對不對?」

  鄭琰認真地點頭:「就是這樣。」還是阿爹懂我。

  「妳是想從根子上杜絕了這件事,只要皇太后心裡明白了,能做個差不多。日後大家都好過,是也不是?」

  「正是。」

  「笨蛋!」鄭靖業毫無預兆地尋開心了,「就像妳師母說的,妳能幫她一輩子?有句老話叫『幫急不幫窮』,妳知道是什麼意思麼?妳就是告訴她,現在情況要以聖人為主,妳確定她能把事情做得圓滑了?妳也勸過她了,她是怎麼對聖人的?」一指太陽穴,「她這裡缺了,妳這裡生再滿,沒用!」

  鄭琰被訓得愣愣地張開了嘴巴。

  鄭靖業緩了一口氣,斜眼看顧益純也表情不那麼憤怒了,鬍子一翹,續道:「一事牽兩頭,聖人雖然年幼,卻是早慧,妳不如教導好聖人,皇太后再愚笨,聖人心裡明白、會應付,不就行了?別看他年紀小,坐上了那個位子,他就沒有年紀了!日後二字,不在皇太后,而在聖人!妳怎麼糊塗了?」

  顧益純雖看出兩分來,倒也覺得事情的重點確實是在蕭複禮身上,跟著點頭。

  「阿爹說的是。」鄭琰就這麼被她爹給忽悠了!親友太聰明了,有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這個二貨還在嘀咕:「小時候跟她在一起玩,挺靈性的一個人吶。」

  慶林大長公主笑道:「小時候是小時候,現在是現在,皇太后要什麼靈性?」

  鄭琰被師母點醒!

  普通家庭主婦,哪怕妳嫁了個親王郡王,又或者自己就是公主,還要需要討好的人。各種交際關係不說,家裡柴米油鹽一家嚼裹就夠頭大的了,要是再有個什麼小老婆、惡婆婆、刁蠻小姑子……天天不得閒,不聰明也被催得聰明了。

  到了徐瑩這個份上,萬事不用操心。衣食住行有專門的國家機構專業人士去料理,天下她最大,等著別人來討好就行了!四面既沒有奸臣謀逆,也沒有什麼叛軍攻城,妙的是對皇位有威脅的諸王都死的死啞的啞,先帝遺妃也翻不也浪花來,她還有一個過得去的娘家,你說,她還愁個什麼呢?

  腦子不用要生銹,何況本身就不算特別靈光?

  池脩之向岳父投去敬佩的目光,鄭靖業得意地瞟他一眼:小子,學著點!

  繼續忽悠閨女:「別把聖人教傻了啊,愚孝可不行,榮安郡太夫人也不容易吶!」

  ※

  被親友組團忽悠,還是這樣高品質的親友,能與鄭琰這待遇相比的,也就是慶林大長公主她大哥、死去的老皇帝了。

  被忽悠完了,大家痛快地吃了一頓飯,散場的時候心情都挺不錯。

  鄭琰是覺得即使徐瑩不能被勸動,她也找到了一個能讓她過得比較順心的辦法,也算是不枉相交一場。其他人純粹是覺得忽悠了她,從心理上得到了莫大的快慰。

  第二天,二娘沒有在蕭複禮學習的時候出現,天氣雖冷,這孩子精神頭卻很足。死活不肯待她親娘身邊被關在屋子裡,非要裹得嚴實了到外面去看雪。

  徐瑩什麼都能答應她,就這種對身體不好的事不肯答應。讓乳母抱著她站在窗戶邊上,隔著玻璃看雪景。二娘看了一會,越發勾起興趣來,哭著喊著要出去。

  徐瑩難得對二娘強硬了起來,二娘哭得累了睡著了,還是沒能出去。蕭複禮得到了難得的清靜,鄭琰眼角看著他,開心得寫字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都跟二娘在的時候繃得不一樣了。

  蕭複禮課快上完了的時候,二娘又醒了,還是想出門玩,乳母不敢做主,報給了徐瑩,徐瑩連忙道:「我去收拾她!」又囑咐蕭複禮,「大郎用心寫字,不懂的就問你先生。」

  蕭複禮放下手中的筆:「是。」

  真是造孽!

  鄭琰看在眼裡,還是嘗試著暗示徐瑩,多關心一下蕭複禮:「大郎也是妳兒子,好歹多問問他呀。」

  徐瑩不是不關心蕭複禮,蕭複禮是她後半生的倚仗,也是她過世之後女兒的依託,怎麼能夠不關心呢?聽鄭琰這麼說,很緊張地問:「大郎怎麼了?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那倒沒有,就是那天,眼巴巴地看著妳出去看二娘,捨不得呢。」

  「這孩子!」徐瑩嗔了一句,「二娘是他妹妹,這也要放在心上,我又不是不回去了。」

  次日,鄭琰與懷恩閒談,就從懷恩口中得知:「昨天晚些時候,昭仁殿裡娘子賜下兩桌夜宵來給聖人,很是關心吶!」蕭複禮有自己的小廚房,宵夜自有人打理,特別賜下來,足見徐瑩對蕭複禮的態度還是不錯的。

  鄭琰無奈地笑笑:「那是。」徐瑩能做到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吧?

  其實,只要不拿二娘作對比,徐瑩對蕭複禮的關心也是看得見的。可人就怕比!一旦給了蕭複禮一個「她對我不如她親生女兒」、「我必須對她比親娘還親」的印象,很多事情就會變得很微妙!話說,榮安郡太夫人出現的頻率實在是太低了。

  她關心不到點子上去,讓她壓制著女兒那是不可能的!也罷,多在阿元那裡下下功夫吧。

  懷恩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剛才掖庭來報,先帝徐婕妤死了。」

  鄭琰想了一下才記起這說的是徐少君,這個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了。蕭令先死得不光彩,沒人計較他的喪禮上少了幾個妃嬪,徐瑩恨之欲死,雖沒殺她,也把她軟禁了起來。

  「……怎麼死的?」

  「自縊。」懷恩笑得譏諷,「蕭庶人為亂,四美人殉國,獨她偷生,早知今日怕還不如死了吧?宮裡這那麼好待的嗎?能撐到現在,已經算不錯啦,牆倒眾人推,她又討人嫌了些,尤其為皇太后不喜,誰不踩兩腳呢?在這宮裡,整人的法子多得是,一碗飯就能逼哭一群嬌嬌女。就不說什麼餿飯、灑塵土了,頓頓給冷飯,也是四碟八碗,能吃得下嗎?生病也給瞧,盡熬苦汁子,能嚥得進嗎?」

  「……告訴她家裡人了麼?」

  「稟皇太后了,皇太后倒是大方,說用才人禮葬了吧。」

  鄭琰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陪葬?」

  懷恩:「陪葬,陪葬了又能如何?昔日四美人,皆葬以妃禮,這婕妤與先帝,隔得遠著吶!夫人也知道,皇太后不肯與先帝合葬,必要把陵寢建在大郎旁邊呢。」

  「也好,省得到了下邊還爭吵。」

  「婕妤葬禮,夫人要致祭麼?」

  「啊,派人送些祭儀就罷了。」

  「這樣就好。婕妤這樣走了,也算是解脫了。夫人也不用為她傷感什麼。」

  「嗐!」鄭琰不再說徐少君,「老翁多照看聖人些,晚上功課不要做得太晚,傷眼睛。」

  「白天功夫少,娘子又想讓聖人學得好,白天又想讓聖人到眼眉前轉悠。」

  「這倒是為難,要是聖人出閣讀書就好了,偏偏太傅的人選定不下來,又要過年了,又沒出孝。老翁不必著急,我想辦法去。」

  「拜託夫人了。」

  ※

  鄭琰的辦法很簡單,給蕭令先所遺二女請封,都是長公主。徐瑩樂見其成,大娘封地較遠,在七百裡外之襄南,二娘的封地就在鄢郡之內,封為平固長公主。

  鄭琰趁機建議:「大娘二娘的喜事,娘子難道不應該讓人沾點光嗎?」

  徐瑩笑道:「妳已是一品國夫人,還要如何?唔,許久不見春華了……」

  「不是她。」鄭琰截口道,「杞國公家,娘子的幾個侄女、侄孫女因守孝很久不出門了,二娘也在孝中亦不得遊玩,讓她們從小親近親近,如何?」

  這個可以有!徐瑩道:「好。」

  二娘有了同齡玩伴,徐瑩就是九頭牛來拉她,也很少能夠把她拉到蕭複禮那裡了。

  鄭琰弄不明白,她那小小的身軀裡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能量,坐一會就拉著一群跟班呼嘯著出去玩!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18 02:21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1-18 02:22 PM 編輯

193、跟學生談話


  如果說「別人家的小孩」是很多人童年的大敵的話,那麼「偏心的父母」就可能是很多人一生的心結。


  小孩子是敏感的,蕭複禮這些天來也感覺到了,皇太后不是不重視他,但是只要一遇上二娘,他就只有靠邊站的份了。這種感覺對六歲的蕭複禮來說,實在稱不上好。


  自幼環境稱不上優渥,逼得他早熟,卻也是錢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錢氏只有他這一個兒子,條件再不好,也是以他為先。驟然做了皇帝,大家都說他是至尊天子,實際上卻要處處忍讓,對於蕭複禮無疑是一種心靈上的折磨。


  原本有生母錢氏在身邊,哪怕是王府那樣被歧視的環境裡,有人開導,蕭複禮的心理還是挺健康的。一旦成了別人的嗣子,連能開解自己的生母都不能天天得見。


  蕭複禮只有忍忍忍,忍到實在受不了了,他還是趁著跟錢氏見面的時候,撲到錢氏耳邊小小聲報怨了幾句。什麼「寫字的時候二娘好吵」、什麼「娘子對二娘比對我好多了」、什麼「娘子總要我答應要對二娘好,得空就要問」……


  錢氏很著急,兒子這樣犯擰可不好。就是親生父母、一母同胞,還有小孩子要說一句「我爸/媽偏心,更喜歡我弟/妹/哥/姐」呢。何況現在這一家子的複雜情況?就現在看來,徐瑩可以沒有蕭複禮,蕭複禮不能沒有徐瑩。


  急切地把兒子抱著,也不能指責什麼,如果訓斥了,且不說身份上能不能訓得著,被人聽去了,一猜猜到蕭複禮對徐瑩有怨言,這事就壞大了。


  錢氏只能解釋:「娘子是二娘的親生母親,當然要疼她啦。二娘年紀比你小,也是應該多疼一點的。你我母子如今這般,也要搬娘子的福。」說了許多。


  蕭複禮勉強點點頭,他雖只是被鄭琰啟蒙,卻也是日日上朝天天聽政,與大臣們相處得久了,哪怕他們說的不是什麼母子相處之道,耳濡目染,很多道理也許說不出完整的意思,心裡卻有隱約的感觸。


  錢氏有心再說他兩句,卻已是詞窮,只能認真叮囑:「娘子就是你阿娘,二娘是你妹子,你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蕭複禮懂事地答應了一聲:「您放心。」心裡難過得緊,明明眼前這個才是他親娘,卻只能含糊地稱呼這麼一聲。然而過繼之事,就算他是個成年人,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既然做了人家兒子,就要守人家的規矩。蕭複禮的人生,略複雜。


  知子莫若母,錢氏知道蕭複禮還是有心結,這孩子從小雖然文文靜靜的,不怎麼像她,仿佛有一點親爹的裝X勁,脾氣好卻不是個老好人。應得勉強,不定心裡怎麼想,可她管不了他這麼多。


  即使過繼了,還是自己的骨肉,錢氏一萬個不放心,開動了腦筋想辦法。想來想去,她認識的、能指望的、或許肯幫她的人,也就是已經做了蕭複禮老師的鄭琰了。


  也是她運氣好,臨近年關,內外命婦到徐瑩面前奉承的也多了起來,少那麼一兩個人也不打眼。錢氏便尋機會,想與鄭琰單獨談談,請鄭琰多多開導一下蕭複禮。


  錢氏不是個笨人,但是社交的功夫還是比這些常年混跡宮中的貴婦們,差得不是一點兩點。她的眼風從鄭琰身上掃過,都不用再掃第二回,鄭琰就感覺到了她的焦慮。


  鄭琰也沒有回望,更沒有多做表示,只是擔心錢氏的目光太明顯了,次數多了被別人看穿又是個麻煩,畢竟錢氏的身份略微妙。


  抬眼看徐瑩,她正摟著蕭複禮含笑跟宜和大長公主說話,宜和大長公主正在說她兒子的趣事:「小時候可淘呢,看都看不住,又怕他淘氣摔著了……」


  徐瑩道:「我們阿元可斯文了,一點也不淘氣。」語氣裡帶著淡淡的驕傲。


  鄭琰對慶林大長公主道:「妳們聊著,人多了有些熱,我出去透透氣。」


  「去吧,有事我給妳圓著。」


  鄭琰從從容容到殿外蹓躂去了,披著皮裘也不覺冷。轉過一道彎,昭仁殿左有一小片梅林,紅梅怒綻,煞是好看。鄭琰踱過去,摸著帶著涼意的花瓣。


  錢氏見鄭琰出來了,不及多想,也向徐瑩告退:「突然想起做了一半的繡活來了,忘了是擱桌子上還是收起來了,想回去看看呢。」


  徐瑩笑道:「叫她們給妳看著就是了。」


  錢氏道:「是不放心。」


  徐瑩也不強留,她其實是樂得錢氏少露面的,一點也不刁難地放錢氏走了。


  徐瑩懷裡,蕭複禮轉頭看了看錢氏:「您當心腳下。」


  錢氏欣慰地點點頭:「哎。」


  出了殿門,錢氏瞇起眼睛四下打量,很快就要東面梅樹下看到了鄭琰。即使是在宮中,鄭琰也是個發光體。錢氏放下心來,她原擔心沒跟鄭琰有什麼暗號,很擔心鄭琰根本不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出來等她。


  「夫人喜歡梅花?」錢氏沒話找話,「開得可真好呢。大娘天天要戴梅花,可頭髮還沒發長,戴不得。」


  「您怎麼出來了?」


  「想起一件繡活來了,閒著沒事,打發時間做的。」


  寒暄幾句,錢氏猶豫著提起了話頭:「論理,這事輪不到我來管,可是我真是不放心。自己又沒本事,只好托到夫人這裡來了,您好人當到底,再幫大郎一次吧。」


  鄭琰聽得這話有些奇怪:「夫人何出此言?大郎有什麼難處?何不請問太后?」


  錢氏幾乎要跺腳:「那是個強種,又犯了擰。也是怪我,小時候把他慣壞了。他……小孩子心性,覺得娘子對二娘比對他好,有些想不開。」


  鄭琰歎道:「這是妳們家事,我如何插得了口?」


  錢氏差點給她跪下:「這樣的事,從小要不掰過來,長大就難了。這不是小事,真的。夫人,我原就是個粗使的丫頭,也不懂什麼道理,卻明白家和才能萬事興。不管是娘子還是大郎,能有今天都不容易,一直和和氣氣的才是真的好。論起來還是我們占了娘子的便宜了,娘子是我們恩人,我不能看著大郎跟娘子生份了,就為了孩子間的小事。娘子對大郎真的不壞了。」比標準賢妻承慶王妃做得都好。


  鄭琰心情複雜地看了錢氏一眼:「有妳這樣的母親,是阿元一輩子的福氣。也罷,我也不想他們生隙,得空我與阿元說說。」這算是應下來了。


  ※


  答應了人家的事,跟欠了人家的一樣重要。


  接了錢氏的請託,鄭琰便尋機會向徐瑩提出:「聖人一年大似一年,不出一、二年就要出閣讀書,到時候有正經太傅教著,必不是在昭仁殿裡學。若是他習慣了在這裡,到時候搬遷不易,不如從現在開始試著移到前頭去,到時候只是換個老師,他適應起來也快。」


  徐瑩萬分不捨。年末了,大家都借著由頭往徐瑩身邊湊,徐瑩心情大好,這是結婚以後過得最舒服的一個年了。通過小半年的觀察,蕭複禮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徐瑩頗為自得地想:後半生有靠了。有什麼人來,她很願意把蕭複禮叫來秀一下母子情深。


  「過了年再移嘛。」


  「妳這樣跟二娘真是親母女!前天她打了個噴嚏,讓她喝藥,從早上拖到晚上。」


  徐瑩無奈地道:「那就搬吧,我這裡事情也多,早上妳多照顧著他一點。後半晌叫懷恩用心。」把蕭複禮叫過來,很不捨地宣佈,以後蕭複禮要在大正宮裡自己學習了。


  蕭複禮內心雀躍不已,怕臉上帶出來,低著頭答應了。徐瑩還以為他不願意,好生安慰了一番,倒讓蕭複禮又生出一絲愧疚之心。


  鄭琰領著蕭複禮往前面去,一跳上就覺得手心裡的小手不停地微顫,這興奮勁!


  到大殿坐下,清清靜靜的環境真好!蕭複禮的愧疚感退了下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抬頭,冷不防看到鄭琰在向他笑,臉上一紅,把腰杆挺挺直,低聲道:「先生,咱們開始麼?」


  「阿元很開心?」


  「呃,能讀書明理,當然開心啦。」


  鄭琰臉上似笑非笑,蕭複禮的臉漲紅了,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長得好就是佔便宜,像這樣戲謔或曰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長得差一點的人做出來就猥瑣了,讓鄭琰做出來,就招人喜歡了。眼波盈盈的,蕭複禮尚年幼,也覺得這樣好看極了。


  被這雙眼睛一瞧,純潔得了不得的小男孩忍不住嘀咕一聲:「昭仁殿確實很吵嘛,都沒辦法安靜下來。」


  鄭琰的手輕輕落在他的頭頂,又滑下來攬著他尚稚嫩的小肩膀:「那這樣就開心啦?」聲音輕輕柔柔的。


  兩人靠得很近,蕭複禮感受到鄭琰身上的溫度,鼻腔裡充斥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宮中香料偏濃,鄭琰的熏香不是池脩之親自做的,也是他把關的,味道比宮裡的好聞得多。


  在這樣安靜溫馨的環境裡,六歲的小皇帝心情很放鬆,更兼錢氏常言鄭琰對他們的善意援手,不由再抱怨一句:「早上吵就算了,下午再有夫人入宮,還要叫我過去,我我我,我是皇帝又不是皇后。」見那麼多女人幹嘛?!


  開始只是這樣的小抱怨,後面就是:「也沒有正事,就是讓人來看我,娘子這樣,我不太喜歡啦。」


  年前事多,對蕭複禮的功課有著不小的影響,朝上的事情卻不是主要的――蕭複禮年幼,除了新舊年交替的時候做做樣子,政府年終總結也不用他去做――影響他學習的是後宮的交際。


  這樣大大影響了蕭複禮的學習。


  蕭複禮到底是孩子,在徐瑩面前很乖,每次學習被打斷,還是不樂意,在鄭琰面前就流露了出來。如果是上午,昭仁殿來了人,鄭琰也要跟徐瑩一起接見,沒了老師,還上個什麼學?自習課也不能天天上吶。


  鄭琰曾聽懷恩提起過徐瑩展示蕭複禮的事情,輕聲道:「娘子這是喜歡你呢。」


  「我知道,可……娘子更喜歡二娘。是不是……因為二娘才是娘子親生的女兒?」


  鄭琰心說,來了,摩挲著蕭複禮的脖頸:「是因為二娘還小啊。父母疼子女,都是一樣的。我在家裡是頂小的,哥哥們都讓著我呢。」心裡也可憐蕭複禮,小小孩子因為過繼,生活是好了很多,心理上得多遭罪啊。


  蕭複禮轉過頭,認真地說:「先生跟二娘不一樣。先生和氣,二娘淘氣。」才讀幾天書,詞彙有限,說不出更多的形容詞來。


  「二娘長大了就會好了,二娘如今只有娘子一個人啦,阿元做第二個好不好?」


  蕭複禮哼唧著嘀咕道:「大娘也很可憐啊。」


  我去!忘了徐瑩還有個庶長女了,話說,她人呢?果然很可憐。


  「阿元,你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男子漢要保護家人的。這是責任,」鄭琰很認真地道,「不管喜不喜歡。你心疼大娘,就多問她兩句。不過……嫡庶有別,也不要越過了二娘去,讓娘子不開心,好不好?」


  蕭複禮帶著點狡猾地看著鄭琰,小小聲地道:「我想安靜讀書。」又急切地,「我懂的,我要孝敬娘子、關愛二娘和大娘,我就安靜讀一會書,功課寫完了就看她們……」


  鄭琰歎道:「我也不是你正經老師,過了年,你有了太傅,就不用被打攪了。再有這樣的事,大臣們也會不依的。」


  蕭複禮仰起頭有些惶恐:「先生不教我了?」拉起鄭琰的手,「為什麼?我喜歡先生。」


  蕭複禮能接觸到的人有限,女人更不多。生母關愛他,他也母子連心,錢氏比起鄭琰各方面條件確實不如;徐瑩漂亮又貴氣,做事卻讓他崩潰;曾經的嫡母妃氏也漂亮有風範,待人和氣卻有疏離之感。這三個女人在他面前展現的出來的文體程度並不怎麼高。其實宮女侍婢更不用說。


  鄭琰比她們都漂亮,都和氣,這個半調子的兒童心理學家還常常借撫摸、牽手這樣的機會,給小朋友以溫暖之感。又博學,好像沒有她不懂不會的,脾氣還很好,說話總有道理。總之,鄭琰符合了一個小男孩對於美的全部想像,蕭複禮不想離開她。


  鄭琰道:「我不是朝廷大臣啊。太傅會教給你很多東西的。」


  「每天論政,先生不是也在麼?您說的道理連相公們都佩服的,娘子聽不懂的,您聽得懂,我聽不懂的,您一解釋我就明白了。還有人比先生更好嗎?」


  鄭琰笑道:「我每天還過來呀,但是太傅得有人做。這樣阿元才能算長大了,讀書的時候才能不被打攪。對了,太傅的事先不要到處說,還沒定下來呢。」


  「嗯。」


  「真的明白了?」


  「嗯!阿娘……榮安郡太夫人常讓人記事,我懂。」


  鄭琰鼻頭一酸,她對懂事的小孩子最沒抵抗力了,抱著蕭複禮差點淚流。


  蕭複禮小大人似地拍拍鄭琰後背:「沒事了沒事了。」完全模仿錢氏哄他的時候的樣子。鄭琰感動之餘也是滿頭黑線。


  也不知道是不是談話起了作用,又或者聽說再過一陣子就能真正徹底安靜地學習了,蕭複禮接下來的表現都很乖巧。


  徐瑩對他越來越滿意,多次對鄭琰道:「選阿元是選對了,我後半輩子就靠他了。」


  鄭琰心裡抹一把汗,暗道,妳別把人好好一個孩子弄得心理不健康了就好。


  ※


  懂事的孩子招人疼,鄭琰回到家裡給自家孩子講睡前故事的時候,難免會想到蕭複禮,估計這會兒沒人給他講故事。據懷恩的線報,這孩子也是個安靜懂事的人。連懷恩這樣經過多少風雨的人都覺得他可人疼。


  鄭琰索性把小故事整理了出來,揀起了好久沒用的鉛筆,畫起了連環畫。等畫完了一冊寫了注解,才發現:我去!自家兩個亂神都還沒享用到呢。


  不得不說,蕭複禮是個讓人心疼的好孩子。這樣一個好孩子,也未免過得太孤單了一點,小小年紀就要嘗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了嗎?


  如果是個清穿,鄭琰也就不興這個念頭了,然而這是一個開放的時代。是一個姓氏傲王侯的時候,鄭琰不由意動:為什麼不給蕭複禮找幾個同學?只是同學!讓他從小與各方勢力家的小孩子接觸。


  由些,鄭琰又覺得,自家孩子也是,池家血脈不豐,這兩位在自家就是王,會不會孤單?會不會養成一股臭脾氣?最近的親戚就是自己娘家的人了,她與池脩之本來商議的是在自家養幾個家庭教師,現在看來,不是養老師的問題,而是找同學的問題了。


  辦個小學怎麼樣呢?


  這件事情首先得跟池脩之商議:「看著聖人讀書,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了,好的先生咱們也請得起,咱們家孩子還是少,獨個兒養著容易養得不顧人,不會與人相處。」


  池脩之挑挑眉:「娘子這是抱怨為夫?」其時只要是有條件的家庭,孩子都是放到自己家裡養的。


  「去!我是說,不跟外人接觸,在家裡他們最大,到時候……」


  「長大了他們自然要外出求學,或入國子監,或投入名師門下,有的是機會學做人。」


  「哈?」她還想集中親朋好友,辦個幼稚園學前班小學神馬的呢,「那也不一樣,生出來就知道自己萬事不愁,到外頭還不被人活吃了?就說朝廷上,哪一個又好相與了?咱們的兒女,未必就要走他們那些個路,德興他們十歲出頭沒入團子監就做親衛,到時候誰管你年紀大小!還是從小學著些好。」


  池脩之支頤一笑:「娘子言之有理。」


  窩勒個去,笑靨如花啊!鄭琰神情恍惚了一下,才聽池脩之道:「娘子要怎麼樣才能說服人家跟咱們家的孩子一起讀書?都是家裡的寶貝,能放心麼?咱們閨女跟宮裡兩個長公主可是差不多大,妳肯把女兒跟她們放一塊?」


  鄭琰張口結舌,然後道:「那也要放!到了外面,誰肯讓她!到了咱們這一步,她就活在這京城,就該從小磨煉。我總在想徐九,少女天真,有些小脾氣也是可愛,家裡慣縱著,從小在齊國大長公主身邊長大,有什麼事都有家裡人給她擋了。待到一出嫁,遇上了事情就慌了爪,不知道怎麼辦好了,一步錯步步錯。又遇上了蕭十七那個傻貨。有幾個丈夫有耐心教導妻子跟他一起成長的呢?這不就吃了虧了?徐四可不是看著徐九傻天真就讓步的人,終於弄得要廢后。這要不是蕭十七短命早亡,徐九會有個什麼下場,不用我說你也能看得出來了吧?」


  池脩之驚訝地張張嘴,笑道:「說得也是。」


  鄭琰又歎氣了:「其實二娘我見過,就是活潑了些,小小年紀,哪就能看得出有多兇惡來呢?怕只怕徐九再慣著她,小脾氣慣成了驕橫,怕不好相處。」


  「那也不怕,」池脩之倒看開了,「又不是要上趕著送給徐九的閨女當同學。妳說的也是,孩子沒個伴,沒有了磨練,長大以後外面的人可不會讓著他們。」


  池脩之野心勃勃,他心中有一個願望:振興家業。雖然不喜歡世家各種裝,但是作為一個男人,雄性的天性總是促使著他努力壯大自己的家族——現在還只能算是家庭——並且希望世代香火不斷。


  放到非洲草原這種天性尤其明顯,雄性動物們無時無刻不在努力維護、擴張自己的地盤。這是刻在基因裡的天職使命。


  是的,鬥爭,只有通過不斷的鬥爭,才能鍛煉著兒女的能力!才能不被掏汰。作為一小很早就當家作主的人,作為一個敏銳察覺出世家腐朽傾向的人,池脩之更明白競爭的重要性。


  鄭琰眼睜睜看著池脩之拖了張紙來寫計畫,從學校的師資到建設,到學生的招收標準,再到中午包飯的伙食標準,再到課程安排,再到男女學生都要招收一些,但是男女分班,還有課堂紀律、期中期末考試、要學什麼教材……


  真是的,鄭琰對家人賢妻良母的樣子扮得久了,自己都快要忘記了這是個嗜辣的小瘋子。當年就是這樣的幹勁與活力讓他心折,如今情景再現,池脩之尤其欣賞鄭琰的眼光與果斷,被她帶起了興致來。


  池脩之認真地幫忙完善計畫:「寧可現在自己累一些,給孩子們早些發蒙,略大一些,不如……與岳父家裡的小東西們湊作一處,小的時候,親戚間互相照應也是好的。再大一點,他們六七歲的樣子,我要多遊說些人……嗯,要有一處宅院,專供讀書講學,先生原來的宅子就不錯,可以借用……延名師宿儒……可以帶書僮,絕不許有乳母……每日辰時入學,未時散學……」


  特麼這個世界上第一所小學不會就這麼誕生了吧?!




194、恐怖的校服


  就在鄭琰還在為「第一所小學的誕生」驚呆的時候,池脩之已經用在太府鍛煉出來的細緻,把建校的預算都給算出來了,又用之前在大理混過的縝密思維制定了校規,還把需要聯繫的老師、學生家長等等都列出了個大綱來。此情此景,令人無言以對。


  池脩之自己列著計畫,越寫越開心,寫得哈皮了還問鄭琰:「妳想的點子,看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鄭琰硬著頭皮來看,小學什麼的,她熟啊!在池脩之殷切的目光之下吱吱唔唔地道:「地方選得不錯,鬧中取靜。這個,學生就二十個?咦?居然只分了男女班?」


  「那是,不能白費了心力便宜了別人家的臭小子,咱們閨女給忘了啊。」池脩之理所當然地道。


  鄭琰把這個條款看了又看,提出了一些意見,就是按照她對穿越前的小學的記憶來說的:「要不要穿校服?再分個年級什麼的?」師資啊、教室啊連校醫、工友和停車場池脩之都想到了,鄭琰能補充的也就是這些了。


  不料池脩之驚愕了:「什麼是校服?還有那個年級又是什麼?唔,」開始猜測,「校服就是衣服?各家自有衣服,這個不用咱們操心的。年級?這本來就是只收六七歲到十來歲的孩子的地方啊。學得好了,早日出師,學得次些,就多學幾年……」


  弄了半天,這群「古人」的學習習慣跟所謂現代學校是不一樣的,現在分年級,「古代」對於年級的區別不是那麼嚴格的,有人智商高學得好,有人才智普通學得一般,還有一些冥頑不靈啥都學不好的,就不能一樣待。


  比如國子監,雖然也有個入學年限,卻是以最終考試為區分的,如果你驚才絕豔,就有可能及時被發掘,然後做官去了。如果你傻不愣登,幾次考試不及格就要被趕出去。學校是按照治經、治史這樣來分學生,即只分專業、分成績。


  池脩之的計畫裡,就是從小按專業來分,收學生的時候基本上各家都啟蒙了,都基本認識幾百上千個字了,接下來就是講專業知識唄――年紀是比較模糊的。


  像蕭複禮啟蒙的時候都六歲了,池家姐弟一兩歲就拿著識字卡片認識簡單的字詞,再不講究一點的人家八九歲上才讀書也是有的,也有慣孩子慣得厲害、孩子又不樂意學的,哪怕家裡有錢也可能是個半文盲――這個時代的教育就是這個樣子的。


  此時之教育更多的是「師徒」式,老師更多的時候代表的是一種身份、一種社會關係而不是表示一種職業。鄭琰本人就是這麼長大的,只不過她選擇性地遺忘了這一點。


  舊式的教育方法也好也不好,好的方面就在於它不強制學制,不限制學生的進度。壞的地方至少在鄭琰看來,是沒有一個直觀的標準來衡量。


  為此鄭琰與池脩之展開了討論:「照你這麼說,六、七歲的孩子要是學得好了,可與十三、四歲的同班,年紀差這麼大,除了學業,旁的時候能說到一塊去麼?」


  「這有何難?能者無所不能。」池脩之認為這個不是大問題,「能學得好,必是心智過人的,就不會只有一樣長處,哪怕只有這一項長處,也不該埋沒了。妳也說了,到了朝廷上,誰管妳年紀大小?年輕了還是毛病呢,不知道哪位老夫子看你不順眼,就要來一句乳臭未乾……」


  鄭琰本要說那是你不知道什麼叫高分低能,聽到最後又笑了:「你這是夾私貨呢,誰笑話你年紀小啦?你這是炫耀自己年少有為麼?」也把這一茬給丟開了,眼下不是討論細分年級的時候,客觀條件不允許嘛。


  這個時代講究個「學而優則仕」,讀書出來最終的目的就是做官,甚至學而不優只要有背景,也要仕那麼一仕,又不是後世有更多的職業可以選擇。管你是學寫文章還是學判案子的,大家殊途而同歸。


  池脩之擠著鄭琰的臉:「不許笑。」


  鄭琰撓了他兩把,救回了自己的臉:「別鬧,說正事――也不能差得太大了,還是分一分吧,不按年紀分,就按學業來分,如何?」


  「這個妳卻是多慮了,真要到上學的時候,學得好的、學的差的,自然而然就分了開來。」


  至於校服,池脩之說得跟鄭琰想的,完全是兩個概念,池脩之問得挺仔細。


  鄭琰有了分年級的教訓,也不很堅持自己的看法了,隨口道:「就是,大家都是同學嘛,穿一樣的衣裳,像那麼一回事。我就看宮裡御林也好,親衛也好,一溜兒的整齊,也不用攀比什麼的。」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傻,這年頭能讀起書上得起書,還能跟他們家熟的人,有幾個會在乎穿著上的這麼點錢?


  不料池脩之對這個說法非常感興趣:「這個有意思!」


  「哈?」


  池脩之開心地抱著鄭琰啃了一口:「我家娘子最英明了!」興奮得兩眼放光,「到時候,嗯,兩三年後,咱們都來兼一課,如何?我自認熟讀本朝律法,娘子書畫雙絕。」


  鄭琰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當然啦,若是找不到好老師,我寧可自己教一些呢。」


  「來來來,咱們把計畫擬了,明天下了朝,晚上去跟岳父、先生商量商量,這是個好事呢。」


  「……」好像不太對勁的樣子,哦漏!「我還要說呢,大郎過了年就七歲了,朝中也該定了太傅了,可他一個人在宮裡連個伴都沒有,是不是給他邀幾個同學一道學?不是什麼伴讀啊,就是同學!」


  「娘子的意思,就跟這辦學校似的?」


  「對啊。」鄭琰眨眨眼。


  池脩之開心得緊:「究竟選什麼人,還要仔細斟酌呢。」


  「對啊對啊。」


  鄭琰這時候還在傻贊成著,直到第二天被鄭靖業大力誇獎了,她才知道她辦了一件多麼恐怖的事。


  兩人連夜商議出了學校的雛形,連地址都劃好了,把學校的大概模樣都有了腹稿,何處是琴室、何處是小校場、何處是教室、何處是醫務室……


  池脩之最終同意把學生按照大致年齡,分為三個階段的班級――讓七歲的孩子跟十四歲的少年一起上課確實兒戲了一些,當然如果有神童,必須要特別對待。就等第二天向長輩彙報了。


  ※


  次日,鄭琰因為跟池脩之商議好了學校的事,心情特別好,上課時的態度也更好,讓蕭複禮跟著開心了大半天,又納悶地問道:「先生什麼事這麼開心?」


  鄭琰拍拍額頭:「光顧著高興了,忘了拿出來了。」把畫好的連環畫給拿了出來。


  蕭複禮沒見過畫得這麼逼真的鉛筆畫,驚訝地張開了小嘴,眼睛看得有點直:「這是給我的?真好看。」可憐的孩子有個苦逼的童年,就算他的童年不苦逼,鉛筆畫自從常弼死了之後,也有十來年不曾流行在這世間了。


  鄭琰拍拍他的腦袋:「往哪裡看呢?讓你看底下的字,你盯著畫幹什麼?」


  蕭複禮吐吐舌頭:「我知道先生心疼我的,畫的就是給我看的。」


  鄭琰戳戳他的額頭:「收起來慢慢看,不要扯壞了。」


  蕭複禮用力地點頭:「嗯嗯。」眼睛仔細不要往畫上瞄。


  鄭琰看天色不早了,又叮囑一句:「想看就看,給你了就是你的了。功課必得完成了才好!明天我來檢查功課,要是寫得不好,我還收回來!」又讓懷恩監督,「老翁提醒阿元。」蕭複禮要是因為這個「玩物喪志」了,她就成千古罪人了。


  懷恩笑咪咪地道:「您就放心吧。」


  蕭複禮也保證:「先生放心,我會用心寫功課的。」


  鄭琰從大正宮出來,回到家裡繼續督導一雙兒女的功課,池春華已經開始握筆,每日功課與蕭複禮一樣,小丫頭開蒙更早,識的字比蕭複禮還多。池長生小朋友就淒涼一點,有點像「乳母的孩子」,親媽給別人當儲備糧,自己在家喝稀粥。兩人只有在下午的時候,才能被鄭琰教導識字背書、背兒歌、背詩詞。


  以致於讓鄭琰有了一種「即使不辦小學,也要先辦幼稚園托兒所」的感覺。


  這一天是池氏小夫妻往鄭府裡跑,顧益純是個能不上朝就不上朝的人,閒得很,也不在乎跑這幾步路鍛煉一下身體,也跟慶林大長公主過來了。杜氏與兒媳婦、孫媳婦們忙了一頓豐盛的晚盛,因先帝之喪,並沒有歌舞,卻也其樂融融。


  鄭琬摔壞的腿已經好了,因為傷停職也恢復了,他的事這回都沒用鄭靖業多操心,宜和大長公主一炸毛,氣場全開地給女婿討了許多福利回來。如今鄭五身上幾乎看不出受過傷害的痕跡來了,笑嘻嘻的模樣,一副紈絝相。


  席間,鄭琬夫婦對鄭琰分外熱情,弄得鄭琰以為鄭琬吃錯了藥,念在他曾經瘸過的份上,鄭琰忍了。


  吃過飯,鄭靖業很無奈地再次召開了個小會,鄭琛參加了、鄭德興、鄭德平、鄭德謙也在。


  池脩之評估了一下與會人員,很痛快地道:「先生、岳父,阿琰與我商議,想開一所學院。我們家孩子少,怕孤單,也是怕拘束著不會與人相處。想擇一地,邀名師,再邀些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過來,自家親朋的孩子願意來更好,為的就是從小相處。」


  學院這個事物並不新奇,不但有國家開辦的如國子監這樣的官方學校,還有私學。比如顧、鄭二人就曾在季繁門下求學,季繁因為名聲大,學生多,也形成了學生過百、年齡跨越二、三十年的一年私立學院。


  顧益純首先提出了疑問:「各家差不多的都有家學,再不成也有族學,何必捨近而求遠?只怕肯來的人少,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有人願意附學,也多不了幾個人。孩子小,怕孤單,」看看鄭靖業,「送到你岳父這裡來,在親外祖父家裡,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鄭靖業也微微點頭,時代嘛,民情嘛。


  池脩之笑道:「我們辦的這個學院不太一樣,不似一般私學。」掏出一疊紙來解說,「阿琰想,他們穿一樣的『院服』,讀一樣的書,有一樣的老師,前消而後繼……」


  三個「一樣」下來,鄭靖業兩眼放光,顧益純面露疑惑:「別的都好說,為什麼要穿得一樣?」


  鄭靖業壓抑著興奮,繃著聲音問池脩之:「這是阿琰的主意?」


  池脩之認真地點點頭:「是,小婿一開始還不曾想到這些呢。」


  鄭靖業開心地捶桌:「甚好!甚好!」


  顧益純道:「你們翁婿窮開心什麼?有什麼好的?這與家學、族學有什麼不同麼?除了衣服什麼的……」


  鄭靖業道:「可見你是個世家子。你們家,幾百年下來,宗族上百,我們這等貧寒人家,這才幾個人?如何比得?單請先生太浪費啦!人少,認識的人就少,眼界也不開闊呢。」奸笑,笑得好奸詐,「自家人少,就要多交些朋友嘛,有不趁手的事情也有個幫襯的。」


  池脩之道:「天下多少軍鎮,服色大致一樣,又各有不同,一見到服色一致的,就知是同袍……」


  說穿了,就是一種歸屬感,「我們是一夥的」。現在是同學,哪怕小有不摩擦,出去了還是一個團體,到了朝廷上互相扶持成為一方惡霸。朝廷上的結黨就夠讓人吐血了,更何況這是真真正正的從小結成的情份?


  鄭琰的腦袋裡劃過了四個大字「伊頓公學」。


  據說,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個腐國,除了黑暗料理哈利波特黑心裁判,還有一所可與霍格沃茨媲美的學校。霍格沃茨是腐國魔法界的唯一學校,出來的學生都是巫師。而伊頓公學,出來的學生基本上全都混政壇去了,不從這個學校裡出來,根本就在政壇高層混不下去!


  她好像無意中又幹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了,OTZ。


  顧益純略一想,也明白了:「這樣好是好,可,豈不是有黨爭之兆?別說你們不知道,世家雖然勢衰根基仍在,新興之族又起,你們這一弄,不是又要鬧起來了?眼下國家多事,正要安定,怎麼能再亂?」


  他畢竟見識過人,除了鄭靖業說的表面原因,很快領悟到了鄭琰能想到的內容,看向鄭同學的目光也帶上了複雜。他是不喜歡世家,可看著世家被這樣生機勃勃的力量衝擊著,心裡的滋味啊,簡直是甭提了。


  鄭琰莫名其妙道:「世家為何不可來嘛?!相容並包可也。」小孩子是最容易被影響的,尤其是被老師影響。


  鄭靖業看向鄭琰的目光又是欣慰又是鄙視,池脩之無奈地提醒他老婆:「娘子,士庶有別!」


  顧益純恨恨地道:「就是這個士庶有別!別看你們現在在朝中得意,可不是所有人都服你們的。」略過鄭靖業這個名聲洗不白的奸臣師弟不提,數落起學生來,「你,」指池脩之,「挨的罵還少嗎?與你交心的人多嗎?妳,」指鄭琰,「背後說妳驕縱的也不少,蓋因妳敢直言極諫,又有文名,這才逃過一劫。不然就憑妳私下裡受皇太后所托給聖人啟蒙,妳看彈章是不是要淹了御史台!」


  日子真是過得太順了,以至於忘了什麼是世家了!也是因為京城地方特殊,與權利的聯繫更深一點,鄭家又是站在金字塔頂峰的那一群人裡的一員,鄭琰的感悟才不深。在鄢郡的時候已經有這樣的徵兆了,卻被她強力碾力了。


  鄭琰想了想,一昂頭:「凡事總要有個開始的!如果是這樣,這個學院就要開得大一些,學生要招得廣一些,我不在乎一開始沒有世家子肯入學,只要學院辦得好,自然有人哭著喊著要過來。我想辦這個學院,固是想到了春華姐弟,還是因為大郎……我看著他一個人在大正宮裡坐著,那麼孤零零的,孤家寡人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那麼大的屋子,我坐在裡面都覺得冷,何況他一個小孩子?」


  顧益純變色道:「胡鬧!大郎是聖人,怎麼能到宮外就學?」


  「沒說讓他出宮啊,我當時就是想,他得有幾個同學,不是侍候筆墨的小廝奴婢,不是必須學得比他差的陪襯,就是同學!接著我又想到了自家孩子,在家裡,他們就是主子,如何能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算師生一場,我可不想大郎最後變得不倫不類不著個調。且,天子與重臣平輩論交又怎麼樣了?不可以嗎?三公尚可坐而論政,誰說天子不能有益友?」


  顧益純被驚呆了一下,接受得倒也快,他老人家好歹曾是放涎狂傲的名士一枚,逃過婚、逃過家、發掘了奸相、勾搭了公主,出身世家的他,對於皇室的敬意也就是那麼多了,對於皇帝也可以有相對平等的朋友這種說法,一驚之後也點頭:「人不好找,宮不好出。若是外臣入宮,臣矣!若是天子出宮,既要求學,就要頻繁出入,難!」


  鄭靖業瞇起了眼睛:「也不是不行,太傅照找,其他的……」微微一笑,「今天的事情,先都不要說出去,先把地方選好、房子蓋好,不惜工本,務要舒適大方。」點點學校計畫書,「我不想被人搶了先機去。」


  眾人應聲。


  鄭琰心說,就算學校開不大,成不了伊頓公學式的學霸,退一步留下來當家學也是可以的嘛。


  ※


  鄭琰回去就看帳本,籌畫著建校資金,又想把教室的窗戶全給鑲上玻璃――反正是自家土特產――忙得不亦樂乎。


  池脩之看著她的樣子不由取笑道:「妳這麼著急做什麼?快過年了,哪裡適宜破土了?」且不說黃曆的問題,就是人工,一時半會也請不來呀。還有土石木材,一時半會到哪裡弄去?天寒地凍的,連地基都不好整平。


  鄭琰怏怏地停下算盤:「怎麼就過年了呢?」


  池脩之笑道:「可不就過年了嗎?新年新氣象,又要改元啦~」


  鑒於蕭複禮小朋友是在年中登基的,這一年還是延用的蕭令先的年號「應天」,要到過了新年,才會通告天下:新皇帝登基,改元了,歷史從此進入了新紀元!這一年的春節,因為是改元,雖然有先帝之喪期未滿,依舊很是隆重。


  經過磋商討論,新君年號為「興平」,這一年就是興平元年。


  這一年,可以視為許多事情的開端。


  過年的時候鄭琰尤其忙,宮中大典她要操持,家中過年她要關心,幸爾蕭複禮是皇帝,他也需要假期參加一系列活動,鄭琰才少了一份兼職。


  而興建學院的事,自從鄭靖業囑咐了要悄悄的進行,又因為冬天不好破土動工,連生源問題都被鄭靖業暫時制止了,鄭琰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把她閨女虐得哇哇叫:「過年還要加倍寫功課!」


  過完年,鄭琰繼續當她的小學老師,與蕭複禮的師生感情越來越好,到暮春時節,蕭複禮已經學會了幾百個字,背了一整本課本,還被灌了半腦袋的名言警句。


  朝廷上終於確定了蕭複禮正式老師的名單,由於秦越死活不肯再出任帝師,鄭靖業也不好繼續擔任帝師,這回的皇帝老師是國內知名學者:楚椿、趙靜。


  兩人都是治學大家,之前沒有提及,乃是因為與鄭琰的聯繫也不大,且鄭琰接觸的都是季繁、顧益純、鄭靖業這一系的,稱得上是全國最尖尖的人。楚椿、趙靜雖有名,比起前面三個,還是要略次一等,於鄭琰來說,乃是「有一百分的幹嘛理九十五分的」。


  大家一定注意到這兩位的姓氏了,沒錯,這是兩個世家出身的人,年紀都在五十開外,成熟穩重,熟得都快爛透了==!


  誰都知道,皇帝身邊的位置意味著什麼,前途無量、簡在帝心……這還是個小皇帝,現在施加影響,足以影響他的一生。楚、趙二人卯足了勁,要給蕭複禮講學問。


  蕭複禮是個什麼情況呢?他是一個六歲半的小男孩,剛剛學習半年,小學一年級。


  小學老師這個職業,女人比男人合適,半調子的兒童心理學女研究者鄭琰已經教了蕭複禮半年多了,讓他再接受兩個半老大伯,從形象上看,就有些不能接受。楚、趙二人長相比不上鄭靖業吧,也是風度翩翩的老帥兩枚,但是一不肯給蕭複禮講睡前故事,二不會摸他的腦袋給安慰。


  態度又過於嚴肅認真,授課內容講得又太深。蕭複禮固然感覺到這兩位沒有惡意,且很想把他教好,奈何能當好大學教授的人,不一定能當好小學老師。蕭複禮很痛苦,尼瑪講的內容他都聽不懂啊!字都不認識!可這兩位真是嚴肅認真,不學又對不起別人也對不起自己。


  兩位老師也很著急:這皇帝好學啊,可他聽不懂,他識字都是現教的!


  兩位世家出身,親友們正式上學也是在蕭複禮這個年紀,可在這之前,各人的爹媽文化水準高,從一兩歲開始說話就教了許多知識,上學的時候誰都不是一張白紙過來的!


  最坑爹的是,蕭複禮同學寫字,只肯照著鄭琰給他的描紅紙來描。紙上的楷書比他們寫得還好!


  你妹!鄭靖業你太兇殘了!知道你字寫得好,也不帶這麼寒磣咱們的!先帝你都沒教好,你還要橫插一杠子,來影響今上打我們的臉。


  兩位老師很堅決地抗議了:你鄭靖業可以教皇帝寫字,但是,你多少跟咱們招呼一聲啊,這樣悶聲不響地就讓我們成了對照組,這情何以堪啊!咱們要罷工了啊!


  事情被韋知勉知道了,扣下了這兩位的上書――反正皇帝不能理政,有事都是丞相在批――語重心長地跟這兩位談話:「你們有沒有看過韓國夫人的書法?擬詔書那會,我親眼所見,文不加點,落筆成書。」彈彈桌面,「書兼鄭、顧之長,近聞她又受皇太后所托為聖人啟蒙,你們看到的,多半是出自她的手筆。」


  李神策更絕:「都別丟人了,只在這一條上,無人能出其右。還是稟了皇太后,就請韓國夫人正式教了聖人的書法吧!我說鄭安民怎麼這麼痛快就答應不再強爭聖人師傅之事了呢――你們真要不幹了?因為聖人照著一個字比你們好的人學書法?丟人不丟人啊?」


  鄭琰就這樣成了蕭複禮的老師,比起有正式師傅之號的楚、趙二人,她似乎更符合「師傅」的定義――授一門絕技,不領薪水、不接額外之官號,尋常得猶如民間一對師徒。


  鄭靖業撚鬚而笑,笑完了就板著臉問鄭琰:「學校建得怎麼樣了?」


  當初縱容慶林大長公主把鄭琰推薦給徐瑩,讓鄭琰給蕭複禮啟蒙的時候,鄭靖業就留了這麼一手。當時是為了讓蕭複禮在未來幾年裡能與鄭琰多接觸,也就是與鄭黨有所親近,現在看來,還有額外的收穫哩——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21 02:44 PM


195、不同的老師

  皇家對老師也是有講究的,為顯尊師重道,皇帝的師傅日常見皇帝禮儀比丞相還要高那麼一點,是師生互相揖禮——相抗禮。

  拜師的時候,也不是師傅誠惶誠恐地跪接聖旨什麼的。蕭複禮拜師,是徐瑩作為家長「遣使」誠邀——如果小皇帝很可憐地木有家長,那麼這個角色就要由當朝丞相以皇帝的名義來扮演——還要給象徵性的「束脩」。把老師迎到大正宮裡,師生見面。平時講課,師生對坐。這些都是當老師的優待。

  楚椿與趙靜享受的就是這樣的待遇,如此待遇之下,自尊心、自信心、責任感暴棚,誓要教出一個君子來。

  蕭複禮是個好孩子,擱後世就是那種能上希望工程宣傳畫的,瞪大了渴求知識的大眼睛的大山裡的純樸好孩子。雖然基礎略差一點——楚、趙二人講課的時候儘量遷就他的水準,但是偶爾帶出來的比較高水準的話,他還是聽不太懂——但是蕭複禮小朋友有決心有毅力,聽不懂的他就死記硬背,把課本記得牢牢的爭取「書讀百遍其意自現」。如果意思不自現,那也好辦,還有一個先生可以請教嘛!

  把蕭複禮弄得這樣亂七八糟墳香眼,徐瑩也是功不可沒。

  看楚、趙二人姓氏與經歷就知道,這兩人是世家價值觀的,徐瑩呢是土鼈價值觀的,而且徐瑩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寡婦、一個沒有親生兒子的寡婦,她是有一定私心的。比如,她的娘家,她就希望蕭複禮能記得照顧她娘家。這與楚趙二人所灌輸的什麼君子端方、鐵面無私、不要縱容後戚一類是相矛盾的。

  蕭複禮的小腦袋裡對徐瑩的偏心有意見,卻也知道徐瑩不算不疼他,徐瑩還是他的母親,可楚趙二人是他老師。雙方意見相左,蕭複禮一個頭兩個大。

  這要向鄭琰請教的問題就更多了。

  鄭琰與楚椿、趙靜享受的是同等的待遇,除了沒個太傅的名頭。因為沒有這個名頭,連蕭複禮都為她鳴不平,更在徐瑩的教唆之下,對鄭琰直呼「先生」,以子侄自居。

  別說徐瑩傻,人家還真沒蠢到那個份上。她知道後宮在很多事情上很難爭得過大臣,尤其是在朝廷的政事上面。而她的娘家人都在守著孝,等從孝期裡出來了,想要有個好職位就難了。

  在聽說楚、趙二人給蕭複禮的功課很多都是與抑制外戚、杜絕裙帶、發揚姓氏歧視有關的時候,徐瑩果斷地要打擊這兩位的氣焰。

  她自己的文化水準在倒退,又把很大的心思撲在了兒女上,吵也吵不過大臣們——朝臣們據理力爭的時候是很恐怖的——就有意抬高鄭琰來削弱楚、趙等人對蕭複禮的影響力。

  她就不信了,這兩個半老頭子有什麼強的!這一刻,徐瑩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對鄭琰的戰鬥力有著非同尋常的信任。她一點也不相信鄭琰會支持楚、趙二人的論調,鄭家也是土鼈啊,池家從世家也落成土鼈了!

  鄭琰果然也不負她的期望,讓蕭複禮沒有對楚、趙二人有過多的親近。

  蕭複禮拜師,鄭琰給了見面禮——一套文房四寶。蕭複禮挺開心的,小孩子收到喜歡的禮物都很開心,旁邊還有一個捧哏兒的。懷恩瞇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略帶驚奇地道:「這是老聖人的遺物罷?嘖嘖,夫人對大郎可真實在啊。」

  蕭複禮眼中劃過好奇,仰起頭來看看懷恩又看看鄭琰,再看向學生家長——徐瑩。徐瑩也不負所望地歎道:「可真是物在人亡了。大郎,這是你祖父臨終前分贈下來的遺物,這些文具別人都沒有的,你祖父是個好皇帝,名垂青史的,你先生給了你這個,是對你的期望啊。」

  蕭複禮不知道這個典故,更不知前因後果,還是乖乖地點頭,暗暗記下,等會兒回去要問問懷恩。

  要不怎麼說小孩子單純呢?他很用力地向鄭琰保證:「我會用心讀書,好好做人,做個好皇帝,不負先生期望的。」

  鄭琰笑道:「老聖人御極四十年,壽過七旬,再好不過的兆頭。」

  蕭複禮壓根就沒見這位祖父,儀式結束之後不免再問懷恩一回。

  懷恩知無不言又帶上了藝術,誇張地形容了一番老皇帝的豐功傳績,什麼文治武功啦、什麼關愛家人啦、什麼睿智英明啦,最後含著眼淚訴說老皇帝的人情味:「凡是為老聖人效過力的,老聖人都沒忘記,甭管外頭說誰好誰不好,老聖人心裡自有一本帳,都不讓人白辛苦了。升仙之前,老聖人把自己的東西分作幾份,留了遺詔,各人各有金錢,老奴也因一點小辛苦分得了些,此後衣食無憂,全賴此。韓國夫人得的就是老聖人的文具,一應筆墨朱砂都在。聖人翻翻看,有專用來批字的朱砂錠吧?這是老聖人當年批奏摺的時候用的,夫人對您期待大哩。」

  蕭複禮並不能明白懷恩話裡的深意,潛意識裡卻記住了他祖父這個「寬和仁愛的好人」的所作所為,當然也深化了懷恩在他祖父面前比較有面子的印象,也記住了鄭琰對他很看重。所以說,皇帝身邊有一個自己人真是太重要了——不能是豬隊友。

  單憑這一優勢,鄭琰就顯得比楚、趙二人高出一截來。更不要說她還是蕭複禮的啟蒙老師,蕭複禮現在跟著她學書法,那是一邊寫字,一邊學生字的。

  白天上朝,朝後議事,鄭琰都在蕭複禮身邊坐著,有什麼能解釋給他聽的,當場解釋。無形中兩人之間的氣場就顯得很親密。

  就說嘛,小學老師什麼的,還是女性來做比較有優勢。

  ※

  楚、趙二人對這種情況還是一無所覺,皇帝的老師是都是輪職的,三人沒有太多碰面的機會。楚、趙二人還能在工作之餘相約喝個小酒,聊聊人生哲學。鄭琰跟他們就沒什麼共同語言,兩位也不好意思邀一個年輕女子怎麼怎麼樣。

  蕭複禮上課對他們又有足夠的尊敬,學習也有足夠的認真。進度略不如人,也是之前沒有基礎的緣故。老師之間沒有交流,宮中宦官也沒有向他們通風報信的好習慣,學生也沒有表現出排斥他們來。真不是他們遲鈍。

  這兩人還在用力地向皇帝灌輸著「親賢臣、遠小人」的主題思想,說起來這個思想是沒有錯誤的,但是誰是賢臣誰是小人就有待商榷了。聽得蕭複禮一腦袋的星星。

  兩位說,當皇帝不能偏向外戚、宦官等人,不要玩物喪志,不要寵信優伶,這些還算勉強有理。但是,當他們兩位拼命灌輸一下姓氏門第的時候,蕭複禮就理解不能了。

  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兩位是想教好皇帝的,是拿小皇帝當自家子侄那樣親近的關係來教的,連譜系都拿來教導了。

  很明顯的,鄭靖業肯定不在這上面。

  蕭複禮極度疑惑地道:「鄭相公並不在這裡面,可他做到了首相,難道不是有大本事的人嗎?先生姓亦不在冊,大家不是都說她是當世之書法大家嗎?這人有沒有能力跟姓氏有關係嗎?我難道不能信任他們嗎?」說到最後,小朋友略憤怒。明明鄭老師很和氣很有愛噠!

  當時上課的是楚椿,這倒楣蛋被噎到了。壞了,說得太得意,忘了有個例了。

  鄭琰這女人雖然在政治上囂張了一點,但是做事在世家看來也是可圈可點的,尤其是在攻擊蕭令先這件事情上,寫出來的作文更是說到了世家的心坎上。楚椿再怎麼樣,也還要些臉面,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有一套的。至於鄭靖業,那個傢伙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好嗎?他的出現就是來刷大家這些凡人的,完全不應該在考查範圍啊!

  楚椿只得又解釋:「也有例外,也有例外。但是聖人不要因為一二例外,就忘掉了所有的正理啊!人是要吃飯才能活下去的,夏天多吃瓜果會舒服,可瓜果當不了飯。」

  蕭複禮更加聽不懂,硬記了下來,轉過頭來就問鄭琰。

  鄭琰聽了也不驚訝,楚、趙二人這麼說也完全符合他們的立場,而且他們說的很多的話也是有道理的。當下和氣地問:「大郎還記得太師教的譜系嗎?」

  「只會背前面一點。」那麼複雜的譜系,讓他全背了也不現實,鄭琰當年可是學了好幾年呢。

  「記得第一等華族之姓麼?」

  蕭複禮點頭道:「記得。」

  「裡面有楚氏嗎?有趙氏嗎?」

  蕭複禮繼續點頭:「有。」作恍然大悟狀,「他們是在為自己家說好話,說不是自家人的壞話。」

  看他的反應,鄭琰大概能知道,除了自己、除了楚趙二人,蕭複禮平日也沒少被其他人教一些東西。這種感覺真是略微妙啊!一是欣喜學生的成長,二是覺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對他施加了影響,略有些小醋呢。

  蕭複禮嘟囔一聲:「原來太師太傅也不好。」

  鄭琰嚴肅地道:「話不能這麼說,二娘不喜歡吃青菜,就說青菜不好吃。大娘不喜歡吃肉食,就說肉食不好吃。見解不同罷了。不是說世家就全部都很壞,太師和太傅教的道理,也有對的地方。至於外戚之家、貧寒之士亦有出彩者。世家裡也有壞人,貧寒人家也有惡棍。凡事沒有絕對的。做聖人,要學會平衡。」

  「平衡是什麼?」

  鄭琰拿起一杆筆來,駢起二指,把筆桿放到指腹上:「看到了嗎?放到中間,這筆就穩了,這就是平衡。」把筆頭的那一端抽了一點,筆桿搖搖欲附,再抽一點,筆桿掉到了桌子上,「這就是不平衡。」

  蕭複禮認真地看著,用心揣摩。

  鄭琰又把筆桿放在指腹上,把毛筆末端抽了一點:「不管往哪一頭側重,都會不平衡。偏一點還能勉強維持,偏多了,就只好翻掉了。」

  蕭複禮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先生,我明白了!不能偏心,實在不得不偏,也不能偏得過了。」

  鄭琰摸摸他的頭,收回一根手指:「你再看,用一根手指去維持平衡,比用兩根可要難多了。」再加兩根指頭,用三根指頭,就更容易一點。

  蕭複禮看得很入神,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支毛筆攥在了手裡。

  鄭琰還沒停:「這只是一枝筆,只有兩頭,如果是本書呢?」抽出課本一合,豎起食指,一個指尖保持一本書的平衡,比毛筆難應付多了,兩個指尖也不行,鄭琰出了三個指尖,「看,一個國家,不止有兩端,朝廷、民間,也不止有士庶。」

  左手張開五指,穩穩地撐著課本,右手點著指頭、課本慢慢地對蕭複禮道:「這個,」指課本,「是國家。」在課本朝上的面上劃來劃去,「什麼樣的事都有,什麼地方都有,要讓他平衡,不能太偏了,這個,」挨個兒指著手指頭,「是各色的大臣,單憑一個,不一定能治得好國家,人多好辦事。」

  蕭複禮認真地琢磨著,卻看到鄭琰的中指與食指鉸在一塊亂動,手上的課本也快要掉下來了。蕭複禮期待地看著鄭琰,只聽鄭琰道:「大臣可以不是一夥的,但是不能窩裡鬥,黨爭誤國!」

  鄭琰用一隻手、一支筆、一本書,給蕭複禮上了一堂再生動不過的政治課。

  這是第一次,鄭琰明明白白地用蕭複禮能夠懂的方式向他講解朝廷、講解國家。這樣的教學便於記憶,在未來的幾十年裡,每當遇到複雜的問題的時候,蕭複禮就會忍不住去想那隻托起課本的手。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對於小小年紀的蕭複禮來說,哪個先生好哪個先生不好,不只在於他們講的內容哪個更簡單直接容易懂,也讓他隱約覺出了誰更有私心,誰更無私。縱使鄭琰再說,楚趙二人學問好,蕭複禮對他們也難以再親近了。

  ※

  「楚椿、趙靜,也是頂尖的人物了,官場不如意,教學生也是有一套的,我就奇了怪了,他們怎麼就教不出聖人來呢?要我說,帶聖人看一圈世家光鮮亮麗的樣子,勾得聖人嚮往了,還不是想怎麼教就怎麼教?」

  鄭琰這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完全是不解。早在定下帝師是這兩位的時候,池脩之就說過,他曾經蹭過這兩位的課聽,起因經過結果已經不可考了,只有一個評價——雖然不如顧益純,但也是要內涵有內涵要啟發有啟發。

  須知當時的池脩之對世家的裝逼那是深惡痛絕的,他那時候還略有一點中二,激憤之下還能有這樣的評價,是相當不容易的。

  鄭靖業扔了個杏子到鄭琰的頭上:「得了便宜還賣乖!」

  鄭琰接過來啃了:「阿爹這裡杏子味兒真不壞。」

  「吃多了當心倒牙!」

  「沒事,我喜歡,這皮味道好。」杏皮略酸,非常可口。

  「他們也算是一時俊彥了,只可惜看不透,聖人是皇帝也是孩子,從來皇帝都不是靠讀書讀出來的。妳還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阿爹,春華這都快四歲了,我那裡房子都起了一半了,現在能找先生了麼?」

  「妳急什麼?房子蓋一半了?再過幾天就要到熙山去了,妳想沒想過,要是只有城中這一處房舍,夏天妳到熙山了,孩子怎麼辦?是扔在城裡啊還是天天奔波?」

  鄭琰一口杏肉卡在喉嚨裡——忘了這事了:「還要在熙山選址嗎?」

  「當然。」鄭靖業才不要說他也是這兩天才想到的呢,就讓閨女再崇拜他一點好了,「擇一處地勢平坦的地方,再建一處唄。」

  鄭靖業自從知道了這個學校的設想之後,就進一步細化了各種事項,這位老奸的水準比鄭琰和池脩之高了不止一點兩點。

  這個學校必須與國子監不同,與鄉間私塾也不同,它是一個貴族學院,通過各種手段讓學生們有歸屬感。不是靠一兩個老師形成的同門關係,而是應該靠一種精神,一種團結!哪怕老師更新換代了,學校還在,學校的精神還在,就行!

  這是一所從小就開始培養根苗的學校,它只招收幼兒,一點一點的培養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與朝廷結黨不同,朝廷結黨是利益,還要靠一黨之黨魁的個人能力。學院不同,他甚至可以沒有黨魁!就像現在的世家那樣,看起來各行其是,但實際上卻有一套相同或相似的行事法則與利益取捨。

  它要長長久久地辦下去,如果能辦上三十年、四十年、一百年、兩百年,不比那些只靠自己的學問支撐的名士們收徒強百倍嗎?名士開山門,等名士死後,就師門流散了。學院不會,或許沒有一個全能的名士,但是!可以聘在各專業領域最強,而在其他領域不那麼強的人來當老師,取各教師之長,組成一個教師班子!顧益純書法好,就不要他教唱歌——這位師兄什麼都好,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琴彈得不錯,唱歌卻要跑調= =!

  不怕花錢!鄭靖業非常樂意自家掏了全部的腰包,這樣即使子孫中有政治無能者,也不妨礙鄭氏在朝廷中的影響。這是人脈!從這裡出來的學生,誰都要給他們家面子,到時候自家人不入政壇都沒關係。

  呃,不對,這個學校他閨女肯定要有份的,那也挺好,就算他閨女出資興辦,那樣更好。

  鄭靖業實不愧陰險之名:「用心建,既打算孩子們都去,我也出一份。放心,純辦學。人再多了就不好了,最後鬧不清誰拿主意了——這個學院,妳作主!這些日子,李呆子還上妳那門上麼?」

  李呆子說的就是李俊,大家都上了年紀了,又有池氏夫婦、顧益純從中說和,鄭靖業與李俊也不像年輕時候那樣針鋒相對了,背後起個綽號而已。鄭靖業管李俊叫李呆子,李俊管鄭靖業叫鄭狐狸。

  「朝廷禁酒,可苦了他了。」

  「哼!活該!告訴他喝酒可以,可他得到學院裡教書,不用天天到,心情好了來晃一晃——他可不止草書寫得好,讓小孩子寫草書並不合適——他的琴技非止一般。天下也只有呆子傻子癲子才能彈得一手好琴!」

  藝術家都是沉浸在個人世界裡的怪人。

  「哎~」

  「季師當年還有幾個學生,入京之後都沒走,我也給安頓了下來……妳怎麼啃個沒完了?!」鄭靖業覺得不太對勁,一盤杏子都讓鄭琰給啃光了!凡事要有節制,這是很多人信奉的養生觀點。

  這盤杏兒略酸,鄭相完全可以看在自己又要做外祖父的份上,允許孩子媽多吃一點。

  鄭琰懷孕,最開心是池脩之,屁顛屁顛地跑到岳父家接了老婆,還鄭重地對鄭靖業一揖:「謝岳父給我一個好妻子。」池家興旺在即啦啦啦~

  最不開心的是蕭複禮,他老師懷孕了要準備生孩子,要請個超長的產假!對的,由於婦女沒有什麼勞動保護法什麼的,未及立法規定法定產假是多少天,又有法律漏洞了!怪不得用人單位不樂意招收女性職員呢。

  徐瑩也比較鬱悶,出席聽政少了個解釋的人,她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最後協商的結果是,每次大朝會的時候,鄭琰再出現,也就是平均五日一次,順便檢查蕭複禮的功課。而蕭複禮本人,在徐瑩的支持下,每隔兩天赴池脩之家聽課一次。

  徐瑩振振有詞:「尊師重道,雖萬乘之尊,亦不能免!」

  這要是放任皇帝被其他人教壞了,哭都來不及啊!徐瑩不是沒動過另找能夠給她解釋政治現象、教蕭複禮讀書的人的主意,問題是蕭複禮比較認可鄭琰,其他人新手上任,很難不被大臣們拍磚。

  皇帝親自登門神馬的,真是好大的鴨梨啊!

  蕭複禮很開心,能出宮放風神馬的,真是太爽了!



196、有學生登門


  徐瑩很開心、蕭複禮很開心,真以為事情就這樣大團圓結局了?

  怎麼可能?!

  同志們,朋友們,大家仔細回憶一下,凡是徐瑩自己拿主意做的事情,它有幾件是辦成了的?雖然沒有什麼「君不入臣門」的破爛規矩,讓個小皇帝這麼三天兩頭地跑,怎麼會沒有朝臣說些什麼呢?可大家都不說,憋著壞呢。

  袁曼道倒是敢直言極諫的,可徐瑩的「協商」裡並不包括他。徐瑩自己心裡也清楚,大臣們未必樂意這樣,她卻不得不這樣做。要是讓大臣們把蕭複禮給「教壞了」,她哭都沒地方哭去!又因蕭複禮本人也樂意聽鄭琰講課,徐瑩乾脆越過了這一步驟,直接拿出學生家長的范兒,跟蕭複禮把這事給「協商」了。誰家請先生還要問別人的意見的?家長樂意、學生樂意,老師又沒拒絕,這不就結了嗎?

  消息一出,朝中居然詭異地平靜了一下。蕭複禮才六、七歲,還是個孩子,平素表現得又好,最後這事不是落到鄭氏頭上,就是落到徐瑩頭上。這主意很餿,一看就知道不是鄭靖業的手筆。

  你想啊,這大夏天的,熱不熱?小皇帝早朝之後再去池家,就算那本是慶林大長公主的別業,離翠微宮近,那也是大太陽地裡的。必有中暑的時候!好,你說不中暑,夏天會下雨不?當年死鬼夏震是怎麼倒楣掉溝裡的?還不是雨天路滑落溝裡淹死的?

  要是連這兩條都想不到,那就不是在朝上混了這麼久的人了,可大家就是不說。

  先說韋知勉,他這些年是個一直在當佈景板的倒楣蛋,那也要看給誰當陪襯,被鄭靖業給擠兌了,他認栽。要是再讓徐瑩這個蠢女人給擺佈了,他死了都能再氣活過來!

  徐瑩的主意一出,韋知勉就樂了,他等著徐瑩吃蒼蠅,展現徐瑩的無知,趁著鄭琰懷孕不能理事,把徐瑩這個皇太后給擠出政治格局,安心養她的老去!當然,不可否認,他也等著鄭氏鬧個沒臉。

  眾人也是三緘其口,倒是沒有人跳出來展示自己的先見之明,省得提醒了徐瑩。大家都在等。原本鄭氏與世家是政治盟友不假,那是為了對待蕭令先和梁橫,現在時過境遷,相互之間的關係也得到了一定的緩解,可要說已經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了,那是大家連喝醉了都不會相信的鬼話。

  當然,也是要看鄭靖業有什麼盤算了,以鄭靖業之奸滑應該能看得出這其中的不妥,可為什麼他也不動呢?

  鄭靖業自有想法,蕭複禮雖然小,照顧好了,跑上那麼幾回還是不成問題的,這也是給自家閨女拉分的舉動。鄭靖業也不會真的等到蕭複禮出了什麼問題了再作補救,他早有腹案——誰說皇帝只能有這三個老師的?

  鄭靖業在「被宣佈」了之後也沒反對,但是,他提出了新的方案:「天子不可以不知武事。」建議給蕭複禮再增加老師!

  朝廷的官制序列裡,作為太子老師的,擁有太師、太傅、太保、少師、少傅、少保,不一定全員補齊。蕭複禮作為小皇帝,按道理來說,他的老師序列應該不少於這些的,鄭首相本著對小皇帝認真負責的原則,要給他再添倆老師,誰能有什麼意見嗎?

  當皇帝的,不但要識字要懂律令法制,也要知兵事,懂一些音樂藝術不是?再添人唄,把少師、少傅都給添了,連上鄭琰湊足了五人之數,就算是值班,五天一輪回,正好合上五天一次的大朝會。雖然女兒不能天天參與到政事裡比較讓人不爽,但是,外孫子更重要!

  鄭琰對蕭複禮登門這件事算是半推半就略有猶豫的,懷孕上班什麼的,鄭琰也沒有什麼心理壓力。新世紀的女性都是這麼幹的,挺著大肚子還要工作,進了預產期的時候才能休息。

  隔兩天才上一次兩個小時左右的小學課程什麼的,小意思嘛!連五天才定期做一次諮詢什麼的,就更簡單了。真正讓她比較放不下的,反而是每天固定的陪徐瑩聽取彙報的時間,做為一個孕婦,還是不要天天乘車上下班走山路比較好。

  但是,懷孕這種事情,大家也是都沒有辦法的,只能如此了。反正,損失最大的是徐瑩就是了。

  蕭複禮完全搞不明白了,今天不是大朝會,鄭琰沒有到,她請假在家養胎。女侍中正常的工作量,也就是五天見一回皇后而已。

  可徐瑩母子離不開她,尤其是徐瑩,鄭靖業駢四儷六說了一大通,她聽得雲裡霧裡的還沒個人跟她解釋,心中暗罵:你會不會說句人話啊?

  韋知勉自是聽得懂的,心說,幸虧沒有出頭,不然非但為難不了鄭靖業還要被他記恨。

  徐瑩不得不「不恥下問」一下:「丞相說了這麼多,到底是要做什麼呢?」

  鄭靖業終於說了人話了:「聖人已經入學數月,是該多學些東西了,臣建議為聖人再添兩位師傅。」

  徐瑩很警惕地道:「聖人現在的師傅就很好,還要添什麼呢?」

  鄭靖業道:「臣方才已經奏明瞭呀,天子不可不知兵事,亦當識禮,請為聖人再添少傅、少師。」

  在這個問題上,徐瑩是爭不過大臣的,甚而至於,蕭複禮也是兩眼放光的,哪個小男孩沒有一個英雄夢呢?徐瑩暗暗叫苦,強自鎮定地問道:「究竟要以何人為師,還要考慮考慮。」

  鄭靖業贊同地道:「正是,不過,定遠將軍的才幹是看得見的,可以先加以太保,待邊事安寧了,再返京授課不遲。少師、少傅卻是要在近日定下來了。」在沒定之前,蕭複禮少不得要跑兩次池家。

  這樣,鄭靖業實惠也得到了,鄭琰名聲也有了,還不會丟臉。

  而以鄭琰懷孕為契機,朝廷格局被打破了,原本的「母后臨朝」竟漸漸成了擺設,大權漸歸朝臣之手。

  ※

  就鄭琰的身體條件來說,現在上班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她還是提前打了報告申請了,不止是試探,還是提前準備。懷著身孕還要跑上跑下神馬的,即使民風開放,外面的風評也不會太好。再者,池家需要孩子,她必須有一個姿態,不管池脩之計較不計較,她都要向池脩之表明了態度才好。

  懷孕對於春華姐弟來說倒是件好事,以前鄭琰每天上午都要入宮上班去,他們只有早上見母親一面,接著就是一整個上午的分離——十分想念。現在鄭琰可以整天待在家裡,指導他們的功課,兩個小傢伙非常開心。

  聽說蕭複禮要過來,池春華的臉登時掛了下來,而後才仰起臉,可憐兮兮地道:「他又來搶我娘啊?」

  池脩之拎起女兒往上一托,小姑娘順勢坐在了父親的肩膀上,扶著池脩之的帽子:「他好壞呀~阿爹~」

  池脩之扛著女兒轉了好幾個圈才把她哄好,池長生看得興奮,也抓著池脩之的衣擺要求平等對待。池脩之哄完女兒哄兒子,一如天下的所有的傻爸爸,認真地給兒女講道理:「聖人也不容易的,這樣認真求學,他是一心向好的,你們不要胡思亂想,阿爹阿娘最疼的就是你們了。」

  左哄右哄,終於把兩個小的哄好了,池蘿莉乖巧地道:「阿爹,阿爹說的道理我和弟弟都懂的,人家就是想阿娘了嘛,才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呢。」

  池脩之忍笑:「對對對,妳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那我是大孩子了。」

  「對對對。」

  「那讓我學騎馬吧!」池春華小朋友終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大孩子就可以學的喲~喲~喲~」

  【我去,挖坑讓親爹跳這種事情真的可以嗎?】鄭琰扶額,伸手把女兒從池脩之腿上摘了下來:「誰教的妳跟爹娘耍小心眼的?妳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跟自己的父母也要一根腸子繞十八個彎,仔細我抽妳!想做什麼就跟父母說,擺事實講道理都行,就是不許用言語擠兌!我們是妳的父母,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呢?在家裡也就罷了,如果到外面去,別人被妳一時繞進暈了答應了,清醒過來也是要記恨的!做事想明白一點,凡事要直道而行,知道不知道?」

  池春華被拎到地上站好,乖乖反省:「我錯了。我是想騎馬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鄭琰乾脆地回答,「等妳五歲,我給妳選馬,親自教妳!現在給我把功課學好了。」

  池小蘿莉仰起小臉,用渴望的大眼睛看著鄭琰,鄭琰蹲下身,用憐惜的目光看著女兒。

  池春華畢竟段數不夠,撇了撇嘴:「我生日在十月,天冷,不好出去,一等就要等到後年春天了——改在明年夏天好不好?」知道方案不能通過,改而儘量爭取權益。

  鄭琰想了想,點頭道:「成交。」

  交易談完了,池脩之才伸一伸懶腰,抱著池長生踱了過來,也點評女兒剛才的行為:「不能仗著自己聰明就挖坑給別人跳啊,天下的聰明人很多,瞧,妳娘這就看出妳想做什麼來了,要懂得藏拙啊。」

  不管聽不聽得懂,池春華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吸取教訓,知道什麼人好惹什麼人不好惹,才是保命之道。

  收拾完了一雙兒女,為了迎接蕭複禮,池家上下又大掃除了一番,人員也作了一番梳理。辟作蕭複禮教室的地方也整理出來了,是一處水榭,窗外面就是青山碧水,裡面陳設一應俱全。

  池家正門大開,等著迎接皇帝的到來。

  車輪滾滾,蕭複禮巴著車窗,看著窗外的景色。熙山景色優美,減輕了趕路的枯燥乏味。對於授課頻率即將被改變這件事情,蕭複禮也是無可奈何的,抵觸情緒也小了不少。他也得多學一些東西吶!

  不過現在,他還是滿心期待地奔赴老師家裡。徐瑩給他準備了不少禮物,叮囑他到了池家之後,要記得鄭琰還有一雙兒女,最好叫來看一看,然後給予賞賜,拉近關係。蕭複禮樂於執行這個命令。

  ※

  池家別業的位置不錯,規格也不低,到了大門口,鄭琰已經率眾出迎了。她不用行大禮,其他人就要認真迎接第一回登門的蕭複禮。

  蕭複禮拿捏著下了車,與鄭琰行禮,然後才仰著頭打量了鄭琰一會,鬆了一口氣道:「先生看起來挺好的。」

  鄭琰笑道:「借大郎吉言啦。」

  第一回來,至少要把從門口到教室的路給認全了,鄭琰攜了蕭複禮的手,一路介紹:「這裡本是老聖人賜給慶林大長公主的別業,我蒙慶林大長公主轉贈,原先的屋子都留了原樣,只把窗戶換上了玻璃。裡面的花木年載可長了呢,據說當初興建的時候,特意把一些老樹給留下來,建成之後又移了好些花進來。」一路講解,這個是什麼花,那個又是什麼樹。都是陸續移進的珍貴品種。

  蕭複禮對花草的興趣不大,勝在出宮新鮮,也有模有樣地問:「這兩個差不多嘛,為什麼名字不一樣?」

  「上面的斑紋不一樣。」

  行到正堂,要請蕭複禮進去坐著歇歇腳,蕭複禮自然也就認真地問:「聽說先生家裡有一子一女的,何不請出來見一見?」

  鄭琰道:「他們可皮了呢,鬧著了阿元可不要生氣啊。」

  蕭複禮心說,總不會比二娘還能鬧吧?嚴肅地道:「我不生氣。先生的孩子,不會很淘氣的。」

  鄭琰使個眼色,阿慶笑著去把春華姐弟帶了來。領人來的功夫,蕭複禮打量了一下屋裡陳設,他說不出所有器物的名字,形容詞也不太多,卻覺得挺雅致。

  一陣環珮輕響,春華姐弟就被抱了進來。到了門口一放下,池春華有模有樣地領著走路還搖搖晃晃地弟弟上前給蕭複禮見禮。小蘿莉眉眼如畫,斂衽而禮,小正太動作略吃力,抱了抱小拳頭,奶聲奶氣地問過蕭複禮好。

  一點也不淘氣嘛!蕭複禮自覺是人家師兄,老聲老氣地道:「你們是先生的孩子,在我面前不要客氣,你們都很乖,快坐吧。」

  「乖」可不是一個好評價,池小蘿莉暗中吐吐舌頭,口上卻道:「弟弟還小,椅子太高了他坐不住。」

  蕭複禮臉上一紅:「讓他到我這裡來坐吧。」拍拍身下坐榻。

  鄭琰一點頭,阿慶把小正太抱蕭複禮身邊來了。再看看小妹妹,真的很好看很乖啊,小蘿莉心中暗罵:看什麼看啊?姐笑得累死了!不管了,撐不下去了,嚴肅地繃了臉。

  蕭複禮咳嗽一聲,再看小正太,正太小朋友也在看著他,烏黑的大眼睛,亮閃閃的。蕭複禮認真地跟他說話:「你叫長生嗎?」

  「啊?呀?」嘴巴張成個0形,正太太可愛了。

  蕭複禮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臉,愣愣地冒出了一句:「他是軟的。」還抱著摟了一下,原諒他親弟弟在王府裡比他牛,輪不到他來玩,宮裡又沒有弟弟,看到個寶寶,忍不住摟一摟香香軟軟吧。

  池春華忍不住笑了出來。

  蕭複禮耳朵都紅了,鄭琰抱過兒子:「好啦,見也見過了,該讀書了。」支使著女兒去寫字,兒子去翻卡片堆積木,又要領學生去上課。

  懷恩翻了個白眼:「聖人,還沒賜禮呢。」

  蕭複禮脖子也紅了:「快拿來!」咳嗽一聲繼續裝大人,「初次見面,一些小玩器,拿去玩吧。」

  鄭琰把兒子放下,看著兒女向蕭複禮道謝,池春華道:「聖人要讀書,我們就不打擾啦。」牽著弟弟的手退了出去,才讓人抱起小正太轉到後面寫功課去。

  鄭琰再領著蕭複禮去讀書寫字。蕭複禮積了幾天的疑問,先把鄭琰布下的功課給交了,聽鄭琰評論指導了一回書法,就把不懂的問題再給拿出來問。兩人一問一答,足有半個多時辰。

  蕭複禮意猶未盡,可問題已經問完了,他還不想走,捧著果汁,沒話找話地道:「先生,什麼是積木啊?」

  「一份小玩具,想玩?」

  「嗯!」

  鄭琰把蕭複禮帶到了遊戲室,裡面玩具不少,什麼木馬啊、滑梯啊、小車啊、各種小模型啊……蕭複禮大開眼界。

  池小正太很開心地指導:「這個要爬到上面坐好了滑下來的!」

  蕭複禮玩了好一會,才想起來他是來看積木的。

  堆積木神馬的,蕭複禮比池小正太會玩,認真地教池小正太蓋房子:「房頂要放到這裡啦!你的柱子放錯了bulabula……」

  我去!小皇帝居然是個小話嘮!

  鄭琰扶額,蕭複禮似乎跟池小正太很投緣,認真地履行一個師兄的職責,最後還要教池小正太背書。看來楚椿、趙靜對他的教導還是見到了很大的功效的,起碼他會背很多典章了。

  蕭複禮從教導小師弟中得到了很大的滿意,他很喜歡到池家來,巴望著下一回出行的到來。

  只可惜鄭靖業手腳也挺快,這樣的教學沒一個月,蕭複禮統共出來不超過十回,鄭靖業已經把他的老師給補齊了。遙冊蕭正乾為太保,又增了顧崇為少傅、慶國公齊襄為少師。老師補齊了,鄭琰就可以五日一入宮,既給太后當解說員,又給小皇帝當老師。

  蕭複禮小朋友的出宮求學生涯,宣告結束。

  蕭複禮沉悶了好幾天,托鄭琰帶給小師弟一大堆小玩具,口中還說:「先生家裡的比我這裡的還好玩,這是我的心意吧。」說完還大歎了一口氣。

  鄭琰捏捏他的耳朵,後以池長生的名義,給他送了一大包自家小玩具,才讓他開心了一點。

  不能日日入宮,對於鄭琰的影響並不很大,她爹、她丈夫都在朝中,她斷不了消息。朝臣們對於鄭琰識趣地不再掌控宮中也表示了歡迎,架空了皇太后神馬的,真是太開心了!

  ※

  你們開心的時候腫麼能忘了雙鷹王?人家好歹是一代梟雄,統一了各部,還對中央政權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經過一輪的休整,雙鷹王的後方得到了鞏固,不用說,他的後方鞏固了,前線就要多事。這一回,雙鷹王的試探先從朝廷開始。再怎麼說也是主少國疑,能不打仗就得到好處,總比打仗划算。

  雙鷹王又派使者來了。這一回是「遣使告急」。

  狄使的態度比上一回還要糟糕,這一回來的這一位以「狼」為姓,名字意譯過來是「勇士」。這個態度也很勇士,人家來就是要敲詐勒索的。

  遊牧民族恢復起來比農耕民族快得多了,雙鷹王把不老實的人一收拾,又通過互市等得到了一批糧草,緩過手來就把目光往南看。雙鷹王統一了之後就要南侵,這是客觀規律使然,雙鷹王也不能免俗,他是有準備的,突然遭了雪災又南侵困難,才讓他暫時簽了和約。

  和約神馬的,對雙鷹王來說,想撕毀的時候還不如廁所的紙!

  能勒索就勒索,不給就搶,才是雙鷹王的主意。所以勇士的態度就不怎麼好,你說什麼兩國議和,他說他聽不懂,他就是討債來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勇士兄很認真地告訴負責接待的人:「若不給,我主領兵自取,屆時貴國要付出可不止這些。」

  接待的人口上說道:「賊子敢爾!定讓你有來無回。」心裡還是咯噔一下,得空就往上報了。

  政事堂把池脩之派出來接觸,看到池脩之一副小白臉的樣子,勇士兄的態度依舊不怎麼地:「早就給你們說明白了,這樣划算,你們也好少死幾個人!少跟我說什麼定遠將軍,只可惜你們也只有一個定遠將軍,守得東守不了西,管了左管不了右!」

  池脩之心說,你這滿臉鬍子一副熊樣子,還敢嚇唬人吶?居然也痞裡痞氣地道:「要金銀要糧鐵?我全拿來給定遠將軍,他怎麼用我不管,只要能生擒爾主,你說誰更不划算吶?」

  蕭正乾是有過突襲記錄的,勇士兄略心虛:「他有種來,定要他有來無回。」

  池脩之突生正氣:「原話奉回爾主。」




作者: domotoika    時間: 2013-1-22 04:16 PM


197、徐瑩的心思

  俾斯麥曾經說過:「當代的重大問題不是議論和多數人投票能夠解決的,有時候不可避免的,要通過一場鬥爭在解決,一場鐵與血的鬥爭。」

  這句話在天朝與狄部之間的矛盾這個問題上同樣適用。你來我往的磨牙,勇士兄理所當然地言語恐嚇、敲詐勒索。政事堂也理所當然地寸步不讓,開神馬玩笑!雖然皇帝年紀小,雖然天朝也是內憂外患,但是底子還在,又沒有一個以二貨皇帝為首的二貨集團拖後腿,不主動去收拾別人,防禦的能力還是有的吧?

  更何況蕭令先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對事——發掘蕭正乾——對於目前的局勢來說,是一塊至關重要的砝碼。朝廷不會再允許蕭正乾主動出擊,但是有他坐鎮寧遠軍,防守還是綽綽有餘的。除了蕭正乾之外,其餘如張進書等也不算是庸手,守個城還是能做到的,雖然免不了被搶一點點東西走,損失還是在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的。

  再者,就像池脩之所說的,有餵你的功夫,還拿來餵自家人哩!

  李神策說得就更明白了:「征戰所耗者不外糧草軍械,求和亦如此,朝廷防守的能力還是有的,只要暫不出擊,狄人也討不到便宜去!戰,諸公還有個好名聲,和,子孫也要蒙羞,態度強硬一點,不但不比求和多損失物資,還能賺個好名聲,划算!」

  這也是建立在經過幾年戰爭,頗有些中下層軍官歷練了出來的基礎上的——熬不下去的都戰死了,能活下來的都是經過戰爭考驗的人。

  李神策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在損失相等的情況下,還有個好名聲可賺,採取個什麼態度,已經顯而易見了。

  鄭靖業咳嗽一聲:「國家休養生息,內患不生,前線只要能夠支持個三、五年,狄人不足為患。」

  自從蕭令先死後,國家大權正式落到了政事堂的手裡,就借著蕭複禮的名義發佈了輕徭薄賦的命令,免除了許多苛捐雜稅,與民休息。百姓的恢復能力是很強的,只要上頭不要沒事找事地瞎折騰,又是搞面子工程又是政績建設,社會發展只會更好不會更差。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蕭令先死了,這國家不說風調雨順吧,各種天災也少了不少,去年秋天的收成就不算壞。去年冬天雪下得很及時——瑞雪兆豐年,雖然壓塌了幾處民房造成了一些傷害,在有效的救濟之下也沒有產生更多的惡果。今年夏天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出現大面積的旱澇。可以預見,今年秋天的收成只有更好。

  由於減輕了徭役與租賦,在各地方官有意無意之下——還是需要政績的,各地析出了不少隱田隱戶。鑒於手段並不激進,最後的析出總量也在承受範圍之內,倒沒有引起世家更大的不滿——有蕭令先任期內的簡單粗暴作對比,這樣確實已經很溫和了。

  積少成多,全國這一年居然多出了十萬戶出來,蚊子再少也是肉啊!照這個勢頭,國力的恢復與增長也不是不可期待的事情。

  有了內政的平穩做底氣,天朝對雙鷹王的敲詐勒索再沒一點商量的意思。勇士兄一分錢好處也沒撈到,只帶了一封措詞嚴肅的回信回去,信中明確指出,雙鷹王這樣坐地起價的行為是不講信用的,希望雙鷹王能夠「懸崖勒馬」。

  當然,為了兩國的面子,也是因為天朝準備是有些不足——主要是出色將領的缺乏——政事堂還是意思意思地給了雙鷹王帛百匹、金壺金杯一套,香料若干。

  勇士兄氣憤難平,揮著拳頭唾沫四濺地在朝堂上衝蕭複禮道:「我主不欲再興刀兵,你們太不識好了!」

  臥槽!收保護費的小流氓你還有理了!尼瑪黑社會保護費收到警察局頭上了,你搞不搞笑啊?!朝上很多人在卷袖子,要知道人民內部矛盾都能在朝上互毆了,何況你個黑社會?!

  蕭複禮倒是穩得住,清清脆脆的童聲道:「你們什麼時候好過啦?不是定遠將軍打跑了你們,你們會議和嗎?」

  不用懷疑,這樣清晰的思路,一定是他那個兇殘的女老師教的。鄭琰不遺餘力地向這小朋友灌輸著愛國主義思想,用極其形象的比喻與模型向蕭複禮講述了一個道理。

  鄭琰抓了兩把瓜子,一邊一半,西瓜籽的是蕭複禮、葵花籽的是雙鷹王,兩邊各抓出一小把:「跟狄人打,你損失,他也得損失。」從西瓜籽裡抓了一把扔到葵花籽子,「但是,不跟他打就給他,你少了,他一點損失沒有還有得賺,你就傻了!」頓了一頓,「咱們又不是打不過!」

  道義什麼的,蕭複禮的其他老師講得也不少了,鄭琰要向他講的,就是什麼叫「國家利益」,什麼叫「弱國無外交」,什麼叫「裡子和面子的辯證關係」。

  勇士兄氣咻咻灰溜溜地走了,臨走還揚言報復。

  鄭靖業一哂:「怎麼誰還曾指望過雙鷹王變成小白兔嗎?」

  ※

  要真論起打仗來,雙鷹王還真是忌憚著蕭正乾,蕭正乾對戰爭的敏感,只能用「天授」來形容。有些時候面對有些人,你不得不承認「天命」的存在。雙鷹王不但感受到了來自蕭正乾的威脅,也感受到了天朝邊境將領守城技能在不斷地刷著熟練度,狄部就是那個「有私奉獻」的陪練。

  能夠統一草原的人就不會太傻,雙鷹王也知道就整體實力而言,狄部與天朝有著不小的差距,這樣搞下去不是辦法,小打小鬧的根本就是在鍛煉對方的業務水準,他要大軍壓境,選一個突破口,撕開南朝防線的薄弱環節,狠狠地搶一票,在蕭正乾反應過來之前回來!

  這需要很快的速度,也需要打一場攻堅戰,還需要比較詳細的情報。雙鷹王早在統一狄部的同時,就抽調了一點人手探聽南朝情報了,但是由於人手有限,得到的情報也比較粗略,更不要說雙方開戰之後南朝的調整了。

  大家從地圖上來看,邊境線是漫長的,而防守的一方不可能排出人牆來攔著,似乎選一個沒人看守的地方就能進來,實則不然。現實中,有些地方沒人看守,那是因為根本不用看守!懸崖峭壁,有種你就爬吧!泥潭沼澤,不怕被活埋了你就過來呀!哦,不要忘了還有大漠戈壁哦親!

  雙鷹王決定,暫時要和平,麻痹對方,滲透南朝至少要得到比較方便的行軍路線情報。

  勇士兄非常不忿,對著王座上的魁梧男子叫道:「王,南朝人太壞了!不打不知道老實!」

  雙鷹王扶額,你以為我不想打嗎?但是他面容沉毅,從那表情上看不出正在吐槽著自己的下屬,聲音裡帶著男性的低沉:「你打得贏蕭正乾嗎?」

  勇士兄道:「只要王答應,我帶本部人馬去!」

  馬駿連忙站了起來:「不可!南朝已經有準備了,現在過去,人多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人少了就只好讓蕭正乾揀便宜了。如果出去大軍,只怕後方不穩——青牛部西逃,聽說我們與南朝開戰,他們正在蠢蠢欲動呢。」

  勇士兄極度不滿,輕蔑地看了馬駿一眼:「前怕狼後怕虎,真沒出息!」狠狠地啐了一口。不是沒人拿馬駿的出身說事,不過上一個這樣幹的人,已經被滅得骨頭渣子都碎了,勇士兄也只好說馬駿膽小。

  馬駿不搭理勇士兄,嚴肅地對雙鷹王道:「南朝人多奸詐,最好挑唆他人內鬥,如今青牛部現在地在那裡,又似不聽號令,南朝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如果我們要大動,也需要時間準備,要出其不意,不能給他們察覺到了。現在就要表現得和平,如果只是國書來往討價還價也就罷了,貿然出擊被蕭正乾打敗了,再要議和,就是求和了,太丟臉了!」

  雙鷹王認為馬駿說得有道理,勇士兄憤怒地道:「你們總有理!」說不過你們,我不說了!拂袖而去,接著就擅自帶著本部三千人,南下找蕭正乾的麻煩去了。

  也就是給蕭正乾添了一點小麻煩罷了,要不怎麼說北方友人純樸呢?明知道蕭正乾不好惹,還去挑他的防線搞,這不是找死呢嗎?蕭正乾以死傷七十九人為代價,重創勇士兄,斬首千餘級,追著勇士兄的屁股後面跑,把他的人馬都打散了,勇士兄還被一箭穿心了。

  馬駿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得到敗報,雙鷹王很有風範地沒有暴跳如雷,卻急召馬駿來商議:「這一仗我軍士氣」

  「南朝讓蕭正乾做小皇帝的老師,眼下離間之計用不了。勇士不聽號令,擅自出擊,可見有些人還是不能令行禁止,這樣衝動,打起仗來是要吃大虧的,我們準備也不足,就讓南朝再得意些時候吧。我所擔心的,是南朝鼓動青牛部,他們知道草原上的一切,哪裡有水源,哪裡的避風處,哪裡的草場肥美……」

  雙鷹王道:「聽你的!」

  馬駿還真是瞭解南朝人,至少鄭靖業、李神策這兩個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當年抓到的幾個青牛部的人一直關在京中,也沒還給青牛部,今年早些時候就以他們為嚮導,順著大概的方向,摸到了青牛部所在地,許以優厚的條件:只要青牛部能打回去,天朝就承認青牛部的存在,還給冊封,必要的時候還會給軍事援助。

  鄭靖業人盡其用地給這個代表團派去了商人、地痞、騙子等人作為成員,極盡忽悠之能事:「雙鷹王南下,為定遠將軍所阻,喪師而遁,南下受阻,以雙鷹王的野心,他會安份嗎?其他六部已經被他吞了,你說,他接下來是往西打呢往西打呢還是往西打呢?什麼,你不信?不信就派人往東邊露個頭瞧瞧呀!」

  「這麼短的時候併吞六部,雙鷹王內部也不穩呀,不趁著現在出手,等他真正變成鐵板一塊了,咱們扛得住,你們就要倒楣了。」

  「跟著朝廷混,有酒喝喲、有絲綢穿哦、有菜吃哦~跟著雙鷹王混,你們是後到的,哪怕他南侵成功了,得到的好處怎麼會先分給你們?到時候出力的是你,享受沒你的份,你說是不是啊?」

  「嗨,就算再不行,也能入京受封啊,京城不比草原過得舒服嗎?什麼?看重門第?您瞧,我是商人,都能做使團成員了,這個,以前是做小買賣的(騙人的買賣),他也能來呢。京城沒那麼多歧視的啦!」

  一群仙人跳的大騙子,京城的人精都有被騙的時候,何況是純樸的少數民族同胞?數次告訴自己「南朝沒好人」、「我們吃過虧」等等等等的青牛部,最後還是被忽悠到了,開始試探性地東進打聽消息。

  遊牧民族不存在什麼故土難離,但是被逼逃難什麼的真是讓人不爽,西遷之處是有草場,卻不如老家豐美,本身就有些少壯派想回去。

  ※

  挑動群眾鬥群眾計畫奏效,朝廷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對勇士兄說得硬氣,政事堂心裡卻明白,這一仗雖然免不了,但是現在能不打就不打,國家前一段時間折騰得有點厲害,也需要時間來恢復。

  熙山的空氣卻輕鬆了起來,前線緊張,腐敗階層不一定緊張,前線放鬆了,腐敗階層一定跟著放鬆。就跟物價似的。

  一放鬆,就要有娛樂,只恨蕭令先去年才死,現在還要意思意思地不要太鬧騰。成年人不能聽歌看舞,尤其是翠微宮裡,小朋友們就沒有這個顧忌了,他們也不需要歌舞,就是喜歡四處跑,做遊戲、玩玩具、過家家。

  徐瑩最終留下了一個五歲、兩個四歲、一個六歲的四個侄女,在翠微宮裡跟女兒一起養著玩,內心未嘗沒有在家族下一代裡擇一而立為皇后的意思。阿元雖好,畢竟不是親生,如果能夠娶了親侄女兒,這親上作親,徐瑩才好放心。

  讓侄女入宮,一是感受宮廷的氛圍——徐瑩從自己身上吸取了教訓,宮廷裡的生活跟宮外不一樣——二是爭取能夠跟蕭複禮青梅竹馬,三則是讓二娘與未來可能的嫂子們多多相處。

  是的,嫂子們,徐瑩不介意蕭複禮留下複數個的徐家女孩子,兩到三個都可以。能保證孫子的母親姓徐就再好不過了!

  有了這樣的小算盤,徐瑩就有意培養侄女們,開始熟記宮中的規則,派人指導她們的儀態,也讓她們讀書、學習技藝。二娘自是與表姐們一起學習,這讓她頗為頭痛。二娘的父母資質都不算太好,除非基因變異,或者環境逼迫,否則學成個一代才女的概率不比她變成個淑女高。

  哼哼唧唧地跑到徐瑩那裡要求寬限,徐瑩為難了,一是準備培養的準兒媳婦們,一是自己心愛的女兒。為了讓女兒開心,不讓兒媳婦們學習,最後不討皇帝歡心,這似乎不行。哪怕有把握蕭複禮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會對徐家女孩兒不好,可不學無術的皇后未免讓人看不過眼。為了讓侄女們讀書,限制了女兒的個性,徐瑩又心疼。

  最後只好決定:「妳上課的時候別亂動,下了課,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這個指導思想也不錯,該學就學該玩就玩,但是徐瑩低估了二娘的破壞力。不認真聽課的孩子,比認真聽講的孩子學得好的機率有多大?學得壞的孩子比學得好的孩子更受老師誇獎的機率有多大?尤其在徐家幾個女孩子還是皇太后的親侄女的情況下,教授禮儀的宦官偏心也不能偏得太厲害。

  人家是丈夫夾在媳婦和婆婆中間受氣,徐瑩是夾在女兒和侄女中間頭疼。

  最後只好默許了二娘翹課到處跑,二娘的玩伴學習去了,可她還有個姐姐,大娘是個不得不老實的孩子,爹沒了,媽懦弱,還被當年逼宮的人嚇過一跳。無奈之下,大娘被二娘拖著滿宮跑,倒是被帶得活潑了幾分。

  一個二娘就夠受的了,再來一個漸漸活潑的大娘,翠微宮裡未免太過活潑了些,蕭複禮也跟著遭了一回殃。

  話說,蕭複禮同學現在雖然在翠微宮裡上學了,卻收到了鄭老師和池小師弟的大包禮物,把住的地方辟了一小塊作遊戲角,學累了就玩一玩。楚椿等人雖然古板,卻還沒有到另一個時空裡某些老夫子動轍說小朋友「玩物喪志」那麼變態的地步。蕭複禮同學過得還是很開心的。

  直到二娘某天中午不肯午睡,跑到她哥那裡玩。

  蕭二娘對蕭複禮比雙鷹王對朝廷手黑多了,看上了就想要,蕭複禮還不能不給。當哥的人最苦逼了,一句:「你比她大,要讓著她。」就能讓所有的公平正義滾到馬里亞納海溝裡不見天日。

  蕭複禮笑得有點扭曲地看著妹妹:「二娘喜歡就拿去玩罷。」

  蕭二娘現在倒也懂了些禮貌,要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開心地道:「謝謝大哥。」招呼人就把她喜歡的給搬走了,只給蕭複禮留下一幅拼了一半的拼圖,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她沒耐心拼,希望蕭複禮拼完了之後再來討要。

  拖著一大捧玩具去找徐瑩的蕭二娘,樂得一蹦一跳像隻可愛的小白兔,進門就喊:「阿娘阿娘,快來看,大郎給我好玩的東西啦!」

  「大郎哪裡來的這些?我怎麼不知道?」徐瑩打發女兒去玩,又把蕭複禮叫來詢問。

  蕭複禮只好坦白:「到先生那裡讀書,看到先生家大郎玩的,瞧著喜歡,就要了些來。」

  經他這麼一提,徐瑩記起來鄭琰似乎有一雙兒女的,只不過出於種種原因她還沒有見到。算一算,鄭琰的長女比二娘還要大一歲,不如宣進宮來一見。

  徐瑩想見池小蘿莉還真是不容易,小蘿莉無法自己入宮,得有人帶著,她親媽正在養胎中,皇太后什麼時候想見,還真要約個差不多的時間。選了個陰天,鄭琰帶著女兒到了翠微宮。

  池小蘿莉頭一回到這裡來,滿眼心奇地扒著車窗看東看西,一等車到了地頭,她又作一副沉著冷靜狀,要多淑女有多淑女。鄭琰腹誹:這樣裝逼的本事,真不愧是姓池!

  沒了個解說員兼軍師,徐瑩已經有一段日子不每天聽政了——聽也聽不懂,只在鄭琰給蕭複禮上課的時候才出席大朝會,聽一聽解說。今天不是大朝會,蕭複禮去旁聽,徐瑩帶著女孩子們玩。她們先見到了鄭琰母女。

  看到鄭琰,徐瑩的眼睛先往她肚子上一瞄,帶一點酸意地道:「已經顯出一點來了。」

  鄭琰道:「還早呢,這是穿得寬鬆。」

  池小蘿莉乖乖上前給徐瑩見禮,徐瑩畢竟年輕,對可愛的小孩子沒啥抵抗力,抱過來一頓親:「長得可真好!」點著她的小鼻子,覺得小鼻尖又軟又Q,真的好可愛呀!

  問池小蘿莉:「叫什麼,今年幾歲了。」一類的問題,小蘿莉一一回答,口齒頗為清楚,還回答了弟弟多大了這類的問題。

  蕭二娘等幾個小女孩子也好奇地看著池小蘿莉,蕭二娘還跑過來爬到坐榻上,拉拉池小蘿莉的小手。

  正在這時,蕭複禮「下班」回來了。看到鄭琰在他很高興,先問了徐瑩好,又問了鄭琰好,還向池小蘿莉打了個招呼:「春華也來了呀?」口氣像個親切的大哥哥。

  徐瑩沒來由生出一股危機感來,池小蘿莉爹娘都是美人兒,她本人生得也極漂亮可愛。雖然二娘的表姐們也能用漂亮可愛來形容,可是吧,這有一億也是富人,有一百億也是富人。

  侄女們差點變成對照組這件事情,讓徐瑩有點介懷:「好啦,小娘子們去玩,我們有正事說呢。」

  把女孩子們打發掉,不在蕭複禮面前作對照,徐瑩又沒話找話地問一點今天的朝政,再讓鄭琰解說一下。今天不是鄭琰上課的日子,蕭複禮只好再戀戀不捨地跑去上課,他很想跟鄭琰告狀:二娘把我的玩具給搶走了,可惜有徐瑩在。

  咳咳,不用他自己上陣,就已經有人把消息傳到鄭琰耳朵裡了。池小蘿莉在回家的車上就彙報了:「阿娘,阿元把妳給他的玩具給蕭二了。」



198、二娘的剋星


  一般人聽到別人把自己送出去的心意轉贈出去,心裡難免會略不痛快。只有兩種情況例外:一、故意的,東西不好直接送給甲,要借乙之手;二、大家都以得到你的東西為榮,甲得到了,當成貴重的東西轉贈給乙。
  
  蕭複禮和蕭淑和似乎不太符合以上兩種設定。
  
  【蕭複禮把自家送的玩具給了蕭淑和?怎麼聽起來不像是個主動語態,倒像個被動語態的樣子啊!】鄭琰作出這樣的判斷,是基於蕭複禮與蕭淑和先前的「恩怨」過往。如果蕭複禮是真心實意把東西送給蕭淑和的,那鄭琰就得反省她是不是懷孕之後變傻了,被個不到七歲的孩子的演技給騙到了。
  
  拍拍女兒的小臉:「妳怎麼知道的?」
  
  馬車啟動,池春華小心地不趴到母親的肚子上去,抓著車窗的邊緣穩住了身體,挪一挪靠到了車壁上:「蕭二說要帶著大家玩唄~說是她哥給她的,我一看,那是咱們家的!」小蘿莉昂起了腦袋。
  
  鄭琰摸摸女兒柔軟的頭髮:「妳們玩得好嗎?」
  
  「還行,蕭二橫了一點,我不跟她計較。」小傢伙學會她娘的樣子聳聳肩,「她的表姐都窩著呢,她愛現我就看熱鬧。」
  
  「她怎麼妳了嗎?」
  
  池春華不甚在意地道:「她能怎麼樣啊?蕭大還在呢,她橫了,我就拉她親姐姐來。阿娘,蕭大其實也不菜,蕭二生氣呢,說她讓蕭大厲害起來結果卻跟她鬧。」
  
  看小丫頭這個樣子也不像是吃了虧的,鄭琰耐心地道:「她是長公主,皇太后又疼她,難免的。」
  
  池小蘿莉歪了歪嘴,被鄭琰叩了個暴栗子:「做什麼怪樣?」
  
  小蘿莉吐吐舌頭皺鼻子:「才沒有。皇太后一定不打也不罵她,真是不打不罵要變壞,看我被打就很乖。」指指剛剛被敲過的地方。
  
  鄭琰氣得亂揉她的臉,兒女都是債,一定是小時候把親娘氣得次數太多,老天爺看不過去了,才讓她生出這麼個女兒來報仇!
  
  小蘿莉一面掙扎一面叫:「阿娘妳不要太凶了啦,會帶壞肚子裡的寶寶的!頭髮亂了啦~嗷~」
  
  這熊孩子這都是跟誰學的啊?「少作怪,記住了,長公主身份在那裡呢,沒把握別去惹!」
  
  「切~怕她呀~知道啦知道啦~妳別亂動啊,妳要小心啊,妳現在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啊!」小傢伙學著她爹的口氣,大喘氣地囑咐著她娘。

  鄭琰覺得比起這丫頭,自己當年那就是個乖得不能再乖的好寶寶!至少在知道她爹是個權奸之前,她的童年還挺閨秀的。
  
  跟女兒胡鬧了一會兒,回到家裡,池小正太手裡攥著塊拼圖,正眼巴巴等人回來呢。看到母親和姐姐,落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板一板小臉:「阿娘和阿姐回來了?外面熱,快點進來,不要累到了。」
  
  這口氣好像他蕭師兄啊!鄭琰萬分頭疼,為什麼她現在算是全職太太了,可一雙兒女全都不太像她了呢?鄭琰親親兒子,嗅了嗅:「長生香香的。」
  
  池長生驕傲地道:「我有擦汗!」

  鄭琰抱起兒子,帶著女兒,一塊拼了一會兒拼圖,「好啦,去玩罷。」

  池長生擺著胖胖的身體,表示他要騎小木馬,阿慶把他抱到了木馬上。
  
  池春華大模大樣地歎一口氣:「真是小孩子!阿娘,我今天的功課還沒寫,我去寫功課啦~阿娘要乖乖休息哦~」
  
  「好~」
  
  口上答應著,鄭琰今天還是有一件事情要去證實。不論是鄭靖業還是鄭琰,在宮裡都有些耳目,毋庸諱言,有不少朝臣都會跟宮裡的宦官宮女有些聯繫的。鄭琰比朝臣們更方便的地方在於她能經常進宮,與宮女間還有一些聯繫,她還有錢,打聽某些事情就更方便了。
  
  第二天消息就傳了過來,是蕭淑和看上了蕭複禮的新玩具,蕭複禮才給了她的。鄭琰無奈了,明明已經把蕭二娘給調開了,她要自己跑到蕭複禮面前去拉仇恨。

  有些時候,有些人之間關係不好,開端不一定是什麼血海深仇,就是一件一件的小事累積,最後升級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事雖小,這口氣難嚥。
  
  池脩之神情古怪地問鄭琰:「妳還要拉徐九一把嗎?」挨了鄭琰一頓九陰白骨爪。
  
  還要調和嗎?鄭琰自己都覺得沒力氣了:「真是幫急不幫窮,跟著後面收拾不完的爛攤子,有多大的本事擔多大的事,我還是養胎吧。」
  
  作為一個孕婦,鄭琰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想再窮攙和了。蕭二娘這麼小的年紀看什麼要什麼,擱別人家,你可以說這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還在調適中,擱蕭二娘身上,絕對跟徐瑩的縱容分不開。想到徐瑩後來話裡話外略在暗示地表示徐家侄女如何如何,鄭琰腦子都不用動就知道她想幹什麼。姑侄兩代為后什麼的,橋段不要太老套啊!
  
  當時徐瑩一臉的殷切,鄭琰真想糊她一臉的史記,這又不是部族通婚世為婚姻神馬的,這種把皇帝拴妳娘家的做法,分明是找不自在。
  
  池脩之也被徐瑩的異想天開震驚了:「多少豪門世家,也不是沒有出過皇太后的,都沒敢這麼想,她還真是敢作敢為啊!」
  
  鄭琰道:「她是心有不安吧,阿元畢竟不是她親生的,總是想盡辦法想把阿元綁在身邊,總是害怕阿元不跟她一心。可這麼做就像手裡攥把沙子,攥得越緊,漏得越多、越快!」
  
  池脩之道:「她有什麼好不安的?為她選的這個嗣子,已經是最好的了。大郎也不算是沙子,他品性不壞,是塊石頭,沒那麼容易散。」
  
  「那也架不住這樣又磨又攥的。」
  
  「上回那些小玩器不是被平固拿走了麼?再進一套入宮吧。」
  
  「行。」
  
  「這都是什麼事,事不大,就是煩人。」
  
  「別煩啦,大郎娶妻,怎麼也得到十年之後,到時候是個什麼情形還難說呢。」世家挺看好蕭複禮的,斷不會讓他繼續被土鼈們包圍著。
  
  池脩之伸了個懶腰:「就是,不煩這些事啦。妳今天覺得吃力不?」
  
  ※
  
  對於新玩具,徐瑩沒再說什麼,給蕭複禮送禮的人多了去了,各式的都有。

  錢氏尋機會對蕭複禮道:「你又有了新的,就不要在心裡怪你妹妹要了舊的去了,那也是你給的,你是哥哥,要有個哥哥的樣子,讓著妹妹點。」
  
  蕭複禮悶聲答應了,略憋屈,當哥哥的小男子漢,傷不起呀!
  
  這一段時間,無論是朝上抑或者是邊境都恢復了寧靜。國內一片形勢大家,但是戰爭的陰雲還是籠罩在朝廷重臣的心中。

  政事堂決議,收葬這幾年歷次陣亡將士之骸骨,這是一個比較文明的社會必須要做的仁政功課,也是激勵士氣的一個措施。有名有姓能辨認出來的,給喪葬費運回鄉,辨認不出來的就地掩埋。
  
  與此同時,雙鷹王的西線開始出現了青牛部的哨探,不可避免地給雙鷹王帶了一些麻煩。
  
  在看起來一切都比較順利的時候,政事堂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煩──隨著時間的推移,徐瑩的哥哥和堂兄弟們出了孝,該陸續返回任崗了。

  好的職位不可能空出來等著他們,差一些的職位杞國公家一定會提出抗議。不管他們家吧又不太好,杞國公家也不是吃素的。當初老皇帝能看中他們家當蕭令先的岳父家,也是對他們家一種肯定。杞國公家在軍中頗有些勢力,在軍師的警衛力量中也有一些關係。
  
  不等徐瑩先提出來,鄭靖業就已經做好安排,採取抽調的辦法,反正要備戰了,抽出御林裡比較有前途的人去前線鍛煉,空出來的位置讓徐家的人頂上。

  至於徐瑩本來希望的,讓她的哥哥或者堂兄做地方官,這個提議被鄭靖業駁回了:「沒有空缺,眼下的地方官做得都還不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太偏,多是些七、八品的縣令小官。」
  
  吏部一直是鄭靖業在管,他說沒有就沒有,有也沒有。
  
  徐瑩試探地道:「以前括隱激起民變的那些地方,不是有空缺的麼?」
  
  「娘子說的是哪些呢?」
  
  那些職位已經被瓜分了,政事堂的都有份,想讓他們吐出來,那才是難如登天呢。其中一個郡還任命了衛王的一個兒子去做郡守,連衛王這個老實人都擔心起徐瑩會點到自家兒子的郡,鬧著非要奪來給她哥哥不可。

  清清嗓子衛王截口道:「那些已經分派了,剛剛到任,再調走,底下人會不知所措的,本來就是個艱難的地方,出刁民,再朝令夕改,不要再生亂才好。」
  
  瞧,想要架空一個沒什麼政治頭腦的女人,其實很簡單。
  
  徐家男丁們掛閒職的掛閒職,入御林的入御林,也沒能擴張得了勢力,倒是品級被升了一些。當然,算起來徐瑩有八個哥哥,堂兄弟也有七個,不可能個個都是高官,最小的一個才是個八品。但是,因為有個皇太后的姐妹,同時復出,氣勢上也挺能唬得住人的。
  
  徐瑩思忖,她爹還有兩年的孝要守,這些政治上的安排她真心不太熟,不如等她爹出了孝再問她爹的計畫好了。在政事上,徐瑩還真是有自知之明,或者說,她對政務一竅不通到根本沒辦法玩花樣,只好老實不玩。調過頭,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後宮。
  
  八月十五,由於天文現象的關係,哪怕對於鄭琰來說是個架空的世界,它也是個大節日。團圓節。
  
  翠微宮裡擺出宴席,秋夜生寒,一輪圓月高掛在幽深的夜空之中,一顆星子也不見。現在的皇帝一家人口少得讓人歎息,徐瑩以人少不夠熱鬧為由,把侄女們也留在宮裡過節,試圖創造機會。
  
  蕭複禮還在懵懂間,就算再早慧,玩一百次過家家,也沒法在這個年齡段悟出什麼男女之情、夫妻之事來。然而其他人都不是傻子,從宗法上來說,徐瑩的侄女們就是蕭複禮的表妹,姑舅親是這世上常見的一種婚姻形式,非常容易聯想。
  
  沒過兩天,鄭琰進宮之後遇到懷恩一通閒聊,懷恩就帶著點嘲弄地道:「皇太后的心思,宮裡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非要親上做親,讓侄女做兒媳。這是要生事的,我雖是個閹人,也知道世情。本來這家務事就是清官難斷,又不是親生的,躲都來不及,非要捲進去。以皇太后的脾氣,萬一小倆口鬧些什麼,怕要壓著皇帝向著皇后,這不招怨嗎?」
  
  鄭琰擺擺手:「說不得,說不得,皇太后沒有明著說,老翁也不要多跟大郎說,他小小年紀,事情已經夠多了,能多鬆快兩年就多鬆快兩年。天子無私事,何況婚嫁?」
  
  懷恩笑道:「娘子這話說得明白,天子一舉一動關乎天下。到時候要是不成,這些小娘子們的婚事就要受搓磨呢。」
  
  「那也與咱們無關,管不了,管不了的。」鄭琰現在一點也不想沾手這些麻煩。
  
  懷恩道:「放心,我省得。」
  
  ※
  
  消息像是湖面上的水紋,一圈一圈地擴散了開來。

  初時以為徐瑩只是親近娘家,也是給蕭二娘找個伴的人,漸漸品出不對味兒來了,等到集體回到京中,已經有不少上層圈裡的人發現了皇太后的小心思。徐瑩真的不適合搞什麼陰謀工作,這還沒發動呢,就弄得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鑒於蕭複禮現在還小,政事堂對此表示了沉默,他們,尤其是鄭靖業,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正事上面──對內恢復生產發展經濟,對外積極備戰。
  
  鄭靖業此生制定的目標基本上都達成了,雖然在繼承人的問題,上天不遂人願沒給他個好兒子,但是在他的安排之下,不能說滴水不漏吧,至少不會人走茶涼全家玩完。位極人臣,權、財、勢都有了,卻還有一個遺憾:在執政期間有一點武功,在史書上寫上那麼一筆主戰。他一直在玩狄部不假,但是約定俗成,不表現出個一力主戰,他的形象就不夠英武正面。
  
  為此,鄭靖業準備了十幾年。現在天賜一個蕭正乾,鄭靖業的心中充滿了激動。越到關鍵的時刻就越要沉得住氣,就越要小心不能出紕漏。

  鄭靖業挑動青牛部東進,自家卻沒有給蕭正乾胡亂指揮,也沒有急於求成,讓蕭正乾不顧自然條件地進攻。他與入京述職的蕭正乾密談,鄭靖業給予蕭正乾足夠的後勤支持,蕭正乾要賣力打好這一仗。
  
  蕭正乾提出:「天朝實力本就強於狄人,而且底子也不算太爛,頂多就是前面敗壞了那麼幾年,並非滿目瘡痍。如今休養生息,只要風調雨順,過個三五年,主動出擊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與鄭靖業的評估不謀而合,鄭靖業答應了蕭正乾:「只要取勝,令雙鷹王不敢南窺,糧草不用擔心。」
  
  蕭正乾道:「明人不說暗話,在朝上叫得再響,說什麼令胡馬從此不敢南下都是虛的。雙鷹王不太好對付,如果沒有意外,青牛部不是他的對手,也就拖他個幾年,他就能騰出手來南侵了。打這一仗,我有七分的把握贏,這已經不壞了,卻只有五分的把握,他十年不南下。他,是肯定要來的。仗也不是打一次就能算完的,還請相公明鑒。」
  
  鄭靖業讚賞地道:「聽將軍此言,我就知道將軍是個實在人,實在人辦事,讓人放心。牛皮吹得大了,反而顯得心虛。十年就十年,十年也夠了,十年之後,天朝也會比現在更好啊!到時候聖人也長成了,將軍卻正當壯年,正是合用之時,將軍勉之!」
  
  蕭正乾道:「我亦盼能與聖人相得,將在外,最怕離間。」
  
  鄭靖業笑道:「十年之後,我且不知身在何處,不過,這京中總會有將軍的熟人的。」
  
  蕭正乾會意一笑:「願如相公所言。」
  
  鄭靖業開心地送走了蕭正乾,臨別囑咐:「將軍密之。」
  
  蕭正乾嚴肅地點頭:「這是自然。」
  
  送走了蕭正乾,鄭靖業捋鬚而歎,呼吸在初冬的空氣中結成了白霧。
  
  終於快要結束了啊,再撐個兩三年,他就能閒下來,正好去新書院裡轉悠轉悠。做人,最難的是急流勇退放手權柄。捨不得是真捨不得,但是不捨不行。

  鄭靖業咬咬牙,一戰之後,頂多再過一、兩年,安頓好了他就要退休,給別人讓讓路。也好離開局中仔細觀察,看看有什麼漏洞要打個補丁什麼的。
  
  臨走之前,他還有一些事情要做。百忙之中,鄭靖業抽出空來,把顧甯、顧寬兩個給塞到了皇帝親衛裡面。兩位出身足夠了,親爹的姓氏好,親媽的品級高,按輩份算他們還是蕭複禮的長輩表叔,長相也挺不錯,當個親衛綽綽有餘。一個複讀機、一個亂形容,為蕭複禮的生活增色不少。
  
  他們的輩份比蕭淑和自然也高,非常有效地阻止了這位長公主的某些胡鬧行為。顧寧囉嗦,又是長兄,被顧益純耳提面命要有擔當照顧好弟弟什麼的,天然帶著長兄的風範。蕭淑和要是不老實,他能念到她吐奶。眾人知道顧甯的娘不好惹,也不敢在他們面前幫著蕭淑和胡鬧。
  
  顧寬就更坑他表侄女兒了,多兇殘的形容詞他都說得出來──你們能理解聽到顧寬說她女兒「雞飛狗跳」的徐瑩的心情嗎?
  
  慶林大長公主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顧寬的成語水準從來都是讓人吐血的。徐瑩還曾經誇過顧寬「率真可愛」,當時顧寬剛剛形容完蕭令先和徐少君的關係是「撕心裂肺」。
  
  顧寬的特長還在於,讓他寫個正式的小作文什麼的,他的用詞非常標準,一讓他說話就噎人,他是通過了親衛的小考試的。
  
  有這兩人作伴,蕭複禮對人生充滿了希望。
  
  ※
  
  葉遠對池家的美好未來也充滿了希望!
  
  鄭琰懷孕七個多月了,從五個月的時候,肚子就大得有些不太像樣,許多人說可能是雙胞胎,這意味著又要添兩個池姓血脈了!

  葉遠非常開心地對妻子道:「郎君娶娘子真是娶對了,家業興旺啊!鄭氏真是多子的!」
  
  杜氏卻很擔心,據說雙胞胎不太容易生,雖然不是頭胎,也要更吃力,還有,鄭琰雖然堅持母乳餵養,一個還行,兩個就怕奶水不足了。杜氏張羅完了大夫張羅穩婆,張羅完了穩婆再張羅乳母,忙了個不亦樂乎。
  
  掐著指頭算日子:「聽說雙胞胎會比單個孩子早產些日子,一切都要早作準備才好。」
  
  幸虧早作了準備,鄭琰居然在懷孕不到九個月的時候提前生產了!
  
  鄭琰生產的時候是在白天,池脩之上班去了,家裡只有女人,除了她還有來陪伴的趙氏和郭氏妯娌,蕭氏陪著杜氏看家,家中李莞娘終於歷盡烏龍地懷孕了,也在安胎。
  
  趙氏非常有經驗地派人回家報告杜氏,又派人去報告池脩之。大夫、穩婆、乳母都是提前養在家裡的,就為了預防早產,要用的時候非常方便。

  趙氏心中略有些著急,因為有一種說法是「七活八不活」,她一點也不想鄭琰有事。
  
  鄭琰生產還算順利,頭一個孩子出來得比較早,小嬰兒看起來比尋常嬰兒小了些。對比懷孕時的肚子,趙氏相信鄭琰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寶寶。
  
  鄭琰覺得自己快要努力死了!再順利的生產,也撐不住次數多,尤其是這樣連續的!
  
  池脩之回到家裡,迎接他的是四個一模一樣的寶寶,還有一個沉睡中的孩子媽。這一刻,池脩之傻了。
  
  趙氏在向杜氏報告:「七娘就是脫力了,歇一陣子就好,她年輕,底子好。就是孩子小了點,要仔細照看著,天又冷呢,得留人看顧著。」
  
  杜氏看看小小的四個外孫子,果斷地不放心了:「要留!我留下,你也留下,等孩子百日之後再走!」再一次地抱怨起池家沒有能頂用的長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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