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烽火戲諸侯 -【雪中悍刀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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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wn0923 發表於 2013-7-6 01:17 AM

正文 第三十章 氣瘋天下人

徐鳳年剛想要去啞巴劍痴那裡領教所謂的劍氣,卻聽到一陣殺豬般哀嚎響起,帶著死了爹娘的淒厲哭腔,徐鳳年笑著轉身,看到一顆大肉球連滾帶爬了過來,迅速拿繡冬刀鞘頂住三百斤大肉球的衝勢,敢在世子殿下面前如此不顧臉皮**媚態的,也就只有褚祿山這朵肥碩奇葩了。

見著了皮膚黝黑的徐鳳年,被綽號祿球兒的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吃力半蹲在世子腳下,白肥雙手握著繡冬刀鞘,泣不成聲。

徐鳳年最喜歡看祿球兒的誇張作態,見一次開心一次,至於真偽,只要徐字王旗一天不倒,那就都是真到不能再真了。

徐鳳年抽出刀鞘,拍了拍堂堂千牛龍武將軍的臉頰,“起來說話,從三品的武將,給我下跪,也沒聽說給你爹娘跪過,倒是聽人說你沒事就拿兩老出氣,成何體統。對了,祿球兒,徐驍交付給你的事情辦完了?”

褚祿山顧不得擦拭身上爬武當爬出來的幾桶汗水,艱難起身,一身肥肉顫顫巍巍,真不曉得他的婢女侍妾如何受得了三百斤肉擠壓,圓滾滾的胖球諂媚笑道: “辦妥七七八八了,剩下點兒,有人盯著,出不了漏洞,只等殿下檢驗。祿球兒爹娘是兩個為老不尊的貨色,也就把我生下來,做了件好事,憑什麼讓我去跪,倒是世子殿下,英明神武,一人獨占了天下才氣八斗,今兒練刀大成,可不就是文武雙全了,給殿下跪死都心甘情願。殿下,這山上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祿球兒斗膽請殿下回王府球兒這趟出門辦事,在江南道那邊給殿下尋到一對可人的並蒂蓮,才荳蔻年華,卻生得如豐腴如美婦,殿下,可以採擷了!”

徐鳳年陰沉著臉,“並蒂蓮?”

不知怎麼惹惱了世子殿下的褚祿山腦筋急轉,冷不丁想起那個缺門牙的老僕,劍九中似乎劍二便稱作並蒂蓮,這胖子趕緊自己扇了兩巴掌,力道奇大,一點不含糊,整張臉像紅燒肉,悔恨道:“小的該死!”

徐鳳年摟過褚祿山肩膀,笑道:“瞧瞧,咱們哥倆感情,生分了吧?本世子嚇唬一下,你還當真了?這才該掌嘴。”

祿球兒使勁點頭,又狠狠扇了自己兩耳光。 啪啪作響,異常響亮,絕對是用出了昨晚吃奶的勁。 褚祿山在涼地兇名昭彰,真正做到了罄竹難書的層次,其中一條就是只要被他聽聞有貌美婦人生子,就要擄搶到府上,吃奶。 若奶-水上佳,下場還好,吃飽喝足便被打賞銀兩送出去,若不好,就要被他剮去**。

這等豺狼,卻從來都是在涼王府裡做狗。 可這條狗,當年追隨大柱國征戰南北,卻也曾做過在戰場上背負徐驍擋下足足十一劍的壯舉。 所以徐驍封王后許諾義子褚祿山可犯十一死罪而不死。

其餘幾位義子,各有派系,卻全都對褚祿山十分唾棄,例如袁左宗就從沒正眼過這胖子,更別說人屠陳芝豹乾脆放話將來要將祿球兒的屍體點了天燈。

徐鳳年帶著褚祿山來到洗像池,頓時清涼,看著圓球小心翼翼蹲下去捧了些水潑在臉上,徐鳳年笑問道:“辛辛苦苦上山,總不是只想在我面前嚎叫幾聲的吧?”

褚祿山抬頭笑道:“最近有些趣聞,怕殿下在山上寂寞,想說給殿下聽,好解解乏。”

徐鳳年感興趣道:“還是祿球兒暖心,趕緊​​說來聽聽。”

褚祿山一屁股坐在石頭上,眉飛色舞道:“第一件是吳家劍塚出了一位年輕的天才劍士,叫吳六鼎,二十歲便出了那座劍塚,下山挑戰天下知名劍客,至今還沒有敗績,馬上就要到達越王劍池,想必很快就有一場好戲。這姓吳的劍法十分不錯,獨身單劍從北走到南,雖說尚未跟一品高手過招,可死於他劍下的好手,有六七個都是成名幾十年的紮手硬點子,不過祿球兒心想他的劍再厲害,比起殿下的刀,就是繡花針了。”
徐鳳年笑瞇瞇,不置可否,眼神示意祿球兒接著說。

祿球兒抹了抹臉上才出池子便被他體溫捂熱的水珠,繼續說道:“接下來兩件就都是與二郡主有關了,兩旬前二郡主在上陰學宮當監考的小祭酒,給一位前西蜀士子一首五言絕句評分,評了不堪入目四字,那士子不服氣,便問天下詩詞大家誰能入眼,殿下,你可知二郡主是如何說的?二郡主一番評點,幾乎把王朝里所有的文豪名士都惹惱了!她評宋祁門詞意萎靡,盡是閨房淫褻、羈旅狎妓之情。評大學士元絳,沈海堂、張角之流,技巧而意弱,沽名釣譽,總體才情不高,意趣不高,遠不能稱為詩詞大家。評上陰學宮詩詞大家晏寄道短章小令,純任天籟,看不出個人力功夫。連二郡主的老師蘇黃都不曾逃過一劫,被評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人,雖極妍麗豐美,而中乏富貴儀態!最後那恃才傲物的士子傻眼了,再無氣焰,只得小聲詢問當朝第一詞仙李符堅又當如何。不曾想二郡主依然評點只可稱句讀不茸之詩,不可稱作為詞,念得唱不得。至於李符堅之下,其餘閒雜人等,皆是連讀也讀不得。”

褚祿山說得氣喘吁籲,神采飛揚。 說來奇怪,大柱國雙女,徐脂虎對祿球兒竟是深惡痛絕,恨不得打死乾淨。 反倒是聲譽卓絕的徐渭熊對這個胖子並無過多反感,對於弟弟徐鳳年跟褚祿山廝混,也從沒有過問。

徐鳳年哈哈笑道:“這下可好,天下士子都得氣瘋跳腳了。”

祿球兒嘿嘿道:“殿下英明,這番評語一出學宮,天下罵聲洶洶,我這趟出行,就順便把一個敢撰文指摘二郡主妄自託大蚍蜉撼樹的傢伙給砍去了十指。”

徐鳳年有意無意略過這一茬,問道:“最後一件?”

褚祿山面露凶相:“有個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年輕男子跑去上陰學宮,要與二郡主下棋,說要學古人來一個當湖十局。”

徐鳳年訝異道:“我二姐理會了?”

眉宇間俱是殺機的褚祿山嘆息一聲,無奈道:“二郡主答應了,十天下了十局,五勝五負。”

徐鳳年笑問道:“我猜還是那十二道棋盤,而不是我二姐所創的十九道?”

褚祿山點了點頭。

徐鳳年了然道:“這就是說那人棋力再好,也還沒資格與我姐在十九道上縱橫捭闔。”

彌勒體型的褚祿山殺機斂去,馬上跟著得意洋洋起來。

徐鳳年笑道:“被你這麼一咋呼,我倒是記起一件事,我二姐不喜我練刀,我下山得好好拍馬屁才行。”

祿球兒瞇眼成縫兒,似乎格外開心。

徐鳳年起身道:“我還要練刀,你下山的時候去菜園子摘兩根黃瓜嚐嚐,你這胖子無肉不歡,偶爾吃點素的,才活得長久。”

褚祿山趕緊起身,一臉感激涕零。

徐鳳年脫去衣衫,將繡冬刀放在岸邊,一個魚躍刺入深潭。

褚祿山摘了兩根黃瓜,一手一根,不多不少。 走了一柱香時間,與侍衛碰頭後,緩緩下山,他上山時走的是由玄武當興牌坊而入的主道,下山挑了條涼地香客上山敬香的南神道,二十幾里路,山峰如筍,大河如練。 褚祿山沉默不語,連黃瓜屁股都啃咬入腹,侍衛統領是一名殺人如麻的壯碩武將,與這位大柱國義子的主僕關係不錯,就半玩笑著說了一句將軍好雅興,連黃瓜都有興趣。 褚祿山二話不說就一巴掌摔出去,勢大力沉,極為狠辣,把那武將給打落了數顆牙齒,那人卻連血帶牙一起吞下肚子,匍匐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被世子殿下調侃甚至拍臉都笑呵呵的祿球兒面無表情,走在山道上,看也不看那個驚恐萬分的統領,只是回頭望了一眼高聳入雲的蓮花峰,輕輕道:“我果然不適合在山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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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三十一章 大黃庭

徐鳳年在湖底摸出一大捧鵝卵石,丟到地上,再躍入冰冷刺骨的深潭,如此反復,半天時間被他摸出四十來顆,篩選掉一半,都堆在瀑布後洞內,做完這件古怪事情,才提刀前往竹林,說是紫竹林,其實夾雜了不少楠竹慈竹算盤竹,數万株竹子匯成竹海,一有風起便是竹濤滾滾,生機盎然。

徐鳳年喜歡來這邊捉些竹箐雞和彈琴蛙下飯,總沒有理由挨了一劍都不去佔些便宜,聽騎牛的說到了冬天這裡的冬筍最為美味,徐鳳年不知能否熬到那個日子。

武當第一呆子便住在竹海深處的一棟簡陋竹樓,他練劍喜歡在竹林上端踏波而行,劍勢如浪濤,真正是勢如破竹。

徐鳳年進了竹林就抽出繡冬,時刻提防著那劍痴王小屏莫名其妙的一劍。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直到徐鳳年望見了竹樓,王小屏還未出劍。

壯著膽子繼續前行,徐鳳年身上已經衣衫濕透,怪不得世子殿下如履薄冰,那劍痴是真痴,才不管什麼北涼三十萬鐵騎,不管什麼大柱國徐驍,不管武當山腳那四字牌坊,他心中只有劍。 所以每次僅出一劍,徐鳳年都得聚集全部精神氣去小心應對。

王小屏緩緩走出竹樓,坐在一把竹椅上,並沒有背負那柄鎮山之寶的神荼。

徐鳳年將繡冬歸鞘,走過去坐在王小屏對面椅子上。 不拿劍的劍痴,就只是一個相貌英俊的中年大叔,神情僵硬,道袍樸素,王小屏成為武當道士時間很晚,傳聞上山前是個富家浪蕩子,不謀仕途,癡情於美人和劍,受過一次情傷後,便視美色如虎狼,一怒之下散盡家中財物,上了武當,別人一輩子不得悟透的《綠水亭甲子習劍錄》,他僅花了三年時間便爛熟於心,最終成為上一代掌教的弟子,之後更是噤聲練劍,走一條自創劍道的艱辛路子。

王小屏手中捻了幾片去霧茶的生茶葉,放進嘴裡細細咀嚼,表情木訥,眼神卻熠熠。

徐鳳年坐了幾炷香時分,就只看到武當山第一呆子細嚼慢嚥茶葉,秋茶比起春夏兩茶略顯枯老,茶味和淡,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生吃。 徐鳳年聽著竹葉蕭蕭,沒來由想起當年二姐的一首詠竹詩,約莫是將竹聲喻為民間疾苦聲和美人遲暮嗚咽聲,當時很是被士子稱道,只怕現在她在上陰學宮一番辛辣點評出世,士子們都悔不該當初對徐渭熊那般吹捧了。 徐鳳年環視一周,除了竹子還是竹子,覺得無趣,就握緊繡冬,起身默默離開。

王小屏望了一眼世子殿下背影,似乎在猶豫是否要將一株竹子做長劍。

徐鳳年離開竹林,再次衣襟濕透,這竹林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那一劍不出,遠比出劍來得更讓徐鳳年心驚膽顫。

山上桂子落盡。

徐鳳年在懸仙峰下的深潭不知道上上下下幾次,武當山其餘有水有湖的地方也都沒落下,總算被他摸出了四百多顆鵝卵石,黑白兩色,堆積在茅屋內,世子殿下除了拿繡冬去斬劈瀑布,剩下就是用繡冬雕琢石子,綠水亭甲子習劍錄中有一種劍法類似女子繡花,稱作天女散花,最是精細玄妙不過,大概可以媲美吳家劍塚的精深劍法,徐鳳年就將這種劍式套用在繡冬刀尖上,一筆一畫,都極為耗費心神,起先每日不過雕刻出兩三顆石子已是極致,漸入佳境後,每日四五顆,等​​山上下雪時,徐鳳年可以閉眼下刀,一日功成十三四子。

徐鳳年掐指算了下,差不多到了離開武當山的時候,畢竟還要去九華敲鐘,對北涼王府來說,這是雷打不動的事情。

不知為何,對於武當掌教王重樓的內力轉嫁一事,徐鳳年看得越來越淡。 也不知是騎牛洪洗象的天道,還是王小屏的劍和竹,或者是太虛宮前的誓殺貼。

洪洗象耐心雕琢出三百六十一子,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 十九道,十九相乘便是三百六十一。

潛移默化中,徐鳳年刀法由粗入細。

偶爾去竹林討打,竟能逼迫劍痴王小屏出劍不得不砍斷十幾棵紫竹,才能將世子殿下趕出竹林。 最近一次,約莫是厭煩世子和繡冬到了極點,一劍過後再一劍,將紫竹林東北角給硬生生劈出了一大片空地。

竹樓外,王重樓坐在劍痴對面,跟著嚼起生茶葉,微笑問道:“氣機牽引得如何了?”

只在太虛宮前出聲的王小屏點了點頭。

王重樓道:“你每次出劍在明,將徐鳳年的刀法和氣機都驅趕到一處,《綠水亭》在暗,暗藏劍訣,可以清心引導,不曾想徐鳳年以刀法雕琢棋子,誤打誤撞,得了《甲子習劍錄》的精髓,再者不知從哪位高人那裡學來龜息法,在峰下深潭底部練刀,與我武當心法殊途同​​歸,本以為我這大黃庭,最多贈予這位世子殿下十之三四,現在看來,十之五六也未嘗沒有可能。”

劍痴面露怒容,橫放於竹桌上的桃木劍神荼毫無徵兆跳躍起來。

王重樓伸手輕輕一拂桌面,古劍神荼歸於寂靜,笑道:“呆子,你這急躁脾性,如何替武當勝過吳家劍塚十幾代人累積出來的劍道底蘊?”

王小屏笑了笑,撿起竹盆裡的一把翠綠茶葉,大口嚼爛。

王重樓打趣道:“你真忍心武道天道都由你小師弟一肩挑起?洗象終究只是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就不怕把他累著?我們這幫光長歲數不長悟性的師兄中,就你離天道最近,所以別看你沒好臉色給洗象,我卻知師兄中,你最看好這個小師弟。所以啊,等那世子殿下出了山,你再用心些,挑起擔子,學那吳家劍塚的吳六鼎,四處行走一番,東海南海,北涼西蠻,逛一圈,說不定你的劍道就成了,坐而論道,可從不是一個好聽的說法。”

武當第一呆子點點頭。

眼神落寞望向這位言談輕鬆的大師兄。

王重樓看到這視線,爽朗笑道:“不過是一個小小大黃庭,比起武當千年大計,算得了什麼?”

劍痴王小屏搖搖頭,大概是想說這大黃庭“​​不小”。

王重樓不理會這些,呵呵笑道:“讓洗象偷偷藏起了幾顆棋子,這會兒世子殿下大概是沒找著我們小師弟,只能苦兮兮去潭底找石子了。我得抓緊時間嘍。”

劍痴下意識伸手去握住桃木劍。

武當掌教搖了搖頭,緩慢起身,走出紫竹林。

王小屏呆呆坐在竹樓前,轉身一劍劈倒竹樓。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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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一肩挑道

一個高手會講究氣機,一個王朝有氣運,而一個宗派也會有氣象一說。

天下道門三足鼎立,龍虎山被離陽王朝器重,當了道統數百年的執牛耳者,四大天師一個比一個神通玄奧,而且龍虎山天才輩出,幾乎每隔一代都會冒出一兩個有望掌教的不出世天才。

最近一百年,有寫出《太極金丹》的葛虹,將外丹斥為旁門左道,洋洋灑灑二十萬真言,矛頭直指武當,把武當的丹鼎派批得體無完膚。

五十年前出現了一個一己之力屠戮殆盡魔門六位護法的齊玄幀,只可惜直到在龍虎山斬魔台羽化,這位真人都不曾跟王仙芝一較高低,否則天下第一就不會空懸了。

三十年前橫空出世了一個精於內丹大道的護國天師,硬生生將老皇帝的壽命逆天纂改綿延了整整十五年,傳聞是以命換命的法門,這位壯年時曾自言要活三甲子的國師不到古稀便溘然長逝,卻給龍虎山帶來了百年榮華。

十年前,佛道進行了一場持續百日的爭辯,最終被一個橫空出世的龍虎山不知名道士給蓋棺定論,舌燦蓮花,教理精妙至極,本已勝券在握的兩禪寺只能認輸。

而武當?

貌似百年來就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人和事。

何來的堂皇氣象?

若非王重樓修成了大黃庭,恐怕這座山除了虔誠的北涼香客,都要已經被世人遺忘天下還有大小蓮花峰,還有玉柱,還有那玄武當興。

洪洗象今日跟著山上最長壽的師兄宋知命一起煉丹,卻不是那丹爐規模甲天下的青雲峰,而是就在小蓮花峰上,只有個半人高的青銅爐,耗費木炭硫磺丹石都不多,沒有挑良辰吉日,沒有築壇畫籙,更沒有擺設那些鎮邪驅魔的寶劍古鏡,外人看來怎麼都不像是煉製上好丹藥的架勢,可宋知命卻是緊張萬分,比在青雲峰上更重視百倍,蹲在地上親自掌控火候,兩縷白眉下垂及地都沒有註意。

宋知命這般年歲,煉丹無數,許多都通過各種途徑渠道送去了達官顯貴手中,甚至是京城那邊的皇親國戚,“知命丹”在王朝上下頗有聲譽,可老人卻知道自己煉丹如同修道,悟性有限,只是窮極人力物力,少了陰陽圓融,所以當初《太極金丹》面世,宋知命也只是苦笑,想要辯駁卻是無可奈何。 但小師弟上山後,遍覽典籍,愣是被他走出了一條新路,不拘泥於內丹外丹,內外兼修,因此這些年煉丹,不是宋知命教洪洗像如何去降龍伏虎調理五行,反而是老師兄心甘情願給小師弟做起了燒火道童。

在世子殿下眼中這個騎牛的最是遊手好閒,可在所有師兄眼中,洪洗象卻是真正切切有望力挽狂瀾的真武大帝轉世,四千字《參同契》煉丹法,在掌教王重樓看來完全就是道門五百年來最妙不可言的密典,它哪裡是在教人煉丹,根本就是在教人如何得無上大道! 王重樓從不會諱言正是四千字讓他生出了修習大黃庭關的信心。 還有像那徐鳳年學到手的拳法,分明糅合玉柱心法和武當劍術的最高境界,也不是如洪洗象所說從經書閣樓中找到,而是由這位年輕師叔祖在日復一日枯燥占卜有所感悟,最是契合天道。

騎牛的年輕道士哪裡知道自己這些作為是何等驚世駭俗,恐怕知道了,以他被世子殿下天天罵做縮頭烏龜的膽小性子,也只是嘮叨一句山下太嚇人,小道我不成為天下第一前打死都不下山。

洪洗象皺緊眉頭盯著丹爐,突然扯起宋師兄,嚷道:“撤!”

宋知命心知不妥,一爐耗費金銀無數的丹藥再珍貴,比得上小師弟? 立即雙袖一卷,就帶著洪洗象往後疾速飄去。

一聲轟鳴,丹爐炸裂。

整個武當都聽到這聲刺破耳膜的巨響,各個山峰道觀宮殿都能瞧見一股濃烈青煙裊裊升起,並沒大驚小怪,抬頭看見這股煙後繼續幹活去。

們的師叔祖又調皮了。
小蓮花峰上師兄弟兩人十分狼狽,宋知命道袍袖口成了破布條,好歹是護住了罪魁禍首的小師弟。

洪洗象跑去心疼青銅丹爐,這爐子可是他一點一點親手鍛造而成,何況武當這些年香客數量江河日下,山上是出了名的手頭拮據,若非宋師兄在青雲峰沒日沒夜不錯過任何一個好日子的開爐煉丹,早就窮得鈴鐺響了,兩袖清風,就真的是只剩下兩袖清風了。 畢竟武當不是龍虎山啊。 這邊山上雖說自給自足不難,可要做再多事情就真要有心無力,洪洗象心思簡單,可不意味著他就是個不諳世事的笨蛋,若把返璞歸真當幼稚,那世上就真沒聰明人了。 掌教大師兄為何請世子殿下來武當,洪洗象自然一清二楚,但並沒有如小王師兄一般惱火排斥。

洪洗象蹲著看到破爐中一灘泥的丹藥,伸出兩根手指拈起一點,放到鼻尖嗅了嗅,愁眉苦臉道:“還離得遠。三師兄,看來要藉用你的爐子了,到時候可別罵我,小王師兄都不讓去他竹林了,要是再去不得青雲峰,唉。”

慈眉善目的宋知命看著一臉愁容苦兮的小師弟,哈哈笑道:“好說。”

洪洗象猛然望向天空,怔怔出神。

宋知命記起許多年前一件小事,打趣道:“小師弟,這一年時間你可沒少跟世子殿下套近乎,怎麼,捨不得那姓徐的紅衣姑娘?如果沒有記錯,當年那女娃娃在大雪天裹了一身大紅上山,你眼睛都看直了。”

洪洗象苦笑道:“三師兄,連你都來!現在就只剩下小王師兄沒笑話我了。那時候我才十四歲,懂什麼。”

宋知命笑問道​​:“你今年幾歲?”

從不記這個的洪洗像很用心掐指算了算,“二十四?二十五?”

宋知命玩味笑道:“那你倒是記得清楚是十四歲見到那女孩?”

洪洗像不說話了,繼續對著天空發呆。

那年北涼王府以大柱國徐驍為首,浩蕩近百人登山,那時候大柱國剛剛踏平半座江湖,天下人都幸災樂禍等著北涼鐵騎連武當一起碾壓過去,卻沒料到這趟上山,徐驍卻不是要拆掉玄武當興的牌坊,而只是燒香,從他帶去武當的一小撮人便可得知,正值荳蔻初長成的大女兒徐脂虎,詩文才氣開始名動天下的二女兒徐渭熊,一身莫名陰氣的徐鳳年,始終憨傻的徐龍象。 上了山後,大柱國子女四個就胡亂遊玩起來,其中就數徐渭熊最為跋扈傲氣,在真武大帝雕像後面刻下了“發配三千里”的字樣,歪歪扭扭,卻已顯腹中崢嶸,武當得知後哭笑不得,連半句重話說都不敢說。 姐姐徐脂虎倒是沒什麼出格舉動,瞎轉悠,最後見到了一個騎牛的“小道童”。

見面第一句,她便問道:道士,你多大? ”

青牛背上的小道童紅著臉想了半天,等到確定自己年齡歲數,那雪地里格外惹眼的紅衣女孩卻已經不耐煩地走遠了。

只留下那時候便已經是武當最年輕師叔祖的洪洗象喃喃道:“十四啊。”

第二次見面,卻是她馬上要出嫁千里之外的江南。

仙鶴盤旋,人間仙境。

在小蓮花峰龜駝碑附近,她見著了洪洗象,笑問道:道士,這山上多無趣,要不你嫁給我? 多有趣。 ”

他還是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後來,便沒有後來了,再沒有見過面。

他只知道她叫徐脂虎,喜歡穿一身刺眼的紅衣,最後就只是那一日聽她自言自語說過一句“好想騎上黃鶴”。

洪洗象再次掐指,破例一天兩算。

在算這輩子能否下山。

在算能否騎鶴下江南。

他不知,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下山,那一定是會被當作仙人的。

武當山巔,烏雲籠罩,隱約可聽雷鳴。

洪洗象猛然抬頭起身,望去懸仙峰方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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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山不在高

武當八十一峰朝大頂,山勢靈秀至極,可那琉璃大頂卻生出了異象,小蓮花峰上,宋知命發現執掌道德清規的二師兄陳繇,四師弟俞興瑞,五師弟王小屏都聚集到了身後,陪著小師弟洪洗像一起望向那懸仙棺方位,只見騎牛的狂奔到龜駝碑,一躍而上,站在碑頂,十指掐動,眼花繚亂,別看小師弟總記不住自己歲數,數術上卻是造詣精深,易經四典皆滾瓜爛熟,融會貫通,在卜筮上一騎絕塵,超出同輩師兄一大截,連當年算出了玄武當興五百年的上輩掌教都自嘆不如,曾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太多。

洪洗象額頭滲出汗水,跌坐在碑上。

一群師兄跟著緊張起來,俞興瑞站在龜駝碑下,小心問道:“有變故?”

洪洗象抹了把汗,壞壞笑道:“天演無誤。只是這場雷雨比我預算的聲勢要小,不夠讓龍虎山那幾個鬼祟人物嚇破膽子。”

俞興瑞幾人如釋重負,相視一笑,掌教師兄修成了大黃庭,已經放話出去,死對頭龍虎山自然要讓人來一探究竟,指望武當是狗急跳牆的虛張聲勢,大師兄悄悄出關,早早隱匿在黃庭峰上的龍虎山數人估計就不以為然了,將武當視作打腫臉充胖子,於是江湖上有傳言王重樓所謂修行大黃庭只是個沽名噱頭,小師弟氣不過,就專門挑了今天這個日子,是武當幾十年一遇的真武伏魔日,每次都會驚雷炸起大雨傾瀉。

大黃庭關,簡言之便是結大丹於廬間,像龜引氣至靈根,氣機與天地共鳴,道士喚作真人,取自《大黃庭經》中古語”仙人道士非有神,積精累氣以為真”,修成了大黃庭,才算真人,如時下世人喜好見著任何一位道士便氾濫喊作真人,不可同日而語。 佛道相爭已數百年,可有一點卻極為通氣,那便是佛道乃出世人,修出世法,不推崇武力高低,故而龍虎山當年出了一個公認神通無邊的齊玄幀,聲譽如日中天,卻也只是降妖除魔,也並不曾與王仙芝爭奪名聲,前些年王重樓一指斷滄瀾,被好事之徒放入十大高手之列,龍虎山便極為鄙夷唾棄,公開半公開地說了許多難聽話,連龍虎山那些個稚嫩黃口的小道童都在傳誦一首編排武當掌教的歌謠。

對此王重樓倒是不爭不辨不言不語,斷江救了落水百姓後,便上山閉關修黃庭。

俞興瑞笑問道:“小師弟,這世子殿下能得大黃庭幾許?”

洪洗象嘆氣道:“約莫十之五六該有的。”

俞興瑞震驚道:“那此子內力豈不是冠絕武當?”

洪洗象搖頭道:“那還需要相當長時間去消化。”

陳繇無奈道:“這些日子武當耗費心機去給徐鳳年拓展經脈竅穴,廢去丹藥無數,就如同在他體內挖出一個深潭,而掌教師兄的內力便是那條懸仙峰瀑布,衝擊而下便要溢出,吸納半數已是天大福運。如此也好,大師兄還能留下一半大黃庭。”

洪洗像還是搖頭:“未必。”

陳繇疑惑道:“此話怎講?”

洪洗象洩漏了一個掌教王重樓閉關前便告知自己的機密,“當初掌教師兄是按照世子殿下體內氣穴去修的,所以不管世子殿下能最終接納多少,大師兄一身大黃庭只會盡數散去,滴點不剩。”

俞興瑞臉色蒼白,喃喃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陳繇苦笑道:“掌教師兄何苦來哉,我們武當再式微不濟,也不需如此畏懼那大柱國。”

王小屏看了眼天空,轉身離開。

洪洗像頭也不轉,只是輕聲道:“小王師兄,別去黃庭峰找龍虎山道士的麻煩,會誤了你的精純劍心。不殺不當殺之人,一旦破例,神荼劍上心魔纏繞,蓋過了仙機劍意,這輩子小王師兄就與劍道漸行漸遠,越是努力十分,便越是遠離十分。”

王小屏停了停身形,只是略作停頓,便心無掛礙,依然背負神荼瀟灑遠去。

洗像池中,刺入深潭揀選鵝卵石做棋子的世子殿下在潭底緩慢彎腰摸索,只是速度比陸地行走稍慢,其餘並無異樣,潭水深千尺,比王府湖底更加冰冷,只不過跟白髮老魁練刀時,不知不覺學會了他的閉息術,徐鳳年以為只是練出了水性,不知這種古怪閉息與道門返璞胎息是殊途同歸,且不說徐鳳年內力仍是稀薄,終究是找到了一條正路,差別巨大,遠處看山人肯定比不上登山人,登了山卻找不到路則比不上找到道路的人,至於上山道路千百,走哪一條,走到哪一步,得看天命機遇和個人苦修。

徐鳳年撿了十幾顆光滑石子,不急於浮去水面,在潭底觀景也很有意思,否則世子殿下以前也不會經常去湖底探望白髮老魁,只不過這潭水深厚幽碧,抬頭低頭能看到的景像都模糊不清。

徐鳳年不知曉武當山巔的電閃雷鳴,只感覺到瀑布水勢壯大了幾分,潭底愈發寒冷難耐。

走到那塊根植於潭底的巨石邊緣,雙腳一點,徐鳳年捧著戰利品向湖面衝刺而上。

洗像池上方,一匹白練瀑佈如觀音提瓶倒瀉而下。

武當掌教王重樓掠到巨石上,屈膝坐下,望向潭底,微微一笑。

閉上眼睛。

輕輕一呼,輕輕一吸。

水面霧氣騰空瀰漫開來。

這位身為天下三大道門之一掌教的老道士,一生並無太大跌宕可言,出身孤苦貧寒,十二歲為了不餓死,便被父母送上了山,除了早晚兩課,便是在太虛宮值守,每日掃地上香敲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時候師父陳英凝還未成為武當掌教,卻也有徒弟二十幾個,其中王重樓資質中下,只是肯埋首誦讀經書,掃地時都會捧上一本入門典籍,晚上睡不著,便藉著月光看書,邊讀邊看,成了師兄弟眼中的書呆子。 二十四歲才有資格給香客搖簽算卦。 四十歲才勉強算是道法小成,因此等到上輩掌教陳英凝仙逝,交由王重樓接手武當,天下嘩然,那時候連龍虎山都沒有怎麼聽說這個中年道士,不料武當這一輩真人年輕時大多道行驚人,年老卻止步,唯獨不顯眼的王重樓漸得大道,扶搖直上,一指截江只是王重樓老而彌堅的一個小例子。
王重樓雙袖一揮。

道袍激盪鼓飄。

竟將那條落勢萬鈞的瀑布給牽扯了過來。

瀑布傾斜如橋。

《參同契》超出提出“五腑藏神”的道教古典《河上公老子章句》一籌,在於首言三部八景二十四神。

只見這位老神仙呼吸廬間入丹田,閉目存思,潛神入定,精神充盈,整個人如典籍上所說道教仙人羽化時熠熠生輝。

只聽王重樓默念:“五色雲霞紛暮靄,閉目內眄自相望,才知我身皆洞天,原來黃庭是福地……”

“黃衣紫帶龍虎章,長神益命賴太玄,三呼二四氣自通。”

“世間盡戀谷糧與五味,唯我獨食太和陰陽氣。”

“兩部水王對門生,使人長生高九天……”

每說一句,老道士嘴中便吐出一股金黃氣色,縈繞天地間。

最終共計九九八十一道金氣纏繞主瀑布水龍,一起轟入深潭。

徐鳳年上浮一半,便感覺到潭水有些不對勁,先是愈發冰冷,轉瞬便滾燙,水生火熱不過如此,於是加快速度,最為驚恐的是依稀看到天空中一條水柱朝他直衝而來,徐鳳年一咬牙逆勢而上,卻如何都沖不破水龍和呈現出詭譎金黃色的湖面,世子殿下不管如何拼命都無果,水面就像是鋪上了一個重達千斤的大蓋子,以人力根本掀不開揭不掉,徐鳳年意識逐漸模糊,仍然攥緊手中要以綠水亭劍訣雕刻棋子的鵝卵石,昏迷中,沒來由想起了二姐徐渭熊那句“天地大火爐,誰不在其中燒”,沒來由想起當年年少貪玩在​​湖中幾乎溺水而亡,沒來由記起第一次提刀殺人的血肉模糊……

是要死了嗎?

徐鳳年昏迷過去。 手中鵝卵石盡數掉落。

王小屏去了趟黃庭峰,卻沒有殺人。

龍虎山三人識趣下山,劍痴那一劍,委實恐怖,倒不是說三人沒有一拼之力,只不過在武當山上,王小屏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勝算太小。

王小屏來到洗像池畔,閉眼枯坐,膝上桃木神荼跳躍不止,嗡嗡作響。

世子殿下被交織如蓮座的金氣托起,懸浮於水面上,瀑布衝擊在頭頂。

王小屏不去看。

以他的脾氣,恨不得一劍斬斷那條瀑布,要知道這瀑布,可算是掌教師兄的一生修為了。

一晝夜後。

雷雨停歇。

山上氣象清新。

通體泛紅的世子殿下被洪洗象背去茅屋,額眉中心,倒豎一枚紅棗印記。

王小屏負劍下山去了。

洪洗象和王重樓來到龜駝碑附近。

掌教老道士看上去氣色如常,只不過洪洗象無比清楚大師兄已是迴光返照的遲暮時分,最多不過兩三年了。

年輕師叔祖苦澀道:“非要如此武當才能興起嗎?”

老掌教坦然溫言笑道​​:“倒也不一定,只不過我修不脩大黃庭,有沒有大黃庭,於武當何益?總不能老是站著茅坑不拉屎,由我做掌教,實在是小材大用。你是順其自然的清淡性子,我這樣做,也好給你一點壓力,總是好事。你瞧瞧,連你的小王師兄都下山了,不出意外,以他的天資,加上這趟遊歷,將來可以壓過吳家劍塚一頭,到時候山上有你,山下有他,不說我們師父那句玄武當興五百年,好歹能多些香火錢,你身上道袍穿了七八年都沒捨得換,到時候便可以換一身新的了。”

洪洗象蹲地上嘆息復嘆息,無可奈何道:“這話你也就只敢跟我說,要是被其餘師兄聽了去,還不得被你氣死。”

老道士大笑,毫無萎靡頹喪神色。

洪洗象沉默不語,托著腮幫眺望遠山發呆。

王重樓輕聲道:“徐鳳年戾氣雖重,可人倒不算太壞,你與他交往,我不多說什麼,只是怕以後江湖和廟堂,就要不消停嘍。”

洪洗象輕聲道:“我可管不著。”

王重樓乾脆坐在小師弟身邊,愧疚道:“我這一撒手,你暫時就更下不了山了,怨不怨大師兄?”

洪洗象笑道:“當然怨,不過若不讓我做掌教,我就不怨!”

王重樓哼哼道:“休想。怨就怨,到時候我也聽不到看不見,你怨去。”

洪洗象搖頭道:“大師兄,有點掌教風範好不好?”

老道士不以為然,他可不是那些龍虎山的老傢伙,仙人之下都是人,輩分身份都是虛的東西,若不能立德立言,所有都是帶不進棺材的身外物,何苦端著架子闆臉看人幾十年,不累啊。

王重樓突然輕聲道:“小師弟,咱們比試比試?好多年沒一較高下了一較遠近。”

洪洗像如臨大敵,緊張道:“不好吧?”

掌教老道激將法道:“不敢?”

洪洗象年輕氣盛道:“比就比!”

只見兩位武當最高輩分的道士在小蓮花峰萬丈刀削懸崖邊上,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撒尿!

老掌教嘆息道:“當年頂風尿十丈,如今年邁卻濕鞋。老了,老了,不服氣不行啊。”

洪洗象哈哈大笑道:“怎麼樣,比你遠吧?”

老掌教拍了拍小師弟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件事,當年師父輸給我以後,就跟我說哪天輸給小師弟,就可以放下擔子了。”

洪洗象苦著臉。

老道士望向遠方,感慨道:“山不在高啊。只可惜我是見不到武當大興那一天了。”

洪洗象嗯了一聲,想要偷偷去拍大師兄的肩膀。

剛才手上沾了點,得擦乾淨。

大師兄拍自己肩膀為的啥? 洪洗像一清二楚!

老掌教巧妙躲開,怒道:“你這道袍比我的舊,師兄身上這件,可是嶄新的!”

洪洗象訕訕縮手,氣憤道:“忒不公平了。”

武當掌教開懷大笑,離開小蓮花峰,遙遙傳來一句話:“小師弟,以後若要真下山,可得氣派些,給大師兄漲漲臉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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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伸手低頭秀色皆是禪

徐鳳年醒來後頭疼欲裂,搖晃坐起身,從床頭拿起竹筒水壺喝了口泉水,去桌上拿起青瓷瓶倒入最後兩顆丹藥,將竹筒涼水一口喝盡,頭疼感覺減弱,立即神清氣爽,瞥見橫放在一堆秘笈上的繡冬刀,伸手握住,便聽刀身顫動的金石鳴聲,這時候才發覺體內真氣流轉,百骸受潤,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徐鳳年下意識想要抽刀,壓抑下這股衝動。 來到茅屋外,看到騎牛的在對著爐子生火,煮了一鍋冬筍。

徐鳳年問道:“我那幾顆棋子是你偷的?”

年輕師叔祖裝傻扮痴道:“不知道啊。”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還沒出刀威脅嚇唬,騎牛的便心虛地撒腳狂奔,兩三斤冬筍都是他好不容易一鋤頭一鋤頭辛苦挖出來的,可逃命要緊,顧不上美味冬筍了。 徐鳳年走到爐子前,把冬筍煮熟,拿了筷子慢騰騰吃得一干二淨,這才去懸仙峰下洞內,發現多了一小堆未經雕琢的鵝卵石,想必是騎牛的將功補過,笑了笑,靠壁坐下,遵循《綠水亭甲子習劍錄》中所述上乘劍勢,拿繡冬刻出棋子,只是第一刀下去,力道過於飄忽,將一枚堅硬鵝卵石給劃成兩半,徐鳳年愣了一下,不再急於下刀,盤膝靜心,呼吸吐納,這一路行來徐鳳年就已經察覺五根異常靈敏,此時更是感受到體內神氣充沛而朗然洞徹,對於那先前只是道教仙術口訣的“一呼一吸息息歸根謂胎息”,竟有點玄妙的感同身受,徐鳳年睜開眼睛,自言自語道:“這便是大黃庭?”

騎牛的小心翼翼出現在洞口,笑道:“是大黃庭。世子殿下可不能浪費了。”

徐鳳年自嘲道:“浪費了。”

騎牛的搖頭笑道:“這話說早了。”

徐鳳年平靜道:“茅屋裡幾百本書籍,都送給武當,你們肯不肯收?”

年輕師叔祖憨笑道:“收!”

徐鳳年笑道:“以後每年給武當山黃金千兩的香火錢,敢不敢收?”

騎牛的思量了一下,苦笑道:“不太敢。”

徐鳳年一笑置之,揮手示意騎牛的可以消失了。 洪洗象退出去,又走進來,輕聲道:“世子殿下,偷棋子的事情,可別記仇啊。”

徐鳳年輕聲道:“滾。”

徐鳳年花了半天時間適應持刀勁道,再去雕刻棋子便手到擒來,形狀圓潤,看著黑白兩堆棋子,大功告成地長呼出一口氣,不小心將棋子給吹拂亂套,黑白混淆在一起,徐鳳年拿西蜀方言罵了一句,重新收拾,前往紫竹林,砍了兩株羅漢紫竹扛回茅屋,劈開後,花了一天時間編織出兩個棋盒,能做這個,是三年辛酸遊歷自編草鞋磨礪出來的不入流本事。 將三百六十一顆棋子分別放入,徐鳳年看了眼秘笈尚未搬動的茅屋,再腰間挎刀,雙手端著棋盒去屋外看了幾眼冷清菜圃,兩位大丫鬟紅薯青鳥都靜候在一旁,武當就只有洪洗像一人送行,與當初寥寥兩人的迎接陣仗其實差不多。

洪洗象意料之中送到了玄武當興四字牌坊下。

徐鳳年已經望見兩百北涼鐵騎披甲待行,回頭望了眼蓮花峰,沒頭沒腦問了一句:“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心有靈犀的紅薯嬌笑道:“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徐鳳年笑道:“聽潮亭裡那個白狐兒臉登上三樓了沒?”

紅薯搖頭柔聲道:“還沒呢。梧桐苑裡都在賭這個,奴婢賭還有一年半,押註六兩銀子。綠蟻她們都覺得會更晚一些。”

徐鳳年坐進馬車我押十兩銀子,賭白狐兒臉一年內上三樓。 ”

紅薯給世子殿下揉捏肩膀,徐鳳年靠著她的胸脯,打開棋盒,雙指摩挲一枚棋子,閉上眼睛輕輕說道:“再重點。”

身上天然體香到了冬季便會淡去的紅薯嗯了一聲,眼神卻瞥向梧桐苑中與自己最不對路的青鳥。

青鳥沉默不語,只是望向世子殿下眉心的視線,奕奕有神。

兩位貼身婢女的心思盡在不言中。

兩百鐵騎入涼州,主城道百姓自覺散開,徐鳳年中途停下馬車,讓紅薯去一家十分鍾情的醬牛肉舖子買些回來解饞,這裡的熟肉最是入味,牛肉是北涼最佳,秘方醬汁更是首屈一指,黃醬桂皮老薑八角等材料分量放得恰到好處,不說其它,光是桌上那瓶老抽醬油,就有很多食客想吃完醬肉後順手牽羊,可都沒得逞過。 徐鳳年以往與李瀚林嚴池集幾位損友為非作歹後,都要來這里大快朵頤一番,李瀚林更霸道兇殘,差點把整座百年老字號舖子給搬回去,若非徐鳳年給鼻涕淚水糊了一臉的老掌櫃說情,城內百姓就吃不到這份地道正宗了,當然主要還是照顧自己的刁鑽口味。

最有意思還不是這醬牛肉,而是店裡有個秀秀氣氣的小女孩,據說是店老闆遠房親戚的遠房親戚的閨女,總之關係可以扯到十萬八千里以外,出奇的是這女孩前個五六年她頭回入城,手中拎了個繩子,牽著一頭黑白相間的憨態大貓,似熊非熊,似貓非貓,後來有學問的涼州士子好一番引經據典,才給探究出那是西蜀才有的“貘獸”,暱稱熊貓,古書記載這貘獸好食銅鐵,可這些年也沒聽說有過鄰里的家門鐵器給偷吃了,倒是常常見到那女孩手中拿著竹枝竹葉,徐鳳年遊歷歸來,就再沒見著女孩和那隻大貓,遊歷前去鋪子吃牛肉,都愛逗弄那女孩,李瀚林幾次想要偷醬油,都被她拿竹枝狠狠敲手,若非世子殿下阻攔,小女孩子就要跟寵物一起被丟進獸籠了。

徐鳳年等牛肉的時候,看到遠處有個老乞丐靠著牆根瑟瑟發抖,臉色鐵青,飢寒交迫,離死不遠。 富人都喜歡冬季,即便家中鋪不起耗炭無數的地龍,也因為可以穿上舒適華貴的貂裘,出行更有面子。 可天底下所有窮人,都是最怕這個季節的。

除了衣衫襤褸的老乞丐,徐鳳年看到一個嬌弱背影蹲在那邊,她身邊站著個披綠儐淺紅色袈裟的小沙彌,不知說了什麼,小和尚便急匆匆跑遠。

徐鳳年皺眉道:“雖說佛門派系眾多,可披袈裟規矩都差不多,哪有小和尚穿這種顏色僧衣的道理,這是講僧才能穿的,小和尚有資格給人說經**? 再者,僧人外出,不是應該披通肩嗎? 那沙彌怎就偏袒右肩? ”

因為北涼王妃一生信佛,世子殿下自然耳濡目染,對佛門規矩禮數十分清楚。

青鳥糾正道:“那小沙彌是偏袒左肩。”

徐鳳年笑道:“哪裡來的小和尚。”

對於僧人,在北涼惡名遠播的徐鳳年一直很寬容善待,每逢遇見都要打賞,一般而言大多僧人都會不接金銀財物,徐鳳年也不計較。 以至於許多涼州城內許多算命術士都改行做了便宜和尚,管什麼欺師滅祖,得到世子殿下的隨手賞賜才是坦坦正途啊。

徐鳳年突然瞇眼,緊盯著一個道路中緩緩而行的中年密宗和尚,身披大紅袈裟,面容枯槁,走到牆腳那邊,看到奄奄一息的老乞丐,面露悲憫。

等穿著不懂規矩的小沙彌捧著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火急火燎跑到牆角,卻只看到老乞丐腦袋一歪,離開人世。

密宗和尚彎腰伸手,握住那老人的手,替死者誦經。

小沙彌將肉包交給站起身的女孩,低頭合掌默念。

徐鳳年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有些感慨。

一大一小兩個和尚,不管來自何方,將要去哪裡。

伸手是禪。

低頭也是禪。

紅薯進入車廂,徐鳳年突然覺得在武當山上想著就流口水的醬牛肉有些乏味,放在一旁,輕聲道:“哪怕我得了武當掌教的大黃庭,也依然是更喜歡僧人多點,只悟兩個禪的兩禪寺,苦行僧輩出的爛陀山,怎麼看都要比武當和龍虎要更可愛。”

徐鳳年準備按路回府,無意間看到女孩側臉,愣了一下後心情大好,提起那包醬牛肉,起身笑道:“紅薯青鳥,我去見一個熟人,你們先回去。”

徐鳳年離開馬車,站遠了,等北涼鐵騎全部離去,這才走向那邊牆角。

徐鳳年很喜歡那個不太熟的熟丫頭,當年跟老黃走到瑯琊郡是最落魄的時候,便湊巧碰上了這個離家出走的小女孩,自稱要行走江湖做女俠的她身上還剩了點碎銀銅板,已經很是可憐,跟徐鳳年老黃不打不相識後,很大方地就請了頓大魚大肉,然後徹底身無分文,三人一同寒酸苦悶了個把月時間,打打鬧鬧,一起偷雞摸狗,倒也有趣,一般都是她望風,世子殿下和老黃冒險,逃跑的時候扎兩根羊角辮的小妮子腳下生風。 最後她說要去南邊看海,就分開了,徐鳳年只知道她姓李,喜歡自稱李姑娘,若喊她一聲李女俠,那就能讓她餓著肚子都可以開心好幾天。

徐鳳年緩緩走去,李女俠身邊怎麼多了個小和尚?

她家總不是寺廟吧?

想著這個,一手提牛肉的徐鳳年卻握住了繡冬。

那個密宗和尚,不簡單。

走近了便聽見很有李姑娘風格的言語,她在那裡雙手叉腰教育小沙彌,“笨南北,說了多少次了?!你可以喊我東東,或者西西,就是不准喊我東西!東西東西的,不難聽?!”

身穿綠儐淺紅色袈裟的小和尚唇紅齒白,相貌十分靈秀,連三年前的徐鳳年都能瞧出他的根骨清奇。 只聽小和尚弱弱說道:“東西,我覺得你這名字挺好聽啊。”

已經不紮兩根朝天羊角辮的李姑娘伸手擰著小和尚耳朵,羞憤道:“你再喊一聲試試看?”

小和尚一點不懂見風轉舵,傻愣愣道:“東西。”

小姑娘氣瘋了,跳起來敲了一下比她個子高一些的小和尚腦袋,“笨死了!比徐鳳年笨了一千倍一萬倍!”

徐鳳年嘴角勾起。

看吧,世上還是有人獨具慧眼的嘛。

小和尚嚅嚅喏喏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喊你李子,你又要打我。”

小姑娘氣勢洶洶反問道:“那我問你,出家人可以喜歡女孩子?!和尚要戒色,懂不懂?!”

小和尚倒不是真笨,眼睛斜望向天空,裝作沒聽見。

小姑娘轉頭看了眼嚥氣沒能吃上肉包子的老乞丐,神情有些苦悶。

小和尚小聲道:“買了包子,我們身上都沒錢了。我溜出來的時候本來就沒帶多少,你花錢又……”

他終究是沒敢把大手大腳四個字說出口。

小姑娘來氣了,怒道:“早跟你說了我爹的私房錢藏在床底托缽裡,你不知道多偷些?!你不是笨是什麼?”

小和尚心虛道:“偷多了,回寺裡,師父會罰我給你娘買胭脂水粉的。”

小姑娘聽到胭脂水粉,便有了興致,不再計較稱呼的問題,眼珠兒滴溜溜轉。

小和尚一見她這般模樣,趕緊說道:“真沒錢啦。”

小姑娘唉聲嘆氣起來。

站在他們身後的徐鳳年出聲笑道:“李姑娘,要胭脂水粉?我給你買。涼州城裡最大的胭脂舖裡有皇宮妃子們都用的'綠燕支',不貴,我買都不用花錢。”

小姑娘猛地轉身,看到不再蓬頭垢面麻衫草鞋的徐鳳年,一下子沒認出來,打量了許久,才使勁蹦跳了一下,驚喜道:“徐鳳年?!”

徐鳳年提了提醬牛肉,笑道:“可不是?”

小姑娘拍了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終於​​放下心,笑容燦爛道:“記得你說是西涼人,我還怕到了涼州找不到你呢。”

徐鳳年微笑道:“放心,到了這兒,找不到我比找到我更難。”

小姑娘不去深思,只是高興。

小和尚見到徐鳳年並無反應,只是在那裡頭疼一籠肉包如何處置,他自己當然不能吃,李子也不愛吃。

徐鳳年剛想帶小妮子去那家視自己若豺狼虎豹的胭脂鋪,下意識繡冬刀就要出鞘。

密宗中年和尚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和尚用拗口的口音問道:“你就是徐鳳年?北涼王的長子?”

徐鳳年笑道:“你是?”

和尚語調平靜道:“貧僧自西域爛陀山而來,想請世子殿下往爛陀山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awn0923 發表於 2013-7-6 01:21 A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半斤紅妝

爛陀山?

那裡有一種讓人崇敬的極端,入爛陀山前的人物許多俗世身份都高不可攀,可能是甘露飯的國王,興許是師子國的王子,或者是孔雀王朝的皇族,一個比一個煊赫顯貴。 只不過進入爛陀山苦修後,出世後再入世,便跌入塵泥,與普通僧侶無異,爛陀山戒律繁多,不可穿綢緞,袈裟不可褶皺,不能飽腹,睡覺只可曲腿蜷伏於一米見方的布墊上,規矩之多,足以讓中原人士瞠目結舌。 世子殿下聽說了有關爛陀山的傳奇,例如有遊歷僧侶在路旁見到遺失物品,便在物品周圍先劃一圈,然後坐於一邊,往往會苦等幾日都無果,不過一般而言爛陀山和尚畫了圓圈的東西,不會有外人起了貪戀。 更有甚者,爛陀山至今還活著一個已經畫地為牢三十四年的老和尚,問題是世人都不知道這位活佛轉世的得道高僧到底在等什麼。

因此前往爛陀山修行過的和尚等於鑲上了一塊金字招牌,到哪裡都吃香。 一些剃了頭髮裝禿驢的假方丈,都喜歡開口第一句便是“貧僧自爛陀山而來”。

爛陀山修行極苦,收徒極嚴,故而總共三百來人的寺廟,卻能與弟子遍天下的兩禪寺分庭抗禮,一東一西,交相輝映。

這個紅衣和尚說來自爛陀山,徐鳳年相信,一半是他方才的伸手誦經,另一半則是感受到和尚的氣機流淌如大江東去,光看和尚的言行舉止氣度,是不動如山的靜,可內裡,卻是江河奔騰入海。

徐鳳年雖說對爛陀山以及僧人十分好感,可要說強行把他這個世子殿下拐帶去西域,這沒得商量,於是陰氣森森笑問道:“我如果不去?”

繡冬刀即將出鞘。

這下山第一刀,徐鳳年有把握將一整面牆壁都劈碎。

如何都沒料到那和尚僅僅是不溫不火說道:“貧僧可以等。”

徐鳳年握刀的大拇指習慣性摩挲刀柄,問道:“等?”

面容肅穆的和尚繞著徐鳳年走了一圈,便安靜退到遠處,沒有任何要綁架或者是阻攔世子殿下的意圖。

不僅徐鳳年感到荒唐,連看戲的小姑娘都覺得無法理解,她覺得還是自己家裡那些蹭吃蹭喝的和尚們更有意思,爛什麼陀什麼的那座山太乏味了。

小姑娘終於回過神,望著徐鳳年小聲問道:“徐鳳年,你是那誰誰的兒子?那你豈不是世子殿下?”

誰誰,想必就是徐驍了。

不論道門佛門,不論男女老幼,只要身在江湖中,似乎就沒誰敢直呼大柱國徐驍的名字。

暗中留心爛陀山大和尚的氣機流轉,騎牛的所謂,即是如此,

還提著醬牛肉的徐鳳年笑問道:“怕了?後悔認識我?”

小姑娘哈哈哈連笑三聲,可怎麼看都像是在給自己壯膽,徐鳳年瞧著倍感有趣,也不揭破,以前一同行走江湖,遇到狀況,這妮子也從來都是輸人不輸陣,罵人最兇,跑路最快。

小和尚弱聲弱氣說道:“東西,我們走吧,反正人已經見著了。再不回寺裡,師父師娘就又要跟方丈打架了。”

小姑娘看了看徐鳳年,再瞧了瞧小和尚,似乎在綠燕支和回家中艱難抉擇,一雙秋水眸子卻是下意識在香噴噴的醬牛肉上打轉。 徐鳳年不想讓這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為難,先二話不說把醬肉交到小姑​​娘手上,轉身便走:“等我片刻,先把牛肉吃了,再讓徐鳳年送你一程,沒理由到了涼州還要餓著肚子出城。”

徐鳳年走向城東胭脂鋪,路經牛肉舖,看到一位個子竄高不少臉孔依然稚嫩的女孩,拎著一根竹枝,坐在門檻上看自己。

世子殿下急於購買胭脂,沒有打招呼,那綠燕支之所以出名,還是由於二姐徐渭熊的一首詠秋詩,徐鳳年在胭脂舖裡白拿,掌櫃倒也心甘情願,再說了以往世子殿下帶涼地大小花魁去鋪子裡揀選胭脂,若相中胭脂的花魁們由衷高興,世子殿下都要打賞些銀兩給鋪子,說到底梅”牌匾的胭脂鋪還是賺大虧小。徐鳳年到了鋪子,挑了一盒綠燕支和兩盒貴妃桃,揚長而去,鋪子里大大小小都噤若寒蟬,幾個帶侍妾來一擲千金的富家翁更是低頭不語。

那邊,小和尚看著雙手滿嘴都是油膩的小姑娘,提醒道:“這就是徐鳳年?
他可是世子殿下,似乎口碑很不好。 ”

小姑娘撕咬著醬牛肉,豁達道:“我也不好看,徐鳳年看不上。”

小和尚急了說的? ! ”

小姑娘沒理會青梅竹馬的焦急,嘿嘿道:“娘告訴我以後找閨中好友,不能找太漂亮的,會把男人搶走。找相公,也不能找太英俊的,容易招蜂引蝶,我算是半個出家人,殺生太多也不妥。”

小和尚不得不搬出靠山,問道:“東西,你忘了師父師娘是怎麼說寺外男女的了?”

小姑娘一本正經道:“當然記得啊,我爹說寺外的男人,都是手裂虎豹殺人越貨的惡漢。我娘說寺外的女子,都是口蜜腹劍蛇蠍心腸的毒婦。笨南北,你傻啊,我爹娘這麼說,是嚇唬我呢。”

又笨又傻的小和尚默然不語。

小姑娘歪頭問道:“你討厭徐鳳年?”

小和尚搖頭道:“東西喜歡,我便喜歡。”

小姑娘嗯嗯了兩聲,話好聽,就不去計較“東西”這個名字難聽了。

徐鳳年把胭脂帶到,看見小姑娘拿袖子抹臉的俏皮模樣,將東西遞到小姑娘手中,笑道:“送你了。”

小和尚看著小姑娘歡天喜地的神情,他也不惱,只是老氣橫秋嘆息一聲。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徐鳳年,那誰誰在王府上嗎?”

徐鳳年笑道:“得過兩天才能從北邊邊境趕回來。”

她蹦跳了一下,“那去你家瞅瞅唄?”

徐鳳年哭笑不得。

接下來才更讓徐鳳年見識到這位女俠的神經堅韌,到了北涼王府門口,她瞥了瞥兩尊鎮國獅子,煞有其事道:“可惜我家門口沒有。”

進了王府大門,看到一路綿延到清涼山山頂的雄偉建築,她喃喃道:“挺大呦,都有我家一半大小了。”

看到活水湖和聽潮亭,嘻嘻笑道:“喜歡這池子,我家池塘可沒這氣勢。笨南北,你用心些跟我爹學本事,早早學會搬山移海的功夫,把這池子搬回去。”

徐鳳年大度笑道:“搬去好了。”

小和尚輕聲道:“東西,咱們寺是你的家,但不是你家的。”

小姑娘瞪眼道:“有區別?”

小和尚顯然不是能在她面前堅持己見的傢伙,小聲道:“是吧?”

小姑娘問道:“那我問你,白馬是不是馬?”

自認在寺裡誤上賊船才跟了師父學佛法的小和尚就更不確定了,重複道:“是吧?”

徐鳳年把這對孩子安置在梧桐苑附近的一座院子,足見他對小姑娘的重視。 這一路,徐鳳年沒敢多看她,生怕嚇壞了這位嘴上總是喜歡神神叨叨的小女俠,不打量小姑娘,那就只好觀察小和尚了,那身綠儐淺紅色袈裟準確無誤是釋門中講僧的裝束,雖比不上朝廷賜予得道高僧的緋衣紫衣兩種,卻也是相當罕見,披此袈裟者,有三大功德在身,得天龍護佑,眾生禮拜與羅剎恭敬。 徐鳳年愈發好奇小姑娘所謂的家是哪座寺廟。

徐鳳年坐在院中,小姑娘對住處歡喜萬分,在屋裡興奮得跑來跑去,袈裟並非偏袒右肩而是左肩的小和尚蹲在一架鞦韆旁,望著晴朗天空發呆。

紅薯靜悄悄來到世子殿下身後。

下山後徐鳳年便已得知白髮老魁敗了使斬馬刀的豪俠魏北山,雙雙離開北涼。 武林中軒轅世家在袁左宗和祿球兒的打壓下已然苟延殘喘。 小人屠陳芝豹在邊境上又撈得潑天軍功。

徐驍馬上要回府。

二姐徐渭熊似乎也要回家過年了。

徐鳳年無比肯定,二姐這趟是專程來罵人的,罵徐驍管教不嚴,更罵自己吃飽了撐著去練刀。

徐鳳年揉了揉始終火燙的眉心,自嘲道:“紅薯,可以準備棉花了。”

紅薯笑著答應下來。

王府內,誰不怕徐渭熊?

徐鳳年轉頭看到小姑娘提著衣角,扭扭捏捏走出屋子。

她臉上紅妝該有半斤重吧?

小和尚瞪大眼睛。

紅薯撇過頭,實在有點慘不忍睹吶……

徐鳳年起身笑道:“真好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awn0923 發表於 2013-7-6 01:23 A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北謝南李

大概是從小便住在寺裡的小姑娘聽到徐鳳年讚賞後,生平第一次擦抹胭脂的她如釋重負,她剛想笑,臉上脂粉便簌簌往下掉落,心疼呀,於是重新板著臉,怯生生站在鞦韆邊上,小和尚呆若木雞,大概是沒認出眼前這位妖精是他最愛慕歡喜的姑娘。 紅薯作為梧桐苑大丫鬟,畫眉塗粉俱是一流手工,看到小姑娘這般暴殄天物,而世子殿下又為虎作倀,實在是想笑不敢笑,只好忍著站遠再站遠,小姑娘雖說相貌氣質舉止都普通,可畢竟是殿下請進王府的貴客,不可大不敬。 徐鳳年還要去聽潮亭,就讓紅薯給小姑娘“稍稍”糾正一下,幾盒胭脂錢不算什麼,總不能真的出去嚇人,現在是大白天還好,到了晚上的話……

去閣頂見師父李義山前,徐鳳年先去二樓找到白狐兒臉,他此時正站在梯子上翻閱書架靠上的秘笈,春雷刀挎在腰間,刀柄上繫著一根紅繩。 徐鳳年從武庫裡搬去武當的書籍,都由白狐兒臉幫忙挑選,兩人雖都是練刀,不論刀術高低,還是刀法造詣,白狐兒臉都超出徐鳳年許多,兩人的修為高度就像此時此刻,一人在梯下,一人在梯頂。 白狐兒臉做事極為專注用心,不管做什麼事情,力求通透到底,徐鳳年便等他看完秘笈。

白狐兒臉下了梯子,打量了一下一年沒見的徐草包,最終視線聚集在世子殿下眉心位置,徐鳳年的皮囊無疑十分出彩,典型的丹鳳眼臥蠶眉,壞笑起來更顯風流倜儻,只不過遊歷中與白狐兒臉相遇是人生最落魄時,但偶爾在溪澗洗去滿臉泥垢,連白狐兒臉都會訝異這草包相貌的確不俗,就是氣質不太匹配,吊兒郎當。 如今不擇手段練刀,似乎不太一樣了。 到底有什麼不同,白狐兒臉沒有問話,直接就春雷一刀撩出,霸氣凌然。

本是同根生的繡冬順勢劈下。

春雷炸開一般的白狐兒臉見一刀無果,咦了一聲,“你在武當學了上乘劍術?”

握刀右手發麻的徐鳳年緩緩將繡冬放回刀鞘,嘻嘻笑道:“沒學,只不過牛鼻子老道給了我一本《綠水亭甲子習劍錄》,我閒來無事就拿裡面的劍招套在刀法上,你有興趣?這是一本武當走劍的密典,不能帶下山,但內容都被我記下了,我幫你摘抄一份?”

白狐兒臉也不客氣,點了點頭。 率先走到二樓外廊,徐鳳年尾隨其後,白狐兒臉輕聲道:“中原舊九國的天下,幾乎就是門閥豪族的天下,士族如林,瑯琊王,甲陽謝,武康姚,博陵崔,廬江何,都是富可敵國,大柱國若只是摧城拔國,坑殺降卒幾十萬,將敵國皇帝老兒刺死也好,吊死也罷,這些在某些人眼中都不算什麼,可徐驍卻做成了挾泰山以超北海的事情,將十個豪族摧毀了將近一半,南唐武康姚氏全族不分老幼盡死絕,東越廬江何氏只剩下孤兒寡母二十餘人,這才是離陽王朝最樂意見到的。”

徐鳳年疑惑白狐兒臉為何說這些些我都知道,師父提起過。 ”

白狐兒臉笑道:“你放心,我出身北莽南宮世家,與你無怨無仇。與你說這個,是想說被士族豪閥保持兩百年的大正九品製。”

徐鳳年點頭道:“如今天下高手,似乎便是遵循這個規矩來排名,倒也省力。”

白狐兒臉輕聲道:“與天下第一空懸一樣,大正九品製一般情況不評上上品,即世人眼中的聖品,唯有聖人才有資格。”

徐鳳年笑道:我聽說幾十年前出了個天材英博亮拔不群的謝家士子,武學造詣更是超凡入聖,與我師父一點評點了江山,李義山作將相評胭脂評,謝家那位中流砥柱則作了對江湖人來說分量更重的武評,至於文評,只完成一半,便死了? 我二姐似乎有續評的企圖,奈何她也說暫時力所不逮,與謝家大才差距還遠。 ”

北謝南李的風頭,當年那可是舉世側目。

白狐兒臉平淡道:“那人是我父親。死了,武評中上榜的要殺他,沒有上榜的,也要殺他,沒理由不死。”

徐鳳年一臉震駭,苦笑道:“難怪你要做天下第一。”

白狐兒臉看了眼徐鳳年,緩緩道:“你現在招式中下品,刀勢中上品,內力上下品,要追上我,不是沒可能。”

徐鳳年愣了一下,“真的?”

白狐兒臉嘴角微微翹起,“如果我四十歲以後停滯不前,你就有可能了。”

徐鳳年趴在欄杆上,柔聲道:“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實誠,像老黃。”

白狐兒臉瞥了眼並未蒙塵的繡冬刀,心中最後那點細微遺憾煙消雲散,輕輕道:“你還能騙得過天下人幾年?”

徐鳳年感慨道:“好歹得等我全盤接下北涼三十萬鐵騎才能露餡。我若不是個敗家紈絝,京城那位怎能睡得安穩,他睡不安穩,又豈會讓我徐家睡得舒坦,畢竟這整座天下還是由他做主,徐驍是積攢下了這份家業,可與天下士子作對,與江湖為敵,朝廷廟堂那邊也沒幾個靠得住的盟友,這些年北涼裡邊都在被不斷分化,匆匆領旨趕赴京城的嚴池集父親不是第一個,肯定也不是最後一個。 李義山說我若太聰明了,肯定活不久,至少也活不痛快,最好的下場就是去京城當個質子,可如果太笨,裝得過火了,不消等徐驍去世,北涼鐵騎就要散,說簡單點,連我的鳳字營八百驍騎都只知陳芝豹,世子殿下如何,他們根本不上心。 ”

白狐兒臉笑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似乎王侯世家更是如此。”

徐鳳年拇指下意識摩挲著繡冬刀柄,“沒關係,我還有兩年時間逛蕩,說不定馬上就要去江湖走一趟,等玩夠了,再把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都握在手裡。”

白狐兒臉皺了皺眉頭。

徐鳳年敏銳發現這個細節,問道:“怎麼了?”

白狐兒臉冷著臉返回閣內。

徐鳳年看著白狐兒臉瀟灑背影,再低頭看著繡冬,似乎有點明白了,敢情是惱火自己跟繡冬過於親密了? 世子殿下啞然失笑道:“這繡冬是殺人的刀,又不是女子閨房物品,還不許我多碰了?再說了,都贈予我了,我就抱著睡覺捧著上茅房也在理嘛。”

閣內傳來一聲冷哼,一架書櫃給春雷劈塌。

徐鳳年火速上樓,見到了日漸枯瘦的李義山,愈發臉白如雪,看得徐鳳年心驚膽戰。

大隱隱於北涼王府的國士輕笑道:“早知道便不讓魏北山離開北涼,正好給你練刀。”

徐鳳年問道:“聽說老魁打贏了魏北山?”

李義山咳嗽了幾聲,拿起青葫蘆酒壺喝了口烈酒,氣息趨於平穩北山只是中中品的武夫,對上距離上上品只差一線的楚狂奴,慘敗並不奇怪。 ”

徐鳳年好奇問道:“這上上品高手,天底下當真就只有十人?”

李義山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略帶譏笑道:“所謂武道上上品,與當年士子上上品沒法比,不值錢。”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南宮僕射說他是那與師父齊名的謝家天才……”

李義山哈哈笑道:“這還需要他說?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答案了,那個被你稱作白狐兒臉的小子,不僅與謝觀應長得像,更神似。我若認不出,就是睜眼瞎。我這會兒正好奇這小娃娃是男是女,按照讖緯推算,謝叔陽的確是該有個兒子,可這白狐兒臉長得實在不像男子。”

對於白狐兒臉的稱謂,李義山頗為認同,也就隨口用上,並不覺得荒唐。

徐鳳年深以為然道:“就是,我當初也打死不信,如果是男人,太可惜了!”

李義山點了點頭,搖頭嘖嘖了兩下,臉上泛起一些好不容易帶上點人氣生氣的笑意,不再一味死氣沉沉。

這對師徒,不愧是師徒。

徐鳳年正了正坐姿,凝重道:“今天回城碰到一個自稱爛陀山的和尚,說要帶我去西域。”

李義山喝了口酒龍守僧人在西域名氣可不小,師從一位密宗金剛上師習《金剛頂瑜伽經》,翻譯密宗經典六十餘部,一百一十卷。 爛陀山他這一脈極為厲害,再上一代便是得證不死虹光的大成就者。 ”

徐鳳年無奈道:“再厲害跟我有什麼關係,總不讓擺出山頭名號,就要我出家做和尚吧?”

李義山笑道:“跟你到底有沒有關係,你去了才知道。”

徐鳳年苦笑道:“師父,就別挖苦我了,那密教修行,堪比吳家劍塚,每日四次上殿,最早一殿從深夜開始,上殿時不論寒暑都不准穿靴子,赤腳上殿。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時。有時到法園去修煉,要席地坐在石子舖成的座位上,冬夏都不例外。若說讓我去那邊練刀一兩年,如此吃苦,我也認了,可讓我去成天背誦經書,還是殺了我吧。”

李義山微笑道:“你不知這龍守的上師是誰?”

徐鳳年一頭霧水。

李義山大笑道:“這人是爛陀山唯一的女性密宗上師,據說不僅佛法無邊,而且極為美貌動人,被譽為人間觀音。只等雙修,便可證道。”

徐鳳年震驚後,壞笑道:“這麼說來,還是跟我有關係最好。”

李義山笑意古怪。

徐鳳年小心翼翼道:“怎麼了?這位爛陀山的觀音菩薩殺人不眨眼不成?”

李義山搖頭道:“慈悲心腸。”

徐鳳年更加好奇。

李義山大笑咳嗽道:“這尊菩薩,今年已經四十二歲。剛好是你兩倍年紀,真巧。”

徐鳳年霍然起身,就要提刀出去跟那爛陀山死和尚拼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awn0923 發表於 2013-7-6 01:24 A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老牛嫩草

對凡夫俗子而言,爛陀山有兩點最為誘惑人心,一是可以立地成佛,二是男女雙修,至於真假,因為世人離爛陀山太遠,傳經佈道中難免以訛傳訛,真相早已模糊不清,加上爛陀山也從沒有人出來辯解,就成了值得推敲的未解之謎。 徐鳳年倒是很支持爛陀山的不言不語,與其把話說透說死,還不如留個念想。

徐鳳年先去武庫三樓找到守閣的九斗米老道士魏寶相,這一樓一套定時更新的人物譜,徐鳳年先找到佛教卷,佛門大小二十余宗派,爛陀山高居密教第一,因此密宗首卷便是,徐鳳年很容易翻出那位密宗上師,頭銜很長,什麼大慈法王,補處菩薩,看架勢,她與排在前兩位老和尚的地位相差無幾。

她出身於中天竺王族,年幼便追隨高僧遊歷十餘國,譯出典籍無數,最出名的當屬《大乘起信論》。 史料記載她除了師從王種吉祥子大圓滿法,也曾到中原學習天文曆法,對中原佛門五家七宗都有接觸,可見她絕非坐一山而觀天。

譜冊中專門插放有一張女菩薩年輕時的畫像,栩栩如生,果然是明艷動人,徐鳳年將這份秘錄交換魏姓老道士,唉聲嘆氣道:“四十二啊。就是年紀大了點。”

一路嘆息出聽潮亭,青鳥恭候在台籍上,一身青衫,在世子殿下看來這位大丫鬟就差一柄好劍了,就青鳥這氣度風儀,外邊的女俠根本沒法比。 她見到徐鳳年,恭敬輕聲道:“那僧人站在王府門口。”

徐鳳年走向湖心亭榭,笑道:“把他帶到這裡,我要會一會這密教和尚。順便讓下人備些齋飯,湖這邊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在等人的空當,徐鳳年閉目凝神,起先是咀嚼那些王府密探收集來的爛陀山秘聞,別看爛陀山才兩三百人,卻是派系林立,各有信徒萬千,像龍守和尚所在的密宗紅教一支,爛陀山才三人代言,山外卻是數百萬信眾。

腦海中最終定格於那位女性密宗上師的畫像,徐鳳年搖晃了下腦袋,暫且擱下這檔子事,既然已經下山,就得開始為自己精打細算,武庫是死的,人是活的,學白狐兒臉遍覽武學秘笈,不怕貪多嚼不爛,以後與人對敵,多知道一點出招套路,就多保命一分,這跟手談初學者多半需要死記硬背圍棋定式是一個道理,套路這玩意,自然是多多益善,徐鳳年不敢說自己悟性如何,記性確實是連二姐徐渭熊都無法媲美,若非如此,也不能跟李義山沒有棋子沒有棋盤地懸空下棋。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要像白狐兒臉那樣閱盡武庫全書不現實,可由他篩選每天給我兩三本,總不是難事。總有一天要把天下宗派的鎮門秘笈都看盡。下山時騎牛的給掌教王重樓傳話,大黃庭龜息於體內,想要全部化為己用,要獨自修齊三黃庭,就需要龍虎山上的幾本東西是秘不外傳的東西,多半借不到我目前這刀法這兩個佛道聖地,沒有六七千精悍北涼鐵騎根本別想衝上山,想踏平的話,怎麼都要一萬三四的樣子吧,沒上武當前,覺得萬把人數的鐵騎就可以把整座江湖都來回碾壓幾遍,小看天下英雄了。哪怕是徐驍,沒京城旨意,擅自調兵五百人以上出涼地,一概形同造反。”

姜泥要是身邊,聽到這種將鐵騎與江湖掛鉤的瘋言瘋語,十有**又有忍不住拿神符往世子殿下身上戳洞的衝動了。

體態風流腴美的紅薯端了些精緻齋菜過來,湖畔附近已經不見人影,世子殿下的話,再混帳,在王府都要比聖旨管用。

徐鳳年對這個一起長大的丫鬟姐姐沒有什麼猜忌心,自顧自說道:“是時候培植黨羽了。沒點牢靠班底,怎麼闖蕩江湖,找個機會跟徐驍攤開說?”

爛陀山龍守僧人在青鳥帶領下來到亭內,徐鳳年伸手示意和尚自己動手,大袈裟大和尚也不客氣,但僅是揀了點食物放入嘴中,異常細嚼慢嚥,別說飽腹,塞滿牙縫都難,密宗修行,僅這一點,便苦不堪言。 西域十四大小邦國,排斥百家學術,獨獨尊崇密宗,有紅黃白三教,當年中原九國亂戰,追根溯源是上陰學宮的儒生門在那邊舌戰,而西域則是紅黃白“三國”演義,更像是神仙打架,黃白二教素來勢大,紅教偏向遵古,九乘三部教法,一絲不苟,最重心部修習大圓滿法,龍守和尚的上師,便是密宗歷史上破格而立的第一位女性法王,那些個明妃不管如何地位崇高,在根本上就無法與她相提並論。

徐鳳年開門見山道:“六珠上師要與我雙修?”

龍守和尚神色平靜,點了點頭。 這和尚說到雙修,面無表情,反而是萬花叢中過的世子殿下倍感荒謬,連紅薯和青鳥都面面相覷,一臉匪夷所思。

徐鳳年疑惑問道:“所有密宗上師都是不修男女雙身修法,便不可成就法身佛報身佛? ”

身披大紅袈裟的中年和尚表情依然木訥,一板一眼回答:“已離欲者方可修證無上瑜伽,無上瑜伽乃度上上根器者。”

徐鳳年頭疼,問道:“為什麼找我?”

和尚搖頭,擺明了連他也不知道內幕詳情。

如此一來,徐鳳年腦袋被茅房門板夾了才會去爛陀山,四十二歲,對菩薩而言不過是白駒過隙的一瞬,可對活生生的人間女子來說,真心不小了。 保養再好,也不是徐鳳年能接受的。

這還是其次,密宗紅黃白三教近年來鬥爭愈演愈烈,既然秘錄上說六珠上師雙修便可大圓滿,勢力更大的白黃二教會傻乎乎讓紅教獲得這種轟動西域的無量功德? 說不定徐鳳年還沒到爛陀山,就被和尚們剝皮抽筋了,要知道有些密宗喜歡把削去天靈蓋的骷髏頭當驅鬼招魂的法器,至於人骨袈裟人皮手鼓什麼的也在史書中屢見不鮮,聽著就毛骨悚然。 那位六珠菩薩是很厲害,被尊奉為根本上師,並且紅教信徒堅信她是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等身口意三密金剛化現,所謂六珠,傳聞是指她有六種變身法相,觀自在上師、蓮花王上師和忿怒金剛上師等,聽著是很天下無敵,可再了得,還不是老老實實拍在爛陀山幾位老和尚後面吃灰塵?

徐鳳年信不過這個在黃白二教夾縫中求生存的紅教。 除了怕死,更不希望這爛陀山和女法王打亂自己的雛形佈局。

打死不去是一回事,平白無故跟密宗紅教交惡是另一回事,能周旋一下是最好,何況爛陀山出來的和尚都是塊寶,徐鳳年擠出笑臉解釋道:“我暫時脫不開身。”

和尚還是那句屁話:“小僧能等。”

徐鳳年好奇問道:“能​​等多久?”

和尚緩緩道:“還有三十一年。”

徐鳳年差點吐血。

好變態的耐心。 以後還是盡量不跟爛陀山打交道了。 萬一被誰記仇,這輩子都要不得安寧。

似乎願意等到徐鳳年子女都長大成人的龍守僧人沒有逗留王府,卻也沒離開城內,以北涼對僧人的寬容善待,想必這爛陀山古怪和尚餓不死。

徐鳳年坐在涼亭內,嘀咕道:“莫名其妙。”

紅薯打趣道:“殿下,要不就從了那位密宗上師吧?”

徐鳳年仰頭嘆息道:“四十二歲的老姑娘了!她老人家老牛吃嫩草也不是這個吃法啊。”

紅薯坐在世子殿下身側,纖手揉捏,力道巧妙,嫵媚嬌笑道:“說不定那位女菩薩駐顏有術。”

徐鳳年瞪了一眼。

青鳥淡然道:“今天是放牌日了。”

徐鳳年來了精神,“有大魚上鉤?”

青鳥平聲靜氣道:“城裡聚了兩撥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士,為首幾人有三品武力。”

徐鳳年遺憾道:“要是以前就是大魚,可現在本世子已經見過了大世面了,聊勝於無。”

紅薯莞爾一笑。

這位世子殿下從小到大就有層出不窮的玩樂點子,大概是大柱國徐驍疏於管教或者說是刻意放縱的結果,沒有任何收斂跡象。 事實上,大柱國這十幾年只開口說了兩件事,其中一件事便是十年不許碰刀,加上另外一事後便從未如何教導徐鳳年該如何做人如何行事,紈絝敗家也好,遊手好閒也罷,都是徐鳳年自己琢磨出來的門道,國士李元嬰更是小事不管,以前二姐徐渭熊在家還好,有人能鎮壓著世子殿下,等她去了上陰學宮求學,徐鳳年便如脫韁野馬,為所欲為,可勁兒沾花惹草,一擲千金買詩文,豢養惡奴扈從,對仇家關門放狗,玩得不亦樂乎,難怪離開涼地功成名就的士子們都破口謾罵這個世子殿下不學無術無賴至極。

徐鳳年笑瞇瞇道:“吩咐下去,今晚不玩外松內緊的花樣,都一口氣放進來,這群上鉤魚蝦既然是趁徐驍不在潛入城內,多半是衝著我來的,到時候我就在這裡等著,青鳥,請出府上劍士一名刀客一名,我要觀戰。這幫亡命之徒身處死地耍出來的招式,最是靈活,比起秘笈上的僵硬文字,更有益處。”

青鳥安靜離去。 她辦事,無論大小,總是滴水不漏。

紅薯伸手一根青蔥食指,想要去撫摸徐鳳年的猩紅眉心。

徐鳳年握住她膽大包天的手指,笑道:“造反了?”

紅薯撒嬌道:“就摸一下。”

徐鳳年搖了搖頭。

紅薯眼神哀怨。

徐鳳年沒有去憐香惜玉,收斂神情,一臉苦相皺眉道:“二姐要來了,王府就要打雷下雨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awn0923 發表於 2013-7-6 01:24 A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你是禪

徐渭熊不光是對西楚亡國公主姜泥是一座大山,哪怕是紅薯這般好說話並且不去爭什麼的大丫鬟,聽到世子殿下提及二姐徐渭熊回府,都感到一陣煩躁,只不過這股鬱悶被她掩飾得很好,若說演技,以新鮮人血做胭脂塗抹的她似乎比徐鳳年更加爐火純青,世子殿下繼承了大黃庭修為,對佛道兩門的氣機流轉有種後天的敏銳感知,對一般高手也有年輕師叔祖所謂“一羽不加蠅蟲不落”的玄妙感​​應,可依然沒有察覺到身邊紅薯並非僅是一尾需餵食才豐腴的錦鯉,王府內裡乾坤博大,種種離奇門道,連少年時代便在清涼山住下的世子殿下都不敢說都看到了,起碼那聽潮亭九樓,地下兩層連入口都沒找到,當年和二姐兩人爬上爬下敲牆鑿壁都沒能成功,徐驍樂得子女兩個在家中忙碌,省得給他出府添亂,次女徐渭熊擅長陽謀,長子徐鳳年詭計迭出,只要這兩個傢伙呆在一起嘀嘀咕咕,連大柱國都心驚肉跳。

徐鳳年打算晚飯和東西小姑娘以及南北小和尚一起吃,去的路上,雙手連綿畫圓,府上僕役奴婢看到只覺得有趣,名堂是沒瞧出半點,但嘴上都吹捧世子殿下武功蓋世,徐鳳年若是遇上姿色中上體態婀娜的丫鬟,便會揩油兩下,紅薯跟在身後,不以為意,小小丫鬟就敢爭風吃醋,不小心在侯門豪族碰到性烈的主子,是要亂棍打死的。

紅薯也不至於笨到去恃寵而驕,不想也不敢。 說句不敢與人言的誅心話,看似多情的世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無情人。 這一點,梧桐苑裡綠蟻那些貼身婢女,恐怕都不曾發現。

可這不意味著紅薯不打心眼喜愛世子殿下,相反,這樣的主子,才能讓心高氣傲不比青鳥遜色半點的紅薯交心賣命。

徐鳳年不清楚紅薯複雜心思,只是輕聲笑道:“這套沒名字的一百零八式,是騎牛的不知道從哪個旮旯摸出來的好東西,越練越有意思,需要腰沉太極,步走九宮,形意陰陽,手勢和氣機都純任自然,這一圈圈可有大講究,構成無端圓環,循環往復,氣象萬千,很適合溫養內力,只可惜不能照搬到戰場廝殺。紅薯,你要喜歡,我教你。”

紅薯加快了步子,在梧桐苑首屈一指的壯觀胸脯貼近了世子殿下胳膊,一雙秋眸煙雨朦朧:“那殿下可要手把手教奴婢。”

徐鳳年頭也不轉,只是拿肘悄悄撞了一下衣裳下的雪白乳鴿,隨著她胸口一顫,風情便蕩漾開來,明顯感受到這股豐韻的世子殿下輕佻笑道:“倒是可以在你這兒畫上一百零八個圓。”

紅薯媚意天然,語氣卻是幽怨:“奴婢知道殿下只是動動嘴皮。”

徐鳳年也不反駁,隨口問道:“你覺得爛陀山到底是個啥意思?”

紅薯認真思量一番,低聲道:“奴婢倒是覺得雙修是假,讓白黃兩教與北涼鐵騎為敵是真。”

徐鳳年點頭笑道:“一語中的了。京城那邊早就對不服管教的西域密宗很有戒心,只不過找不到合適理由下手,如果能有紅教做內應,不排除咱們北涼鐵騎再當一回棋子的可能性。至於雙修證道,我查過秘錄,是最近幾年才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當不得真,尤其在我行冠禮後最為激烈,由此可見我是一塊香餑餑,連密宗女法王都垂涎三尺。至於京城那位佔據天底下最大棋盤的大國手,六十七個廟號諡號中只瞧得上眼兩個字,一個是幬同天曰高,德覆萬物功德盛大。一個是業有光,開闢本朝最大疆土,想著死後千秋萬代都被稱作高武皇帝,已經差不多想到走火入魔了。”

紅薯臉色微白道:“殿下,這話說小聲些。”

徐鳳年笑道:“沒事,我敢說,可除了你,還沒有人敢聽。不說這個了,紅薯,那小姑娘畫眉如何了?”

紅薯明顯鬆了口氣,“暫時只教會了她小山眉和螺子黛兩種。小姑娘學得挺快。”

徐鳳年哈哈笑道:“她只要想學,學什麼都快,老黃教她烤魚烤肉烤地瓜,學得比我還利索,若不想學,比如那編織草鞋,苦坐釣魚,就是一百年都學不會。”

紅薯看到眉宇清爽與平時不太一樣的世子殿下,怔怔出神。 即便朝夕相處,她仍然極少看到這樣的世子殿下。

原名紅麝的她咬了咬纖薄嘴唇,然後跟著笑了笑,天生的尤物狐媚。

大柱國徐驍曾笑言這小女子,便是進宮做了妃子都可爭寵不敗。

小姑娘刮去半斤脂粉後,學紅薯畫了合宜淡妝,果然比不抹紅妝的她要艷麗許多,可在徐鳳年看來還是以前素面朝天的小姑娘更討喜。

小和尚則一邊唸經一邊偷看一邊傻笑。

徐鳳年替這小和尚所在寺廟的香火感到擔憂。

紅薯沒資格上​​桌進食,徐鳳年也不是那種寵溺丫鬟女婢便事事離經叛道的主子,和小姑娘小和尚吃著素淡卻美味的齋飯,問道:“李姑娘,什麼時候回家,要過年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受傷道:“徐鳳年,你要趕人了?!”

徐鳳年啞然道:“哪裡,我不是怕你爹娘擔心嘛。”

小姑娘理直氣壯道:“遇見你的時候,你還說這輩子餓死都不回家呢。”

徐鳳年笑道:“氣話氣話。”

一直低頭吃飯的小和尚抬頭插嘴道:“東西,咱們真得回寺裡了。”

小姑娘怒道:“閉嘴。”

這口頭禪是她跟世子殿下學的。

小和尚狠狠扒了兩口米飯,腮幫鼓鼓。

小姑娘紅著臉道:“徐鳳年,紅薯姐姐下午教我畫眉,聽著比那貢品綠燕支還要金貴呀,這錢等我回家再補給你。”

徐鳳年裝模作樣點點頭,忍住笑意道:“好的,江湖上確實沒聽過有欠錢不還的女俠。”

小姑娘就喜歡這類言辭,得意道:“那是。”

小和尚心直口快,一顆小光頭靠近青梅竹馬多少年便相思愛慕多少年的小姑娘,憂心忡忡道:“東西,我好像聽師娘說過你臉上這螺黛,死貴了,有個詩人還寫過百金獺髓換得半兩娥綠,要是真還錢,估計師父的托缽就要空了。”

小姑娘驚訝啊了一聲,頓時愁眉不展,飯菜沒那麼香了。

徐鳳年看在眼中,也不出聲安慰。

小姑娘是眨眼陰雨心情眨眼後便是陽光普照的性格,吃過飯,這欠錢的煩心事就被丟到一邊,拉著紅薯姐姐繼續去房內拜師學藝,在家裡爹娘吝嗇,捨不得給她買胭脂,笨南北捨得倒是很捨得,卻沒錢,都放出狠話說只要等他得道成佛,燒出幾顆舍利子,就可以讓她拿去換無數胭脂了,結果換來她的一頓拳頭飽揍。 徐鳳年不太懂少女情懷,就不去房中摻和,看到小和尚脫下袈裟,拿著水桶木板蹲在院中清洗,顯然是在小姑娘家裡的寺廟做慣了牛馬,動作嫻熟,徐鳳年蹲在邊上,看著青綠袈裟上的一枚白潤象牙圓鉤,笑而不語。

小和尚緊張道:“殿下,這袈裟可不能當東西的脂粉錢送你,我會被師父打死的。”

徐鳳年笑道:“放心,我不要你的袈裟。你穿著很好。”

小和尚還是有些警惕。

徐鳳年問道:“我記得方丈曾是道教術語,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是道門十方叢林的領袖稱號。怎的變成你們佛門的了?”

小和尚搓洗著袈裟,他是認死理的樸拙性子,沒聽出世子殿下言語裡的調侃,一本正經回答道:“論方丈二字出處,天竺經書《維摩詰經》要比道門《本命篇》早了一百年,再說了,師父告訴我寺裡的大方丈,雖然只是住在一丈見方的小臥室,卻能容三千小世界和三千獅子林。你聽聽,比道教什麼人心天心要厲害太多。我師父與人辯論就沒輸過只是輸給師娘。”

徐鳳年無語道:“你們佛門是厲害,你師父更厲害。”

徐鳳年看到青鳥站在院門口,起身走過去。

青鳥肅殺道:“據悉二郡主脫離了大隊伍,單騎而來,那兩撥江湖人蠢蠢欲動,準備往城外去。”

徐鳳年摘下腰間玉墜,丟給青鳥,瞇眼道:“這群人急著投胎?你去帶上鳳字營兩百騎,別忘了持弩,給我射殺乾淨了。”

青鳥轉身離去。

徐鳳年站在門口。

門外殺機四伏,門內卻是一片祥和。

小和尚將洗好的袈裟晾好,望向房內,“又是一個天晴的好日子。李子,師父說我沒悟性,你也說我笨,咱們寺裡兩個禪,我都不修。你便是我的禪,秀色可參。”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awn0923 發表於 2013-7-6 01:45 AM

正文 第三十九章糖葫蘆和頭顱

雖說三十萬鐵騎駐紮邊境,鐵甲森森,可北涼邊境似乎總並不得安寧,燕剌王膠東王等幾大藩王歷年奏章都是千篇一律的報平安,唯獨異姓王徐驍,每年都要跟朝廷訴苦,北莽也配合​​,隔三岔五就出兵擾境,一年一小戰,三年一大戰,互有勝負,久而久之,朝中清流便開始嚷嚷這是徐驍心懷叵測,裂土封疆竟然還不滿足。

這些自視王朝股肱一國良心的士子多半被皇帝在殿上斥責幾句,稍重的就京城,往往在地方​​郡州攢夠了資歷,隔個五六年便能回調入中樞,委以重任,久而久之,再後知後覺的及第士子們都咂摸出這是條終南捷徑了,這些年徐瘸子在天下學子心中簡直就是一道繞不過的檻,不罵上幾句,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忠臣。 今年年末最後一次殿議,新晉武英殿大學士溫守心讓家僕抬著棺材,一路抬到皇城門口,才五十歲不到的重臣,便帶血書請死,以求清君側。 京城學子無不拍手叫好。

北涼,徐字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旗下,大柱國徐驍策馬緩行,身邊只有一位英俊男子,面如冠玉,書生意氣卻身披戎裝。 不佩刀劍,只是空手,腰間繫著一條羊脂美玉腰扣,卓爾不群。 其餘數位北涼赫赫驍將都要拉開落後一大段距離。

徐驍拿到一份從京城送來的密報,輕笑道:“清君側?我離陛下可是離了好幾千里。這幫老書生,就不知道省點氣力回家去對付房中美妾。”

而立之年的清逸男子笑而不語,騎馬於人屠徐驍身畔,神情自若,氣勢不輸太多。 天下百姓都說大權在握的北涼王之所以駝背,是背負著幾十萬不肯歸鄉的孤魂野鬼,之所以瘸子,是被舊九國第一武將的冤魂在牽扯。 這些尋常人家的津津樂道,自然會被以板蕩臣子自居的士子們嗤之以鼻,徐瘸子行伍一生,受傷無數,哪裡是什麼三頭六臂的魔頭,分明是只個奸詐篡權的武夫,再者,徐瘸子多少年沒有回過京城了? 朝中除了上了年紀的老臣,絕大多數都不曾跟大柱國打過交道,甚至一面都沒見過。 天下腳下,誰會被這些虛名嚇唬到?

徐驍握住韁繩,望向東北方向,拎著馬鞭,抬臂指點了幾個地方,感慨道:“太久沒去那裡,跟我作對幾十年的老傢伙們,老的老,死的死,好像已經沒人記得我的心狠手辣了。現在這些小後生的死諫,熱鬧倒是熱鬧,就是少了點赤誠。再這麼下去,遲早要書生清談誤國。西楚當年如何,那般得民心得士子心,前車之鑑啊。如今北莽彪悍,如狼似虎,覬覦已久,敢說只要北涼鐵騎一撤,就憑燕剌膠東那些軟蛋將卒,幾次沖殺就要哭爹喊娘。東南蠻夷難馴,剿則平,退則反,叛復無常,難保就沒有亡國的逆臣賊子在幕後煽風點火。西域戎民政教一體,響噹噹鐵板一塊,幾乎油鹽不進,這我不管,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好嘛,現在連那密宗紅教都開始打我兒子的主意了,去她那邊雙修?這不成了上門女婿?!這婆娘真是活膩歪了,信不信老子帶著鐵騎把她從爛陀山綁到北涼,給我兒做奴做婢!”

容貌神逸的男子笑容濃了幾分,絲毫不懷疑大柱國長驅直入西域千里。 鐵騎往東不易也不妥,可若說馬蹄往西踏去,朝廷十分樂見其成。

這男人言語不多,一手握韁繩,一手覆在腰扣上。 這條螭紋玉帶扣,淵源極深,雕有雙螭搏殺爭搶靈芝,是昔日天下四大名將之首葉白夔的心愛物,至死才被剝下,徐驍親手轉贈於身邊男子。

這嫡繫心腹便是陳芝豹,北涼三十萬鐵騎威望僅次於徐驍的小人屠,便是他一手將自己和葉白夔共同逼入了相互搏命的死地,兩軍對壘,勝負持平的決戰前,陳芝豹一騎突出,兩繩拖拽著兩名風華絕代女子,最後當面刺死了那位無雙名將的妻女。

經此幾乎可謂定鼎的背水一戰,早前已經坑殺降卒無數的陳芝豹兇名再度暴漲。

徐驍笑問道:“芝豹,多久沒見到我家渭熊了?”

小人屠臉龐棱角堅毅,卻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柔和,只是言語依舊畢恭畢敬:“回稟義父,已經小四年了。”

徐驍策馬狂奔,大笑道:“那你可要小心,她這趟急匆匆趕回北涼,心情不算好。”

陳芝豹甩韁跟上。

北涼猛將如雲,虎狼悍卒更是不計其數,可能與大柱國並肩而行的,唯有不披甲胄時永遠一身白衫的陳芝豹!

————

一騎疾馳。

馬是出現於古畫《九駿圖》中的赤蛇,連相馬高人都不覺得這種靈性非凡的駿馬真的存在,赤蛇在古書上是龍王化人後的陸地坐騎,額高九尺,毛拳如麟,最玄妙在於馬鼻蟄伏有一對通紅小蛇,馬死便出,再覓新主。

赤蛇馬背上坐著一位相貌平平的青衫女子,腰間挎一柄古劍,樸實無華。

駿馬過於速度奔雷,以至於塵土飛揚如一線。

她已經能遙遙看到城頭。

城中,更是塵囂四起。 北涼半營三百餘鐵騎懸刀持弩傾巢而出,在鬧市衝殺而過,氣勢驚人。 分兵兩路,圍住了兩座不起眼的客棧。

當年北涼王徐驍馬踏江湖,與以往國戰有所不同,每一鐵騎標配便是如今鳳字營一身裝備,披輕甲,方便馬下步戰,除了膂力驚人的將校可提陌刀,其餘皆挎制式涼刀,弓弩手背箭兩筒,四十餘根。

若是單打獨鬥,除了百戰成名的北涼武將和一些出身綠林草莽或者江湖宗派的悍卒,都無法跟江湖門派裡的人物對敵,可當北涼鐵騎聚集超過一百人,戰場上死人堆裡磨礪出來的配合威力便凸顯出來,尤其是一整營鐵騎或策馬或持弩有序推進,少有敵手能摧其鋒芒。 何況人屠徐驍麾下從來不缺身手與人品截然相反的鷹犬走狗,這批人,殺起同根生的江湖人士,比北涼鐵騎更為得心應手,一顆頭顱便是金十兩幾十兩的,更有甚者,一些個門派領袖,一顆頭顱可以價值千金,加上附贈秘笈數本,事成還有官爵在身,誰不殺紅眼?

反正好的羊毛都長在肥羊身上,徐驍最擅長用望梅止渴的法子驅人賣命。

那一場在江湖上燃起的滾滾硝煙,簡直是一場三百年不遇的浩劫!

要不然徐鳳年能被如同過江之鯽的仇家給惦記? 興許是江湖俠士們覺得殺徐驍難如登天,而去殺兩個小閨女又嫌跌身份,殺徐龍像那癡兒也不算好漢,於是便一股腦把刀尖矛頭對準了無辜可憐的世子殿下。

也不是所有背負血海深仇的江湖豪俠都願意去北涼王府飛蛾撲火,這麼多年,一撥接一撥,都他娘的有去無回! 報仇是頂天的大事,可命都沒了還咋整? 能熬出一身本事去叫板北涼王徐驍的角色,哪個是蠢貨? 如今更有隱秘傳言那紈絝世子是個陰損至極的王八蛋,不知哪天趴花魁的白滑肚皮給趴出了“先開門再放狗咬人”的歹毒點子,這就讓他們更加搥胸頓足,這世子雖說是不懂經世濟民半點的草包一個,可害人的本事卻跟人屠徐驍學了不少,真真切切是該殺該死。

此時,被認為該殺該死的世子殿下和小姑娘一起來到離其中一間客棧很遠的街道,徐鳳年在路邊攤子要了兩串糖葫蘆,別奢望出門極少親自攜帶銀兩的世子殿下會付賬,小姑娘看到徐鳳年拿了糖葫蘆就走卻沒被追債,更沒被打,十分佩服,沒辦法,即使見識到了北涼王府的氣派,小姑娘始終沒辦法把乞丐徐鳳年跟世子殿下聯繫在一起,在她看來,徐鳳年還是面黃肌瘦的時候更順眼些,與她坐在河畔柳樹上紮枝條頭環更有趣些,給她撐腰一起與村婦罵戰更過癮些子殿下有什麼好,一個身無分文的徐鳳年就夠了嘛。

小姑娘伸出舌頭舔著一顆糖葫蘆,很憂鬱地思量著。

徐鳳年說過,少女情懷總是詩。 所以她這個年紀,怎麼憂鬱憂傷憂心都會好看,等以後變成了少婦,就完蛋了,他說少婦情懷總是濕不太明白,可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他每次壞笑,都有人要遭殃。

遭殃次數最多的老黃哪裡去了,她想了想,還是沒問。

徐鳳年嘎吱嘎吱咬著糖葫蘆,聽著遠處陰冷的弓弩嗖嗖聲以及跟著響起的哀嚎,心情很不錯。

他不擔心嚇到身邊這個死纏爛打要一同出門的小姑娘,以前和老黃一起千辛萬苦下套逮住了頭小野豬,起先徐鳳年沒摸到竅門,加上下刀不夠爽利,皮糙肉厚的野豬挨了幾下都沒死,她看不過去,拿過刀唰唰唰就給那頭野豬捅殺了,立即死得不能再死……

難怪她說要做女俠,而不是那些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

徐鳳年喜歡她,就像喜歡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跟王府裡任何人都是不一樣的。

老黃生前恐怕也就只有她這麼一個談得來的朋友知己了。

右腰懸掛繡冬的徐鳳年停下咬糖葫蘆的動作,盯住前方巷弄拐角一對年輕男女。

小姑娘抬頭看到徐鳳年又在壞笑,只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很聰明地沒有出聲。

徐鳳年眨了眨眼睛,對小姑娘搖搖頭,然後獨自前行。

年輕女人死死攥著青年男子的手,搖頭道:“何師兄,別去!事情已經敗露,再去就是送死,一兩百人的北涼鐵騎,不是我們可以對付的啊!”

姓何的男子雙眼通紅,臉色慘白,悲憤欲絕道:“師妹,可是你爹娘都在那裡啊,我若非師父師娘收養,早就餓死街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便是死,我也要去!”

女子麵臨父母注定雙亡的慘劇,竟依舊冷靜到冷血,加​​重力道拉住同門師兄的手腕,咬牙道:“何師兄,若你都死了,連那徐鳳年徐渭熊這對狗男女的面都沒見著,這樣死算什麼?這樣的孝就是你的孝?!”

那位氣血沖頭的師兄仍是執意要去赴死。

姿色不俗的女子鬆開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冷笑道:“那你去死好了!”

沒了牽扯的師兄每走一步,她便從口中吐露幾字:“我倒要活著!那徐鳳年體弱卻貪色,我就算進了青樓勾欄都不悔,先​​把身子交給那世子殿下幾次,直到他完全麻痺大意,被他玩弄幾次,到時候我殺他時便捅下幾刀!這世子不知死活自稱從不摧花,我便要他死在溫柔鄉中!”

師兄心痛如絞,卻依然大步前行。

江湖恩怨江湖了,江湖兒郎江湖死。

這可能很傻,但江湖不比經緯謀略的廟堂,傻子的確很多,只認得一個孝。 愚孝也不顧。

等他走遠,女子不屑道:“這等廢物,我爹娘白養了二十幾年。”

“罵得好,一點大局都不懂,死了也是白死,還是姑娘你能夠忍辱負重,可歌可泣。我若是那世子殿下,可捨不得殺你這樣沉魚落雁的美人。”

女子驚悚轉身,看到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靠著牆壁,一臉嬉笑表情,左手提著一串糖葫蘆。

她看過一幅幾乎看膩捧爛的畫像。

所以認得眼前男子,化成灰都認得。 只是畫像上姓徐的世子殿下眼神輕浮,氣象孱弱,而此時應該叫徐鳳年的他,怎麼有一身凌人氣焰? !

不等她巧舌如簧。

繡冬刀便出鞘,她身後厚實牆壁被劃出一道深達數尺的裂縫。

女子頭顱墜地。

徐鳳年丟掉那串糖葫蘆,望著地上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平靜道:“誰說我不殺女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awn0923 發表於 2013-7-6 02:40 AM

正文 第四十章 煌煌北涼鎮靈歌

徐鳳年猛然轉頭,看到巷弄盡頭杵著一個單薄身形,心思百轉間,迅速看清那人臉龐,不禁啞然,竟是牛肉舖的秀氣丫頭,提著一根竹枝,纖弱肩膀不停顫動,眼神呆滯望著提刀的世子殿下。 徐鳳年笑也不是凶也不是,十分彆扭,若是刺客同黨,殺了便是,可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妮子,不給世子殿下為難的機會,她已經轉身跑了。 徐鳳年沒有追究的意思,小戶百姓的小家碧玉,不嚇破魂魄已經相當了得,哪裡敢去嚼舌根,何況說了也沒人信,信了也沒人管。

在北涼,徐驍不是那隻差一身九龍蟒袍的皇帝是什麼?

徐鳳年找到那位家住寺廟的小姑娘,她還在用小嘴跟糖葫蘆打架,估計是嫌山楂太酸,只是咬掉了外邊的冰糖,剩下不捨得丟,也不願意吃,就提著站在原地等他。 徐鳳年很不客氣拿過山楂,幾下功夫便下了肚子,拉著小姑娘來到三條街外的牛肉舖,要了三份醬肉,店老闆依然殷勤,徐鳳年沒見到那個姓名約莫是叫賈加嘉的竹枝閨女。 回涼王府的時候,徐鳳年笑道:“你回家前我給你看樣東西。”

東西姑娘好奇道:“啥?”

徐鳳年柔聲道:“天機不可洩漏。”

小姑娘撇嘴道:“我爹說天機都是騙人的。”

徐鳳年不以為意,帶她回到府上,先去了梧桐苑,一進院子他便拍了拍手掌,一聽見掌聲,紅薯綠蟻黃瓜在內的大小丫鬟都停下手上活計,一股腦湧出樓,堆在院中,鶯鶯燕燕歡聲笑語,個個面露期待,小姑娘雖說見過了紅薯姐姐,可一下子冷不丁冒出如此多的美人姐姐,還是有些眼花繚亂,她只聽見徐鳳年說了一句“規矩照舊,去吧,明天差不多這時候去山頂”,姐姐們轟然大笑,喜上眉梢,分散離去。

徐鳳年把蒙在鼓裡的小姑娘送回住處後,獨自走往一座“楚蜀低頭”樂坊,是一棟五樓建築,坊內鐘鼓琴瑟磬竽,應有盡有,大樂師大樂官十餘人,小師鍾師磬師笙師一百六十餘人,歌女舞姬更是為數眾多,這些人都是由世子殿下白養著,整個涼地,除了他沒誰能養得起這座樂坊。 一樓擺放有一套大型編鍾群,多達八組六十五枚,鐘架高兩米半,分三層懸掛,成曲尺狀排列,氣勢宏偉。 最大一隻甬鐘等人高,將近五百斤。 所謂榮華富貴極點的鐘鳴鼎食,鐘鳴便是在此。 離陽王朝遵循古禮,天子八佾,王公六,諸侯四,士二佾,因此北涼王府舞隊可有六佾四十八位。 徐鳳年不務正業,曾相當一段時間痴迷於禮樂,最鍾情當世公認靡靡之音的大俗蜀樂,也精於被老夫子們稱道的大雅楚樂,世子殿下能將涼地大小花魁玩了個遍,可不是只靠砸銀兩的伎倆。

鐘是眾樂之首。

徐鳳年輕敲甬鐘試音,皺了皺眉頭。 王府編鐘的鑄工出神入化,造型雄渾,厚薄得當,音域寬廣。 只是一年用不上幾次,難免在旋宮轉調時有些偏差,這個編鍾群六十多枚鐘一半出自他和徐渭熊之手,對鍾聲質感最有靈犀,若要說徐鳳年遊手好閒,肯定不冤枉這位出身一等王侯門第的世子殿下,造鐘這種活兒,可比牽惡狗攜惡奴上街調戲良家要更耗時耗神,以後難道真去做鐘匠? 不光是編鐘,徐鳳年對笙也有研究,跟著無所不通的二姐將十三十七簧改良到了二十四三十六,如雛鳳清鳴一般。

徐鳳年彎腰伸指彈鐘,鐘聲悠揚渾厚,等聲響弱去,輕聲道:“出來吧。”

一箭雙雕。

樓上走下來一天都呆在上面吹竽的魚幼薇。 冬至以後,本就是個黃鐘律閒音竽的好日子。

她披著一襲雪白狐裘,不染塵埃,亭亭玉立。

門外走進李子小姑娘,她一直躡手躡腳偷跟著世子殿下來到要楚樂蜀樂齊俯首的樂坊。

她勉強能算鄰家女初長成的清新模樣,可在美婢如雲的北涼王府,實在不出彩。 僅是那些被世子殿下當玩物豢養起來的舞女歌姬,便能把她比下去。 所幸小姑娘還沒到自覺投入爭風吃醋的年齡,光想著做那逍遙江湖的女俠,懵懵懂懂哪裡知道爭芳鬥艷。

小姑娘嘿嘿笑著蹦跳到徐鳳年身邊,好奇撫摸著大鐘,一臉崇拜道:“徐鳳年,你還懂這個啊?”

徐鳳年笑道:“懂一些。”

小姑娘遺憾道:“我就差遠了,從小被我娘說五音不全,比家裡那些和尚念經還難聽。”

徐鳳年打趣道:“教你吹口哨的時候已經領教過了。”

小姑娘抬腳去踩徐鳳年,被躲掉,心有不甘的小姑娘開始追殺世子殿下。

站在樓梯口的魚幼薇輕輕感慨:“這小姑娘膽子真大。”

打鬧了會兒,徐鳳年看到青鳥站在門口,臉色不太自然。

徐鳳年心中一動,用手按住小姑娘的腦袋,另一隻手指了指魚幼薇,笑道:“李子,你先跟這位魚姐姐玩,我得去接個人。”

小姑娘哦了一聲。

徐鳳年在門口轉身望向魚幼薇,吩咐道:“你照顧下李子,對了,這兩天需要你舞劍。”

魚幼薇皺眉,終於還是沒有拒絕。

徐鳳年飛奔到梧桐苑,拿起兩盒棋子,朝湖跑去。

只見一女子牽馬而行。

身後王府管家僕役都個個大氣不敢喘,老鼠見著貓一般戰戰兢兢。

徐鳳年小跑過去,丟了個眼神,一群噤若寒蟬的僕人如獲大赦,頓時呈現鳥獸散。

徐鳳年笑臉諂媚道:“二姐,累不累,餓不餓?”

被世子殿下溜鬚拍馬的女子瞥了一眼徐鳳年腰間繡冬刀,眼神更冷,沒有作聲。

徐鳳年並不氣餒,小心翼翼陪在她身側姐,我在武當山上給你刻了一副棋子,按照你的十九道,三百六十一顆,你瞧瞧? ”

在王府,下人們都知道大郡主徐脂虎懼怕大柱國,大柱國怕世子殿下,而徐鳳年又怕徐渭熊,一物降一物,到了二郡主這裡似乎就不再怕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身為女子都敢在北涼戰陣上提劍殺人,王府上下就沒誰不對這位城府韜略俱是超人一等的她感到毛骨悚然。 那姜泥算是有骨氣硬氣的女婢了,一樣被徐渭熊丟到井底三日三夜,拉出井的時候,原本那麼水靈的一個姑娘,就跟沒了生魂的厲鬼一般。

徐渭熊看也不看棋盒棋子,默然前行。

徐鳳年委屈喊了聲姐。

“我是你姐?”

徐渭熊冷聲說道。

徐鳳年腳步不停,嘀咕道:“我練個刀,至於這麼跟我鬧嘛。三年多沒見,都沒笑臉了。”

徐渭熊悍然出手。

暮色中,一條光華暴漲。

徐鳳年左手手背一陣抽痛,棋盒脫手,一整盒一百八十顆白色棋子在空中下墜,濺落起一百多朵水花,當真是天女散花。

徐渭熊繼續前行,不理睬呆立當場的世子殿下,她只是面無表情道:“我瞧見了。”

只剩下一盒黑棋的徐鳳年望著二姐身影遠去,久久才嘆息一聲。

第二日,徐鳳年去洛圖院看望徐渭熊,二姐閉門不見。

第三日,二姐的人總算是見到了,這還是徐鳳年翻-牆爬樓的功勞。

她臥榻單手捧一本不為當下士子推崇的《考工紀》,對徐鳳年視而不見。

徐鳳年嬉皮笑臉想要去榻上躺著,徐渭熊身畔古劍鏗鏘出鞘半寸。

徐鳳年無奈道:“二姐,什麼時候能消氣?”

她輕輕道:“我馬上就要回學宮,不見到你,自然不生氣。”

徐鳳年愣了愣,問道:​​“你不在家裡過年?不等徐驍回來?”

徐渭熊只是輕輕翻了一頁。

徐鳳年默不作聲。

從晌午坐到黃昏,徐鳳年放下孤伶伶一隻棋盒,落寞離開乾淨素潔如同一個雪洞的洛圖院。

徐渭熊起身下榻,吃過一些點心,看了眼窗外天色,便去馬廄牽赤蛇,她說要走便是真走,絕不拖泥帶水。

牽出那匹因緣際會下才馴服的通靈愛馬,徐渭熊猶豫了一下,返身回到院子,拿了一樣小東西。

徐鳳年站在王府門口,親眼望著一馬一人一劍決然離去。

不用去洛圖院看,徐鳳年都知道那盒棋子就擺在遠處。

何苦來哉。

世間哪有喜歡孤身​​遠遊的女子?

徐鳳年走向清涼山山頂,那裡的黃鶴樓下,會有一場用天下罕見來形容都不過分的歌舞。

本來是送給李子小姑娘的。

不曾想卻送了二姐。

這支《煌煌北涼鎮靈歌》便是由離去的徐渭熊填詞。

徐鳳年的譜曲。

今晚會有魚幼薇的劍舞。

紅麝青鳥眾女的黃鐘大呂。

綠蟻黃裳等三十餘樂師的琴瑟笙竽。

歌女舞姬一百六十人。

清涼山巔,燈火如白晝。

整座城都能仰頭看到這邊的輝煌。

整座城都能聽到那宏大天籟。

城內百姓瘋狂傳遞消息:“世子殿下又要賞曲兒了!”

黃鶴樓下。

焰勢如虹。

“北涼參差百萬戶,其中多少鐵衣裹枯骨?”

“功名付與酒一壺,試問帝王將相幾抔土?”

“山上走兔,林間睡狐,氣吞江山如虎。”

“珍珠十斛,雪泥紅爐,素手蠻腰成孤。”

“十萬弓弩,射殺無數。百萬頭顱,滾落在路。好男兒,莫要說那天下英雄入了吾觳。小娘子,莫要將那愛慕思量深藏在腹。”

“來來來,試聽誰在敲美人鼓。來來來,試看誰是陽間人屠?”

……

《鎮靈歌》總計一千零八字。

在北涼軍中廣為流傳。

城樓上,只有寥寥三人,徐驍,義子陳芝豹,以及最後被他們攔下的徐渭熊。

徐驍右手懸空捧著一碗烈酒,閉目凝聽歌聲,左手拍打膝蓋。

陳芝豹神情肅穆。

徐渭熊聽到一半便下樓。

她手心攥著一顆漆黑如墨的圓潤棋子。

黃鶴樓。

第一次見識如此浩大煌煌陣仗的小姑娘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身邊膽小的笨南北嚇得撒腿就跑,沒了蹤影。

李子怔怔望向不遠處斜臥在榻的世子殿下,只見他緩緩喝著酒,頭戴一頂紫金冠,一襲白袍,眉心一抹猩紅,如同忘憂的天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魔天狼 發表於 2013-8-26 01:15 PM

第四十一章 大亭鎮壓老妖怪
        
        小姑娘早說要走了,可第一天說肚子疼,不走了,第二天說要給爹娘買些年貨帶回去,結果拉著世子殿下在城裡逛了一天,第三天她躺在被窩裡不肯起床,眼珠子滴溜溜轉,可想不到好理由了,還是徐鳳年識趣,說曆書上講今日不宜遠行,然後她又讓世子殿下陪著把清涼山上下走了幾回,第四天,終於沒轍了,小和尚笨南北也快要瘋掉,小姑娘只好長吁短嘆走到徐鳳年給她準備好的馬車,車廂裡堆滿了她愛吃的點心瓜果,她連同胭脂水粉一起都記在賬上,下次再見徐鳳年可是都要還錢的,至於老爹床底下那隻托缽裡的銅錢是否足夠,她可不管。
        
        小姑娘見世子殿下似乎不上馬車,像是少了點什麼,著急道:「徐鳳年,你不送我啊?」
        
        徐鳳年抬頭柔聲道:「不了,怕出了城就忍不住把你搶回來。」
        
        小姑娘立即開心了,看吧,徐鳳年還是很在意自己這個知己的,不能送行就不能送行唄,他還年輕,自己還小,不怕以後沒機會碰面,再說徐鳳年說最遲兩年就回去她家玩的。光顧著高興的小姑娘都忘了自己沒跟世子殿下說家住何方,那座寺是什麼寺,天下寺廟無數,世子殿下再神通廣大,沒個頭緒,上哪裡找去?她坐進車裡,低頭把玩著手上一串紫檀念珠,一百零八顆,寓意摧破六根六種三世共計百八煩惱,這是世子殿下從九華山一位得道高僧那裡虔誠求來的佛門聖物,那位高僧的師父恰好圓寂於一百零八歲,手持這串佛門「拴馬索」誦經無數,自然蘊藏一股只可意會的殊勝功德。
        
        可見沒心沒肺的世子殿下卻是打心眼愛惜這小姑娘。
        
        那一夜讓城內老卒百感交集的煌煌北涼鎮靈歌,小姑娘鬼使神差跑到了世子殿下榻前,被他摟了過去,抱在懷中,她也不羞,聽著歌聲,聞著酒氣,只覺得滿心安寧。
        
        小和尚上車前對徐鳳年合手行禮。徐鳳年笑著還禮。小和尚比小姑娘要熟稔人情世故一些,說了諸多發自肺腑的感謝言辭,小和尚自始至終都對這個惡名昭彰的北涼天字號紈袴沒有任何反感,大概是見面前就聽李子說徐鳳年如何好如何聰明,所以先入為主,印象不錯,加上這段時間只看到世子殿下放下身段陪著李子瘋玩,沒看到他怎麼跋扈行惡,倒是最後從那棟大閣樓給他帶了好幾本寺裡都缺的孤本佛經,小和尚實在是憎惡不起來。
        
        馬車緩動,小姑娘掀開簾子使勁揮手。
        
        徐鳳年笑著揮了揮。
        
        等徹底瞧不見徐鳳年修長身影,小姑娘這才一屁股坐回繡墩,有些懊惱,心裡頭空落落的。
        
        小和尚問道:「李子,怎麼沒見著你說的那個馬伕老黃。」
        
        原先無精打采的小姑娘立即眉飛色舞起來,道:「老黃啊,最有意思了,笑起來就看到他缺兩顆大門牙,老黃最心疼一把象牙梳子,總是藏起來,生怕被徐鳳年拿去賣了換錢,但是願意借我梳頭髮哦,反正我和老黃交情老好老好了!」
        
        只要李子心情好,小和尚心情就好。
        
        即便李子是為了老黃,甚至是徐鳳年而心情變好,小和尚都無所謂。笨南北嘛。
        
        小姑娘突然拿手指敲了敲小和尚腦袋,教訓道:「誰讓你喊我李子的?!」
        
        小和尚抱頭道:「徐鳳年都這樣喊。」
        
        小姑娘惱羞成怒道:「你是他嗎?!會一樣?」
        
        小和尚怯生生道:「好的,東西。」
        
        小姑娘咬牙切齒道:「也不許喊我東西!吳南北,你這個笨南北!」
        
        小和尚識相閉嘴。她是真生氣了,否則也不會喊他全名,吳南北。因為師父以往總是揪著李子的辮子,諄諄教導她僧不言名道不言壽,不許喊出家人出世前的本名。唉,沒啥大優點的師父也就在這一點比較拿得出手。
        
        李東西。
        
        吳南北。
        
        小和尚臉上雖然拘謹,其實內心在開心地想:你是東西,我是南北,我們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可憐徐驍直到小姑娘小和尚出城才能在自家王府冒頭,與徐鳳年坐在湖心亭,只有父子兩人,連陳芝豹都沒有在場。
        
        大柱國六個義子,陳芝豹,袁左宗,葉熙真,姚簡,齊當國,褚祿山,性格迥異,世子殿下與他們的關係也各有微妙,徐鳳年打小就跟陳芝豹不對路,以前對袁左宗齊當國這兩位衝陷無敵的武將也無好感,最近一年關係改善太多,喝過幾次酒。至於儒將葉熙真始終與世子殿下關係平平,倒是精於青囊術的姚簡,跟徐鳳年一向能夠說上話,年少世子當年最喜歡看姚簡啃土點穴,總覺得十分有趣。那滾圓滾圓的祿球兒不用多說,卑躬屈膝得跟他是徐鳳年親生兒子差不多,沒人懷疑世子殿下若要他殺了家中妻兒,這祿球兒會皺一下眉頭。
        
        徐驍得意道:「在城門附近遇見你二姐,她這次沒罵我,老爹可厲害?」
        
        徐鳳年鬱悶道:「不罵你那是因為二姐都在跟我慪氣,她根本沒把你當回事。」
        
        堂堂大柱國徐驍倒像是村野農夫耍賴道:「這個我不管。」
        
        徐鳳年氣道:「你都不知道把二姐拉住,好歹在家裡過年?!」
        
        徐驍撇嘴道:「那我豈不是討罵?」
        
        徐鳳年搖了搖頭,一肚子悶氣,深呼吸一口,問道:「我前兩天擺出那場違制的歌舞,沒事吧?」
        
        徐驍訕訕道:「沒事沒事,哪能次次碰上皇帝駕崩。」
        
        徐鳳年哼了一聲。
        
        徐驍只好陪著笑。
        
        徐鳳年十四歲那年,先皇出奇暴斃,朝野上下哀悼期間,世子殿下竟然在黃鶴樓下大歌大舞了一場,整個北涼都給驚嚇得傻眼,大柱國一身塵土趕回王府就要杖打這個混帳兒子,最後還是沒捨得下手,只是把樂坊兩百餘人全部拖出去斬首示眾。那時新登基的當今天子展現出寬厚一面,只是口頭訓斥了幾句,以徐鳳年年少無知為由,壓下了滿朝文武和天下士子的非議,才三年後,便又有將那頑劣北涼世子招為乘龍快婿的意圖,全天下更是嘩然不解。
        
        徐鳳年問道:「二姐的劍術到底如何了?」
        
        大柱國笑道:「比你引來的南宮先生還是要差半籌。」
        
        徐鳳年驚訝道:「知道二姐劍術不俗,可竟然如此超群?」
        
        大柱國引以為傲道:「渭熊這妮子,做什麼都是要爭第一的性子,綽號黃龍士那個烏龜王八蛋,遲早有一天要被你二姐當作墊腳石。」
        
        徐鳳年肩膀扛繡冬,雙手捧著後腦勺,靠著紅漆金粉雕龍的大亭柱,懶洋洋道:「要不把我二姐和白狐兒臉湊一對,想來想去,也就他們兩個比較般配。」
        
        大柱國白眼道:「這話你對兩人任何一個說去,都要討打。一柄紅螭,一柄春雷,有你受的!」
        
        徐鳳年嘆氣道:「確實是打不過啊。」
        
        大柱國放低聲音道:「我手頭倒是有個高人,你有本事就收下。」
        
        徐鳳年皺眉下意識問道:「有多高?」
        
        大柱國伸出兩隻手,「全天下,真真正正能排進前十。四十年前可以排前三甲,二十年前的話,前五肯定沒問題。」
        
        徐鳳年苦笑道:「豈不是比老黃還要高了?」
        
        徐驍笑了笑。
        
        徐鳳年問道:「他被你藏在哪裡?」
        
        徐驍指了指聽潮亭,神秘道:「亭子底下鎮壓著。我為何建造此亭,你師父為何在此,都是因為這個百年一遇的老妖怪。」
        
        徐鳳年很有自知之明地搖頭道:「就憑我這身初出茅廬的三腳貓功夫,去送死啊?」
        
        徐驍點了點頭,「不急。那老妖的戾氣還沒被磨光,現在任何人去了的確是送死。」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那我以後都不敢去聽潮亭了。」
        
        徐驍笑道:「可以去。」
        
        徐鳳年堅決道:「打死不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魔天狼 發表於 2013-8-26 01:22 PM

第四十二章 陰間換刀,陽間喝酒
        
        徐鳳年去武當前以為排到第十一的天下十大高手,便是天底下殺人放火最厲害的十人,上山才知道真正的高手有些隱於山林,有些不屑上榜,有些深藏不露,所以徐驍說那個被聽潮亭鎮壓的老魔頭是一雙手數得過來的高手,便知道這尊大妖一旦放出去亭外,就沒人能擋得住他興風作浪,徐鳳年掂量了一下,恐怕只有老黃和湖底帶刀老魁加在一起才行,可老黃死了,劍匣都在豎在武帝城頭被人笑話,白髮老魁走了,以他的脾氣,哪裡願意給世子殿下做馬前卒,徐鳳年一個人能有幾斤幾兩去降妖伏魔?
        
        扳手指算一算親眼見識過手段的,武當掌教王重樓肯定算一個,劍痴王小屏大半個,騎牛的能算半個?王府內那批守閣人大概只能算小半個了。
        
        徐鳳年望向聽潮亭,猜測老妖物的身份來歷,沒有頭緒,笑問道:「王府上到底還有哪些寶貝,都別藏著掖著了,跟我透個底?」
        
        徐驍喝了口滾燙黃酒,抹嘴道:「差不多沒了,都是我積攢半輩子的家底,還不夠你折騰?」
        
        徐鳳年嘿嘿笑道:「就沒啥傳家寶?」
        
        徐驍苦悶道:「有倒是有,可那等我死了才能送你,不到山窮水盡家徒四壁,哪能隨便搬出來。」
        
        徐鳳年輕聲道:「都快過年了,說點吉利話。」
        
        徐驍望向平靜湖面,似乎覺得乏味,撒了一把餌料,引來一幅錦鯉翻滾的鮮豔畫面,這才感慨道:「身子骨不如從前啦。年輕的時候三四斤牛肉就著酒下肚毫無感覺,烤全羊能一次性解決半頭,現在啃不動了,看見油膩就反胃。」
        
        徐鳳年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種千夫所指的大惡人,就算沒一千年,活個一百歲總沒問題吧?」
        
        徐驍沒有出聲。
        
        徐鳳年坐直身體,抓了把餌料準備拋入湖中,湖心亭四周因為徐驍第一把早就聚集了幾百尾游曳鯉魚,所以世子殿下才有抬手動作,便有百來尾貪食錦鯉躍出湖面,以前徐鳳年無聊,會捧著幾大盒餌料划船而行,那種鋪天蓋地俱是鯉魚的風景,才最旖旎壯觀。昨天帶著小姑娘便爽爽快快大玩了一次,她一半懼怕一半驚豔,表情十分生動有趣。因此這些年北涼紈袴與世子殿下爭花魁搶青倌,板上釘釘的自取其辱,只不過她們假若有幸進入北涼王府,徐鳳年最多是給她們一小盒魚餌,他往往在一邊看戲,並不奉陪。
        
        年末,在九華山敲完鐘,吃過不溫不火的年夜飯,徐鳳年來到芭蕉院,魚幼薇坐在窗口逗弄武媚娘,這只白貓愈發肥胖了,雪球一般,煞是可愛。
        
        徐鳳年伸出繡冬刀鞘,武媚娘便乖巧抱住。
        
        徐鳳年提了提,嘖嘖道:「該有十斤重了,以後就叫武胖娘。」
        
        魚幼薇抱過憨態可掬的武媚娘,瞪了一眼不解風情的世子殿下。
        
        徐鳳年坐下後,拿了塊桂花糕丟到空中,仰頭,剛好掉入嘴中。這糕點是魚幼薇親手調製籠蒸,別有風味,一出世便深受王府上下歡迎追捧,王府有桂樹百株,清秋時節,她便採摘了新鮮桂花,絞汁去渣擠去苦水,用上好蜜糖浸泡,小心密封窖存起來,等到制糕時,再拿出來,桂花糕入口即化,細軟滋潤,吞嚥酥滑,這味道,徐鳳年很喜歡,連帶著看向魚幼薇的眼神,都有點深意。不再做那花魁不再做那魚玄機的她被看得緊張兮兮,抱緊了武媚娘,一不小心將豐腴胸脯給擠壓得厲害了,大半個滾圓的弧度相當誘人。
        
        徐鳳年含糊問道:「等不急了吧?」
        
        魚幼薇挑了下眉頭,只是發出一聲軟膩鼻音:「嗯?」
        
        徐鳳年笑道:「我就知道。」
        
        魚幼薇給徐鳳年的自說自話弄糊塗了,問道:「知道什麼?」
        
        徐鳳年身體傾斜靠向她,笑眯眯道:「天色不早了。」
        
        魚幼薇沒有作小女子狀的面紅耳赤,更沒有驚慌失措,只是摸了摸武媚娘的腦袋,細聲細氣道:「還沒怎麼的,整座梧桐苑就瞧我不順眼了,你能吃到這桂花糕,可是我在桂花樹下磨破了嘴皮才跟一個丫頭央求來的,要是在這裡過了夜,我跟武媚娘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了?」
        
        徐鳳年笑道:「那丫頭是綠蟻還是黃瓜?回頭我說她去。」
        
        魚幼薇笑了笑,笑裡藏刀,卻很點到即止地沒有去背後出刀。
        
        徐鳳年伸手點了點魚幼薇額頭,動作溫柔,笑道:「你跟那幫小丫頭賭氣作甚,這樣不好,女人大氣才能讓人心動。」
        
        魚幼薇愣了一下。
        
        徐鳳年起身伸了個懶腰,把剩下半盒井然靜臥於錦繡食盒的糕點都塞進嘴裡,耍著繡冬刀遠去。
        
        去年老天爺格外吝嗇,只是依稀下了兩場小雪,很不盡興。
        
        所以姜泥所在的院子裡只堆了一個歷年來最小的雪人。
        
        徐鳳年進了冷清院子,瞥了一眼小巧雪人,幸好頭顱還在。
        
        世子殿下看了會兒,自然也沒能看出一朵花來,就轉身離開。
        
        年後到底帶誰出去行走江湖,徐鳳年至今仍是吃不準,護衛扈從肯定不缺,以他的身份帶一百餘鐵騎出去沒有太大問題,徐驍自會安排得當,不留太大話柄,加上徐驍安排幾個王府圈養的得力鷹犬,明暗交叉起來,一般江湖人士想要刺殺無異於螳臂擋車,但若只是如此,最是怕死並且吃過苦頭後的徐鳳年還是覺得不夠,白狐兒臉?他不一定肯走出聽潮亭,兩人交情向來是五兩桃換半斤李,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忙,徐鳳年也想不出江湖上能有比武庫更吸引白狐兒臉的武學秘笈。
        
        難不成真要去找那聽潮亭下的半仙半魔?
        
        徐鳳年不知不覺走到了「魁偉雄絕」九龍匾下,嚇了一跳。
        
        先皇御賜的這塊牌匾字的意境倒不是霸氣,可那四個字在徐鳳年看來實在是……還是四個字,不堪入目。
        
        沒來由想起了遠在千里外的二姐徐渭熊,很多時候她比世子殿下更加睚眥必報,卻習慣在大事上通透無礙,小事上小肚雞腸,像徐鳳年本就該喊她一聲二姐,她卻覺得刺耳,從小就非要徐鳳年喊她姐,把二字去掉。徐鳳年也不知道二姐跟大姐徐脂虎爭這個有什麼意思,早生晚生是天注定的事情嘛。徐鳳年徐龍象兄弟關係融洽,徐脂虎徐渭熊姐妹關係卻實在一般,妹妹覺得姐姐作風放浪,是個花瓶,姐姐好歹是姐姐,度量大些,卻也喜歡惡作劇當面稱讚徐渭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尤其是寫得一手好字……
        
        女人心思,比天道更深不可測。相信山上那個年輕師叔祖對此會十二分贊同。
        
        徐鳳年自嘲道:「下了山,竟然有點想念那騎牛的了。」
        
        他自顧自哈哈笑道:「前兩天一口氣讓人送了一箱子豔情禁書送上山,不知道騎牛的有沒有被他二師兄吊起來抽打?」
        
        「徐乞丐,你還是這般無聊。」
        
        白狐兒臉的清冷嗓音從閣樓內飄出。
        
        徐鳳年推門而入,看到白狐兒臉站在大廳白玉浮雕《敦煌飛天》下。
        
        徐鳳年樂呵呵道:「這稱呼一年多沒聽見了。」
        
        世子殿下挎刀玲瓏繡冬,白狐兒臉腰懸樸拙春雷。
        
        徐鳳年沒羞沒臊自言自語道:「原來我們也挺登對。」
        
        白狐兒臉緩緩轉頭,將視線從壁畫轉到徐鳳年身上,殺機橫生。
        
        徐鳳年無奈道:「我是說繡冬和春雷!」
        
        廢話,白狐兒臉再美,世子殿下也不至於喜歡上一個爺們。
        
        白狐兒臉重新望向那六十四位個個等人高度的敦煌飛天,頭戴五珠寶冠,或頂道冠,或束圓髻,秀骨清像,眉目含笑,她們上體裸露,肩披綵帶,手持笛簫蘆笙琵琶箜篌種種樂器,云氣扶搖,飄飄欲仙。
        
        好一幅天花亂墜滿虛空的仙境。
        
        世子殿下很小就知道騎在徐驍脖子上去觸目飛天的裸露胸部,這不是根骨清奇是什麼,不是天賦異稟是什麼?!只不過長大以後,次數便少了,畢竟徐脂虎最喜歡拉著徐鳳年一起睡,等弟弟十二三歲都沒放過,徐鳳年睡覺喜歡摟緊脖子撫摸耳垂的習氣便是她給慣出來的。
        
        白狐兒臉挪了幾步,盯住了西北角頂部一位飛天,這一身天仙臂飾寶釧,手捧鳳首箜篌,仔細打量,竟然只有一目。
        
        徐鳳年沒上心,只是心有餘悸道:「徐驍說這聽潮亭底層鎮壓著一個老怪物,白狐兒臉,你小心點。」
        
        白狐兒臉頓悟一般,春雷出鞘,擊中那身飛天的眼睛,春雷反彈歸鞘。
        
        只見那一身飛天紋絲不動,其餘六十三身飛天卻開始緩慢漂移起來。
        
        一扇門出現在兩人面前。
        
        徐鳳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這是畫龍點睛了?」
        
        白狐兒臉徑直走入。
        
        徐鳳年想要拉卻沒有拉住,猶豫了一下,跟著走進漆黑昏暗中,藉著大廳月光,可以看到是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
        
        白狐兒臉抽出春雷,以清亮刀鋒照映道路。徐鳳年跟著抽出繡冬刀。
        
        等徐鳳年默數到六十三,樓梯逐漸光亮清晰起來。
        
        是一座四顆夜明珠鑲嵌於四面牆壁的大廳。
        
        墳墓一般!
        
        靈位!
        
        擺滿了北涼陣亡將校的靈位!
        
        不下六百塊。
        
        大廳中央放了一塊以供跪地祭拜四方的茅草墊子。
        
        墊子遮掩不住一個更大的陰陽魚八陣圖。
        
        徐鳳年望著一塊塊牌位,只有小數為他熟知,都是北涼軍的功勛武將,死於那場席捲天下的春秋亂戰中。
        
        一將功成萬枯骨。
        
        這只是書生語。
        
        在這裡,此情此景,才是真正的陰間。
        
        白狐兒臉渾然不懼,只是問道:「你想不想以繡冬換春雷?」
        
        心知不妙的徐鳳年搖頭道:「不想。」
        
        顯然惱火世子殿下不識相的白狐兒臉緊眯起丹鳳眸子,死死盯著徐鳳年,就跟打量一個靈位相差無幾。
        
        白狐兒臉已經看出目前春雷比繡冬更適合世子殿下的練刀。
        
        徐鳳年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不出意料的話,地底下就蟄伏著那個一壓就鎮壓了二十年的絕世高手,看白狐兒臉架勢,分明是被勾起了好奇,以他的脾氣,十有八九是要去一探究竟,徐鳳年可不想羊入虎口,他的第二次江湖逍遙游還沒黔驢技窮到要鋌而走險的地步。
        
        白狐兒臉皺了皺眉頭,破天荒妥協道:「我要再下一層,可這畢竟是你家,所以你若答應我,我除了與你換刀,還額外答應你一個條件。」
        
        徐鳳年毫不猶豫道:「好。」
        
        白狐兒臉更加乾脆,直接將春雷丟給徐鳳年。
        
        徐鳳年接下春雷,卻沒急著把繡冬交換給白狐兒臉,而是正色問道:「我現在就可以提條件?」
        
        白狐兒臉點點頭。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條件就是我們現在別下去!你要反悔,就先殺了我!啊,不對,是打暈我!」
        
        手中無刀的白狐兒臉瞪大那一對秋水眸子,看著握緊雙刀的世子殿下。
        
        突然,白狐兒臉莞爾一笑。
        
        那些敦煌飛天若是比起此時的他,便沒了仙佛氣。
        
        徐鳳年看痴了,卻依然沒敢掉以輕心。
        
        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顏歡笑的白狐兒臉彷彿是嗔怒,對,女子作態的嗔怒,緩緩道:「這次算你贏了,徐無賴。」
        
        徐鳳年終於鬆了口氣,鬼門關打轉的滋味真他娘難受。
        
        白狐兒臉伸出手。
        
        徐鳳年滿眼疑問。
        
        白狐兒臉怒道:「給我繡冬!上樓去,等你膽子長大些,我們再下去!」
        
        徐鳳年呆呆哦了一聲,把繡冬刀拋給白狐兒臉,有點不捨,在武當山上就跟這位「小娘子」相依為命了。
        
        一同回到樓上,白狐兒臉拿繡冬再敲飛天眼珠,壁畫神奇恢復原樣。
        
        徐鳳年得了便宜正準備溜走,沒想到白狐兒臉並未生氣,只是輕聲道:「陪我喝酒。」
        
        徐鳳年跑去梧桐苑拎了兩壺好酒回來。
        
        兩人坐在聽潮亭雄偉台基邊緣,白狐兒臉盤膝而坐,徐鳳年雙腳懸在台基外邊空中。
        
        白狐兒臉灌了一口酒,「北涼王是我見過最具梟雄氣概的男子,但我這一年來仍是不懂即便徐驍推行法家和霸道,怎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剛才看到六百多塊靈位,似乎有些明白了。有六百人死心塌地替你賣命,你就是個草包,也可以威福一州。若這六百人都是英雄,願意為你肝腦塗地,那當如何?世人皆知北涼王徐驍以六百驍騎起家,如今剩下沒幾個了吧?大概都在那裡了。」
        
        徐鳳年望向夜空。
        
        白狐兒臉柔聲道:「有這樣一個爹,是不是很累?」
        
        徐鳳年搖了搖頭。
        
        白狐兒臉搖晃著酒壺,嘲諷道:「你爹手段心機隱忍都是當世一流,你卻是個無賴。」
        
        徐鳳年苦笑道:「就別挖苦我這個草包了,不就用繡冬騙你春雷嗎,你要不甘心,我們換回來就是。」
        
        白狐兒臉嘴角弧度迷人,再狠狠灌了口酒,喝酒都如此豪邁,道:「說吧,什麼條件。」
        
        徐鳳年輕聲道:「不提了,你要下去便下去,到時候告知我一聲便是,我讓徐驍多給你安排一些人手。」
        
        白狐兒臉狐疑道:「你什麼時候菩薩心腸了?」
        
        徐鳳年自嘲道:「我的朋友本來就不多,因為那一心要做板蕩忠臣的陵州牧,去年又少了一個。不管你怎麼看我,我都把你當朋友。」
        
        白狐兒臉面無表情,只是仰頭喝酒。
        
        一壺很快就被他喝得滴酒不剩。
        
        他伸過手,朝徐鳳年要酒喝。
        
        徐鳳年晃了晃手中酒壺,笑道:「我喝過了你還要?」
        
        臉色微醺的白狐兒臉大聲道:「拿來!」
        
        徐鳳年遞了過去。
        
        一半驚喜一半懊惱,驚喜的是白狐兒臉如此心高氣傲的一個人都開始跟自己不拘小節了,懊惱的是白狐兒臉看來千真萬確不是個娘們了。
        
        白狐兒臉說了句幾乎讓徐鳳年吐血的話:「你要是女人就好,我便娶了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魔天狼 發表於 2013-9-3 07:08 PM

第四十三章 人屠
        
        從來都只有世子殿下調戲別人的份,哪裡有被人調戲的道理?何況,身邊這白狐兒臉還是個男人!
        
        徐鳳年只覺得悲從中來,奈何換了春雷刀也不是白狐兒臉的對手,立即就有股馬上去閉關練刀的衝動,練它個幾百年,還怕練不出個天下無敵?世子殿下落魄到只剩下這種自我催眠。白狐兒臉自顧自喝著酒,丹鳳眼斜瞥見徐無賴吃癟,心中只有一個舒暢,兩壺酒喝下肚是暖胃,話一說出口,卻是暖心,難怪徐乞丐當年遊歷途中那般窮困潦倒還是牙尖嘴硬,有些時候言語最能氣人,似乎比繡冬春雷還要鋒利些。
        
        白狐兒臉喝完了酒,兩隻空酒壺放在腳邊,望向平鏡湖面,微笑道:「那天晚上的《煌煌北涼鎮靈歌》我聽了,詞填得不錯,就是譜曲的有點兒力所不逮,浪費了一千零八字。」
        
        徐鳳年指了指自己,乾笑道:「見諒,正是本世子譜的曲。」
        
        白狐兒臉打了一拳,也給了顆棗子,「我說不好,那是因為有詞珠玉在前,你的曲子若是單獨擱在一邊,還是超乎我意料很多。以後好像不能再罵你草包。」
        
        徐鳳年直挺挺後仰,躺在地上,無所謂道:「罵吧罵吧,好不容易撞見個罵我我都不生氣的傢伙,不能浪費了。」
        
        白狐兒臉問道:「如果換作別人罵你?」
        
        徐鳳年天經地義道:「先回罵,再往死裡打啊。」
        
        白狐兒臉恍然道:「難怪北涼都在說你跋扈驕橫。」
        
        徐鳳年故作深沉道:「想必你看出來了,都是我裝的,其實我是在臥薪嘗膽吶,總有一日我要一鳴驚人,要天下人都知道本世子的文治武功!」
        
        白狐兒臉慵懶道:「你不是裝,你是順水推舟,你本來就是憊懶潑皮的性格。」
        
        徐鳳年捧腹大笑,開懷道:「白狐兒臉,還是你懂我。剛才你這麼說來著?哦,記起來了,你要是女人就好,我便娶了你!」
        
        白狐兒臉沒搭理這一茬,輕輕問道:「你這種懶人,竟然會學刀,真是為了老黃?」
        
        徐鳳年搖頭道:「不全是。我這輩子十有八九是打不過老怪物王仙芝的,自然也就無法取回老黃的劍匣,這一點我很清楚,只是我偷偷想,打不過王仙芝,總還可以等到他老死那一天,這天下第二若能再活個六七十年,也算他狠,本世子心服口服。要是活不到那一天,我就去把武帝城都給拆了!」
        
        白狐兒臉笑問道:「那你在王仙芝病死老死前,就不去東海?」
        
        徐鳳年認真道:「去。可能正月一過就要出北涼,一些債要還,一些人要罵,一些人要殺。當然,也會去一趟武帝城。」
        
        白狐兒臉轉頭望向躺著的世子殿下,疑惑道:「既然打不過,拿不回劍匣,去作甚?」
        
        徐鳳年平靜道:「就是去看一看,不去看,就怕一年兩年三年這麼慢慢過下去,把老黃和劍匣給淡了,給忘了。」
        
        白狐兒臉想了想,也筆直躺下去,雙腿伸直,輕聲道:「似乎跟我一樣,就怕自己一口氣撐不住,就把什麼都給忘了。當初給你繡冬,是對的。現在換給你春雷,約莫是不會差了。」
        
        徐鳳年賊笑道:「白狐兒臉,可惜呀,你是男人。」
        
        白狐兒臉還以顏色,眯起眸子笑道:「可惜你不是女人。」
        
        徐鳳年閉上眼睛。
        
        白狐兒臉柔聲道:「你要出北涼,我不會跟著,武庫有五樓秘笈,我登上最後一樓前,絕不出樓。所以你那個條件,能否換一個?」
        
        不等徐鳳年出聲回答,白狐兒臉繼續道:「你若不答應,要我跟著走一趟江湖,我仍會實現諾言。」
        
        依然閉目養神的徐鳳年扯了扯嘴角,道:「一把繡冬換春雷就足夠。老黃說了,人要知足,才能飽肚飽心。你聽聽,這道理說的,難怪他能耍出那九劍。我覺得吧,這才是高手。去他娘的王仙芝鄧太阿曹官子!」
        
        白狐兒臉跟著閉上眼睛,竟然昏昏睡去。
        
        清晨醒來,白狐兒臉猛地坐起,臉色雪白,身邊繡冬刀亂顫驚鳴。等到白狐兒臉發現身上披蓋著一件眼熟貂裘,這才迅速鎮靜下去,自嘲一笑。
        
        徐鳳年找到姜泥的時候,她正提水洗衣,幾件單薄泛白衣衫,都不捨得用力搓洗的那種,看見徐鳳年,這些年好不容易從太平公主長成微平公主的女婢面容古板,對世子殿下視而不見。徐鳳年聽說了,二姐回到王府,雖然對自己不理不睬,可私底下卻把眼前這個傻乎乎寫出《大庚角誓殺貼》的丫頭片子給拾掇慘了,徐鳳年才不心疼,只有幸災樂禍,讓你鬧,讓你不老老實實收拾那塊小菜圃。姜泥似乎眼角餘光瞧到徐鳳年不懷好意的笑臉,臉色更寒,一不小心便將清洗衣物的力道用大了,眼中充滿懊惱,動作立即輕緩起來,再顧不上跟徐鳳年鬥氣。
        
        這世子殿下,是閒來無聊便能隨手弄出一套滿城可聞的《北涼鎮靈歌》的侯門浪蕩子,而她,只是連幾件衣物都不敢用力清洗的女婢,與他慪氣算怎麼回事?
        
        徐鳳年看了眼姜泥的紅凍臉頰,唉,不笑的時候酒窩便淺了,再看她的眼眸,死氣沉沉,是被二姐教訓一通便心灰意冷了嗎?絕了要殺自己的心思?這不像是這瘋丫頭的一貫作風啊,難不成二姐這趟回來下了份量過重的猛藥?
        
        徐鳳年略作思量便笑道:「接下來的日子去梧桐苑讀書給我聽,一個字換一文錢,這筆買賣如何?」
        
        姜泥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不讀!」
        
        徐鳳年不緊不慢道:「要知道我讓你讀的是武庫裡的秘笈典籍,你不讀?不賺這個錢?」
        
        姜泥眉頭緊鎖,洗衣服的動作更加細緻緩慢。
        
        徐鳳年轉身便走。
        
        姜泥冷哼一聲,繼續低頭洗衣。
        
        她才不上鉤!
        
        徐鳳年遠遠傳來嘖嘖聲:「一字一文,千字便是一貫錢,一天十萬言,便是一百貫,一年算去休息,怎麼都有三萬六千貫,年終就腰纏它三個萬貫,想想都豪氣,可惜嘍。」
        
        姜泥撇了撇嘴。
        
        徐鳳年看似愈行愈遠,聲音卻依舊清晰:「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還有一句古話咋說來著,讀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得,我還是讓紅薯綠蟻這幾個體己丫鬟幫我讀書,聽著更悅耳。」
        
        姜泥扭頭朝著徐鳳年狠狠呸了一下。
        
        徐鳳年對待姜泥從來如此,只是逗弄幾下,撩撥幾下,把她惹惱得像一隻炸毛的小野貓,但從來不弄傷她。興許夾雜了許多個微不足道的善意,只是都被姜泥忽略或者視作挑釁了。
        
        等世子殿下消失於眼角餘光的視野,姜泥怔怔出神,她雖出身榮貴頂點,可幾歲大的孩子哪能對金錢有何感觸,後來擄掠進了北涼王府,過得是清苦至極的貧寒日子,現在的月錢不過是二兩不到點,腰纏萬貫,便是一萬兩白銀,當真是想都不敢想。姜泥對這賺錢的營生興趣其實不大,真正吸引她的是那可望不可即很多年的武庫秘笈,她當然知道徐鳳年這刻薄惡人在武當是在拚命練刀,一刻不曾停歇鬆懈,如此一來,姜泥不禁自問,她纏繞捆綁在手臂上的一柄神符能做什麼?
        
        幾年前便刺不死世子殿下了,再過幾年,就算有一百柄一千柄神符,就刺得死了?
        
        可要答應了為他讀書,徐鳳年何等腹黑奸詐,這裡面就沒有圈套等著自己去跳了?
        
        姜泥眼神空洞,茫然走到小雪人前蹲下。
        
        哀莫大於心死。
        
        徐鳳年站在陰影處,眯眼望著小泥人和小雪人。
        
        大柱國徐驍神出鬼沒,站在身後輕笑道:「看了十幾年還沒看夠?」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
        
        徐驍瞥見春雷換掉了繡冬,咦了一聲,好奇問道:「怎麼騙來的?」
        
        徐鳳年冷哼道:「別跟我裝糊塗,王府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徐驍微微一笑,道:「既然被你和白狐兒臉尋見了底下門道,那就陪爹再去一趟靈堂?」
        
        徐鳳年嗯了一聲。
        
        沉默跟著駝背的徐驍走進聽潮亭,徐鳳年擲出春雷,打開門。
        
        看見徐驍空手而入,徐鳳年小聲道:「不敬酒嗎?」
        
        徐驍頭也不回,平淡道:「不需要,就我一個活著了,敬什麼酒,誰都喝不到的玩意。」
        
        到了被徐鳳年視作陰間地府的靈堂大廳,徐驍坐在墊子上,朝徐鳳年招招手,示意一同坐下。
        
        徐驍等兒子坐下後,指了指正前一方一塊牌位,「陳邛,陳芝豹的父親,錦遼一戰,他把命換給了我,否則今天這個位置,就是他的。」
        
        「益闕大敗,這位號稱萬人敵的王剪,雙手硬托起城門,讓我逃命。他的屍首,被剁成了肉泥。」
        
        「征戰西楚,我與敵軍於西壘壁苦苦對峙兩年,全天下人堅信我要與西楚皇帝聯手,然後將天下南北化江而治。好不容易在京城當上官養老的馬嶺,為了替我說話,帶著北涼舊將一共十四人,不惜全部以死替我表忠。」
        
        「東越邢丘,一喝酒就喜歡用那副破嗓子高歌的范黎也走了。」
        
        「西蜀境內,離皇宮只差十里路,軍師趙長陵病死。只差十里啊,他就能手刃滅他滿門的西蜀昏君。」
        
        「韓隸,本無死罪,為樹軍紀,是我親手斬下頭顱。」
        
        ……
        
        徐驍一塊一塊靈位指點過去,嗓音沙啞,聲聲平淡,處處驚雷。
        
        徐鳳年渾身顫抖。
        
        徐驍瘸著站起身,挺直了腰板,望著一層一層堆積上去的靈位,冷笑道:「鳳年,等你出了西涼,爹便要一趟京城,我倒要看看,誰敢要我的命!他們那點氣力,可提不起人屠徐驍的項上人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魔天狼 發表於 2013-9-3 07:11 PM

第四十四章 讀書用心所為何

姜泥不願讀書,梧桐苑里卻有一大把俏婢爭搶著給世子殿下朗讀典籍,紅薯的嗓音最媚,徐鳳年便讓她讀一些南海觀音庵的武學經文,綠蟻的聲音較為稚嫩空靈,就負責一些類似走劍的口訣秘笈,黃瓜這妮子最跳脫活潑,不失大氣,就讓她讀武庫里最為旁門左道的,青鳥最為清正,則適合《太平內景經》這類天機浩然的道教寶典。

“欲求人仙者,當立九十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

今天是便由青鳥讀著《太玄感應篇》,徐鳳年不像以往枕著紅薯大腿或者把玩綠蟻的手指,而是正襟危坐在窗口,春雷離鞘,一根手指在刀身上滑過。得了一身道門大黃庭,徐鳳年種種本能,妙不可言。

例如此時僅是聽著青鳥讀《太玄》,徐鳳年便覺得口中津液如瀑布沖玄膺,明堂流丹田,真氣流淌。頭部熱蒸一般,四肢百骸融融,尤其眉心如題一顆倒豎紅棗的印記,隱隱由紅入紫,竟有龍虎山天師“紫氣東來”的宏大氣象。

大黃庭之所以稱“大”,是這無上胎息法不同一般道教內功心法,而是一氣呵成三黃庭,脫胎于道書祖宗《老子》“一氣化三清”。

大黃庭是玄而又玄的修行,大概是武當掌教王重樓不願世子殿下將他一身修為坐吃山空,托騎牛的叮囑了兩件事,徐鳳年睜開眼睛笑道:“王掌教說大黃庭是一股活水,若我無法在十年內精益求精,化為己用,遲早會蕩然無存,應該不是嚇唬我。再就是老真人怕我被他領進了寶山卻不知如何撿寶,特意解釋了大黃庭的‘六重天閣’,即六種境界。這倒是很像聽潮亭地上六樓,如今白狐兒臉已經馬上要去三樓,我才一腳剛進樓。”

青鳥放下《太玄》竹簡,問道:“殿下開竅多少了?”

徐鳳年將逐漸熟悉了手感的春雷刀歸鞘,指了指眉心,笑道:“對大黃庭來說開竅不難,難的是將這三清氣留住,開竅越多,流失越多,我若一日懈怠,便要入不敷出,這位武當掌教對自己狠,對我更狠。”

青鳥愣了一下,笑而不語。

徐鳳年拿過青鳥的一縷青絲,默念了一句,“玉池清水上生蓮,體和無病身不枯。形神相守不死仙,便可一腳登天門。”

青鳥疑惑道:“殿下,這是哪本書里的讖語?”

徐鳳年撫摸著她的柔順青絲,自嘲道:“就不許我胡謅幾句?”

青鳥神采奕奕。

二等丫鬟黃瓜躲在門口,鬼鬼祟祟,似乎不太情願進來,這可是反常。

徐鳳年笑罵道:“打算在那里站一輩子?”

黃瓜一臉不情願進了屋子,小聲道:“殿下,那姓姜的丫頭在院子里。要不小婢把她趕走了吧?”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讓她進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中秋那會兒自作主張不讓魚幼薇采摘桂花,這事兒不地道,我怎麼聽說梧桐苑里就數你最愛吃她做的桂花糕?一次能吃一大食盒,我說這冬天你怎麼胖了好幾斤,都是吃桂花糕吃出來的?再胖下去小心以前的衣裳都得換了。”

黃瓜滿臉漲紅。

徐鳳年揮揮手,伶俐丫鬟委屈地出屋把姜泥帶進來。

青鳥主動離開。

徐鳳年看著姜泥,姜泥看著徐鳳年。

誰都不認輸,看誰耐心好。

等徐鳳年不急不躁拿起那卷竹簡《太玄感應篇》,姜泥這才狠狠說道:“你說的那筆買賣還作數?”

徐鳳年倒也不裝傻,直來直往道:“作數。”

姜泥一點沒有求于人的覺悟,開價道:“一字兩文錢,我才給你讀書。”

徐鳳年堅決道:“沒的商量,一個字一顆銅板。”

姜泥沉聲平靜道:“兩文錢!”

徐鳳年望向她搖頭道:“一文。”

姜泥轉身便走。

徐鳳年微笑道:“一字一文,你可以每日多讀些書,一樣能把我讀窮。”

走到門檻的姜泥猶豫了一下。

徐鳳年笑道:“我手上這《太玄感應篇》六千來字,讀完便算你七貫錢,如何?”

姜泥轉身,回到了屋內,這筆生意總算是沒談崩。只不過她冷著臉站在離世子殿下最遠的角落,伸出手。

徐鳳年哪里會不知道她的臭脾氣,把《太玄》丟過去。

姜泥接過竹片與竹片間繩索磨損厲害的竹簡,一看就是隨便擱在那座道觀都是寶貝的好東西,心中愈發氣憤,這最不濟都有幾百歲年齡的老古董,竟然舍得隨便丟擲,散架了怎麼辦?!既然已經這般闊氣,竟然還跟她計較一文錢兩文錢!

徐鳳年大概是猜出姜泥心思,笑瞇瞇道:“心疼了?始終歸我的東西,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但若需要離手,我可就精打細算了。”

一文錢。

徐鳳年望向窗外,笑了起來。

這里頭的樂趣玄機大概只有老黃和小姑娘明白了。

姜泥開始誦讀經文,嗓音和隔句都難免有些生澀。

徐鳳年對此不以為意,他自認沒什麼天賦,唯獨這記性,還沒輸給任何人過。為什麼要花錢讓姜泥讀這《太玄》,以及以后的各種武學秘笈?

姜泥根本不會明白。

她也不想去明白。她只是希望能夠讀到一些上乘武學,偷偷記憶,暗中摸索,等到自學成才的一天,好將神符插入那世子殿下的胸膛。

徐鳳年終于回神,換了個隨意姿勢,聽著姜泥的嗓音,看著這個站于角落捧竹簡用心讀書的小女子。

眼神不再如古井死水,有了些生氣。

她用心讀書所為何,一肚子壞水的徐鳳年會不知道?

那要她用心讀書所為何,恐怕只有大柱國徐驍知道了。

那一日走出靈堂,徐驍打趣了一句:“姜泥以后僥幸殺了你,十有八九是會自盡的。沒了你這個仇家,她活著似乎就沒意思了。可要是知道自己怎麼都殺不了你,她強撐活著也跟死了一個德行。”

徐鳳年輕聲道:“幡這個字你讀錯了。”

姜泥停頓了一下,重新讀過那句。

徐鳳年笑道:“這一句不算錢。”

姜泥並未抗爭,只是加重了語氣讀書。

徐鳳年收斂心神,閉上眼睛,跟著語句呼吸,綿長而規律。

見她停頓,徐鳳年睜開眼睛,略作思索,忍住笑聲,提醒道:“恚怒。”

不認得“恚”字的姜泥微微臉紅。

徐鳳年板著臉道:“扣十文錢。”

姜泥冷哼一聲,估計是理虧,並未辯駁。

不曾想接下來一連六七字不認識,一眨眼功夫就扣掉了六七十顆銅板,口干舌燥的姜泥先是紅了眼睛,最后聽到徐鳳年那句不帶感情的“扣十文”,她突然就哇一下就哭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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